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波西·杰克逊奥林匹斯英雄系列3:雅典娜之印 作者:雷克·莱尔顿 内容简介 七子预言响起,邪恶女神盖娅即将复活。 安娜贝丝带领一众希腊混血半神试图与罗马混血半神军团为世界一同作战。可让人闹心的是,奸诈幻灵在世纪约见时, 枝节横生。长矛燃火、房屋爆炸、众人愤怒无比和平约见顿时化为亡命之旅。 时间飞已然不够。盖娅的疯狂巨人们开始策划死亡演出。仇恨的黄金之剑转眼就会毁灭英雄找答案的全盘计划。更恐惧的是,不祥之兆再三出现:诅咒在匕首上闪现,饥饿在一周内即将到来智慧女神吟唱着千年诅咒,指引她的孩子,安娜贝丝,跟随雅典娜之印,为我复仇。 预言七子首度齐聚,踏上悲剧之旅。面对强敌,唯一的指望奥林匹斯诸神们,偏巧集体陷入希腊罗马神格分裂疾病之中,而安娜贝丝的弱小之躯眼看将被蜘蛛之海吞没 第一章 阴阳怪气的雕像大神最挑剔 在遇到那座会爆炸的雕像之前,安娜贝丝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她在飞空战船阿尔戈二号的甲板上来回踱着步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检查着所有的弩炮,确保它们都被牢牢锁定。她又一再确认那面“我们为和平而来”的白色旗子正飘扬在桅杆之上。她带着船员们一起把计划、备用计划、备用计划的备用计划复习了一遍。 最最重要的是,她把他们那位战争狂人、监护人喜洋洋·海治教练拉到一边,让他在船舱里享受晨间休息,观看混合武术锦标赛的重播节目。当他们驾驶着一艘魔法的希腊三层划桨战船飞入很可能是敌对一方的罗马营地时,一只身穿健身服,挥舞着大棒,怒吼着“去死吧!”的中年半羊人绝对是最最不需要的。 看起来一切都井井有条、状况良好。甚至她在战船起航时感到的那种神秘的寒意也消散无踪了,至少现在如此。 战船自云层中下降,但安娜贝丝却抑制不住地开始纠结。如果这是个坏主意呢?如果罗马人恐慌起来,一见到他们就立即发动攻击呢? 阿尔戈二号看上去可绝对不是友善之辈。它有两百英尺长,船体覆盖着青铜装甲,船头船尾全都装载着连发十字弓,船头雕像是一头喷火的金属龙,船腹还装载着两架旋转弩炮,发射出的易爆弩箭足可以炸开混凝土……好吧,这可不是来参加友邻见面会时最适当的交通工具。 安娜贝丝已经努力先提前跟罗马人打招呼了。她让雷奥送出了一份他的特殊发明——视频卷轴——好先给在营地里的朋友们通个气。真希望那条消息已经顺利到达了。雷奥曾想在船身底部漆上一行巨大的字——“最近咋样”,再加上个笑脸。但安娜贝丝否决了这个主意。她不知道罗马人会不会有幽默感。 现在想返航已经太晚了。 船身周围的云层分开,露出了下方奥克兰山脉那金绿相间的草毯。安娜贝丝紧紧握住了右舷栏杆上固定着的一面青铜盾牌。 她的三位船员也都站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在船尾后甲板那里,雷奥像疯子一样冲来冲去,检查着他那些仪表盘和杠杆。绝大多数舵手都会满足于领航员的方向盘与舵柄。雷奥却还安装了一套键盘、监视器、从利尔喷气机上拆下来的航空控制装置,还有一个从任天堂Wii游戏机上拆下来的手势控制传感器。他可以拉拉节流杆就让战船转向,也可以通过抽出张唱片就让武器开火,或者通过迅速摇动Wii的手柄控制器来让战船起航。即使以混血半神的标准看来,雷奥也有着严重的多动症。 小笛在主桅杆和弩炮之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练习着她的台词。 “放下你们的武器,”她嘟囔着说,“我们只是来谈谈的。” 她那充满魅力的话语是如此强大,影响到了安娜贝丝,让她充满了渴望,想要放下她的匕首,好好促膝长谈。 身为阿芙洛狄忒的孩子,小笛已经相当努力地在掩饰自己的美丽了。今天她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脚下的运动鞋磨损很严重,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背心,上面竟有粉红色的Hello Kitty图案(也许这只是为了好玩,不过安娜贝丝从来不能确定小笛是怎么想的)。她那波浪般的棕色长发编成了辫子甩在右侧,上面系着一根雄鹰的羽毛。 然后是小笛的男朋友——伊阿宋。他站在船首高出的十字弓平台上,罗马人能轻易地从这个位置看到他。他的手紧握着黄金剑,手指关节都发白了。除了这一点,对于一个把自己变成靶子的人来说,他看上去倒是相当冷静。在橙色混血营T恤和牛仔裤外面,他还套上了一件古罗马宽外袍,系上了紫色的披风——那是他之前作为执政官的军衔象征。风吹乱了他金色的头发,配上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上去真是结实帅气,充满控制力——就像是一个朱庇特之子应有的样子。 他自幼在朱庇特营地长大,希望他这张熟悉的脸庞能让罗马人迟疑一下,不会直接把战船从天空中轰下来。 安娜贝丝很想隐藏自己的想法,不过她仍然不能完全信任伊阿宋这个家伙。他表现得太过完美了——永远循规蹈矩,永远能做出光荣事迹。他甚至长得也太完美了。在她的脑海深处,总有一种挑剔的想法:如果这是一场骗局,如果他背叛了我们呢?会不会在我们驶向朱庇特营地之后,他会突然说:“嘿,罗马人!看看这些俘虏,还有我带给你们的这艘超酷战船!” 安娜贝丝也不确定这些会发生。但一看到他,她仍然会泛起苦涩的感受。他是赫拉牵强的“交换项目”中的一部分。为了串联起希腊混血营和罗马的朱庇特营地,那位她最讨厌的女王陛下——奥林匹斯的神后,说服了其他诸神,告诉他们这两群孩子——罗马人和希腊人——必须要把力量联合起来,才能从邪恶的大地女神盖娅手中拯救这个世界。而盖娅正在从地下觉醒,随之而来的,还有她那些恐怖的巨人后代。 赫拉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掳走了安娜贝丝的男朋友波西·杰克逊,清除了他的记忆,把他送到了罗马营地。而作为交换,希腊人则得到了伊阿宋。这些都不是伊阿宋的错,但安娜贝丝每一次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有多么思念波西。 波西,他现在一定在他们下面的某个地方吧。 噢,诸神啊。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恐慌。她将这种不安强压下去。她可没法再经历一次打击了。 “我是雅典娜的孩子,”她对自己说,“我必须坚持计划,不受干扰。” 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战栗感,仿佛有个得了神经病的雪人正爬到她背上,朝着她的脖子吹冷气。她转过身,但背后空无一人。 一定是她神经紧绷的缘故。即使在一个充满神祇和魔兽的世界里,安娜贝丝也不相信一艘新制战船会闹鬼。阿尔戈二号可是防范周全的。靠在围栏周围的仙铜盾牌施加了可以避开魔兽的魔法,而且同他们一起登船的半羊人海治教练能嗅出任何入侵者的气味。 安娜贝丝真希望自己能向母亲祈祷,祈求指引,但现在估计是不大可能了。在上个月,她和妈妈的偶然邂逅真是可怕极了,那是她这辈子最糟糕的时刻。 寒气压得更近了。她似乎听到了风中传来的模糊声音,那是笑声。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 她差一点儿就要命令雷奥掉转航线。就在此刻,船身下面的山谷里传来了号角的声音。罗马人已经看到他们了。 安娜贝丝以为自己知道会看到怎样的景象。伊阿宋曾经极其详细地给她描述过朱庇特营地的各种细节。但现在她仍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被奥克兰群山环绕着的山谷至少是混血营的两倍大小。一条小河从一侧蜿蜒流淌出来,穿过其中,就像大写的字母G,最后流入一片闪闪发光的蓝色湖泊之中。 在战船的正下方,被湖泊的边缘所包围的就是新罗马城了,整个城市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认出了伊阿宋曾告诉过她的那些地标——竞技场、大剧场、神殿和公园、七山的住宅区、弯弯绕绕的道路、五颜六色的别墅群,还有繁花似锦的花园。 她看到了罗马人最近与一支魔兽大军战斗过的迹象。一幢据她猜测是元老院的建筑,上面的圆顶被砸得开了天窗。厅堂前那片开阔的空地上充满了坑坑洼洼的弹坑。一些喷泉和雕像也完全被毁掉了。 几十个穿着宽外袍的孩子们正尖叫着从元老院里冲出来,想要找个更好的视角来看阿尔戈二号。更多的罗马人从商店和咖啡馆中出来,呆呆地站在那里,手指天空望着战船缓缓下降。 号角声是从西面大概半公里的地方传来的,一座罗马要塞矗立在山头上。它看上去完全就像安娜贝丝在军事历史书籍里见到过的插画那样——有着布满钉刺的防御沟渠,高高的围墙,还有用蝎形弩炮武装起来的瞭望塔。在要塞内部,白色的兵营完美地排列在罗马的主干道上。 一纵队混血半神自大门里出现,他们一路冲向城市的方向,盔甲和长矛全都闪着光芒。在队伍的正中央,还有一头真正意义上的战象。 安娜贝丝想在这队人马抵达之前就让阿尔戈二号降落,但地面离他们仍然还有几百英尺。她扫视着人群,盼望着能看见波西的身影。 随后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发出了嘭的一声。 爆炸差点把她掀到船下。她转了个身,发现自己正与一尊愤怒的雕像大眼瞪小眼。 “不可接受!”他尖声高叫着。 很显然是他搞出来的爆炸性出场,就在这甲板之上。硫黄冒出的黄色烟雾在他肩膀后面翻滚着。灰烬溅在他的卷发里,到处都是。他的腰部以下完全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理石基座。而腰部以上,则是雕刻着穿了宽外袍的肌肉发达的人类雕像。 “我不会让武器进入波米兰界线!”他宣布道,嗓音就像一个大惊小怪的教师在乱挑剔着什么,“我也绝对不让希腊人进去!” 伊阿宋看了安娜贝丝一眼,眼神在说:“让我解决这个。” “忒耳弥努斯,”他说,“是我。伊阿宋·格雷斯。” “噢,我记得你,伊阿宋!”忒耳弥努斯嘟囔着说,“我以为你的品位够好,不会去结交那些罗马的敌人呢!” “但他们并不是敌人……” “没错,”小笛插了进来,“我们只是想要谈谈。如果我们能……” “哈!”雕像猛地打断了她,“别想把魅惑语(小笛是阿芙洛狄忒之女,可以用魅惑语让别人听信和服从她的话语——译者注)用在我身上,年轻的女士。还有,把那柄匕首放下,在我把它从你手里夺过来之前!” 小笛看着她的青铜匕首,很明显她刚才忘记了自己一直在握着它。“呃……好吧。不过你要怎么抢过去呢?你又没有胳膊。” “莽撞无礼!” 在一声尖厉的爆炸声和黄色的闪光中。小笛尖叫着丢下了匕首,那上面现在冒着烟气还闪着光。 “你们运气很好,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忒耳弥努斯宣布说,“如果刚才是在我力气十足的情况下,早就把这个飞着的畸形怪物从天上炸下来了!” “等等。”雷奥摇晃着他的Wii手柄,向前迈了一步,“你刚才把我的船叫作畸形怪物?我想你并没有这么说对吧?” 雷奥会拿着他的游戏机设备攻击那个雕像,这想法已经足够把安娜贝丝从震惊中拉回来了。 “所有人都先冷静下来。”她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武器,“我知道你是忒耳弥努斯,边界之神。伊阿宋告诉我,你保护着新罗马城,对不对?我叫安娜贝丝,是……” “噢,我知道你是谁!”雕像用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球盯着她,“雅典娜的孩子。雅典娜是智慧女神密涅瓦的希腊形态。多可耻啊!你们希腊人完全不懂得庄重得体。我们罗马人才知道哪里是最适合那位女神的地方。” 安娜贝丝狠狠地咬着牙。这尊雕像可没有让外交情势变得更容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位女神?还有,有什么可耻的……” “好了!”伊阿宋打断他们,“不管怎样,忒耳弥努斯,我们为了一项和平的使命来到这里。我们很愿意得到着陆的许可,这样我们就能……” “这不可能!”界神尖声叫着说,“放下你们的武器然后投降!马上离开我的城市!” “到底要我们做哪项?”雷奥说,“投降,还是离开?” “全都做!”忒耳弥努斯说,“投降,然后离开。你问了如此愚蠢的问题,你这荒唐的男孩,我正在抽打你的脸,你感觉到了吗?” “哇哦,”雷奥用专业的眼兴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忒耳弥努斯,“你这弦上得也太紧了吧。你身上有什么齿轮需要松一松吗?我可以帮你看看。” 他放下Wii的控制器,从魔法工具腰带里掏出一把螺丝刀,开始敲打着雕像的基座。 “停下来!”忒耳弥努斯坚决地说,“武器不允许出现在波米兰界线以内的罗马土地上!”又一次小爆炸,让雷奥丢下了他的螺丝刀。 “什么线?”小笛问。 “新罗马城内。”伊阿宋给她翻译着。 “这一整艘船上全都是武器!”忒耳弥努斯说,“你们不能着陆!” 在山谷下方,罗马军团的增援部队已经跑到城市的半路上了。广场上的人现在已经超过一百多了。安娜贝丝扫视着那些脸庞……噢,诸神在上,她看到他了。他正朝着战船的方向走来,两只胳膊分别搂着两个孩子,好像他们是他的铁哥们一样——一个壮实的男孩,留着一头黑色板寸,还有一个戴着罗马骑兵头盔的女孩。波西看上去是如此放松而快乐。他系着一条紫色的披风,就像伊阿宋的一样——那是执政官的象征。 安娜贝丝的心脏就像刚做完全套体操项目一样。 “雷奥,把船停下。”她命令道。 “啥?” “你听到我说的了。让船保持现在的位置不动。” 雷奥掏出游戏控制器,猛地把它向上一拉,九十只船桨就定在那里不动了。战船停止了下降。 “忒耳弥努斯,”安娜贝丝说,“没有规定不允许船悬停在新罗马之上吧?” 雕像皱起眉头:“呃,是没有……” “我们能让这艘船停在空中,”安娜贝丝说,“我们会用绳梯降到广场上。这样一来,这艘船不会接触到罗马的土地。严格意义上来说不会。” 雕像似乎正对此深思熟虑。安娜贝丝觉得他也许正在用他想象中的双手抓耳挠腮。 “我喜欢‘严格意义’这个说法,”他承认道,“不过……” “我们所有的武器都会留在这艘船上。”安娜贝丝承诺道,“我能假设,只要你告诉罗马人这样做可以,即使那些增援部队正朝我们进军过来,他们也会尊重你在波米兰界线内的这条规定,对不对?” “当然了!”忒耳弥努斯说,“我看上去像是能容忍那些人去破坏规定的吗?” “呃,安娜贝丝,”雷奥说,“你确定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她紧握住自己的双拳,好让它们不会一直颤抖。那种冰冷的感觉仍然存在,就在她身后飘来飘去。而现在忒耳弥努斯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也没有制造爆炸,她觉得自己仍能感到刚才那阵笑声的存在,就好像她正做出的选择一样糟糕透顶,令它很高兴。 但波西就在那下面,他是如此接近。她必须见到他。 “没关系。”她说,“没人带着武器。我们可以和平谈话。忒耳弥努斯会确保双方都遵守规定。”她看向大理石雕像,“我们达成协议了吗?” 忒耳弥努斯抽了抽鼻子:“我想是的。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顺着绳梯爬到新罗马去,雅典娜的女儿。拜托不要毁坏我的城镇。” 第二章 又见海藻脑袋 匆忙赶来的混血半神集合成一片人海。当安娜贝丝走过广场的时候,人海为她而分开。有些人看上去很紧张,有些则很焦虑。有些人因为之前同巨人们的战斗而裹着绷带,但没有人带着武器,也没有人攻击安娜贝丝他们。 许多家族全都聚到一起来看这些新到的外客。安娜贝丝看到了带着小孩的夫妻,咿呀学语抱住父母的腿不放的孩子们,甚至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居民,穿着罗马长袍和现代服装的混合版。这些人全都是混血半神吗?安娜贝丝怀疑的确如此,虽然她以前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地方。在混血营里,绝大多数混血半神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如果他们能活得足够长久,坚持到高中毕业,那他们要么会留下来当辅导员,要么会在凡人的世界里开始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生活。而这里,却是几代人共同安居乐业的社区。 在人群的远端,安娜贝丝注意到了独眼巨人泰森和波西的地狱犬欧拉芮夫人——他们应该是首个从混血营出发,到达朱庇特营地的侦察小分队。他们看上去精神很好。泰森咧嘴笑着,朝她挥着手。他身上挂着一条S.P.Q.R的旗帜,(S.P.Q.R是拉丁文“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的缩写,被装饰在罗马军团的鹰旗上以及古罗马很多公共场所之上——译者注)就像一个巨大的围嘴。 安娜贝丝思维意识中的一部分正在记录着这个城市的美丽——从面包店传来的香气、汩汩流淌的喷泉、花园中盛开的鲜花,还有那些建筑……诸神啊,这种建筑风格——镀金的大理石柱、令人眼花缭乱的马赛克图案、不朽的拱门,还有阶梯状的别墅。 在她正前方,混血半神们为一位全副武装着罗马盔甲、身披紫色长袍的女孩让出了一条路。黑色的长发在这女孩的双肩上颤动,她的双眼如黑曜石般漆黑。 蕾娜。 伊阿宋曾仔细描述过她的样子。即使没有,安娜贝丝也能认出她的领袖身份。她的盔甲上装饰着各种勋章。她带着如此自信的气场,其他的混血半神纷纷后退,移开了目光。 安娜贝丝在她的脸上也看出了其他信息——从她那刚硬的嘴角线条和故意抬起下巴的样子,能看出她已经做好接受任何挑战的准备。蕾娜正努力让自己摆出一副勇气满满的样子,而把混合着希望、担忧和恐惧的感情隐藏起来,不在公众面前展示。 安娜贝丝了解那种表情,每一次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都能见到这种表情。 两个女孩互相打量着对方。安娜贝丝的朋友们在她身后围成一个扇形。罗马人都在低声叫着伊阿宋的名字,用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 随后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下安娜贝丝的视野里就只剩下这个人了。 波西正朝她微笑着——是那种讥诮的惹是生非者的笑容。这笑容曾经在好几年内都惹她心烦,最终却成为讨她喜欢的表情。他那双海绿色的眼睛与她记忆中一样帅气迷人。他那黑色的头发被扫到一侧,好像他刚从海滩散步回来。他看上去甚至比六个月之前还要棒——肤色更深,身材更高挑,也更健壮了。 安娜贝丝不知所措,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她感觉只要自己再靠近他一步,组成她身体的所有分子都会燃烧起来。她从十二岁就开始偷偷喜欢他,去年夏天已经深深地迷恋上他了。在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们都是幸福的一对儿。随后他就失踪了。 在他们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安娜贝丝的感情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痛苦而强烈,就好像她被迫要停用维持生命的药剂一样。要么活在没有他的可怕世界里,要么再一次与他在一起——现在她自己也不能确定,这两种状态到底哪一个更折磨人。 执政官蕾娜挺直身子,带着很明显的勉强之情,转身面对伊阿宋。 “伊阿宋·格雷斯,我的前同僚,”她说到同僚这个词的发音就好像在说某种危险的东西一样,“欢迎你回家。而这些人,你的朋友们……” 安娜贝丝的身体自动冲向前去,虽然她没打算这么做。与此同时,波西也朝她狂奔过来。人群一阵紧张,有些人甚至伸手去拔剑,不过什么都没握到。 波西伸出双臂搂住她。他们吻在一起,在这一刻任何事都不重要,就算小行星撞上这颗星球,所有生命都将毁灭,安娜贝丝也完全不会在乎。 波西闻上去有海风的味道。他的双唇有些咸涩。 海藻脑袋,她在头晕目眩中心想。 波西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庞:“诸神在上,我从没想过……” 安娜贝丝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来了个过肩摔。他猛地撞到了石板路上。罗马人纷纷大喊起来。有些人就要往前冲,但蕾娜大叫:“稳住!站住别动!” 安娜贝丝用膝盖抵住波西的胸膛,手肘狠狠抵在他的喉咙上。她才不在乎罗马人会怎么想呢。一团怒火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那是一团自去年秋天以来她就一直承担着的忧虑和辛酸。 “如果你敢再丢下我一次,”她的双眼一阵刺痛,“我向所有的神灵发誓……” 波西笑了。他竟还有勇气笑得出来。安娜贝丝内心那团激烈的情绪瞬间就融化了。 “就当我已经受到警告了,”波西说,“我也想你。” 安娜贝丝抬起身子,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很想再去吻他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伊阿宋清了清嗓子:“那么,呃……很高兴能回来。” 他把小笛介绍给蕾娜,小笛看上去有点儿生气,因为她已经没机会去说那段自己排练过很久的台词了;然后是雷奥,他咧嘴笑着,打出一个和平的标志。 “而这位是安娜贝丝,”伊阿宋说,“呃,通常情况下她是不会用柔道把人摔出去的。” 蕾娜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你确定自己不是个罗马人吗,安娜贝丝?要不就是个好战的亚马孙女人?” 安娜贝丝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恭维,但她还是伸出了手。“我只用这招来攻击我的男朋友。”她承诺道,“见到你很高兴。” 蕾娜坚定地紧握她的手:“看来我们有许多可以讨论的呢。百夫长们!” 几位罗马营员赶忙走上前去——很明显都是高级官员。两个孩子出现在波西身侧,就是安娜贝丝之前早些时候看到的那两位波西的好友。那个留着板寸头的壮实亚裔男孩大概十五岁。他很可爱,像那种超大号的抱抱熊玩具。那个女孩更加年轻,也许只有十三岁,有着琥珀色的眼睛、巧克力色的皮肤和长长的卷发。她把骑兵头盔夹在胳膊肘下面。 安娜贝丝能从他们的肢体语言看出,他们和波西的关系很亲密。他们两个保护性地站在波西的身旁,就好像早已共同分享了许多历险一样。她不禁感到一阵嫉妒的刺痛。波西和这个女孩有没有可能……不,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化学反应并不是那个样子。安娜贝丝这一辈子都在学习如何识人。这是一种生存能力。如果非要她猜的话,她会说那个大块头的亚裔家伙是那个女孩的男朋友,虽然她怀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 还有一件事是她不能理解的:那个女孩到底在盯着什么看?女孩一直朝着小笛和雷奥的方向皱起眉头,就好像她认出了其中一人,而那记忆却充满痛苦。 与此同时,蕾娜正对她手下的军官们下着命令:“……告诉军团原地待命。达科塔,去提醒厨房里的拉列斯神们。告诉他们要准备一顿欢迎宴会。还有屋大维……” “你居然让这些入侵者进入营地?”一个有着一头黏腻金发的高个子家伙用胳膊肘推开人群走上前来,“蕾娜,这些危险人物……” “不带他们进入营地,屋大维。”蕾娜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目光,“我们会在这里用餐,在广场上。” “噢,那就更好了。你想让我们在他们的战船阴影下放松心情。”屋大维嘟囔着说。他似乎是唯一一个拒绝服从长官蕾娜命令的人,尽管他实际上骨瘦如柴、面色苍白,而且不知何故在腰带上挂着三只泰迪熊。 “这些人是我们的客人。”蕾娜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要好好欢迎他们,并且与他们交流。作为占卜师,你应该焚烧一份献祭,好感谢诸神把伊阿宋平安地还给我们。” “好主意。”波西插话说,“去烧你的玩具熊吧,屋大维。” 蕾娜看上去正在忍住笑容:“你听到我的命令了。去吧。” 军官们让出一条路来。屋大维用很露骨的厌恶眼神瞪了波西一眼,又用多疑的目光把安娜贝丝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昂首阔步地走了。 波西伸手握住安娜贝丝的手。“不要担心屋大维,”他说,“绝大多数罗马人都是好人——比如在这里的弗兰克和黑兹尔,还有蕾娜。我们不会有事的。” 安娜贝丝感觉就好像有人在她脖子后面搭上了一块冰冷的湿毛巾。她听到那个低声微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仿佛这幽灵般的存在跟随着她从船上来到了这里。 她抬起头看着阿尔戈二号。它那巨大无比的青铜船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她内心有种冲动特别想现在就把波西打包带走,爬回船上,趁着他们还有机会的时候逃离这里的一切。 内心那种“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的想法挥之不去,而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冒着再一次失去波西的风险了。 “我们不会有事的。”她重复着波西的话,努力想让自己相信这句话。 “好极了。”蕾娜说着,转向伊阿宋,而此时安娜贝丝觉得在蕾娜的眼中闪过一丝饥饿般的微光,“让我们好好聊聊,顺便来一次体面的团聚。” 第三章 跟随雅典娜之印,为我复仇 安娜贝丝真希望自己能有食欲,因为罗马人实在太懂得享受美食了。 成套的沙发和矮桌布置得就像是在家具展示厅里。罗马人每十个人或者二十个人分成一组,闲散地坐在那里谈笑风生,与此同时风之仙子们在众人头顶上打着旋儿,带来无穷无尽的比萨、三明治、薯条、冷饮,还有新鲜烘焙的曲奇。那些在人群中飘来飘去的紫色灵魂是拉列斯神,他们穿着宽外袍和军团士兵的盔甲。在这场盛宴的外围,半羊人们(不,应该叫农牧神,安娜贝丝心想)小跑着从这桌溜到那桌,乞讨食物和零钱。在附近的空地上,战象与欧拉芮夫人嬉戏着,孩子们则绕着城市界线处那一排忒耳弥努斯雕像玩起了捉迷藏。 整个场景是如此熟悉,又如此不搭调,弄得安娜贝丝头晕目眩。 她只想和波西在一起——最好能单独相处。不过她清楚现在必须等待。如果想成功完成任务,他们就需要这些罗马人,这就意味着要去了解他们,并和他们建立友谊。 蕾娜和她手下的一些军官(包括那个金发的孩子屋大维,他刚刚烧掉一只泰迪熊作为对诸神的献祭),与安娜贝丝以及她的船员们坐在一起。波西带着他的两位新朋友弗兰克和黑兹尔加入了他们。 一场食物托盘卷起的旋风刚刚在桌上尘埃落定,波西向安娜贝丝倾身过来低声说道:“我想带你参观一下新罗马——只有你和我——那地方太不可思议了。” 安娜贝丝本应感到非常激动。只有波西和她,这正是她想要的。然而,一股怨恨之情却从她的心头涌出。波西怎么能如此满腔热情地谈论着新罗马这个地方?那么混血营——他们的营地,他们的家呢? 她努力不去盯着波西前臂上那些新的印记——那是和伊阿宋一样的S.P.Q.R文身。在混血营里,半神们是用串珠项链来纪念受训的年份的。在这里,罗马人会把文身烙进你的肉里,仿佛在说:你属于我们,直到永远。 她咽回了想说出口的带刺的评论:“好的,没问题。” “我一直在思考,”他有些紧张地说,“我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时,蕾娜提议为友谊干杯,他只好停了下来。 在互相介绍过一轮之后,罗马人和安娜贝丝的全体船员开始互相交流故事。伊阿宋解释了他是怎么在失忆的状态下来到混血营地,又是如何同小笛和雷奥一起完成任务,去拯救囚禁在加利福尼亚北部狼殿里的赫拉女神(或者朱诺,看你怎么选了——无论在希腊还是罗马,她同样都很烦人)。 “这不可能!”屋大维打断了他,“那是我们最神圣的地方。如果那些巨人把一位女神关在那里……” “他们就可以毁灭她。”小笛说,“然后嫁祸给希腊人,再激起两个营地之间的战争。现在,安静下来让伊阿宋讲完。” 屋大维大张着嘴巴,无言以对。安娜贝丝真爱死了小笛的魅惑语。她注意到蕾娜盯着伊阿宋和小笛这两个人来来回回地看,眉毛都皱了起来,好像刚刚意识到这两个人是一对儿。 “所以,”伊阿宋继续讲道,“这就是我们如何发现大地女神盖娅的经过。她仍然在半睡眠状态,不过她还是从塔塔勒斯地狱解放了那些魔兽,并让巨人们复生。我们在狼殿与之交手的那个大块头领袖巨人普非良,他说他会撤退到远古之地——也就是希腊本身。他计划要唤醒盖娅,毁灭诸神,用……他的原话怎么说来着?连根铲除。” 波西沉思着点点头:“盖娅在这边也很忙。我们也和这位泥巴脸女王遭遇到了。” 波西也叙述了他这边的故事。他讲到自己从狼殿苏醒过来,什么记忆也没留下,只记得一个名字——安娜贝丝。 听到这句话,安娜贝丝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波西告诉他们自己是如何同弗兰克和黑兹尔一起前往阿拉斯加的——如何打败了巨人阿尔库俄纽斯,解放了死神塔纳托斯,并且带着失踪已久的金色鹰徽回归罗马营地,击退了巨人大军对营地的入侵。 波西讲完之后,伊阿宋赞赏地吹了声口哨:“怪不得他们会选你当执政官。” 屋大维从鼻孔发出哼的一声:“那意味着我们现在有三个执政官!律法明确规定我们只能有两个!” “往好处想想,”波西说,“伊阿宋和我,我们俩的地位都比你高,屋大维。所以我们两个都可以让你闭嘴。” 屋大维的脸色变得和罗马T恤一样紫。伊阿宋和波西碰了碰拳头以示庆祝。 即使是严肃的蕾娜也露出了笑容,不过她的眼中仍然愁云密布。 “我们随后会解决多出来的执政官的问题,”她说,“现在我们还有更严重的问题要逐一解决。” “我会让位给伊阿宋,”波西轻松地说,“这没什么大不了。” “没什么大不了?”屋大维倒吸了一口气,“罗马的执政官没什么大不了?” 波西无视他,转向伊阿宋:“你是塔莉亚·格雷斯的弟弟,哈?哇哦。你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 “是啊,我也注意到了。”伊阿宋说,“不管怎样,感谢你在我缺席的时候帮助了我的营地。你的工作完成得很了不起。” “彼此彼此。”波西说。 安娜贝丝踢了波西的小腿一脚。她很不愿意打扰这段正在萌发的男男之情,但蕾娜说得对,他们还有许多严肃问题要讨论。“我们应该谈谈有关大预言的事。看来罗马人也知道这个预言?” 蕾娜点点头:“我们称为七子预言。屋大维,你是不是承担了记录它的义务?” “当然了。”他说,“但是,蕾娜……” “请背诵。用英语,别用拉丁文。” 屋大维叹了口气:“七个混血接受召唤,世界必将迎来风暴或火焰……” “最后的呼吸伴随着一句誓言,”安娜贝丝继续说道,“敌人来到死亡之门。” 所有人都盯着她——除了雷奥,他正把墨西哥玉米卷的铝箔包装纸折成风车,然后粘在经过的风之仙子身上。 安娜贝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把预言的后半部分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她只是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强迫着这么做。 那个大块头孩子弗兰克,身体前倾,一脸入迷地盯着她,就好像她长着三只眼睛似的。“你真的是密涅瓦——我是说,雅典娜的孩子吗?” “是的。”她忽然有种防卫感,“有什么让你们那么惊讶的?” 屋大维嘲弄地说:“如果你真的是智慧女神的孩子……” “够了,”蕾娜猛地打断他,“安娜贝丝所说无误。她是为和平来到这里。而且……”她给了安娜贝丝一个勉勉强强的尊重眼光,“波西一直对你大加赞扬。” 安娜贝丝花了一点时间才把蕾娜话语里的潜台词解读出来。波西低下头,突然对自己的奶酪汉堡非常感兴趣。 安娜贝丝的脸上发烫。噢,诸神啊……蕾娜曾经看上波西,想对波西下手。这也解释了她的话语里那丝淡淡的苦涩,也许还有嫉妒。波西为了安娜贝丝拒绝了她。 在这一刻,安娜贝丝原谅了她这位荒唐男朋友曾经做过的所有错事。她想要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他,不过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要保持冷静。 “呃,谢啦。”她对蕾娜说,“无论怎么说,一部分预言现在已经清晰起来。敌人来到死亡之门。这指的就是罗马人和希腊人。我们必须联合力量去找到那些大门。” 黑兹尔,那位头戴骑兵头盔,留着卷曲长发的女孩,拿起了她盘子旁边的某件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大块红宝石,但还没等安娜贝丝看清楚,黑兹尔就把它塞进牛仔衬衣的口袋里了。 “我的弟弟尼克应该正在寻找那些门。”她说。 “等等,”安娜贝丝说,“尼克·德·安吉洛?他是你弟弟?” 黑兹尔点点头,仿佛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有十几个问题挤在安娜贝丝的脑海中,不过她的头脑已经像雷奥折的风车那样旋转起来。她决定先解决完重要的事情。“好的。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失踪了。”黑兹尔舔了舔嘴唇,“我担心……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他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我们会去寻找他的,”波西承诺说,“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找到死亡之门。塔纳托斯告诉我们,我们在罗马能找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呃,应该是指原版的罗马。那个地方就在去希腊的路上,对吧?” “塔纳托斯告诉你这个了?”安娜贝丝努力让思维接受这件事,“死亡之神?” 她遇到过许多位神祇。她也曾去过冥界,但波西那个解放了死亡化身的故事真的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波西咬了一口汉堡:“现在死神已经被解放,魔兽们还将会破碎毁灭,回到塔塔勒斯地狱,和从前一样。但只要死亡之门还开着,它们就会一直回到人间。” 小笛扭着头发上的羽毛装饰:“就像水从大坝渗出来一样。” “是啊,”波西笑了起来,“死亡之门就是我们大坝上那该死的裂缝。” “什么?”小笛问道。 “没什么,”他说,“开个玩笑。关键在于,我们必须在出发去希腊以前就找到那些大门并且关闭它们。这是唯一能让我们有机会打败巨人,并且确保他们能一直保持战败状态的办法。” 蕾娜从一个经过的水果托盘里揪出一只苹果。她用手指旋转着苹果,研究着深红色的果皮。“你们提议用你们的战船远征希腊。你们有没有真正意识到那片远古之地——还有整个玛尔诺斯椎姆——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玛尔什么?”雷奥问道。 “玛尔诺斯椎姆,”伊阿宋解释说,“意思是‘我们的海’。这是古代罗马人对地中海的称呼。” 蕾娜点点头:“曾经属于罗马帝国的那片疆域不光是诸神的出生地,也是魔兽、泰坦和巨人们最原始的家园……更不要说还有更加糟糕的东西。比起混血半神在美国本土出行的危险系数,那里的情况会糟糕十倍以上。” “你之前说阿拉斯加也很糟,”波西提醒她,“我们还是幸存归来了。” 蕾娜摇了摇头。她用指甲转动苹果时,在水果表面刻下了浅浅的新月形痕迹。“波西,去往地中海的危险等级完全不同。那已经超越了罗马混血半神们几个世纪以来的限度。没有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英雄会去那里。” “那我们就更适合了!”雷奥从他的风车上方咧开嘴笑了,“因为我们全都是疯子,对吧?再说了,阿尔戈二号是顶级战船。它能带我们到那里。” “我们必须赶快。”伊阿宋补充道,“我不知道巨人们到底在计划什么,但是盖娅一直在逐渐恢复意识。她现在能侵入梦境,显现在奇怪的地方,召唤更多强大的魔兽。我们必须在巨人们完全唤醒她之前阻止他们。” 安娜贝丝一阵发抖。她刚刚经历过自己那份噩梦。 “‘七个混血者接受召唤’,”她说,“这需要我们两个营地联合人手。伊阿宋、小笛、雷奥和我,这已经是四个了。” “还有我。”波西说,“以及黑兹尔和弗兰克。这就是七个了。” “什么?”屋大维跳着脚嚷嚷起来,“我们已经默认接受那个人选了吗?不在元老院进行投票表决?也没有正式的辩论?还没有……” “波西!”独眼巨人泰森蹦跳着朝他们跑来,欧拉芮夫人跟在他的脚边。地狱犬的背上坐着一只安娜贝丝所见过的最瘦弱的鹰身女妖——那是一位似有病容的女孩,满头纤维状的红发,身穿粗麻布的衣服,还有一双红色羽毛的翅膀。 安娜贝丝不知道这只鹰身女妖是哪里来的,但看到泰森身穿破烂的法兰绒衣服和牛仔裤,胸前还挂着一面反了的S.P.Q.R旗帜时,她的内心感到十分温暖。对于独眼巨人,她有着一些绝对很糟糕的经历,但泰森是个可爱的人。他还是波西同父异母的兄弟(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了),这让他更加像家人。 泰森在他们的沙发旁停下,肉乎乎的双手来回扭动着。他那棕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之情。“艾拉害怕了。”他说。 “别,别又是船。”鹰身女妖狂暴地拉扯着自己的羽毛,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泰坦尼克’号,‘卢西塔尼亚’号,‘派克斯’号……都沉了。船只不适合鹰身女妖。” 雷奥眯起了眼睛。他看着坐在他旁边的黑兹尔:“那个小鸡姑娘刚刚把我的船和沉了的‘泰坦尼克’号做比较?” “她不是小鸡。”黑兹尔移开了目光,仿佛雷奥让她感到紧张,“艾拉是一只鹰身女妖。她只是有一点点……过于敏感。” “艾拉很漂亮,”泰森说,“也很害怕。我们需要带她一起走,但她不想坐船。” “不要船。”艾拉重复道,她直勾勾地看着安娜贝丝,“厄运。是她。智慧之女独自前行——” “艾拉!”弗兰克突然站了起来,“现在大概不是适合的时候……” “雅典娜之印烧穿罗马,”艾拉继续说着,把双手扣在自己的耳朵上,提高了音量,“双子扼住天使的呼吸,无尽死亡之钥握在其手。巨人的灾星金又白,胜利伴随痛苦出自编织的监狱。” 这一下造成的效果就像有人在桌上扔了一个闪光弹。每个人都盯着这只鹰身女妖。没人开口说话。安娜贝丝的心脏怦怦地跳着。雅典娜之印……她强忍住想检查身上口袋的冲动,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那枚银质硬币的温度变得越来越高——那是她妈妈送给她的受了诅咒的礼物——跟随雅典娜之印,为我复仇。 在他们周围,宴会的欢声笑语仍在继续,但却显得遥远,听不清声响,仿佛他们这一小圈沙发已经落入了一个无声的异次元。 波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站起身来,握住了泰森的胳膊。 “我就知道!”他带着佯装过头的热心口气说道,“你带着艾拉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怎么样?你和欧拉芮夫人一起……” “等等。”屋大维紧紧捏住他的一只泰迪熊,颤抖的双手好像要把它掐死一样,眼睛紧盯住艾拉,“她刚刚在说什么?听起来像是……” “艾拉读过很多书,”弗兰克脱口而出,“我们在一座图书馆里发现了她。” “是的!”黑兹尔紧接着说,“或许这段话是她在某本书里读来的。” “书,”艾拉嘟囔着也帮忙圆场,“艾拉喜欢书。” 既然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这只鹰身女妖显得更加放松了。她盘腿坐在欧拉芮夫人的背上,开始梳理起自己翅膀上的羽毛。 安娜贝丝给了波西一个好奇的眼神。很明显,他和弗兰克还有黑兹尔想要隐瞒什么。同样明显不过的是,艾拉刚刚背诵出了一段预言—— 一段有关她的预言。 波西脸上的表情在说:“帮帮忙。” “那是一段预言。”屋大维坚持己见,“听上去像是一段预言。” 没有人理他。 安娜贝丝不大确定现在是怎么回事,但她清楚波西正处在巨大麻烦的边缘。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真的吗,屋大维?或许在罗马的鹰身女妖也与众不同。我们希腊的那些妖智力有限,只能去清理屋子和准备午餐。你们的鹰身女妖大都能预言未来吗?你在做占卜的时候要请她们当顾问吗?” 她的话语得到了预期的效果。罗马军官们都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有些人打量着艾拉,然后看向屋大维,嗤之以鼻地大笑着。一只小鸡姑娘能说出预言,无论在希腊还是罗马,显然同样荒谬。 “我,呃……”屋大维放下了他的泰迪熊,“不,但是……” “她只是背诵出了书里的某些句子,”安娜贝丝说,“就像黑兹尔猜测的那样。再说了,我们已经有一条真正的预言要去烦心了。” 她转向泰森:“波西说得对,为什么你不带着艾拉和欧拉芮夫人,用地狱犬的影子旅行闪到某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呢?艾拉觉得这样没问题吧?” “大狗狗们都很好,”自带知识检索与复读功能的艾拉摇着头说道,“《义犬阿黄》,1957年的电影,编剧是弗雷德·吉布森和威廉·唐博。” 安娜贝丝不知道要怎么接下话头,但波西微笑起来,好像问题已经解决了。 “棒极了!”波西说,“我们这边搞定之后会通过彩虹女神给你们发讯息的,随后就会赶上你们。” 罗马人看向蕾娜,等待着她的裁决。安娜贝丝屏住呼吸。 蕾娜摆出一张绝妙的扑克脸,上下打量着艾拉。安娜贝丝猜不透她正在想什么。 “好吧,”执政官最后说,“走吧。” “耶!”泰森绕着沙发走了一圈,大力拥抱了每个人,甚至包括屋大维,不过屋大维看上去可不大喜欢这个。随后泰森攀到欧拉芮夫人的背上,和艾拉坐在一起,地狱犬跃出广场。他们直直落进元老院围墙投射下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了。 “那么,”蕾娜把没吃完的苹果放下,“有一件事屋大维说得对。在我们让任何军团士兵参与到探险任务之前,必须得到元老院的许可,尤其是你们提出的这样一项如此危险的任务。” “这整件事情都能嗅到背叛的味道,”屋大维嘟囔着说,“那艘三层桨座战船才不是和平之船呢!” “登船看看吧,兄弟,”雷奥建议道,“我带你游览一下。你可以试试为船掌舵,如果你真的很擅长的话,我会给你一顶纸折的船长帽子让你戴上呢。” 屋大维的鼻孔向外张开:“你竟敢……” “这主意不错。”蕾娜说,“屋大维,同他一起去,看看这艘船。我们会在一小时之内召开元老院会议。” “但是……”屋大维突然住口,很明显他从蕾娜的表情中看出,如果再继续争论下去的话,可能就对他的健康不利了,“好吧。” 雷奥站起身来。他转向安娜贝丝,脸上的笑容变了个样子。这个表情变化发生得太迅速,安娜贝丝几乎以为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有另一个人取代了雷奥的位置,冷淡地微笑着,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安娜贝丝眨了一下眼睛,雷奥再一次变回平时那位熟悉的雷奥了,脸上带着他那常见的顽皮笑容。 “很快就回来。”他应声说道,“这将会非常壮观。” 一阵恐怖的寒意落在她身上。当雷奥和屋大维走向绳梯时,她考虑着要不要把他们叫回来——但如果这样做,她要怎么解释呢?告诉每个人她就快疯了,看到幻觉还能感受到寒意? 风之仙子们开始收拾餐盘了。 “呃,蕾娜,”伊阿宋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元老院会议之前,我想带小笛四处逛逛。她从没来过新罗马。” 蕾娜的表情僵在了那里。 安娜贝丝真想知道伊阿宋到底是有多迟钝。他真的有可能完全没意识到蕾娜是多么喜欢他吗?这很明显,足够让安娜贝丝看出来了。请求带着新女友参观蕾娜的城市,这简直是往蕾娜伤口上撒盐。 “当然可以。”蕾娜冷冰冰地说。 波西握起安娜贝丝的手:“好呀,那我也……我很想带安娜贝丝去……” “不行。”蕾娜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话。 波西皱起了眉头:“抱歉,你说什么?” “我想和安娜贝丝说几句话,”蕾娜说,“单独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的执政官同僚。” 她的语气很明显地表示,她并不是真的在请求许可。 这阵寒意延伸到了安娜贝丝的后背。她不知道蕾娜打算干什么。或许这位执政官只是不想看见两位拒绝过她的家伙纷纷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游览她的城市。又或者她有什么话想要私下对她说。不管是哪种可能,安娜贝丝都不愿意单独留下来,赤手空拳地去面对罗马人的领袖。 “来吧,雅典娜之女。”蕾娜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陪我走一走。” 第四章 混血营VS罗马军团 安娜贝丝想去讨厌新罗马这座城市。但身为一位志向远大的建筑师,她又忍不住要去赞美那些阶台状的花园、喷泉和神庙,还有那些蜿蜒的鹅卵石街道和反射着微光的白色别墅群。去年夏天泰坦战争结束后,她得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工作:重新设计奥林匹斯山上的宫殿。现在,漫步在这座微型城市之中,她一直在思考:我当时应该建一座跟这里一样的圆顶。她爱死了那些延伸到庭院的廊柱的设计。无论当初设计了新罗马的人是谁,他们无疑都在这项工程中倾注了大量的时间与爱。 “我们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建筑设计师和建造者。”蕾娜仿佛知道安娜贝丝心里在想什么,“在古代,罗马也是如此。许多混血半神在结束了军团的兵役之后都会留下来,定居在这里。他们去大学深造,安顿下来居家过日子。波西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安娜贝丝不禁在想,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的眉头一定皱得比自己意识到的要深得多,因为蕾娜笑出了声。 “毫无疑问,你是个战士。”蕾娜说道,“你的眼中闪烁着火焰。” “抱歉。”安娜贝丝想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没必要道歉。我是柏洛娜的女儿。” “罗马的司战女神?” 蕾娜点点头。她转过身子,吹出一声口哨,就像在招呼出租车。片刻之后,两只金属猎狗朝她们奔了过来——那是两只机械狗,一只金色,一只银色。它们磨蹭着蕾娜的腿,用闪闪发光的红宝石眼睛凝视着安娜贝丝。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它们是我的宠物,”蕾娜解释说,“阿金和阿银。你不会介意它们陪着咱俩一起散步吧?” 安娜贝丝再一次感觉到,蕾娜的话可不是什么询问的请求。她注意到那两只猎狗的牙齿很像钢质箭头。在这座城市之内或许不允许携带武器,但只要蕾娜的宠物狗愿意,它们仍然能把她撕成碎片。 蕾娜带她来到了一家户外咖啡馆,那儿的服务生明显认识她。他微笑着递给蕾娜一只一次性杯子,然后也给安娜贝丝拿了一只。 “你要喝点什么?”蕾娜问她,“这儿做的热巧克力特别棒。不过并不是真正的罗马饮料……” “但全世界的巧克力都是一样的。”安娜贝丝说。 “完全正确。” 现在已是温暖的六月午后,但安娜贝丝出于礼貌还是接受了那杯热饮。她们两个人散着步,蕾娜的金银猎狗在周围溜达着。 “在我们的营地,”蕾娜说,“雅典娜就是密涅瓦。你应该了解她的罗马形态有多大的不同吧?” 其实安娜贝丝此前并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些。她记起了之前忒耳弥努斯把雅典娜称作“那位女神”时的语气,仿佛她有什么暧昧可耻之处。屋大维面对安娜贝丝时也曾表现得像是受了侮辱。 “我感觉密涅瓦……呃,是不是在这里不那么受尊重?” 蕾娜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我们的确尊敬密涅瓦。她是技艺与智慧的女神,但她并不真的是司掌战争的女神。对罗马人来说不是。而且,她还是一位处女神,就像狄安娜——你们称为阿耳忒弥斯。在这里,你找不到任何一位密涅瓦的孩子。坦白说,密涅瓦居然会有孩子,对我们来说,这真有点让人震惊。” “噢。”安娜贝丝的脸涨得通红。她实在不想探讨雅典娜生孩子的那些细节——他们是如何从女神的脑袋里直接蹦出来的,就像雅典娜自己从众神之王宙斯的脑袋里一跃而出那样。谈论这些内容总会让安娜贝丝感到很不自在,就好像自己是某种怪胎。以前因为她这种魔法般的诞生方式,人们总是会问她长没长肚脐眼之类的。她当然长着肚脐眼。不过她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生出来的,也实在不想知道。 “我理解你们希腊人看待事物的不同方式。”蕾娜继续说道,“但对待有关处子的誓言,罗马人可是相当严肃。比如维斯塔贞女……如果她们违背了誓言,坠入情网,就会被活活烧死。(维斯塔贞女是古罗马时代发誓要献身给女灶神维斯塔,并在维斯塔神庙中守护圣火的处女。维斯塔在希腊神话中对应的是赫斯提亚——译者注)所以,一想到一位处女神居然能有孩子……” “明白了。”安娜贝丝手里热巧克力的味道顿时尝起来像是糟糕的灰尘,怪不得那些罗马人看她的眼光都那么奇怪,“我本来不应该存在的。而且即使你的营地里真的有密涅瓦的孩子们……” “他们也不会像你这样。”蕾娜说,“他们也许会是工匠、艺术家,或许还会是顾问,但不会是战士,也不会是危险任务的领袖。” 安娜贝丝开始反对,她并不是这次任务的领袖。从正式意义上说不是。但她怀疑阿尔戈二号上的朋友们是否会表示赞同。过去的几天,他们一直等着执行她的各项命令——即使伊阿宋也是如此,而他本可以凭借朱庇特之子的身份摆架子的;还有海治教练也是,他可从来不听命于其他任何人。 “还有一件事,”蕾娜打了个响指,她那只金色的狗狗阿金一路小跑过来,蕾娜抚摸着它的耳朵,“那只叫艾拉的鹰身女妖,她之前说的,的确是一条预言。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安娜贝丝咽了咽口水。阿金的红宝石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让她感觉不太舒服的东西。她听说过这种猎狗能够察觉到恐惧,甚至能探测出人类呼吸和心跳的变化。她不知道这种特点在魔法金属猎狗身上是否也同样适用,但她觉得最好还是实话实说。 “听上去的确像是预言。”她承认道,“但是在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艾拉,我也完全没听说过那几句预言的内容。” “我听过,”蕾娜喃喃地说,“至少是其中几句……” 几码之外,银色的猎狗吠叫起来。一群孩子从附近一条街道里拥了出来,围绕在阿银周围,一边轻拍着狗狗一边大笑着,对它那锋锐的牙齿完全视而不见。 “我们应该再往前走走了。”蕾娜说。 她们拾阶而上,爬上小山。两只猎狗撇下那群孩子,跟在她俩后面。安娜贝丝一直往蕾娜的脸上瞥。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开始涌现在脑海间——蕾娜把头发捋到耳后的姿势,她手上戴着的那个火把与宝剑图案的银色指环。 “我们以前见过。”安娜贝丝大胆猜测,“我觉得你那时候年纪更小。” 蕾娜给了她一个干巴巴的微笑:“很好。波西并不记得我了。当然,你们那时候基本都在和我姐姐海拉说话,她现在是亚马孙女王。在你们今早到达之前,她刚刚离开。不管怎么说,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只是瑟茜岛上一个小小的侍女。” “瑟茜……”安娜贝丝回想起了她在那个女巫岛屿上的那次旅程。那时候她才十三岁。波西和她在魔兽之海里被冲到了岸上。海拉欢迎并接待了他们。是她帮助安娜贝丝收拾干净,还给了她一套漂亮的新制服,帮她化了一整套彩妆。随后瑟茜就开始了那套推销言论:如果安娜贝丝留在这个岛上,她就能获得魔法训练和不可思议的力量。安娜贝丝当时多少受到了一些诱惑,或许只有一点点,直到她发现那地方根本就是个圈套,而波西那时已经被变成了一只啮齿类动物(这最后一部分在事后看来还是很搞笑的,但在当时,可是相当吓人)。至于蕾娜——她只是当时的侍女之一,帮安娜贝丝梳理过头发。 “你……”安娜贝丝满怀惊异地说,“现在海拉是亚马孙的女王?你们两个是怎么……”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蕾娜说,“但我还清楚地记得你。你很勇敢。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敢拒绝瑟茜的殷勤款待,更不用说在智谋上胜过她了。怪不得波西会喜欢你。” 她的声音中有一丝留恋。安娜贝丝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作出任何回答会更安全一点。 她们来到小山的顶端,那里有一片平台可以眺望整个山谷。 “这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蕾娜说,“酒神巴克斯的花园。” 爬满葡萄藤的棚架在头顶上搭起了一片遮篷。蜜蜂在金银花和茉莉花之间嗡嗡穿行,午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晕晕乎乎的混合香气。在平台的中间,矗立着一尊巴克斯的雕像,做出芭蕾舞一样的姿势。雕像什么也没穿,只围了一条缠腰带,雕像的双颊鼓胀,嘴唇紧绷,喷出一股泉水,落入喷泉之中。 尽管满心忧虑,安娜贝丝还是差点笑出了声。她很熟悉这位神祇的希腊形态:狄奥尼索斯——或者叫作狄先生,那是他在混血营的称呼。看到他们这位脾气暴躁古怪的前营地辅导员以石雕的形式永存不朽,还裹着一条尿布,嘴里喷出水来,这一切让她感觉好多了。 蕾娜在平台的边缘驻足停留。这里的景色值得一路攀登上来观看。整个城市在她们下方蔓延开去,就像3D的马赛克画面。在南方,湖泊的远端,一片神庙建筑群坐落在小山的高处。在北方,一条水渠朝着波克雷山脉延伸。施工的人们正在修复一块破损的地区,大概是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坏的。 “我想听你亲口说。”蕾娜说道。 安娜贝丝转过身:“听我亲口说什么?” “真相。”蕾娜说,“说服我,让我确定信任你不是在犯错误。和我说说你自己。说说混血营。你的朋友小笛,她的话语中有魔法。我和瑟茜在一起待过很久,我一听就知道那是魅惑语。我不能相信她所说的话。而伊阿宋……好吧,他变化很大。给我一种距离感,他不再是完全的罗马人了。” 她声音中蕴含的那种伤痛如同碎玻璃一样尖利。安娜贝丝不禁在想,在她全力寻找波西的这几个月,她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听上去也是这种感觉。至少她在最后找到了自己的男朋友。而蕾娜却无人陪伴。她独自一人肩负着管理整个营地的责任。安娜贝丝能感觉到,蕾娜想要伊阿宋来爱她,但他却消失不见。等回来时,已经带着自己的新女朋友。与此同时,波西升到了执政官的位置,却断然拒绝了蕾娜。现在安娜贝丝又过来要把他带走了。蕾娜在这之后仍然会形单影只,一个人担负着两个人的工作。 当安娜贝丝刚刚抵达朱庇特营地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与蕾娜进行谈判交涉的准备,如果不得已,甚至准备好一场交战。但她没做好为雷娜感到遗憾的心理准备。 她把这种感觉埋藏在心底。蕾娜给她的印象可不是那种会赞赏同情和怜悯这些感情的人。 于是,她对蕾娜讲述了自己的人生。她讲到了爸爸、在旧金山的继母,以及两个继兄弟。还讲到对于整个家庭来说,她自己就像是个局外人。她讲到了自己是如何在七岁时就离家出走,找到了她的朋友卢克和塔莉亚,一路去往长岛的混血者营地。她描述了营地的样子,和她在那里成长的这些年岁。她也讲到了波西以及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种种历险。 蕾娜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安娜贝丝忍不住对她也提到了最近的各种问题:她与妈妈的争吵,那个作为礼物的银币,还有她最近一直经历的噩梦——一种古老的恐惧,却如此令人惊吓无力。她几乎快下定决心不去参与这次任务了。但她无法让自己对大家开诚布公到如此深的程度。 当安娜贝丝结束讲述之后,蕾娜注视着下方的新罗马。她的两只金属猎狗在花园周围嗅着,抓咬着金银花上停留的蜜蜂。最终,蕾娜指向远处小山上那片神庙群。 “那个红色的小建筑,”她说,“在北面那侧。那是我母亲柏洛娜的神庙。”蕾娜转向安娜贝丝,“柏洛娜不像你的母亲,她没有对应的希腊形态,完完全全彻头彻尾是个罗马神。她也是保护家园的女神。” 安娜贝丝无言以对。她几乎不了解这位罗马女神。她真希望自己做过相关研究,但对她来说,拉丁文从来不像希腊语那么简单易学。在她们下方,阿尔戈二号的船体闪烁着光芒,飘浮在广场之上,就像一只巨大的青铜宴会气球。 “当罗马人准备开战时,”蕾娜继续说道,“我们首先会去柏洛娜的神庙拜祭。在神庙里,有一小块地方象征着敌方的土地。我们会将一柄长矛戳在那里,表示我们现在正在开战。你看,罗马人一直以来都相信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在古代,只要我们的祖先觉得周围邻国存在威胁,他们就会通过侵略来保家卫国。” “他们征服了周围所有国家,”安娜贝丝说,“迦太基,高卢人……” “还有希腊人。”蕾娜打断了她的评论,“安娜贝丝,我想表达的重点是,与其他势力合作可不是罗马人的天性。每一次希腊和罗马的混血半神相遇,都会争斗不休。两方势力的冲突也是某几次人类历史上最恐怖的大战的起因——尤其是内战。” “我们相处的方式不必总是争斗。”安娜贝丝说,“我们必须团结协作,不然盖娅就会把我们全部消灭。” “我同意。”蕾娜说,“但真的有可能合作吗?如果朱诺的计划有缺陷呢?即使是女神,也一样会犯错。” 安娜贝丝等着蕾娜被女神愤怒的闪电击中,或者被变成一只孔雀。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凑巧的是,安娜贝丝和蕾娜有着同样的忧虑。赫拉的确犯过错误。安娜贝丝从这位傲慢霸道的女神那里领教到的只有麻烦,而她也永远不会原谅赫拉把波西带走,即使是为了更高尚的理由。 “我不信任这位女神。”安娜贝丝承认道,“但我绝对信任我的朋友。这并不是某个诡计,蕾娜。我们真的能一起合作。” 蕾娜喝完了她那杯热巧克力。她把杯子放在平台的护栏上,凝视着下面的山谷,仿佛在想象着战线。 “我相信你是认真的。”她说,“但如果你们要去远古之地,尤其是古罗马本身的话,有些关于你母亲的事。你必须了解。” 安娜贝丝的肩膀紧绷了起来:“我……我妈妈?” “当我住在瑟茜的岛上时,”蕾娜说,“总会有许多访客。有一次,大概是在你和波西到来的前一年,一个年轻人被冲上了海岸。因为干渴和发烧,他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他说的话有不少是胡话,但他说自己是雅典娜的儿子。” 她顿了顿,仿佛在等待着安娜贝丝的反应。安娜贝丝完全不清楚这个男孩会是什么人。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雅典娜的孩子去往魔兽之海进行探险任务,但她仍然感到一阵恐惧。光线从葡萄藤的遮蔽中投射下来,阴影在地面上翻腾,就像一群虫子。 “这个混血半神后来怎样了?”她问道。 蕾娜挥挥手,仿佛这问题无关紧要:“瑟茜当然会把他变成一只荷兰猪。他可真是一只疯狂的小啮齿动物。但在那之前,他一直说着胡话,说着他那失败了的任务。他声称自己正要去罗马,一路跟随着雅典娜之印。” 安娜贝丝抓住护栏才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是的。”蕾娜把她的不安看在眼里,“他一直嘟囔着什么智慧的孩子,雅典娜之印,还有巨人的灾星金又白。这句话和艾拉之前背诵的一模一样。但你说你在今天之前还没听说过那些句子?” “并不是……我没听过艾拉说出来的原句。”安娜贝丝的声音变得虚弱无力。她并没有撒谎。她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段预言,但她的母亲让她承担起了雅典娜之印。一想到口袋里的那枚银币,一阵极度恐怖的怀疑感开始在她的脑海中生根发芽。她记起了母亲那些严苛的话语。她也想起了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的古怪噩梦。“那这位混血半神……他说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了吗?” 蕾娜摇摇头:“当时我完全不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很久之后,当我成为朱庇特营地的执政官时,我才开始起疑。” “起疑……关于什么?” “在朱庇特营地的执政官之间,有一个代代相传、传诵了几个世纪的古老传说。如果那传说是真的,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两群混血半神从来也不能一起合作。它或许也是我们之间具有天生敌意的原因。除非古老的宿怨被解决,不然传说还是会继续,罗马人和希腊人永远也不会和平共处。而这个传说的中心就是雅典娜……” 一阵尖厉的声音划破了空气。安娜贝丝的眼角闪过一道光。 她转过身,看到一阵爆炸在广场上形成了一个新弹坑。一张燃烧着的沙发翻滚着被抛到了空中。混血半神们惊慌地四散奔逃。 “巨人?”安娜贝丝伸手去拿匕首,很显然它并不在身上,“我以为它们的军队已经被打败了呢!” “那不是巨人。”蕾娜的眼神中散发着狂怒,“你们背叛了我们的信任。” “什么?不可能!” 她的话音还没落,阿尔戈二号就开始了第二次齐射攻击。港口式弩炮发射出了一枚环绕着希腊火炮的巨大长矛,直直落向了元老院那破损的穹顶之内,爆炸了,火光把整个建筑物照得就像是万圣节南瓜灯。如果还有人在里面的话…… “诸神啊,不!”一股恶心的感觉袭来,几乎让安娜贝丝双膝跪倒,“蕾娜,不可能。我们永远不会这么做!” 金属猎狗跑到女主人身侧。它们朝着安娜贝丝咆哮,但不确定地踱着步子,仿佛不愿发起攻击。 “你说的是真话。”蕾娜做出了判断,“也许你的确对这次背叛行为不知情,但有人必须为此负责。” 下面的广场上,混乱开始蔓延。人群相互推挤着,开始出现打斗。 “流血冲突。”蕾娜说。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安娜贝丝有种可怕的感觉,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蕾娜和她的意见一致了,不过她们两个还是一起跑下山去。 如果武器允许被带入这座城市,安娜贝丝的朋友们应该早就没命了。广场上的罗马半神们已经联合成了一群愤怒的暴民。有些人开始朝着阿尔戈二号扔盘子、食物和石块,不过这样做没什么意义,这些东西几乎都会落回人群之中。 数十个罗马人把小笛和伊阿宋围了起来,他俩还在努力让这些人平静下来,不过运气可不好。要对抗如此众多的尖叫着的愤怒混血半神,小笛的魅惑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伊阿宋的前额流着血。他的紫色披风已经被扯成碎片。他一直在恳求着:“我是你们这边的!”但他身上那橙色的混血营T恤可没起到什么好影响。更别提战船就在头顶,正朝着新罗马发射喷火的长矛。其中一柄正好落在附近,把一间宽外袍商店炸成了碎石堆。 “我的诸神啊。”蕾娜诅咒道,“快看。” 全副武装的军团士兵匆忙冲向广场。两队炮兵在刚出波米兰界线的地方架设起投石机,准备朝阿尔戈二号开火。 “那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安娜贝丝说。 “我恨我的工作。”蕾娜咆哮起来。她朝着军团士兵们冲了过去,两只猎狗跟随左右。 波西,安娜贝丝想道,她绝望地扫视着整个广场。你在哪里? 有两个罗马人想要抓住她。她沉下身子躲开了他们,冲入人群之中。几百个紫色的拉列斯神在整个广场上飘浮着,直直地穿过混血半神们的身体,语无伦次地号哭着,就好像那些愤怒的罗马人、燃烧的沙发、爆炸的建筑物还不够让人混乱似的。农牧神们也充分利用了这片混乱。他们朝着晚餐桌蜂拥而上,疯抢着食物盘子。其中一只从安娜贝丝身边跑过,怀里抱满了炸玉米饼,上下牙之间还叼着一整个菠萝。 一尊在安娜贝丝正前方的忒耳弥努斯雕像嘭的一声活了过来。他用拉丁文朝她大吼着,毫无疑问,他把她称作骗子、破坏规矩的人。但她把雕像推倒,继续往前跑。最后她终于看到了波西。他和他的两位朋友——黑兹尔和弗兰克正站在一座喷泉的中央,波西正在用爆发的水流击退那些愤怒的罗马人。他的宽外袍变得褴褛不堪,不过他看上去倒是没受伤。 安娜贝丝呼唤着他,这时候又一波爆炸震撼了广场。爆炸的火光在他们的头顶上闪耀。一架罗马军团的投石机开始开火,阿尔戈二号呻吟着倾向一旁,镀青铜的船体上溅起了阵阵火光。 安娜贝丝注意有个人正绝望地趴在绳梯上,想要爬回地面。是屋大维,他的宽外袍上冒着烟,脸上都是黑色的煤灰。 在喷泉那边,波西朝着罗马暴民们喷发出更大的水瀑。安娜贝丝跑向他,同时躲过一只罗马人的拳头和飞过来的整整一盘三明治。 “安娜贝丝!”波西大喊,“这是怎么搞的?” “我不知道!”她吼了回去。 “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回事!”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屋大维已经爬到了绳梯底部,“希腊人朝我们开火!你们的那个雷奥把他的武器对准了罗马!” 安娜贝丝的胸膛中仿佛充满了液化氢,她觉得自己就要冻住、裂开,化为千万个冰碴儿了。 “你在撒谎,”她说,“雷奥永远也不可能……” “我当时就在那儿!”屋大维尖声高叫着,“我亲眼所见!” 阿尔戈二号回击了。广场上的军团士兵们四散分开,其中一架投石机被炸成了碎片。 “你们看!”屋大维号叫着,“罗马人,杀死这些入侵者!” 安娜贝丝充满挫败感地咆哮着。谁也没有时间去搞清真相到底如何。来自混血营的船员们人数不如对方的百分之一。而且即使屋大维成功实现了他的某种阴谋(其实她觉得事实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他们也没法及时说服这些罗马人了,在自己被对方击溃并杀死之前。 “我们必须离开了。”她对波西说,“现在就走。” 他严肃而冷静地点点头:“黑兹尔,弗兰克,你们必须做出选择了。你俩要一起来吗?” 黑兹尔看上去被吓坏了,但她戴上了自己的骑兵头盔:“我们当然要一起来。不过,我们得先给你们争取一些时间,否则你们来不及回到船上。” “如何争取?”安娜贝丝问道。 黑兹尔吹了声口哨。顷刻之间,一团浅褐色的模糊影子穿越广场而来。一匹高大华美的骏马出现在喷泉旁边。它扬起前蹄,嘶叫着驱赶那些暴民。黑兹尔爬到它的背上,那姿态仿佛她生来就应该骑在马上。这匹马的马鞍上系着的是一柄罗马的骑兵剑。 黑兹尔抽出那柄金色的细剑。“当你们安全离开以后,给我发一条彩虹女神讯息,然后我们约定地点会合。”她说,“阿里翁,冲吧!” 马儿以难以置信的惊人速度冲向人群,推挤着罗马人,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安娜贝丝感到闪过一丝希望的微光。或许他们还可以活着离开这里。随后,隔了大半个广场,她听到了伊阿宋的大吼声。 “罗马人!”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拜托了!” 他和小笛正被无数盘子和石块围攻着。伊阿宋想要掩护住小笛,但一块砖头正好打在他的一只眼睛上。他猛地倒在地上,人群如潮水般拥上去。 “退后!”小笛尖叫着。她的魅惑语侵蚀入暴民之中,让他们感到犹豫踌躇,不过安娜贝丝知道这样的效果不会持续太久。而她和波西不可能及时赶过去帮助他们。 “弗兰克,”波西说,“全靠你了。你能去帮帮他们吗?” 安娜贝丝不明白弗兰克一个人过去能做些什么,弗兰克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噢,诸神在上。”他喃喃地说,“好吧,没问题。你们赶紧爬到绳子上去。现在赶快。” 波西和安娜贝丝冲向绳梯。屋大维仍然拽住绳子末端不放,波西猛地把他扯了下来,丢进暴民之中。 他们开始往上爬,与此同时全副武装的军团士兵们潮水般拥向广场。安娜贝丝的头顶上掠过一片箭雨。一阵爆炸差点把她从绳梯上震下去。爬到半空时,她听到一声号叫,不禁低头看去。 罗马人全都惊声尖叫,四散奔逃,一头真正尺寸的巨龙冲进了广场的人群之中——这头巨兽比阿尔戈二号船头的青铜龙装饰雕像还要吓人,长着科莫多蜥蜴一般的灰色粗皮,还有皮革质感的蝙蝠翅膀。箭矢和石块打在它的兽皮上,全都弹了回来,造不成任何伤害。它隆隆地跑向小笛和伊阿宋,用两只前爪抓住他们,随后消失在空中。 “那是?”安娜贝丝甚至没法把她的猜想诉诸语言。 “弗兰克。”在她几英尺上方的波西确认了这一点,“他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天赋。” “你这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安娜贝丝嘟囔着,“继续往上爬,别停下!” 如果没有那头巨龙和黑兹尔的骏马来干扰弓箭手们的注意力,他俩永远也没法成功爬上绳梯,不过最终他们还是爬过了一排破损的飞空船桨,来到了甲板之上。索具也被烧着了。前桅杆的大帆被扯到了中间,而船体已经朝右舷倾斜了很大的角度。 找不到海治教练的踪影,不过雷奥正站在船腹中部,冷静地装填着弩炮。安娜贝丝感觉自己惊骇得肠子都扭到了一起。 “雷奥!”她尖叫起来,“你在干什么?” “毁灭他们,”他把脸转向安娜贝丝,“把他们全都灭掉。”他的双眼呆滞无神,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机器人。 他转回弩炮那边,波西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雷奥的头狠狠地撞在了甲板上,眼睛翻了上去,只露出眼白。 灰龙攀升到了他们视线的高度,绕着战船盘旋了一圈,随后降落在船首,把伊阿宋和小笛放在了甲板上,他们两人已经全都昏了过去。 “快走!”波西大吼,“我们快离开这里!” 安娜贝丝吓了一跳,接着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对她说话。 她跑向船舵。不过犯了个错误:往围栏下面看了一眼。她看到全副武装的军团士兵在广场上列好了阵队,准备发射点燃的箭矢。黑兹尔骑在阿里翁身上,冲出了城市,一大群暴民在后面追杀。更多的投石机被推过来,排成一排。波米兰界线上的所有忒耳弥努斯雕像全都发出了紫色的光芒,好像在积蓄能量,准备进行某种攻击。 安娜贝丝查看着控制板。她不禁咒骂雷奥,把这些操纵装置做得那么复杂干什么。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进行什么花样特技了,不过好在她知道某个基本的控制操作,比如上升。 她抓住航空节流阀,猛地将它向后一拉。整个船体吱嘎作响。船首扬起了一个令人感到恐怖的角度。系泊缆绳啪地断开,阿尔戈二号直直冲入云端。 第五章 希望发明时光机的嫌疑犯 雷奥真希望自己能发明时光机。这样他就能跳回到两小时之前,把那些发生的事情统统抹杀掉。要不然,就发明一个“猛抽雷奥大耳光”的机器来惩罚自己。不过他觉得即使那样,也不如安娜贝丝看他的眼神那么让人感到伤痛。 “我再问一次,”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雷奥靠着桅杆一屁股跌坐在地。因为之前撞到了甲板,他的脑袋仍然一跳一跳地疼。在他周围,这艘美丽的新船乱得一团糟。船尾的十字弩变成了一团烧过的木炭;前桅杆的大帆破烂不堪;为船上因特网和有线电视提供信号的卫星阵列也被炸成了碎片,这真的会让海治教练发疯的。船首的青铜龙范斯塔不停地咳嗽出烟来,就好像它嗓子里卡了个毛团。而且雷奥能从左舷传来的吱嘎声中听出来,一部分飞空船桨已经被震得偏离了位置,或许已经完全被折断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整个船体在飞行中一直在不断倾斜震动,引擎还发出呼哧呼哧的杂音,就像是得了哮喘病的蒸汽火车。 他压抑住一声抽噎:“我不知道。我晕头转向的。” 有太多人在瞪着他看了:安娜贝丝(雷奥可不想让她生气,这个姑娘总让他怕得要命),还有海治教练,他穿着他那橙色的马球衫,露着毛茸茸的山羊腿,手里拿着棒球棒(他真打算无论去哪里都扛着它吗),还有新来的那位——弗兰克。 雷奥不清楚弗兰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上去像是个婴儿版的相扑摔跤手,不过雷奥还没有蠢到把这个想法大声说出来。雷奥的记忆很模糊,不过在他半昏迷半清醒的时候,他相当确定自己看到一条巨龙降落在船上——那条龙变成了弗兰克。 安娜贝丝抱起双臂:“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了?” “我……”雷奥感觉自己就像在吞咽着大理石,“我有记忆,但感觉就像是我在旁观着自己做事情。我什么都没法控制。” 海治教练把自己的那根大棒拄到甲板上。他身穿运动衣,头上的两只角被帽子盖住,看上去完全就像在荒野学校时一样,他花了一年时间在那里卧底,是伊阿宋、小笛和雷奥的体育老师。这只老半羊人对雷奥怒目而视的眼神,让雷奥几乎以为教练马上就要罚他做俯卧撑了。 “你看,孩子。”海治说,“你搞砸了一些事情。你袭击了几个罗马人。妙极了!非常棒!但你非得把卫星阵列也砸下来吗?刚才那场铁笼擂台赛我刚看到半截呢。” “教练,”安娜贝丝说,“你为什么不去确认一下所有的火力是否都准备好了?” “但我已经检查完了啊。” “再去确认一次。” 半羊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即使是海治,也没有疯狂到会去违抗安娜贝丝的命令。 安娜贝丝跪在雷奥身边。她那灰色的眼睛如同滚珠轴承一般泛着钢铁的光芒。她的金发披散下来,落在箭头上,但雷奥并不觉得这样很有女性魅力。他完全想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刻板老套、不苟言笑的金发美女。自从去年冬天,他在大峡谷遇到安娜贝丝,她脸上带着“把波西·杰克逊还给我,不然我就杀了你”的表情朝他大步走来的时候,雷奥对金发美女的认识就变成了“太聪明、太危险”。 “雷奥,”她镇静地说,“是不是屋大维对你使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是不是他陷害了你,或者……” “没有。”雷奥本可以撒谎,把责任都怪罪到那个愚蠢的罗马人身上,但他不想让已经很坏的局面变得更糟糕,“那个家伙是个蠢蛋,但他并没有朝营地开火。是我干的。” 那个新来的家伙,弗兰克,皱起了眉头:“你故意的?” “不是!”雷奥紧紧闭上了眼睛,“哦,好吧……我是说,我并不是那么打算的。但与此同时,我却感觉自己好像想要这么做。有些东西在促使我这样做。我身体里有种冰冷的感觉……” “冰冷的感觉。”安娜贝丝的语气有了变化。她的声音听上去几乎是……在害怕了。 “是的,”雷奥说,“怎么了?” 船舱之内传来波西的声音:“安娜贝丝,我们需要你。” 噢,诸神在上,雷奥心想,请一定保佑伊阿宋平安无事。 自大家全都登船后,小笛就带着伊阿宋下到了船舱里。伊阿宋头上的伤口看上去相当严重。雷奥认识伊阿宋的时间比混血营里的任何人都要早。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伊阿宋没挺过去…… “他会没事的。”安娜贝丝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弗兰克,我会回来的。就……先看着点雷奥。拜托了。” 弗兰克点点头。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雷奥感觉更糟,那就是这个了。现在安娜贝丝居然信任一个罗马的混血半神,她和他认识了也就……大概三秒钟吧,比起雷奥,她居然会更信任他! 安娜贝丝一离开,雷奥和弗兰克就开始大眼瞪小眼。这个身穿宽外袍,就像裹着条床单一样的大家伙看上去真奇怪,他里面还穿着灰色的帽衫和牛仔裤,一套从船舱武器库里拿来的弓箭挂在肩后。雷奥回忆起他遇到过的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的狩猎者们——那可是一群轻盈可爱的姑娘们,身穿银色的衣服,全都携带着弓箭。他想象着弗兰克和她们一同嬉戏打闹的场景。这想法简直太荒谬可笑,几乎能让他感觉好些了。 “那么,”弗兰克说,“你的名字不是山米?” 雷奥皱起眉:“你这算什么问题啊?” “没什么。”弗兰克迅速说,“我只是……没什么。关于朝营地开火的事,屋大维很可能是背后元凶,他大概用了魔法或其他什么法子。他并不想让罗马人和你们这些人融洽相处。” 雷奥也想如此相信。他很感激这个孩子并没有恨他。但他心里清楚那并不是屋大维搞的鬼。是雷奥自己走到弩炮跟前开始射击的。他的思想里有一部分清楚地知道这样做不对。他还在问自己:见鬼,我这是在搞什么?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这么做了。 也许他这是发疯了。这几个月以来为阿尔戈二号忙碌的压力让他崩溃了。 但他现在不能考虑这些。他需要做些有创造性的事情。他的两只手必须忙碌起来。 “你看,”他说,“我应该和范斯塔聊聊,作出一份损坏报告。你介不介意?” 弗兰克扶他站了起来:“范斯塔是谁?” “我的朋友。”雷奥说,“如果你介意山米这个名字的话,别担心,它的名字也不叫山米。来吧,我给你引荐一下。” 幸运的是青铜龙还没有坏掉。当然了,事实上在去年冬天它失去了几乎全部身体,只剩下了脑袋——不过雷奥觉得这一点不应该予以考虑。 当他们来到船首时,船头雕像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他俩。弗兰克尖叫着连连后退。“它是活的!”他说。 如果雷奥不是感觉很糟的话,他肯定已经笑出声了:“是的,弗兰克,这位是范斯塔。它曾经是一条完整的青铜龙,但后来我们发生了一次意外。” “看来你们发生过许多次意外。”弗兰克指出。 “好吧,我们中的有些人不知道怎么才能变成一条龙,所以我们只好自己造一条了。”雷奥朝弗兰克挑挑眉毛,“不管怎么说,我让它以船首雕像的形式再次复活啦。它现在就好像是这艘船的主界面。范斯塔,情况怎么样?” 范斯塔喷出一阵烟雾,然后发出吱吱和呼呼声。经过这几个月,雷奥已经学会如何翻译这架机械的语言了。其他的混血半神天生就能搞懂拉丁文和希腊语,雷奥则生来就听得懂吱吱嘎嘎声。 “啊,”雷奥说,“情况还成,船体有几处受损。我们要想再次全速前进,就必须先修好左舷的飞天船桨。我们需要以下维修材料:仙铜、柏油、石灰……” “实惠?” “伙计,是石灰。碳酸钙,用来制造水泥和其他那些……哦,不要管了。关键在于,如果我们不把损伤都修好,这艘船走不远。” 范斯塔又发出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噪声,雷奥不太能分辨出来,那听上去简直像是密码。“噢……黑兹尔,”他尝试解码,“她是那个卷发的姑娘,对吗?” 弗兰克哽住了一口气:“她怎么了?” “没事,她很好。”雷奥说,“范斯塔说,她的马正在咱们的正下方飞奔。她一路跟着咱们。” “那么我们就得降落了。”弗兰克说。 雷奥仔细打量着他:“她是你的女朋友?” 弗兰克咬着嘴唇:“是的。” “你的声音听起来可不那么确定啊。” “是的,是的,毫无疑问,我很确定。” 雷奥举起双手:“好吧,很好。问题在于我们只能成功降落一次。根据现在船体和船桨的状态,除非完全修好所有损伤,不然我们可没法再次升空。所以我们必须先要确保能降落在有相关维修物资供给的地方。” 弗兰克抓抓脑袋。“你们能从哪里找到仙铜呢?超市里可不会有备货。” “范斯塔,扫描一下。” “它能扫描到仙铜?”弗兰克吃了一惊,“还有什么事是它做不到的吗?” 雷奥心想:你真应该看看它在身体完整时是什么样子。但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回忆起范斯塔曾经的样子,这简直太痛苦了。 雷奥越过船首向下望去。加利福尼亚中部的山谷正在下方。在这样一个地方,要想一次找全需要的所有材料,雷奥可是没抱太大希望,但他们必须一试。雷奥同时也想尽量让自己和新罗马拉开距离。多亏了船上的魔法引擎,阿尔戈二号能迅速地移动相当远的距离,但雷奥估计罗马人也有他们自己的魔法旅行方式。 在他身后的楼梯咯吱作响。波西和安娜贝丝爬了上来,他们脸上的表情严肃。 雷奥的心跳漏了一拍:“伊阿宋他?” “他在休息。”安娜贝丝说,“小笛正在照顾他,不过他应该会好起来的。” 波西恶狠狠地瞪了雷奥一眼:“安娜贝丝说的确是你发射的弩炮?” “兄弟,我……我不明白这事是怎么发生的。我很抱歉……” “抱歉?”波西咆哮起来。 安娜贝丝伸手抚住男友的胸口:“过会儿我们会搞清楚的。眼下,咱们必须重整队伍,制订计划。现在战船的情况如何?” 雷奥的两腿直打战。波西刚刚看他的眼神,就和伊阿宋召唤闪电时给他的感受一样。雷奥的皮肤感到阵阵刺痛,所有身体里的本能反应都在尖叫着:快跑! 他向安娜贝丝汇报了损伤情况和他们需要的材料补给。至少,探讨这些确定的事情会让他的感觉好一点。 他正在哀叹仙铜材料如何匮乏,这时范斯塔开始吱吱呼呼作响。 “好极了。”雷奥宽慰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事好极了?”安娜贝丝说,“现在的情况还有什么能好极了吗?” 雷奥挤出一个笑容:“我们需要的所有材料在某个地方全都有。弗兰克,为什么你不变成一只鸟或者其他的什么呢?飞到下面,告诉你的女朋友,我们在犹他州的大盐湖会合。” 等他们到达那里时,着陆过程可不算顺利。因为船桨的损坏和前桅大帆的破损,雷奥只能尽力把船维持在一个可控的下降幅度内。其他人都把自己绑在船舱里,只有海治教练除外,他坚持要抱住前方的护栏,大吼着:“好耶!放马过来吧,大盐湖!”雷奥则站在船尾部,独自掌舵,尽自己所能地瞄准地面。 范斯塔又是吱嘎又是呼呼地发出警示信号,通过对讲机转发到了后甲板上。 “我知道,我知道。”雷奥咬紧牙关坚持着。 他已经没什么时间去留意周围的景色了。在东南方向,一座城市在山脉脚下的丘陵地带半隐半现,午后的阴影投射下来,被映照成了蓝色和紫色。一片宽阔的沙漠景象延伸至南方。在他们的正下方,大盐湖如同一片巨大的铝箔,反射着光芒。湖岸边被片片白色的盐沼侵蚀,让雷奥想到了火星的航空照片。 “教练,抓紧了!”他大喊,“可能会受伤。” “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受伤!” 轰的一声!一波溅起的盐水拍打在船首,劈头盖脸地把海治教练浇了个透心凉。阿尔戈二号很危险地朝右舷过度倾斜着,随后又慢慢恢复平稳,在湖面上来回晃荡。船内的机械轰鸣着,内部那些刀形天线仍然能起作用,让战船转换成航海模式。 三排自动船桨沉入水中,开始向前划动。 “干得好,范斯塔。”雷奥说,“带我们去南岸。” “好耶!再来一次。”海治教练朝着空气挥舞起双拳。他从角到蹄都湿透了,但咧着大嘴笑得就如同一只发了疯的老山羊。 “呃……以后再说吧。”雷奥说,“先留在甲板上,好吗?你可以留心周围,以防万一,比如说,这个湖是不是打算袭击我们之类的。” “没问题。”海治保证道。 雷奥敲响了“解除警报”的铃声,朝楼梯跑下去。还没到楼梯口,一阵巨大而沉重的脚步声踏在船体上。一匹棕褐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甲板上,黑兹尔骑在它的背上。 “你是怎么……”雷奥把问题咽在了喉咙里,“我们现在正停在湖水中央!这个东西是飞过来的吗?” 马儿生气地嘶鸣着。 “阿里翁不会飞,”黑兹尔说,“不过它几乎能跨过任何事物。水、垂直的表面、小山……这些对它来说都不成什么问题。” “噢。” 黑兹尔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就和在之前广场的欢迎宴会上她露出的那种眼神一样——仿佛她正在从他的脸上寻找什么。他很想开口问,他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不过他自己很确定并没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女孩对他如此密切关注,这种事情发生得可不多。不过,她是弗兰克的女朋友。雷奥提醒自己说。 弗兰克还在下面,不过雷奥几乎要衷心希望那个大块头能走上甲板来。黑兹尔注视着他的方式让雷奥感到非常不舒服,而且不自然,有些难为情。 海治教练举着他的棒球棒慢慢走上前来,一脸猜疑地盯着这匹魔法骏马。“雷奥,这算一次入侵吗?” “不算!”雷奥说,“呃,黑兹尔,你最好跟我来一下。我在下层甲板建了一个马厩,如果阿里翁想要……” “它更像一个自由的精灵。”黑兹尔从马鞍上滑下来,“它会在湖边自己放牧游荡,直到我召唤它。不过我想要参观这艘船。带路吧。” 阿尔戈二号被设计得像是古代的三层划桨战船,只不过要大上两倍。首层甲板上有个中央通道,另一侧则是船员室。如果是普通的三层划桨战船的话,绝大多数的空间都要让给三排长凳,上面需要一百来个浑身湿透的家伙来进行划桨运动,但雷奥的船桨可以自动运转,而且伸缩自如,所以它们在船体内占用的空间相当少。飞船的动力来自第二层和最底层甲板的引擎室,最底层甲板上同时还有医务室、仓库和马厩。 雷奥带路走进通道。他在建造这艘船的时候留出了八个房间——其中七间是给预言中的七位混血半神,还有一个房间留给海治教练(说真的——喀戎真的认为他是一个负责可靠的成年监护人吗)。在船尾是一间巨大的餐厅/休息室,雷奥现在正走向那里。 他们在路上经过了伊阿宋的房间。房门开着。小笛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伊阿宋打着鼾,头上放着一个冰袋。 小笛朝雷奥瞥了一眼。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们安静,但她看上去并没有在生气。这很重要。雷奥努力压下内心的愧疚,继续朝前走。当他们到达餐厅时,见到其他人也在里面。波西、安娜贝丝,还有弗兰克,全都沮丧地围坐在餐桌前。 雷奥把休息室建造得尽可能舒服,因为他觉得他们会在这里消磨掉很多时间。橱柜里摆放着从混血营带来的魔法杯盘,里面能充满任何你想要的食物饮料。旁边还有一台魔法冰箱,里面放满了罐装饮料,非常适合去岸上野餐。椅子是舒适的休闲椅,安装了千手按摩功能,还内嵌了耳麦、长剑和饮料托盘这种所有混血半神都随时可能需要的东西。这里没有窗户,但周围墙壁被施了魔法,可以显示混血营的实时连续镜头——海滩、森林、草莓田……不过现在雷奥怀疑,比起让大家开心,这些景象可能会让人们更加想家。 波西正在用渴望的目光凝视着混血者之丘上的日落景象,金羊毛在高高的松树枝头闪烁着光辉。 “那么我们已经着陆了,”波西说,“现在要怎样?” 弗兰克拨弄着他的弓弦:“弄明白那条预言?我是说,艾拉之前说的的确是一条预言,对吗?是西卜林书上面的句子?” “西什么书?”雷奥问道。 弗兰克解释了他们的鹰身女妖朋友是如何地擅长记忆书本中的内容,记忆力强悍得反常。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她吸收并记忆了一大堆可能在古罗马陷落时就已经遗落失传的古代预言。 “这就是你们不打算告诉那些罗马人的原因,”雷奥猜测说,“你们不想让他们扣住她不放。” 波西的目光仍然盯在混血者之丘的图像上。“艾拉很敏感。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曾是个俘虏。我真是不想让……”他握起了拳头,“现在这些不重要了。我已经给泰森发送了彩虹女神讯息,让他把艾拉带去混血营。他们在那里会很安全。” 雷奥很怀疑这一点。他们中没有任何人会是安全的,尤其是现在,他们与盖娅、巨人们的斗争已经到了风口浪尖,而他又刚好激怒了整整一个营地的罗马人。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安娜贝丝把手指交叠在一起:“让我好好思考一下这条预言——但现在要面对的突发问题更多。我们必须把这艘船修好。雷奥,都需要些什么?” “最容易弄到的是柏油。”雷奥很高兴能把话题转开,“我们能从城市里弄到那个,在屋顶维修商店或者类似的地方就行。剩下的就是仙铜和石灰。根据范斯塔的消息,我们能在湖中的一座岛上找到它们,就在往西的位置上。”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黑兹尔警告说,“就我对屋大维的了解,他现在可能正在用他的占卜术来搜索我们的踪迹。罗马人会派出一队致命打击部队来追赶我们。毕竟这事关荣誉。” 雷奥发现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他:“伙计们……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真的,我……” 安娜贝丝举起一只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们都同意那并不是你本人,雷奥。你提到的那种寒冷的感觉,我也感觉到了。这一定是某种魔法,要么是屋大维干的,要么是盖娅或者她手下的某个爪牙干的。但我们只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弗兰克咕哝了一声:“不然我们怎么能确定这种事以后就不会再发生了呢?” 雷奥的双手手指逐渐发热,仿佛正打算去抓取火焰。身为火神赫菲斯托斯之子,他的能力之一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召唤火焰。但他必须小心谨慎,不让这种事发生,尤其是在一艘装满了爆炸物和易燃品的船只上。 “我现在没事了。”他坚持着,内心希望自己真是如此,“也许我们应该引入两人结伴的制度。没有人单独行动。我们可以把小笛还有海治教练留在船上照顾伊阿宋。然后一队人进城去搞柏油,另一队可以去寻找仙铜和石灰。” “分开行动?”波西说,“这听上去完全是个坏主意。” “这样效率会更高,”黑兹尔插话说,“而且,这也是探险任务通常都仅限于三位混血半神的原因吧,对吗?” 安娜贝丝扬起了眉毛,仿佛在重新评估黑兹尔的优点长处:“你说得对。我们需要让阿尔戈二号,离开营地的原因也是如此,七个混血半神在同一个地方肯定会吸引太多奇怪的注意。这艘船被设计用来隐蔽行踪并保护我们。在船上,我们应该足够安全;但如果我们要下船探险,就不应该以三人以上的小队来行动。不要给盖娅的爪牙们更多不必要的提示了。” 波西看上去仍对此感到不太高兴,不过他握起了安娜贝丝的手:“只要你是我的搭档,我就没问题。” 黑兹尔微笑起来:“噢,那很容易。弗兰克,你真是棒极了,居然变成了一条龙!你能再这样变一次,带着安娜贝丝和波西飞到城市里找柏油吗?” 弗兰克大张着嘴仿佛想要抗议:“我……我想应该能。不过你呢?” “我会骑着阿里翁,和山……和雷奥一起,”她摆弄着剑柄,这让雷奥感到不大自在,她的精神头甚至比他更多,“我们会找来仙铜和石灰。天黑以后我们在这里会合。” 弗兰克愁眉不展。很明显,他并不喜欢雷奥和黑兹尔一起行动这个主意。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弗兰克的不赞成反倒让雷奥想要去了。他必须证明自己是可以信赖的。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一架弩炮开火了。 “雷奥,”安娜贝丝说,“如果我们拿到了所有供给品,修好飞船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运气好的话,只要几个小时就可以。” “很好,”她下定了决心,“我们会尽快回来与你们会合,但凡事还是多加小心。我们还算有些好运气,但那并不意味着就能事事顺利。” 第六章 砸饼干女神提出复仇交易 骑在阿里翁身上飞奔是这一天以来发生在雷奥身上最棒的事——之前整个都糟糕透顶。马儿的四蹄踏在湖水表面,激起一层烟雾。雷奥把手放在马儿的身侧,感觉到它肌肉动力十足,就像一台运转状态良好的机器。平生第一次,他理解了为什么汽车的引擎要以马力来当作度量单位。阿里翁就是一辆长了四条腿的意大利玛莎拉蒂豪华跑车。 在他们前方是一座小岛。海岸上的沙砾如此洁白,也许就是提纯的食盐。在那之后是一片隆起的巨大绿色沙丘和风化的岩石。 雷奥坐在黑兹尔身后,用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腰。这样的亲密接触让他有一点点不安的感觉,但这是唯一一种能让他停留在马背上的方式了。 在他们出发之前,波西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讲述了黑兹尔的故事。波西的话表面听起来像是在说他只是在帮雷奥个忙,但他的潜台词就好像在说:如果你敢对我的朋友乱来的话,我会亲手把你喂给一头超大号的大白鲨。 根据波西所说,黑兹尔是冥神普路托的女儿。她死于20世纪40年代,在几个月以前又死而复生了。 雷奥觉得这太难以置信了。黑兹尔看上去既温暖又鲜活,根本不像灵魂,也不像那些和雷奥发生过纠葛的重生的凡人。 她看上去也很擅长和人打交道,不像雷奥自己,总是觉得和机器们待在一起才会更加安心。活生生的事物——比如马匹和姑娘——他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运作原理是什么。 黑兹尔同时也是弗兰克的女朋友,所以雷奥知道自己应该保持距离。然而,她的头发味道很香,和她一起骑马让他的心跳违背意愿地变快了。那肯定不是因为马儿的速度。 阿里翁砰地落在了海滩上。它跺着蹄子,耀武扬威地嘶鸣着,就像海治教练在发出战斗怒吼一样。 黑兹尔和雷奥翻身下马。阿里翁用蹄子翻着沙地。 “它需要吃食物了,”黑兹尔解释说,“它很喜欢金子,但……” “金子?”雷奥问道。 “吃点草也能满足。去吧,阿里翁。感谢你驮着我们。我会召唤你的。” 瞬间之内,骏马消失得毫无踪迹,在湖面上只留下一道冒着水汽的痕迹。 “千里马啊,”雷奥说,“而且喂养起来太费钱了。” “也不尽然,”黑兹尔说,“对我来说,弄到金子还是很容易的。” 雷奥扬起了眉毛:“弄金子怎么会容易?拜托,告诉我你和那位点石成金的迈达斯国王(森林之神和酒神为了回报迈达斯国王的一次盛情款待,许诺可以实现他的任何愿望。贪财的国王请求获得点石成金的能力,但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他触碰的食物和水,甚至他的女儿都变成了黄金——译者注)有没有亲戚关系。我可不喜欢那家伙。” 黑兹尔抿起了嘴唇,仿佛正在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别放在心上。” 可这让雷奥更加好奇了,但他决定最好还是不要逼她了。他跪下身去,用手舀起满满一捧白沙:“很好……不管怎样,一个问题解决了。这就是石灰。” 黑兹尔皱起眉:“整个海滩都是?” “是的,看到没?这些颗粒都是完美的圆形。这并不是真正的沙子,而是碳酸钙。”雷奥从他的魔法工具腰带中扯出一个密封塑胶袋,把手伸进石灰中。 突然他僵在那里。他记起了大地女神盖娅每一次都从地里出现——她那似睡非睡的脸孔由尘土、沙砾或泥土组成。她很爱嘲弄他。他想象着她那闭上的双眼和睡梦中的微笑在白色的钙化物中打着旋儿。 “走吧,小英雄,”盖娅说,“没有你,那艘船是修不好的。” “雷奥?”黑兹尔问道,“你还好吗?” 他虚弱地吸了一口气。盖娅并不在那儿,他只是产生幻觉而已。 “嗯,”他说,“没事,我很好。” 他开始往袋子里装东西。 黑兹尔跪在他身旁帮他一起装:“我们应该把铲子和桶带过来。” 这个想法让雷奥开心起来。他甚至露出了微笑:“我们可以造一座沙堡。” “石灰城堡。” 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黑兹尔移开眼睛:“你简直太像……” “山米?”雷奥猜测着。 她的身体向后一翻:“你知道?” “我完全不清楚山米是谁。不过弗兰克问过我是否确定那不是我的名字。” “那么……真的不是?” “呀,当然不是!” “你有没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或者……”黑兹尔顿了顿,“你的家乡是新奥尔良吗?” “不是,是休斯敦。为什么这么问?这个山米是你以前认识的人吗?” “我……没什么。你只是长得很像他。” 雷奥能看出她已经相当窘迫羞愧,不想再多说了。但如果黑兹尔是来自过去的孩子,是不是就意味着山米也是20世纪40年代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弗兰克又是怎样认识这个家伙的?而且,为什么在过了几十年以后,黑兹尔还会认为雷奥就是山米? 他俩在一片沉默中把袋子装满了。雷奥把它塞进魔法工具腰带,袋子就消失了,没有重量也不占体积。不过雷奥知道只要他伸手想拿,它就会马上出现在那里。任何东西都能装进那些口袋里,让雷奥随身携带。他超爱他的魔法工具腰带。他真希望这些口袋能足够容下一台链锯,或许再加一架火箭炮。 他站起身,环视着岛屿。海岸上白色的沙丘、草毯,还有像结霜了一样被包裹上一层层盐渍的岩石。“范斯塔说这附近还有仙铜,但我不确定是在哪里……” “在那边。”黑兹尔指向海滩,“大概五百码之外。” “你是怎么……” “贵重金属,”黑兹尔说,“那都是普路托的东西。” 雷奥记起了她之前说的弄到金子很容易:“真是方便的天赋。请带路吧,金属探测器小姐。” 太阳开始落山了。天空中紫色与黄色奇妙地相接在一起。如果是在另一种情况下,雷奥也许很愿意与一位漂亮姑娘一起在海滩上漫步,但他们走得越远,他就感觉精神越紧绷。最后黑兹尔转身往小岛的内陆方向走去。 “你确定这是一个好主意吗?”他问道。 “我们已经很接近了。”她承诺说,“来吧。” 刚翻过沙丘,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坐在一块大卵石上面,就在长满绿草的田野上。一辆黑金相间的摩托车停靠在一旁,但前后两个车轮上有一大部分辐条和轮毂不见了,看上去很像是两个咧开大嘴的豆子。车子在那种状态之下是不可能开得动的。 那女人留着一头波浪的黑发,骨架瘦削。她穿着黑色的骑手皮裤,高筒皮靴,还有一件血红色的皮夹克,很像加入了美国飞车党后的迈克尔·杰克逊。在她脚边地面上,撒满了杂物,看上去像是破碎掉的贝壳。她正蜷成一团,从一个麻袋里拿出新的贝壳再把它们砸开。剥牡蛎?雷奥不知道这样的大盐湖里会不会生存着牡蛎。他觉得不大可能。 他并不急于走上前去。对于这些奇怪的女士,他以前有过糟糕的经历。他婴儿时的那位保姆萜娅·凯丽达就变成了赫拉,而且总有种不良习惯,要把他放进一座燃烧着火焰的壁炉里让他小睡。在他八岁的时候,大地女神盖娅用工作间里的火焰杀死了雷奥的妈妈。而冰雪女神凯奥蒽在索诺马曾经想把他变成冰雪奶制品。 但黑兹尔已经径直走了过去,所以雷奥除了跟上去外也没有其他选择。 随着越走越近,雷奥注意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细节。一根盘绕起来的鞭子系在女人的腰带上。她的红色皮夹克上有一个精致的图案,一棵枝杈扭曲盘绕的苹果树,骸骨一般的鸟儿居住其上。她正在剥着的牡蛎其实是幸运饼干。(西方的一种饼干,里面有小纸条,上面写着幸运数字或者格言——译者注) 她的周围已经有了一堆碎掉的饼干,都快到她脚踝那么高了。可她仍然继续从麻袋里掏出新的饼干,把它们砸开,读着里面的幸运签。她把绝大多数幸运签都扔在一边。有几张的内容让她不高兴地嘟囔着。她用手指在幸运签的纸面上抹来抹去,好像是想要把它弄脏,随后那块饼干奇迹般地又重新合在了一起,被她扔进了旁边的一个篮子里。 “你在干什么?”雷奥没控制住自己,问了出来。 那女人抬起头来。雷奥的肺部猛吸一口气,让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爆炸了。 “罗莎姨妈?”他问道。 这完全说不通,但这女人看上去和他的姨妈一模一样。她长着相同的大鼻头,鼻翼一侧长了一颗痣,还有同样宽大的嘴唇和冷漠的眼神。但这女人不可能是罗莎姨妈。她永远也不会打扮成那样,而且据雷奥所知,她现在仍然还在休斯顿呢。她不可能会在大盐湖的中间砸着幸运饼干。 “这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吗?”那女人问道,“有意思。那么黑兹尔,亲爱的,你呢?” “你是怎么知道……”黑兹尔警戒地后退了一步,“你……你看上去像李尔女士,我三年级时候的老师。我恨你。” 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好极了。你很记恨她,对不对?她对你不公平?” “你……她说我行为不端,把我的手捆在桌子上。”黑兹尔说,“她把我妈妈当作女巫。还把所有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怨在我身上,而且……不。她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你是谁?” “噢,雷奥知道的。”女人又说,“你对罗莎姨妈的感觉如何呢?小雷?” 小雷。这是雷奥妈妈经常称呼他的用词。在他的妈妈死后,罗莎抛弃了雷奥。她把他叫作邪恶的小孩。她把夺取她姐妹生命的那场火归咎在他头上。罗莎煽动全家人背弃他,然后把他这个骨瘦如柴的八岁孤儿丢给了仁慈的社会福利系统。雷奥从一个寄养家庭折腾到另一个寄养家庭,直到最终在混血营找到了自己的家。雷奥并没有恨过太多人,但经过了这些年,罗莎姨妈的面孔经常让他燃起一片愤恨的怒火。 他的感觉如何?他想要报复。他想要复仇。 他的眼睛瞥向那辆有着咧嘴豆子车轮的摩托车。他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是在混血营,16号小屋——他们那扇门上的标志就是一个破损的轮胎。 “涅墨西斯,”他说,“你是复仇女神。” “你看,”女神朝着黑兹尔微笑,“他认出我来了。” 涅墨西斯砸开另一块饼干,然后对着幸运签皱了皱鼻子。“当你快失去期望时,就会经历最伟大的命运。”她读道,“我就痛恨这种格言,简直就是胡言乱语。某些人打开一块饼干,忽然他们就得到了一条预言,说他们会变得有钱!我真痛恨那个疯女人堤喀。(堤喀是古希腊的命运女神,主管繁荣昌盛和幸运——译者注)总是把好运分配给那些并不渴望得到它的人们!” 雷奥看着眼前这一大堆碎掉的饼干:“呃……你早就知道那些并不是真正的预言,对吗?它们只是某些制造商塞在饼干里面的……” “别想这样找借口!”涅墨西斯打断了他,“这就像堤喀一样让人们燃起希望。不,不。我必须对她开展反击。”涅墨西斯在纸片上弹了一下手指,那些文字变成了红色,“当你最期待的时候,就会痛苦地死去。好了!改成这样好多了。” “这也太可怕了!”黑兹尔说,“你让某个人在幸运饼干里读到这种话,然后事情就会成真?” 涅墨西斯冷笑了一声。在罗莎姨妈的脸上出现那种表情真是相当骇人。“我亲爱的黑兹尔,李尔女士对你那么坏,难道你没有希望过在她身上能发生些可怕的事情吗?” “那并不意味着我想要这些事变成现实啊!” “呸。”女神把饼干重新密封好,扔进篮子里,“我猜,堤喀在你们罗马的版本就是命运女神福尔图娜。和其他神一样,她估计状况也很糟糕。而我呢?我并不受影响。无论是在希腊还是在罗马,我都被称作涅墨西斯。我不会改变,因为复仇是全世界共通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雷奥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涅墨西斯打开另一块饼干:“幸运数字。这更加荒谬!连一条合适的预言都没有!”她把饼干捏碎,将碎屑撒落在脚边。 “关于你的问题,雷奥,诸神现在都陷入了十分糟糕的情况。这种事情在你们罗马人和希腊人正准备开启内战的时候经常发生。希腊形态和罗马形态,奥林匹斯诸神被自身的这两种神格撕扯着,被两方势力召唤着。恐怕他们会变得精神分裂,头痛欲裂,迷失方向。” “但我们并没有开战。”雷奥坚持说。 “呃,雷奥……”黑兹尔抽搐了一下,“事实如何撇开先不提,可你最近的确是轰炸了新罗马的一大部分地区。” 雷奥盯着她,不明白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那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黑兹尔说,“但罗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他们会一直追逐我们,开展报复进攻。” 涅墨西斯又咯咯笑了起来:“雷奥,听这位姑娘的话吧。战争即将到来。在你的帮助下,盖娅已经注意到了这点。而你猜猜,诸神会把自己经受的窘境怪罪到谁的身上呢?” 雷奥的嘴里仿佛被人塞满了碳化钙:“我。” 女神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吧,你对自己的评价还真够高的。你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小卒子,雷奥。我所指的是那位促成这一切的幕后玩家,她一手策划了这次荒谬至极的任务,是她想要希腊人和罗马人联合在一起。诸神怪罪的是希腊天后赫拉,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叫她罗马天后朱诺!神后为了避开来自神族家庭的熊熊怒火,现在已经逃离了奥林匹斯。别盼着能有任何来自你们这位保护人的帮助了!” 雷奥的脑袋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对赫拉有着很复杂混乱的情感。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就干涉了他的人生,把他塑造成了能服务于她这条大预言的模样。但或多或少,至少她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如果她现在也退出了的话……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他问道。 “为什么?来提供我的帮助啊!”涅墨西斯邪恶地微笑着。 雷奥瞥了一眼黑兹尔。她看上去像是刚被赠送了一份免费小吃。 “你的帮助?”雷奥说。 “当然了!”女神说,“我很喜欢推翻那些自大的权贵,没有比盖娅和她手下那些巨人们更活该被推翻的了。不过,我必须警告你们,我不会容忍那些并不应得的成功。‘祝你好运’都是骗人的假话。命运之轮就像是庞氏骗局。(庞氏骗局指骗大家向虚设的企业投资,以后来投资者的钱作为盈利支付给最初投资者,从而诱使更多人上当的一种商业骗局——译者注)真正的成功需要牺牲。” “牺牲?”黑兹尔的声音绷紧了,“我失去了妈妈。我已经死了又重新归来。现在我的弟弟失踪了。这些对你来说还不算是牺牲吗?” 雷奥简直是完全认同。他真想大声喊出来,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妈妈。他的整个人生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痛苦。他失去了他的龙——范斯塔。在拼尽全力建造阿尔戈二号的时候他累得几乎过劳而死。现在他又朝着罗马营地开了炮,几乎等于挑起了一场战争,而且或许还失去了朋友们对他的信任。 “此时此刻,”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之情,“我唯一想要的只是一些仙铜。” “噢,这很容易。”涅墨西斯说,“就在高地那边。你会找到的,和那些宝贝儿们在一起。” “等等,”黑兹尔说,“什么宝贝儿们?” 涅墨西斯把一块饼干抛进嘴里,带着里面的幸运签一起吞了下去。“你们会见到的。或许他们还会给你们上一课,黑兹尔。绝大多数英雄都无法逃避自己的本性。当他们被给予了生命中的第二次机会时,尤其如此。”她微笑起来,“再说到你的弟弟尼克,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咱们来看看……今天是6月25号?嗯,过了今天还有六天。随后他就会死去,连同整个罗马城一起。” 黑兹尔瞪大了双眼:“怎么……什么……” “至于你,火之子,”她转身对雷奥说,“你最糟糕的艰辛时刻还未到来。你总会是那个局外人,那第七个轮胎——备胎。在同胞中,你不会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很快,你将会面临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不过我倒是可以帮助你——只是你要付出代价。” 雷奥闻到一股烟味。他这才意识到左手的手指已经开始冒出火星了,而黑兹尔正用惊恐的目光盯着他。 他赶紧把手伸进口袋熄灭火花:“我更喜欢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那好吧。”涅墨西斯掸了掸外套上的饼干屑。 “但是,呃,你说的是哪方面的代价呢?” 女神耸耸肩:“我的一个孩子前一阵子用一只眼球作为交换,获得了能让世界有一番大变化的能力。” 雷奥感觉自己的胃搅成了一团:“你……要一只眼球?” “鉴于你的情况,其他的献祭倒是应该也可以。不过得要比较痛苦的那种。拿着。”她递给雷奥一块未打开的幸运饼干,“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打开吧。它会解决你的问题。” 雷奥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幸运饼干:“什么问题?” “时机到来时你自会知道。” “不了,还是谢谢。”雷奥坚定地说。然而,他的手就像有自主意识一样,还是把饼干塞到了魔法工具腰带里。 涅墨西斯从她的袋子里又摸出一块饼干,掰了开来:“你很快就会有机会重新考虑你的选择。噢,我爱这条格言。这次不需要换了。” 她重新封好饼干,扔进篮子里:“在这次任务中,几乎没有神祇有能力对你们施以援手。他们大多数已失去了力量,而且只会感到更加困惑。有一样东西或许能给奥林匹斯再次带来团结——一个古老的错误最终将导致一场复仇。啊,这复仇其实也是甜蜜的,天平最终将重新平衡!但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帮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估计,你不会告诉我们你所说的到底指的是什么,”黑兹尔嘟囔着说,“你也不会告诉我们,为什么我弟弟尼克他只能再活六天,还有为什么罗马就要毁掉。” 涅墨西斯咯咯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把放饼干的袋子扛到肩上:“噢,这些全都是关联在一起的,黑兹尔。至于我的建议,雷奥,好好考虑一下吧。你是个好孩子,工作也勤奋。我们是可以来交易一把的。不过我已经耽搁你们很久了。你们应该在日光消退之前赶去倒影池,当黑暗来临以后,我那可怜的受诅咒的孩子会变得很……焦躁不安。” 雷奥可不喜欢她这种语气,但女神已经爬上了摩托车。很明显,这辆车还是可以开动的,尽管车轮是咧嘴豆子的形状。涅墨西斯发动了引擎,在一团蘑菇云爆出的黑烟之中消失无踪。 黑兹尔弯下腰去。地上那些饼干碎屑和幸运纸条都不见了,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还留在那里。她拾起来展开读道:“你将会看到自身的倒影,自有理由去绝望。” “妙极了。”雷奥嘟囔着说,“让咱们来看看这话是啥意思。” 第七章 超级仙子粉丝团 “罗莎姨妈是谁?”黑兹尔问道。 雷奥可不愿意谈论她。涅墨西斯刚才的话仍然在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自从刚刚把那块饼干放进腰包之后,他的魔法工具腰带就好像沉重了不少。但这是不可能的,他这个腰包可以放入任何东西,丝毫不会增加重量。即使是最易碎的东西放进去也不会摔坏。然而,雷奥还是觉得自己能感觉到那块饼干的存在,它正在把他向下拖,等着腰包被打开。 “说来话长。”他说,“在我母亲死后,她抛弃了我,把我送到了孤儿院。” “我很抱歉。” “哦,那个……”雷奥着急地想改变话题,“你怎么样呢?涅墨西斯说的你弟弟的事是怎么回事?” 黑兹尔眨着眼睛,仿佛眼睛里进了盐粒:“尼克……是他在冥界中找到我的。他把我带回人世间,并说服朱庇特营地的罗马人接纳了我。我能有第二次生命,这机会都是他给的。如果涅墨西斯的话是真的,尼克现在有危险的话……我必须去帮助他。” “好吧。”雷奥应着,不过这件事让他感到不舒服,复仇女神真的会出于本心好意而给他们提建议?他很怀疑,“还有涅墨西斯说你弟弟只有六天可活,而罗马就要毁灭。你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黑兹尔承认道,“但我很担心……” 不管正在想什么,她都决定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她攀上附近最大的一块岩石,想要看得更远一点。雷奥尝试跟上她,却身子一晃失去平衡。黑兹尔抓住了他的手。她拉着他爬上了去,却发现两人就这样手牵手、脸对脸,站在了岩石顶端。 黑兹尔的眼睛闪烁得比金子还要发亮。 金子很容易,她曾经这么说过。但对雷奥来说可不是这样,尤其是在他望向她的时候。他不禁想知道山米是谁。雷奥有一丝不安的怀疑,觉得自己本应该知道的,但他实在想不起这个名字。无论这个人是谁,只要让黑兹尔挂心了,他都是非常幸运的。 “呃,谢啦。”他松开她的手,但他们两人仍然站得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到她那温暖的呼吸。她绝对完完全全不像是一个已死的人。 “刚才我们和涅墨西斯说话时,”黑兹尔犹豫着说,“在你的手里……我看到了火星。” “是的。”他说,“那是火神赫菲斯托斯的力量。通常情况下我是能控制得很好的。” “噢。”她保护性地把一只手护在了牛仔衫的口袋上,就好像正准备要诵出效忠誓言一样。雷奥有种感觉,好像她想要往后退避开他,但这块岩石的面积太小了(黑兹尔的口袋里保管着弗兰克的木柴,木柴等同于弗兰克的生命,一旦燃尽,弗兰克就会死去。在《海神之子》中,木柴已经快要燃尽了。所以黑兹尔看到雷奥会放火,才会很紧张——译者注)。 好极了,他心想,又多了一个觉得我是可怕怪物的人。 他环顾整个岛屿。对面的海岸只有几百码远。从那边到这里,中间全都是沙丘和成块的岩石,没有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倒影池。 “你永远会是个局外人,”涅墨西斯曾对他这么说过,“第七个轮胎。在同胞之中,你不会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她还不如朝他的耳朵里倒点酸液。雷奥可不需要什么人来告诉他,自己是个古怪的家伙。他在混血营的九号仓库里待了好几个月,建造他的战船,同时也和朋友们一起接受训练,共同饮食,为了乐趣和奖励参加夺旗大赛。但即使是他最好的两位朋友——小笛和伊阿宋,也经常对待他就像对待局外人。虽然他们俩已经开始约会,但他们关于“共度时间”的概念里也不包括雷奥。他剩下的朋友只有金属龙范斯塔,可自从上次冒险它的控制盘被毁掉后,它也变成了船首雕像。雷奥还没有那个技术水平能把它完全修复。 第七个轮胎。雷奥听说过第五个轮胎——也就是备胎,一个多余的、无用的设备配件。他估计第七个轮胎只会更糟糕。 他曾经以为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是个新开始。他为阿尔戈二号所付出的艰辛工作都能得到回报。他会有六个好朋友,他们会欣赏他表扬他,然后大家一起朝着朝阳航行,去痛扁那些巨人。雷奥也曾偷偷设想过,或许,这一次他还能找到个女朋友。 做做数学吧,他责怪着自己。涅墨西斯是对的。他也许是这七人小队中的一分子,但他仍然被孤立着。他朝着罗马人开炮,给朋友们带来的只有麻烦。在同胞之中,不会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雷奥?”黑兹尔轻柔地叫他,“你不能对涅墨西斯说的话太上心。” 他皱起了眉头:“要是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她是复仇女神。”黑兹尔提醒他说,“或许她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或许又不是;但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激起我们的愤恨。” 雷奥真希望他能那么容易就让这种坏情绪消散,但他做不到。当然,这并不是黑兹尔的错。 “我们应该出发了,”他说,“涅墨西斯说要在黑暗之前完成,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意思。” 黑兹尔瞥了一眼太阳,夕阳刚刚接触到地平线:“还有她提到的那个受诅咒的孩子是谁?” 在他俩的下方,传来了一个声音:“她提到的那个受诅咒的孩子。” 一开始,雷奥什么也没看见。随后他调整了一下目光,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正站在离这块大岩石基部只有十英尺的地方。她穿着一套希腊式样的束腰外衣,衣服颜色与岩石完全相同。她那纤细的长发介于棕色、金色和灰色之间,混杂着干草。她并不是隐形的,确切地说,她的完美伪装只有在移动身形时才会被看到。即使这样,雷奥也很难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她的容貌非常漂亮,但却并不算令人难忘。实际上,每当雷奥眨一下眼睛,他就记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也就没法再集中注意力找到她的轮廓。 “你好,”黑兹尔说,“你是谁?” “你是谁?”女孩回答说。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就好像她已经厌烦了回答这个问题。 黑兹尔和雷奥交换了一下目光。对混血半神这样的状态来说,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在经历着什么情况。十有八九都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伪装成大地色系的忍者少女可不是雷奥在这时候想要面对的情况。 “你就是涅墨西斯提到的那个受诅咒的孩子?”雷奥问道,“但你是个女孩啊。” “你是个女孩啊。”女孩说道。 “你说什么?”雷奥说。 “你说什么?”女孩哀伤地说。 “你是在重复……”雷奥停住了,“噢,等等。黑兹尔,是不是有个神话是关于一个重复所有事情的女孩的?” “回声。”黑兹尔说。 “回声。”女孩表示赞同。她移动了一下,衣服也跟着周围的景观一起变换。她的眼睛是海水的颜色。雷奥想要定向追踪她的身形,但是做不到。 “我不记得那个神话了,”他说,“你是被诅咒了,只能重复你听过的最后一句话吗?” “你听过的。”回声说。 “可怜的小东西。”黑兹尔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一位女神下的诅咒?” “一位女神下的诅咒。”回声确认地说。 雷奥挠挠头:“但那不是几千年以前……噢,你也是从死亡之门归来的凡人之一。我真希望我们可以不要再撞见死人了。” “死人。”回声的声音就好像在责怪他。 他注意到黑兹尔正低头盯着她自己的双脚。 “呃……对不起,”他喃喃地说,“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回声指了指小岛远端的海岸。 “你想要给我们看什么东西?”黑兹尔问道。她爬下了岩石,雷奥跟在后面。 即使在很近的距离内,也很难看到回声。实际上,他盯着她看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像是隐形无踪。 “你确定你是真实存在的吗?”他问道,“我是说……有血有肉的?” “有血有肉的。”她伸手去触碰雷奥的脸庞,雷奥畏缩了一下。她的手指是温暖的。 “那么……你不得不重复所有的话?”他问道。 “所有的话。” 雷奥不禁微笑起来:“那也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的。”她的声调很不高兴。 “蓝色的大象。” “蓝色的大象。” “吻我啊,你这个傻瓜。” “你这个傻瓜。” “嘿!” “嘿!” “雷奥,”黑兹尔请求说,“别戏弄她了。” “别戏弄她了。”回声表示赞同。 “好吧,好吧。”雷奥说,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试试,他可不是每天都能遇上自带复读系统的人啊,“那么你指着的是什么?你需要我们的帮助?” “帮助。”回声着重对这两个字表示赞同。她做了一个请他俩跟随的手势,然后冲下了斜坡。雷奥只能根据草地的移动,还有她衣服为了与岩石相匹配而变换颜色时的闪光来跟随着她前进。 “我们得抓紧。”黑兹尔说,“不然就把她跟丢了。” 他们发现了问题——如果你能把一大群漂亮的女孩称作问题的话。回声带着他们来到了一片茂密繁盛的草地,形状就像一个爆发过的火山口,在中央位置有一座小池塘。几十位宁芙,也就是水中仙女,聚集在池水边缘。至少,雷奥猜测这些人是宁芙。就像混血营的那些水中仙女,这些女孩也穿着薄纱衣服,赤着双脚。她们有着精灵一般的容貌,皮肤微微泛着淡绿色。 雷奥不明白她们这是在干什么,然而她们全都挤在一处,面对着池塘,推挤着想要找到一个更好的位置望进去。有几个人举起手机摄像头,尝试想要从其他人的头顶上拍下画面。雷奥从来没见过宁芙用手机。他不禁怀疑这些人在围观的是尸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们还上蹿下跳,咯咯笑得如此兴奋呢? “她们在看什么?”雷奥问道。 “看什么。”回声叹了口气。 “有一种方式能知道答案。”黑兹尔大步走上前去,开始推搡着挤过人群,“对不起。不好意思。” “嘿!”有个宁芙抱怨起来,“我们先来的!” “是啊,”另一个宁芙抽了抽鼻子,“他才不会对你感兴趣呢。” 第二个说话的宁芙在双颊上画了许多大红心。在她的裙子外面,套着一件T恤,上面写着:OMG,I<3N!!!!(网络用语,意思是“老天爷啊,我好想亲亲你!!!!”——译者注) “呃,混血半神执行公务。”雷奥想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官方些,“让开些,谢谢。” 宁芙们嘟囔着,不过还是分出了道,露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正跪在池塘边,心无旁骛地凝视着水面。 雷奥通常不会太注意周围其他人的长相。他觉得这是一直和伊阿宋一起出入的缘故——伊阿宋身材高大,一头金发,基本上拥有所有雷奥永远也不会有的外表。雷奥以前也不怎么被女孩子注意。至少,他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以自己的长相来吸引女孩。他希望自己的性格和幽默感总有一天能发挥作用,尽管直到现在还完全没派上用场。 不管怎样,雷奥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事实:那个池塘边的家伙长得简直是太好看了。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额上的黑发扫过他的眉。他的眼睛和嘴唇都长得恰到好处,既有女性的柔美漂亮,又有男性的阳刚帅气。他大概也就十七岁,或者二十岁,很难确定具体年龄,但他的身形如同一位舞者——有着长而优雅的双臂,结实健美的双腿,仪态完美,有着帝王般的威仪。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上捆着一把弓和一个箭袋。这些武器很明显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使用了。箭上覆盖着尘土。有只蜘蛛在弓的顶端结了个蜘蛛网。 随着雷奥越走越近,他发现这个家伙的脸上有一种不寻常的金光。在夕阳的照耀之下,光线从平铺在池塘底部的一大片仙铜上反射回来,用一片柔光映照着这位帅气先生的容貌。 这个家伙看上去被自己在金属面上的倒影给迷住了。 黑兹尔猛地倒吸了一口气:“他简直帅极了。” 在她周围,宁芙们都尖叫着,拍着手表示赞同。 “我的确是。”那个年轻人梦呓般地低语着,他的目光仍然紧盯着水面,“我真的是帅极了。” 一位宁芙举起了iphone手机:“他最新的YouTube视频在一小时之内就有了一百万次点击。我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其他的宁芙咯咯地傻笑起来。 “YouTube视频?”雷奥问道,“他在视频里干啥,唱歌?” “当然不是,傻瓜!”那个宁芙责备地说,“他曾经是一位王子,也是位技艺超群的猎人。但那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只是……那个,快看!”她把视频播放给雷奥看。里面的内容和他们现在在真实情况下看到的一样——只是这个家伙盯着池塘里的自己看个没完。 “他简直太太太性感了!”另一个女孩说。她的T恤上写着:那耳喀索斯的夫人。(那耳喀索斯,又有水仙花的意思——译者注) “水仙花?”雷奥问道。 “水仙花。”回声哀伤地表示确定。 雷奥刚才都快忘记回声的存在了。很明显之前也没有一位宁芙注意到她。 “噢,怎么又是你!”那耳喀索斯夫人想把回声推开,但她对隐形女孩的位置判断错误,推了其他几个宁芙。 “你已经用掉你的机会了,回声!”拿着iphone的宁芙说,“他在四千年前就已经把你刷出去了!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配不上他。”回声苦涩地说。 “等等。”黑兹尔明显已经很难让自己的眼睛从这位帅哥身上移开,不过她还是很努力地做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回声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其中一个宁芙翻了个白眼。她正抓着一支签名笔和一张弄皱了的那耳喀索斯的海报。“在很久很久以前,回声也是像我们这样的宁芙,但一直是个话痨!聊天八卦,一直没完没了。” “我知道!”另一个宁芙尖叫起来,“像那样,谁能受得了?克莉奥佩亚也是个大嘴巴,就是住在我旁边卵石里的那位。你们听没听过她是怎么说那些云中宁芙和半羊人的?有一天,我就和她说‘别再八卦了,不然你就会和回声一个下场。’” “完全同意!”拿着海报的宁芙说,“不论如何,作为对泄密者的惩罚,赫拉诅咒了回声,所以她只能重复别人的话,这对我们来说真是好极了。不过在那之后,回声爱上了我们这位大帅哥那耳喀索斯——就好像他能注意到她似的。” 几个宁芙轻蔑地表示赞同。 “现在她有了某种怪异的想法,觉得他需要救援。”那耳喀索斯夫人说,“其实她只要赶紧走开就好。” “走开就好。”回声呻吟着重复。 “那耳喀索斯能再次复活我真是太开心了。”另一个穿着灰裙子的宁芙说。她的胳膊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那耳喀索斯+莱亚”,“他简直是最棒的!而且他这是在我的领地里。” “噢,得了吧,莱亚。”她的朋友说,“我才是池塘宁芙,你只是岩石宁芙。” “拉倒吧,我是草泽宁芙。”对方反驳道。 “才不是,他到这里来明显是因为喜欢那些野花!”另一个说,“那些花就是我。” 整群人都开始争论起来,而那耳喀索斯只是盯着湖水,完全无视她们。 “且慢!”雷奥吼道,“女士们,且慢!我需要问那耳喀索斯一些事。” 宁芙们逐渐安静下来,开始继续拍照录像。 雷奥跪在那位帅哥身旁:“那啥,那耳喀索斯,怎么了?” “你能移开吗?”那耳喀索斯心烦意乱地问,“你破坏了整个景色。” 雷奥看向池水中。水下的仙铜表面也反射出了雷奥的倒影,叠加在那耳喀索斯的身影之上。雷奥完全没有盯住自己倒影不放的渴望。与那耳喀索斯相比,他自己看上去就像一只发育不全的巨怪。但毫无疑问的是,水下那块金属是一个被锤打过的仙铜薄片,形状是粗糙的圆形,直径大概有五英尺。 雷奥不知道这东西在池塘底下是做什么用的。仙铜总是落到地面上奇怪的地方。他曾听说过大部分仙铜都是从他父亲那各式各样的工作室里被抛下人间的。如果产品项目没有完成,赫菲斯托斯就会大发脾气,把剩下的破烂零碎材料扔进凡人的世界。这一块看上去很像是本打算给神祇做盾牌的,但还没有完全成型。如果雷奥能把它拿上来带回船里,这块仙铜的总量足够他进行修复工作了。 “好吧,景色重要。”雷奥说,“我移开,不过如果你不需要的话,我能把那块仙铜拿走吗?” “不行,”那耳喀索斯说,“我爱他,他实在太美了。” 雷奥环顾四周,看看宁芙们是不是都在笑。这绝对是个惊天大笑话。但她们只是意乱情迷地不住点头,表示同意。只有黑兹尔看上去吓了一跳。她抽抽鼻子,仿佛才下了结论,觉得那耳喀索斯闻上去可比他看上去的样子糟糕多了。 “哥们儿,”雷奥对那耳喀索斯说,“你真的清楚你正在看的是你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对吗?” “我真是太棒了。”那耳喀索斯轻叹着。他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水面,却又收了回来,“不行,我不能碰出涟漪,那会毁了整个画面的。哇噢,我真是太棒了。” “是啊。”雷奥嘟囔着,“不过如果我把仙铜拿走,你仍然还能在水面上看到自己。要不然给你这个……”他把手伸进魔法工具腰带里,掏出了一个眼镜片大小的小镜子,“我拿这个跟你换。” 那耳喀索斯厌恶地看看那镜子,又开始夸赞起自己:“连你也带着一张我的照片?我不怪你。我太美了。谢谢。”他放下镜子,继续把注意力转向池塘,“不过我已经有一幅更好的画面了。这个颜色衬得我很好看,你不觉得吗?” “噢,诸神啊,没错!”一个宁芙尖叫起来,“娶我吧,那耳喀索斯!” “不,娶我!”另一个哭了起来,“你能在我的海报上签名吗?” “不,签在我的衣服上!” “不,签在我的脑门儿上!” “不,签在我的……” “停下!”黑兹尔打断了他们。 “停下。”回声也表示赞同。 雷奥刚才又没注意到回声的位置,现在他发觉她正跪在那耳喀索斯的另一侧,在他的脸前晃着手,仿佛试图打断他这种全神贯注的状态。可那耳喀索斯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那耳喀索斯粉丝团想要把黑兹尔挤走,然而她抽出了骑兵剑,逼着她们后退。“赶紧停下!”她吼道。 “他才不会在你的剑上签名呢。”海报宁芙抗议地说。 “他也不会娶你的。”iphone女孩说,“而且你们也不能把那块仙铜镜子拿走!因为这个他才会留在这里!” “你们全都不可理喻,”黑兹尔说,“他满脑子里只有他自己!你们怎么就能喜欢上他?” “喜欢上他。”回声叹了口气,继续在他脸前挥着手。 其他宁芙也随着她叹了口气。 “我真是太性感了。”那耳喀索斯充满同情地说。 “那耳喀索斯,听着。”黑兹尔仍然握着剑做好准备姿势,“回声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帮你。对吗,回声?” “回声。”回声说道。 “谁?”那耳喀索斯问。 “很明显,是唯一那个会在乎你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黑兹尔说,“你还记得快死时的感觉吗?” 那耳喀索斯皱起了眉头:“我……不,那不可能是真的。我太重要了,不能死。” “你死的时候还在盯着自己看。”黑兹尔继续说道,“我现在记起那个故事了。涅墨西斯就是那个诅咒了你的女神,因为你伤了太多人的心。对你的惩罚就是你会爱上自己的倒影。” “我真的是太爱太爱自己了。”那耳喀索斯表示赞同。 “最终,你死掉了。”黑兹尔继续说,“不知道故事的哪一种版本才是真的。你要么淹死了自己,变成了垂在水边的一种花,要么……回声,那个花叫什么(在希腊传说中,那耳喀索斯是全希腊最俊美的男子。他爱上自己的倒影,死去的地方,生出水仙——译者注)?” “叫什么。”女孩无助地说。 雷奥站起身来:“那并不重要。重点是你又一次活了过来,哥们儿。你有了第二次机会。这也是涅墨西斯之前告诉过我们的。你可以站起身来,继续自己的人生。回声正努力地想要拯救你。或者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盯着自己,直到再次死掉。” “留在这里!”所有的宁芙都尖叫起来。 “在你死前娶了我吧!”有一个宁芙高声喊道。 那耳喀索斯摇摇头:“你们只是想要我的倒影。我不怪你们,但也不能给你们。我属于我自己。” 黑兹尔愤怒地叹了口气。她瞥了一眼已经沉沉落下的太阳。随后,她用举起剑的手朝着火山坑的边缘做了个手势:“雷奥,我们能先商量一会儿吗?” “不好意思,”雷奥对那耳喀索斯说,“回声,一起来?” “一起来。”回声表示赞同。 宁芙们再次拥到那耳喀索斯身边围成一群,开始拍下更多的视频和照片。 黑兹尔一直走到那些人的听力范围之外。“涅墨西斯是对的,”她说,“有些混血半神永远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本性。那耳喀索斯看来是会留在那里直到他再次死掉了。” “不。”雷奥说。 “不。”回声也附和道。 “我们需要那块仙铜。”雷奥说,“如果我们把它拿走,就给了那耳喀索斯从这种行为中脱离的理由了。回声就有机会去救他。” “有机会去救他。”回声感激地说。 黑兹尔把剑刺进沙土里。“这样也可能会让几十个宁芙非常生我们的气。”她说,“而那耳喀索斯说不定还知道如何用他的弓箭的。” 雷奥仔细考虑了一下。太阳即将落下,涅墨西斯提到过那耳喀索斯在黑暗之后会非常焦躁不安,很可能是因为他没法看到自己的倒影了。雷奥可不想一直在这里待到去搞清楚女神所指的“焦躁不安”是什么。他同样也经历过几群疯狂的宁芙仙女,可不是很渴望再重新经历一次。 “黑兹尔,”他说,“你那种召唤贵重金属的力量——是能探测到它们的存在,还是你能把它们召唤到你身边?” 她皱起了眉头:“有些时候我能召唤金属。我以前倒从没试过把那么一大块仙铜召唤过来。我也许能从地下把它拖拽过来,但必须得是在非常靠近的地方。那需要注意力极其集中,而且所耗时间不会很短。” “很短。”回声警告说。 雷奥诅咒起来。他真希望他们能就这么回船上,然后黑兹尔可以从一个安全距离把仙铜传送上去。 “好吧。”他说,“看来怎么也得冒着风险一试了。黑兹尔,你试试就在这里召唤那块仙铜如何?让它沉入沙土里,然后从地道转移到你这里来,咱们抓住它就跑回船上去。” “但那耳喀索斯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它啊。”她说。 “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它。”回声也重复道。 “那就是我的工作了。”雷奥说着已经开始痛恨起自己这项计划了,“回声和我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的。” “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回声问道。 “我会解释的。”雷奥保证说,“你愿意吗?” “愿意。”回声说。 “好极了,”雷奥说,“现在,让我们祈祷不会死掉。” 第八章 半神性感奇才,雷奥之队 雷奥为了激励自己,给自己来了个极端大转变。他从魔法工具腰带里找出一些薄荷糖和一副焊接护目镜。护目镜并不算是太阳镜,但可以权且一用。他挽起衬衣袖子,用一些机油把头发往后梳了梳。他还把一柄扳手塞进了后面的口袋里(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让黑兹尔用马克笔在自己的肱二头肌上画了一句文身:性感奇才,还有骷髅和交叉的骨头。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你到底在想什么?”她的声音透出慌乱不安。 “我正试着不去考虑这个,”雷奥承认说,“一考虑就没法让自己扮蠢了。你就集中精神去移动那块仙铜就行。回声,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她说。 雷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走回池塘,希望自己能看起来很帅,而不像是得了什么神经病。“雷奥才是最酷的!”他大叫着。 “雷奥才是最酷的!”回声也跟着叫起来。 “耶,宝贝,来看看吧!” “来看看吧!”回声说。 “为国王让路!” “让路!” “那耳喀索斯弱爆了!” “弱爆了!” 那群宁芙被惊得散开了。雷奥朝着她们发出嘘声,仿佛她们烦扰到了他:“我不签名的,姑娘们。我知道你们想要和雷奥共处,但我简直太酷了。你们最好还是和那边那个丑陋的笨蛋那耳喀索斯去玩吧。他早就过气了!” “过气了!”回声热忱地说。 宁芙们愤怒地嘟囔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其中一个问道。 “你也过时了。”另一个说。 雷奥调整了一下他的护目镜,微笑起来。他绷了绷自己的肱二头肌(虽说他几乎没有太多肌肉),展示了一下他那个“性感奇才”的文身。他已经吸引了这些宁芙的注意,把她们弄得不知所措,但那耳喀索斯仍然紧紧盯着自己的倒影。 “你们知道那耳喀索斯有多丑吗?”雷奥向人群发问,“他简直丑爆了。他出生时,他妈妈以为他是一只长反了的半人马呢——因为他的脸长得和马屁股一样。” 有些宁芙倒吸了口气。那耳喀索斯皱起眉,仿佛他只是模糊地注意到有只小虫子正绕着他的脑袋嗡嗡地飞。 “你们知道为什么他的弓上会有蜘蛛网吗?”雷奥继续说,“他曾经想拿它来跟人约会,但是一次也没约到!” 其中一个宁芙笑出了声。其他宁芙迅速用手肘打她,让她闭嘴。 那耳喀索斯转过身来,满脸怒容地冲着雷奥:“你到底是谁?” “我是超级大明星,伙计!”雷奥说,“我是雷奥·瓦尔迪兹,至高无上坏男孩。现在的女士们都喜欢坏男孩。” “喜欢坏男孩!”回声用令人信服的尖叫声跟着说。 雷奥拿出一支笔,在一个宁芙的胳膊上开始签名:“那耳喀索斯是个失败者!他太弱了,连一张纸巾都举不起来。他太过气了,如果你在wiki百科上搜索过气这个词,就能看到那耳喀索斯的照片——只不过那照片太难看了,还没人敢去仔细看。” 那耳喀索斯那双漂亮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的脸从仙铜的颜色变成了三文鱼一样的红色。有那么一瞬间,他完全已经忘记了池塘,而雷奥能看到仙铜薄片已经开始沉入沙土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那耳喀索斯质问他,“我才是妙极了的那位。每个人都知道。” “是妙得恶心极了。”雷奥说,“如果我像你那么恶心,我早就把自己淹死了。噢等等,你已经那么做过一次了。” 又有个宁芙咯咯傻笑起来。接着是另一个。那耳喀索斯咆哮起来,这种行为倒是让他看上去有一点点没那么帅了。而与此同时,雷奥笑得光芒四射,从护目镜上挑挑眉毛,摊开双手,做了个鼓掌的手势。 “这就对了!”他说,“雷奥之队才是赢家!” “雷奥之队才是赢家!”回声一边喊着一边挤进宁芙的人群中,因为她的身形几乎没法被看到,那些宁芙明显认为这个声音是来自她们自己内部的。 “噢,我的天哪,我真是太棒了!”雷奥吼叫着。 “太棒了!”回声也跟着吼。 “他挺有趣的。”有个宁芙尝试着说了一句。 “瘦得也很可爱。”另一个也说。 “瘦?”雷奥问道,“宝贝儿,瘦这个词是我发明的。瘦才是新一代的酷帅代名词,所以我才这么瘦。那耳喀索斯?他也太失败了,即使在冥界都没有人要他。他连那些死去的女孩都约不到。” “恶……”一个宁芙说。 “恶!”回声表示同意。 “停下!”那耳喀索斯站起身来,“这样不对!这个人很明显一点也不酷,他肯定是……”他挣扎着想找出合适的词。大概很长时间以来,他除了整天谈论自己以外也没有说过其他的话,“他肯定是在糊弄我们。” 显然,那耳喀索斯还没有完全变成蠢蛋。恍然大悟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转身看向池塘:“那个铜镜不见了!我的倒影!把我还给我!” “雷奥之队!”其中一个宁芙尖叫起来。不过其他人还是把注意力又转回到那耳喀索斯身上。 “我才是最美的那个!”那耳喀索斯坚持说,“他偷了我的镜子,除非把镜子拿回来,不然我就要离开了!” 女孩们倒吸着气。其中一个指着:“在那里!” 黑兹尔正站在火山坑的顶端,一边拖着一片巨大的仙铜,一边尽可能快地奔跑着。 “把它拿回来!”一个宁芙喊了起来。 或许是为了和她对着干,回声小声嘟囔着:“拿回来。” “是的!”那耳喀索斯从背后取下弓,又从布满灰尘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谁第一个拿到那块仙铜,我就会爱她几乎像爱我自己一样。我甚至还会吻她,在我吻过自己的倒影之后!” “噢,我的神啊!”宁芙们全都尖叫起来。 “杀死这些混血半神!”那耳喀索斯加了一句,帅气地瞪着雷奥,“他们才没有我这么酷呢!” 如果有人想要杀他,雷奥真的能跑得相当快。不幸的是,在这方面他得到过许多次锻炼的机会。 他赶上了黑兹尔,这倒是很容易,因为她拖着大概五十磅的仙铜呢。他抓过金属盘的另一侧,回头看去。那耳喀索斯正在搭弓瞄准,然而那支箭太古老又脆弱,直接变成了碎片。 “嗷!”他叫起来也非常富有吸引力,“我的指甲!” 通常来说宁芙们的行动都很迅速,至少在混血营的那些是这样。但这些宁芙被她们的海报、T恤和其他那耳喀索斯周边商品所负累,而且她们也不擅长团队配合。她们互相推挤着绊来绊去。回声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尽可能抓住这个,绊倒那个,这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虽然如此,她们还是迅速接近了。 “召唤阿里翁!”雷奥喘着气说。 “已经这么做了!”黑兹尔说。 他们跑向海滩,成功冲到水边,都能看到阿尔戈二号了,但还是没法到达那里。如果游泳的话距离太远,更不用说他们还拖着一大块仙铜。 雷奥转过身。那一大群人尘土四溅地冲了过来,那耳喀索斯冲在最前头,像一个乐队指挥那样举着他的弓。宁芙们已经召唤出各种各样的武器来。有些举着石块,有些举着开满鲜花的木棒。还有几个水泽宁芙拿着的是喷射枪——看上去倒不是那么吓人,但她们的眼神中还是充满了杀意。 “噢,老天。”雷奥嘟囔着,用空着的那只手召唤出火焰,“直接战斗可不是我负责的事。” “抓住这块仙铜。”黑兹尔抽出剑来,“站到我身后!” “站到我身后!”回声也跟着重复。这个隐形的女孩现在已经跑到那群人的前面了。她在雷奥面前停下脚步转过身,伸开双臂,仿佛她想要以自己来当盾牌挡在他身前。 “回声?”雷奥的喉咙里仿佛堵了团东西,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是一个勇敢的宁芙。” “勇敢的宁芙?”她的语气好像是在问个问题。 “雷奥之队里有你,我感到很骄傲。”他说,“如果我们这次能幸存,你应该忘记那耳喀索斯。” “忘记那耳喀索斯?”她不确定地说。 “你人太好了,他配不上。” 宁芙们已经呈半圆形包围了他们。 “骗子!”那耳喀索斯说,“他们不爱我,姑娘们!你们都爱我,不是吗?” “是的!”女孩们尖叫着,除了一个身穿黄衣的困惑的宁芙还在喊着:“雷奥之队!” “杀了他们!”那耳喀索斯一声令下。 宁芙们拥上前来,但她们面前的沙土爆开了。阿里翁凭空出现,跑了过来,急速地绕着人群跑起了圈子,制造了一场沙尘暴,给那些宁芙来了一场白石灰雨,石灰落进了她们的眼睛里。 “我爱这匹马!”雷奥说。 宁芙的队伍垮了下来,她们一边咳嗽一边呕着。那耳喀索斯看不见东西,跌跌撞撞地转着圈,挥舞着弓箭就好像在玩盲眼击物。 黑兹尔爬上马鞍,捞起仙铜,朝雷奥伸出一只手。 “我们不能把回声留下!”雷奥说。 “把回声留下。”回声重复。 她微笑起来,雷奥这是第一次能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她真的是相当漂亮。她的眼睛比雷奥之前认为的要蓝上许多。为什么他之前没有注意到呢? “为什么?”雷奥问道,“你不会认为你仍然可以拯救那耳喀索斯……” “拯救那耳喀索斯。”她自信地说。即使这只是一句回声,雷奥也可以听得出来她是认真的。她被给予了第二次生命,而她决心用它来拯救那个她曾爱过的家伙,即使他(虽然非常帅气)只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雷奥想要抗议,但回声倾身向前,吻了他的脸颊,然后温柔地把他推开了。 “雷奥,快走!”黑兹尔喊道。 其他宁芙已经开始恢复了。她们擦掉眼里的石灰,因为怒火身体变得更加绿了。雷奥想找到回声的身影,但她现在已经融入环境之中。 “好的,”他的喉咙一片干哑,“好的,行。” 他攀上马背坐到黑兹尔身后。阿里翁踩着水面跑走了,宁芙们在他俩身后尖叫着,那耳喀索斯大喊着:“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在阿里翁冲向阿尔戈二号的时候,雷奥记起了涅墨西斯提到的有关回声和那耳喀索斯的事情:或许他们还会给你们上一课。 雷奥之前想过她所指的是那耳喀索斯,但现在他觉得真正给他上了一课的人是回声——在同胞面前只能隐形,还被诅咒——她爱着的人不会在意她。第七个车轮。他想要怀疑那种想法。他握紧那块仙铜,就像握住一面盾牌。 他下定决心永远也不会忘记回声的面容。至少有个人曾看到过她,知道她有多么好,这是她应得的。雷奥闭上了眼睛,但有关她那个微笑的记忆早已开始消退了。 第九章 匕首里的死亡预言 小笛并不想用到匕首。 但坐在伊阿宋的船舱里,等待着他苏醒过来,她感觉到既孤单又无助。 伊阿宋的脸色是如此苍白,他说不定已经死了。她回忆起砖击中伊阿宋前额时发出的可怕声响。他受这样的重伤是因为他想要保护她免受罗马人的伤害。 即使他们已经给他强灌下神食和神酒,小笛也不能确定他在醒来以后会安然无恙。如果他再次失忆了怎么办。而这一次,他失去的会不会是有关她的记忆? 如果那样的话,真是诸神对她开的最残忍的玩笑了,而开残酷的玩笑可是他们经常会干的事情。 她听到喜洋洋·海治在旁边的船舱里,哼唱着一支军队里的歌,也许是《星条旗永不落》。既然卫星电视已经没有了,半羊人很可能正坐在他的床铺上,读着《枪支与弹药》杂志上的文章。他也许不是个很糟糕的监护人,不过绝对是小笛所遇见过的最好战的老山羊了。 当然了,她还是很感激这位半羊人。他帮助了她的父亲——电影明星特里斯坦·麦克林,他在去年冬天被绑架后,又被救了回来。几个星期以前,海治请求他的女朋友美丽照顾麦克林一家人,这样他就能来这边帮助他们完成任务。 海治教练努力想让人觉得回到混血营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但小笛怀疑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几个星期以前,当小笛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的爸爸和美丽都问她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吗。或许她的声音向他们显露出了某种情绪。 小笛不能把自己见到的景象说出来,那也太令人不安了。再说了,她爸爸刚刚喝过一剂药,把有关小笛混血半神秘密的记忆全部抹去了。但每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仍然能感觉得到,而且她也很确定,是他爸爸鼓励教练来照料她的。 她不应该抽出匕首,那样只会让她感觉更糟糕。 但最终那诱惑还是太过强烈,她抽出了克陶普垂斯匕首。这柄匕首看上去并不特殊,刀刃呈三角形,刀柄朴素,未加装饰,但它曾经的主人可是特洛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这柄匕首的名字,意思是“镜子”。 小笛凝视着青铜剑刃。起初,她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倒影。随后金属的表面泛起光芒的涟漪。她看到一群罗马半神正在广场上聚集。那个和稻草人一样的金发男孩屋大维正冲着人群发表演说,慷慨激昂地挥舞着拳头。小笛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演讲的主题显而易见:我们要杀死那些希腊人! 执政官蕾娜站在一边,紧绷的脸上压抑着情绪。那是苦涩还是愤怒?小笛看不出来。 她本打算恨蕾娜,但她做不到。在广场上的欢迎宴会上,小笛很佩服蕾娜控制自己感情的能力。 蕾娜当时马上就看出了小笛和伊阿宋之间的关系。作为一位阿芙洛狄忒的女儿,小笛能够感受到这种事。然而蕾娜仍旧礼貌地待在那里,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她把自己营地的需要放在个人感情之前,也给了希腊人一个公平的机会,直到阿尔戈二号开始摧毁她的城市。 她几乎让小笛为自己成为伊阿宋的女朋友而感到负罪了,尽管这么想很愚蠢。从真正意义上说,伊阿宋还没有当过蕾娜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 也许蕾娜也没有那么坏,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毁掉了和平的机会。仅此一次,小笛的劝服能力完完全全没有起到好作用。 也许是因为她那隐秘的恐惧?可能她现在努力得还不够。小笛从来也不想和罗马人交朋友。她太担心会因为伊阿宋的过去而失去他了。或许在潜意识里她并没有在魅惑语中用尽全力。 现在伊阿宋受伤了,战船也几乎被毁。而根据匕首显示,那个疯狂的泰迪熊杀手屋大维,正煽动罗马人陷入战争的狂怒中。 刀刃上显示的场景变换了。变成了她之前看到过的一系列一闪而过的画面,但她现在仍然搞不懂那些画面都意味着什么:伊阿宋骑着马冲入战场,他的眼睛不是平时的蓝色,而是变成了金色;一个身穿旧式南方女装的女人站在长满棕榈树的海边公园里;一头长着人脸、满脸胡子的公牛从河面中升起;两个身穿相衬的黄色宽外袍的巨人拉扯着一段装在滑轮系统上的绳子,正从深坑里拽出一个巨大的青铜花瓶。 随后而来的就是最糟的画面:她看到自己和伊阿宋还有波西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身处于一个黑暗的环形房间底部,就好像在一口巨井的底部。鬼魅的身形在水下迅速移动。小笛抓住墙,想要逃出去,但无处可逃。水已经漫到了他们的胸口。伊阿宋被拖到了水下。波西身子一晃,也消失不见了。 海神的孩子怎么会淹死呢?小笛不知道,她就这么看着画面中的自己,看着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挣扎,直到水涌过她的头顶。 小笛闭上了眼睛。不要再给我看这个了,她恳求地想着,给我看些鼓舞人心的吧。 她强迫自己再一次看向刀刃。 这一次,她看到了一条把麦田和向日葵地分隔开的空空荡荡的公路。一块英里数的标志牌上面写着:托皮卡市32英里。路基上站着一个男人,身穿卡其色的短裤和紫色的营地衬衫。他的面孔被宽边帽的帽檐儿遮挡住,帽檐儿的边缘装饰着枝繁叶茂的葡萄藤。他举起一只银色的高脚杯,朝小笛表示致意。不知为何,小笛就是知道他在给她某种礼物—— 一种治疗药,或者是解毒剂。 “嘿。”伊阿宋的嗓音嘶哑。 小笛受惊不小,吓得扔下了匕首:“你醒过来了!” “这么震惊干吗。”伊阿宋摸了摸绑着绷带的前额,皱起了眉头,“发生了……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爆炸,然后……”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伊阿宋想要笑出声,不过那声音变成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上次我检查记忆的时候,你还是我最棒的女朋友小笛。除非在我昏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小笛感到非常宽慰,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她扶着他坐了起来,让他抿了几口神酒,然后给他讲了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正要解释雷奥整修船只的计划,就听到头顶上的甲板传来一阵马蹄声。 过了一小会儿,雷奥和黑兹尔跌跌撞撞地走进舱门,两人抬着一大块锤打过的仙铜薄片。 “奥林匹斯的诸神啊。”小笛盯着雷奥,“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头发全都涂满了油,背在后面,焊接用的护目镜戴在前额上,脸颊上有一块口红印,胳膊上全是文身,T恤上写着“性感无比坏男孩雷奥之队”。 “说来话长了。”他说,“其他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小笛回答道。 雷奥咒骂了一句。随后他注意到伊阿宋已经坐起身来,马上喜形于色。“嘿,兄弟!很高兴看到你好点了。我会一直在引擎室那边。” 他带着那块仙铜跑掉了,把黑兹尔一个人留在门厅里。 小笛朝着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雷奥之队?” “我们碰到了那耳喀索斯,”黑兹尔说了一句,不过真没起到多大的解释作用,“还有复仇女神涅墨西斯。” 伊阿宋叹了口气:“我错过了所有的乐趣。” 在甲板上方,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响,好像有某个沉重的生物降落在甲板上。安娜贝丝和波西沿着过道跑了回来。波西手上提着一个冒着蒸汽的五加仑装塑料桶,那味道闻上去很恐怖。安娜贝丝的头发上有一大块黑色的黏稠污迹。波西的上衣上面也全都是那些东西。 “涂屋顶的沥青?”小笛猜测着。 弗兰克跌跌撞撞地在他俩身后走了进来,这使得过道里几乎塞满了混血半神。弗兰克的脸上面也有一大块黑色的污迹。 “我们跑进了一大群沥青怪之中。”安娜贝丝说,“嘿,伊阿宋,很高兴你已经醒过来了。黑兹尔,雷奥在哪里?” 她指向下面:“引擎室。” 整个船体突然间向左倾斜。混血半神们全都脚下一晃。波西差一点儿把他那桶沥青洒了出去。 “呃,那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哦……”黑兹尔看上去很尴尬,“我们很可能已经惹怒了住在这个湖里的许多宁芙。应该说是……全部宁芙。” “棒极了。”波西把那桶沥青递给弗兰克和黑兹尔,“你们去帮雷奥。我会尽我所能拖住这些水泽仙子。” “得令!”弗兰克说。 他们三个人跑开了,留下黑兹尔一个人站在舱门前。船体再次倾斜,黑兹尔抱住肚子,好像就要吐了一样。 “我就快要……”她吞了吞口水,虚弱地指向走廊,随后跑开了。 伊阿宋和小笛还留在船舱下面,感觉着船体来来回回地摇晃着。作为一个参与任务的英雄,小笛感到自己十分无用。船体被一波波的撞击攻击着,同时甲板上传来愤怒的吼声——那是波西在大喊,还有海治教练朝着湖面的吼叫声。船首雕像范斯塔也喷了好几次火。在过道的那头,黑兹尔在她的房间里呻吟着,状况很糟。在下方的引擎室里,传来的声音就好像雷奥和其他人脚上拴着铁砧在跳爱尔兰排排舞。几乎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引擎终于开始发出嗡嗡声。船桨咔嗒咔嗒地开始运转,小笛感觉到战船慢慢升向空中。 摇晃和撞击停止了。船上安静了下来,只有机器运转轰鸣的声音。最后雷奥从引擎室中走了出来。他身上都是汗水凝结成的块状石灰尘还有沥青。T恤也像是被卷进自动扶梯后撕扯成了碎片。上衣上面写着的“雷奥之队”现在只剩下“雷队”。不过他咧开大嘴宣布他们已经在安全航行之中,笑得就像个疯子。 “一个小时后在餐厅会合。”他说,“真是疯狂的一天啊,哈?” 等所有人都收拾妥当,海治教练负责掌舵,混血半神们在下面集合准备用晚饭。这还是他们七个人头一次全都坐下来聚在一起,也许他们的存在能让小笛感到安心。但看到他们全都出现在一个地方,只让小笛想起,到了这最后,七子预言还没有被破解开。现在已经不是在等待雷奥完成战船的时候了,也不是在混血营那些轻松的日子了,那时候还能假装未来仍然在很遥远的地方。他们现在已经起航,身后还有一大群愤怒的罗马追兵,而远古之地就在前方。巨人们正在等着他们。盖娅正要崛起。如果他们不能成功完成这次任务,世界就要被毁灭。 其他人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餐厅里的紧张气氛就像是一场雷暴正在酝酿之中,而鉴于波西和伊阿宋的能力,这个比喻完全有可能成为现实。刚才有那么尴尬的一瞬间,这两个男孩都想要坐在桌子正中的那个主位置上。伊阿宋的双手中迸出了火花,字面意义上的。然后是一阵短暂的僵局,就好像两个人都在思考:真要这样吗,老兄?随后他们决定把这个位置让给安娜贝丝,两人分别坐到桌子相对的两侧。 一群人开始交换着各自在盐湖城的经历,不过即使是雷奥那荒唐至极的故事,也不能让大家足够开心起来。 “那么现在怎么办?”雷奥嘴里塞满了比萨,“我只是进行了一次快速维修,让咱们能离开那个湖,现在仍然还有很多损伤要修补。我们最好再次降落,在横穿大西洋之前把所有问题都修好。” 波西正吃着一块派,不知为何他那块派完全是蓝色的——无论是馅料、外皮,甚至奶油酱都是蓝色的。“我们必须和朱庇特营地拉开一段距离。”他说,“弗兰克在盐湖城上空发现了几只老鹰。我们觉得罗马人应该就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这信息并不能让餐桌上众人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小笛什么也不想说,但她觉得自己有些未尽的责任,还有一点点负罪感。“我没有觉得我们应该回去,但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和罗马人讲讲理呢?或许……或许我之前并没有尽全力让魅惑语起作用。” 伊阿宋握住她的手:“那不是你的错,小笛。也不是雷奥的错。”他又迅速加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盖娅的阴谋,她想让两个营地分崩离析。” 小笛很感激他的支持,不过她仍然感到心里不自在:“或者我们可以解释一下,尽管……”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安娜贝丝问道,“在毫无头绪,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我很赞赏你所说的,小笛。我也不想让罗马人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但如果我们不了解盖娅的阴谋企图,折返回去就是找死。” “她说得对。”黑兹尔说。她看上去仍然因为晕船有点想吐,但还是努力想吃下去点咸饼干。她的餐盘边缘镶嵌着红宝石,而小笛相当确定,在刚开始用餐的时候,那些宝石还没有出现在那里呢,“蕾娜也许能听进去,但是屋大维绝对不会。罗马人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更重荣誉。他们被攻击后,首先会回击,而不是问问题。” 小笛盯着自己的晚餐。魔法餐盘上本来能召唤出一大堆美味素食。她尤其喜欢鳄梨,还有辣味烧烤玉米卷,不过今晚她几乎没有什么食欲。 她想起了在匕首上见到过的景象:伊阿宋的眼睛变成了金色,长着人头的公牛,两个身穿黄色宽外袍的巨人从坑中提起一个瓶子。最最糟糕的是,她还记得自己淹死在黑水之中。 小笛一直很喜欢水。和爸爸一起冲浪的记忆总是很美好。但自从她开始在克陶普垂斯匕首上看到预言的画面之后,她就越来越开始思考当年祖父曾经给她讲过的一个印第安切罗基族的传统故事,祖父讲给她听是为了让她离他小木屋旁边的那条河远一点。他告诉她,切罗基族相信存在善良的水精灵,比如希腊的水泽仙女,但他们也相信还存在着邪恶的水精灵:水生食人族,他们用无形的箭矢猎杀凡人,尤其喜欢把小孩子们淹死。 “你说得对。”她说,“我们得继续往前走。并不光是因为罗马人。我们必须赶快了。” 黑兹尔点点头:“涅墨西斯说,距离尼克死去,罗马被毁,我们只剩下六天时间。” 伊阿宋皱起了眉:“你这个罗马是指古罗马,而不是新罗马城?” “我觉得是。”黑兹尔说,“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剩下的时间真不多了。” “为什么是六天?”波西思考着,“而且他们要如何毁掉罗马呢?” 没有人回答。小笛不想再增加更多的坏消息了,但她感觉必须要这么做。 “还有其他的事情。”她说,“我从匕首上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个大块头弗兰克,正要举起一叉子的意大利面往嘴里放,听到她的话动作僵在了半空中:“东西是指?” “那些内容并没有太多实际内容,”小笛说,“只是凌乱的片段画面,但我看到了两个巨人,衣着相似,也许是双胞胎。” 安娜贝丝盯着墙上那从混血营拿来的魔法视频机器。现在它正显示着混血营主屋休息室的画面:灶台下燃着一团温暖的火焰,上面装饰着的豹头标本正在壁炉架上满足地打着齁。 “双胞胎,艾拉的预言里好像提到过的。”安娜贝丝说,“如果我们能弄明白那些话,应该就能搞懂了。” “‘智慧之女独自前行’,”波西说,“‘雅典娜之印烧穿罗马’。安娜贝丝,这两句应该指的是你。朱诺对我说……呃,她说在罗马,你将面临一个艰难的任务。她说她怀疑你能否完成。但我知道她是错的。” 安娜贝丝深吸了一口气:“在战船朝我们开火以前,蕾娜正打算告诉我什么事情。她说在罗马的执政官之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好像是和雅典娜有关的什么事情。她说或许这就是希腊人和罗马人永远没法和谐相处的原因。” 雷奥和黑兹尔交换了一下焦虑不安的目光。 “涅墨西斯也提到了类似的话,”雷奥说,“她提到有件古老的宿怨必须被解决……” “有一样东西或许能给诸神的两种天性带来和谐,”黑兹尔回忆着,“一个古老的错误最终将导致一场复仇。” 波西从他那堆蓝色奶油里露出一张皱着眉的愁容:“我只当了两个小时的执政官。伊阿宋,你以前听说过类似的传说吗?” 伊阿宋仍然握着小笛的手。他的手指变得又湿又冷。 “我……呃,我不大确定。”他说,“我得再好好想想。” 波西眯起了眼睛:“你不大确定?” 伊阿宋没有回答。小笛很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能感觉到他并不想讨论这个古老的传说。她与他视线相对,而他无声地恳求道:“随后再说。” 黑兹尔打破了沉默。“其他那几句预言呢?”她转动着面前那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餐盘,“‘双子扼住天使的呼吸,无尽死亡之钥握在其手。’” “‘巨人的灾星金又白’,”弗兰克接着往下说,“‘胜利伴随痛苦出自编织的监狱’。” “巨人的灾星,”雷奥说,“巨人的灾星就等于对我们有利,不是吗?那很可能是我们需要找到的东西。如果它能帮助诸神把他们的精神分裂行为治好,那就太好了。” 波西点点头:“没有诸神的帮助,我们没法杀掉那些巨人。” 伊阿宋转向弗兰克和黑兹尔:“我以为你们在阿拉斯加时,没有神灵的帮助,凭你们两人之力就杀死了一个巨人呢。” “阿尔库俄纽斯是一个特殊案例,”弗兰克说,“他只有在他重生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地盘阿拉斯加,才是永生不死的。到了加拿大可就不是了。我真希望我能杀掉所有的巨人,只要拖着他们横穿阿拉斯加的边境进入加拿大就行,但是……”他耸了耸肩,“波西是对的,我们需要诸神。” 小笛盯着墙面。她真希望雷奥没有对墙壁施展让它们显现混血营画面的魔法。这就像是一条通往家园但她却永远也没法横穿过去的通道。她看着女灶神赫斯提亚的灶台在绿地中央燃起,一个个小屋开始熄灯睡觉。 她不知道那些罗马的混血半神——弗兰克和黑兹尔,对这些画面作何感想。他们从来也没有去过混血营。对他们来说,这些画面是很怪异呢,还是他们会因为没出现朱庇特营地而感到不公平?这是不是也让他们想念自己的家园了? 其他几句预言出现在小笛的脑海中。什么是编织监狱?而且无尽死亡之钥听起来可不那么让人感到开心。 “那么……”雷奥把椅子从桌前推开一段距离,“我想,先说重要的吧,我们必须在清晨的时候降落,完成修理工作。” “降落到靠近某个城市的地方吧,”安娜贝丝建议,“以防万一我们需要供给。但还要远离大陆,这样罗马人就不容易找到我们。还有什么建议吗?” 没人说话。小笛又回忆起了匕首上出现的画面:那个身穿紫衣的奇怪男人,举起一只高脚杯朝她做手势致意。他就站在一块写着“托皮卡市32英里”的标志牌底下。(托皮卡是美国堪萨斯州的首府——译者注) “那个,”她壮着胆子冒险提议,“你们觉得堪萨斯怎么样?” 第十章 酒鬼天神友情提示时间 小笛怎么也睡不着。 海治教练在熄灯时间过后的一个小时之内执勤巡逻,到处巡视,朝着走廊大喊:“熄灯!躺下!谁要是打算溜出来,我就一巴掌把他拍回长岛去!” 他只要听到有什么声响,就用他的棒球棒去敲打那间船舱的门,朝着每个人大叫,让他们去睡觉,而这样一来就使得所有人都不可能睡得着了。小笛觉得逼着他们睡觉是半羊人自打假扮成荒野学校的体育老师以来感到最乐在其中的事情了。 她凝视着天花板上反射出的青铜光线。她的小屋其实特别舒适惬意。雷奥给他们每个人的住处编了程,能自动调整到居住者偏好的室温状态,所以屋里永远也不会过冷过热。床垫和枕头都塞满了天马的绒毛(雷奥向她担保过,在制造这些产品时没有一匹天马受到伤害),所以被褥枕头都超级舒服。一只青铜灯笼从天花板上悬下来,放射出的光恰好是小笛需要的亮度。灯笼的边缘布满了小孔,所以到了晚上,墙上就会映出许多变换的星座。 小笛感觉有很多事情需要挂怀,她觉得她再也睡不着了。但船身的摇晃幅度和船桨在天空中划动发出的嗡嗡声反倒给人一种安宁的平静感。 最终,她的眼皮发沉,渐渐进入了梦乡。 当她被早餐铃声惊醒时,感觉好像只睡了几秒钟似的。 “哟,小笛!”雷奥敲着她的房门,“我们着陆了!” “着陆了?”她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 雷奥打开她的房门,探头进来。他把手捂在眼睛上,如果他没有从手指缝里偷看,倒是个很绅士的姿态。“你穿戴好了吧?” “雷奥!” “不好意思。”他咧开嘴乐了,“嘿,《百兽战队》的图案不错。” “这些才不是《百兽战队》!那是切罗基族的雄鹰!” “是啦是啦。不管怎样,我们降落在距离托皮卡几英里的地方,就像你之前要求的一样。而且,嗯……”他瞥了一眼走道外面,然后再次把头伸回房间里,“关于昨天轰炸了罗马人那件事,感谢你没有恨我。” 小笛揉了揉眼睛。新罗马的宴会只是昨天的事情?“那没什么,雷奥。你那时候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是的,但……你也没义务要维护我。” “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就像是个我以前没有遇到的烦人的弟弟。我当然要维护你了。” “呃……谢谢啦!” 在他们头顶上,海治教练大喊着:“看看这景致!堪萨斯,啊嘿!” “赫菲斯托斯神啊,”雷奥嘟囔着说,“他真需要好好研究下航行术语了。我最好还是回到上面甲板上。” 等小笛洗好澡,换好衣服,从餐厅抓上一块百吉饼的时候,她已经能听到战船的着陆齿轮伸展开来的声音了。她爬上甲板,加入其他人的行列,此时阿尔戈二号已经稳稳停在一片向日葵地的中央。船桨收缩起来,踏板自动放了下来。 早晨的空气混杂着灌溉水源、温暖的植物,以及肥沃的大地的味道,不算难闻。这让小笛回忆起了汤姆爷爷的家,那里还可以预订呢。 波西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人。他微笑着朝她打招呼,这让小笛有些惊讶。他穿着一条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亮橙色的混血营T恤,那样子就好像他从来也没离开过希腊这边一样。这些新换上的衣服很有可能也让他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而且,当然了,他开心也是因为他现在站在护栏旁,正用手臂搂着安娜贝丝。 小笛很高兴见到安娜贝丝的双眼闪耀着光芒,因为小笛从没有过比她还要好的朋友。这几个月以来,安娜贝丝一直在自我折磨,她把每一刻清醒着的时间都用来寻找波西。现在,尽管他们仍然面对着凶险的任务,至少她找回了自己的男朋友。 “那么!”安娜贝丝从小笛的手里扯过百吉饼咬了一口,不过这并不让小笛感到别扭。在营地的时候,她们偷吃对方的早餐已经成为一个流传开来的玩笑了,“我们到这里了。有何计划?” “我想要查看一下公路。”小笛说,“找到那个写着托皮卡市32英里的标志牌。” 雷奥把他的无线控制手柄旋转了一圈,船帆又自动降低了不少。“我们应该离得不远了,”他说,“范斯塔和我尽可能地计算出了最好的降落位置。你找那个英里标志牌是打算做什么?” 小笛解释了她在匕首刀面上看到的景象——那个身穿紫衣、举着高脚杯的男人。她对其他的画面,比如波西、伊阿宋和她淹死的事情,却是闭口不谈。不管怎么说,她也还没法确定那些画面都意味着什么,而且在这个早餐时间,每个人的精神看来都好多了,她也不想毁掉大家的好心情。 “紫色的上衣?”伊阿宋问道,“帽子上有葡萄藤?听上去像是罗马酒神巴克斯。” “也就是希腊的狄奥尼索斯。”波西喃喃地说,“如果我们折腾这一路来到堪萨斯只是为了见狄先生……” “巴克斯并没有那么坏,”伊阿宋说,“我倒是不怎么喜欢他的那些追随者……” 小笛不禁打了个寒战。伊阿宋、雷奥和她在几个月之前曾经和一群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师们遭遇过一次,他们差点被撕成碎片。 “但这位酒神本身挺好的。”伊阿宋继续说,“在加利福尼亚的葡萄酒之乡,我曾经帮过他一个忙。” 波西看上去很惊骇:“不管怎么说,哥们儿。或许他在罗马这一边时变得更好些了。但为什么他会在堪萨斯闲逛?难道宙斯不是已经命令所有神祇全部断绝与凡人的接触了吗?” 弗兰克哼了一声。这个大块头今早穿着一套蓝色的运动服,就像已经准备好要下到向日葵地里慢跑一番似的。 “诸神可不是特别擅长遵守那种命令。”他分析道,“再说了,如果诸神真的像黑兹尔说的那样得了精神分裂症……” “是‘像雷奥说的那样’。”雷奥补了一句。 弗兰克冲他皱皱眉头:“那样的话,谁知道现在奥林匹斯山上都是什么情况?或许那边的情况真的已经很糟糕了。” “听上去很危险!”雷奥开心地表示赞同,“噢……希望你们这些家伙一会儿玩得开心,我还要完成对船体的修理工作。海治教练则要修复那些坏掉的十字弓。还有,呃,安娜贝丝,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你是唯一一个能稍稍理解工程学的人。” 安娜贝丝充满歉意地看着波西:“他说得对。我得留下来帮忙。” “我会回到你身边的。”他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我保证。” 他们在一起相处得如此简单,这让小笛的心有些发疼。 伊阿宋很棒,这是当然的事。但有些时候他却表现得如此遥远,就像昨晚,当他不情愿提到古代罗马传说的时候。他似乎经常会回想起从前在朱庇特营地的生活。小笛不禁怀疑她是否还能够渡过这次难关。 这次去朱庇特营地的旅程,还有亲眼见到蕾娜,都无甚帮助。更不用说今天伊阿宋选择的衣服是一件紫色的衬衫了——那是罗马人的颜色。 弗兰克从肩上摘下弓箭,立在扶手上:“我想我应该变成一只乌鸦,或是其他动物,在周围飞着,提防着罗马人的老鹰。” “为什么是乌鸦?”雷奥问道,“哥们儿,如果你能变成一条龙,为什么不每一次都变成龙啊?那可真是最酷的。” 弗兰克的脸色变得像是灌满了红色的蔓越莓果酱:“这就像是问你为什么不在每次举重的时候都举起你能承受的最大重量一样。因为那很困难,而你也会弄伤自己。变成一条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噢。”雷奥点点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举过重。” “是吗,那好,也许你应该考虑一下。” 黑兹尔插在了两人中间。 “我来帮你,弗兰克。”她说着,给了雷奥一个恶狠狠的目光,“我能把阿里翁召唤过来,在下面巡察。” “好的。”弗兰克仍然瞪着雷奥,“谢啦。” 小笛不禁在想,这三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两个男孩都在黑兹尔面前抢着卖弄,同时嘲笑着对方——那个她倒是明白的。但这情况几乎像是黑兹尔和雷奥曾经有过一段历史。而据她所知,他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她怀疑也许在他俩去盐湖城这一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而他们俩谁也没提过。 黑兹尔转向波西:“当你离开这里到外面的时候一定要小心。都是田野,都是庄稼。可能有卡波依满地乱跑。” “卡波依?”小笛问道。 “谷物之魂。”黑兹尔说,“你不会想要见到它们的。” 小笛想不到一个谷物的精魂能够有多坏,但黑兹尔的语气让她确定,自己还是不要多问了。 “那么就剩下我们三个人去查看英里标志牌了——”波西说,“我、伊阿宋和小笛。对于再次见到狄先生,我可没那么激动。那个家伙让人头疼。但是,伊阿宋,如果你对他感觉更好的话……” “是的,”伊阿宋说,“如果我们找到他,我来和他交谈。小笛,这是你预言到的场面,你应该来带路。” 小笛一阵战栗。她之前见到了他们三人淹死在黑暗的井底的画面。发生这件事的地方会是堪萨斯吗?看起来不像是,但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当然。”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乐观,“让我们去找那条公路。” 雷奥之前说他们已经很接近托皮卡了。他所谓的“接近”还需要再纠正一下。 在炎热的田地里艰难跋涉了半英里,被蚊子狠狠咬过,又被向日葵剐擦过脸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公路上。一块写着“布巴加油站食品店”的废旧广告牌显示,他们距离第一个托皮卡公路出口仍然还有四十英里。 “也许我算得不对,”波西说,“然而难道那不意味着我们还要走上八英里?” 伊阿宋来回望了望这条荒无人烟的公路两端。他今天的状态看上去好多了,多亏了神食和神酒的魔法治疗效果。他的气色已经恢复正常了,前额上的伤疤也几乎就要消失了。赫拉在去年冬天给他的那柄新短剑正悬在他的腰带上。绝大多数人在牛仔裤里插上个剑鞘到处走的时候都会觉得很笨拙,不方便,但对伊阿宋来说,这简直相当自然。 “没有车经过……”他说,“不过我猜咱们也不愿意搭便车。” “当然不,”小笛表示赞同,同时焦虑地盯着公路尽头,“我们已经在路途上花费太多时间了。地面可是盖娅的领地范围。” “嗯……”伊阿宋打了个响指,“我能叫个朋友过来载我们一程。” 波西扬起了眉毛:“哦,是吗?我也是呢。让咱们来看看谁的朋友最先到这里。” 伊阿宋吹了一声口哨。小笛知道他在做什么,可自从去年冬天与风暴精灵在狼殿相遇以来,伊阿宋只有三次成功召唤出了风暴精灵马。今天的天空如此蔚蓝,小笛不觉得这可能行得通。 波西只是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小笛之前并没有近距离仔细打量过他。在混血营的时候,她总是听人提起波西·杰克逊这个,波西·杰克逊那个,可她现在觉得,他看上去……呃……不是那么惹眼,尤其是站在伊阿宋旁边。波西的身材更加苗条些,大概矮了一英寸,他的头发也更长更黑些。 他完全不是小笛喜欢的那一型。如果她是在营地主屋的某处见到他,她很可能会认为他是个滑雪运动员——有点邋遢的那种可爱,性子有些狂野,绝绝对对是个麻烦制造者。她会控制着保持距离,因为她自己的生活里已经有足够多的麻烦了。但她能看出为什么安娜贝丝会喜欢他,而且她也能完全理解为什么波西的生命中需要安娜贝丝。如果说真有人能让那样一个家伙处于控制之中的话,那也只有安娜贝丝了。 晴朗的天空中闪起雷电。 伊阿宋微笑起来:“就快到了。” “太晚啦。”波西指向东边,一个黑色有翼的身形在空中盘旋着朝他们飞来。起初,小笛以为那是变成乌鸦形态的弗兰克,随后她意识到,那东西比起鸟来可要大得多。 “一匹黑色的天马?”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匹长着翅膀的天马飞到近前,降落下来。它迈着小步跑向波西,用鼻子爱抚地蹭着他的脸,随后转过头,好奇地看向小笛和伊阿宋。 “黑杰克,”波西说,“这是小笛和伊阿宋。他们都是朋友。” 天马咴儿咴儿地叫起来。 “啊,那个随后再说吧。”波西回答道。 小笛听说过,波西身为马之主波塞冬的儿子,能够同马儿对话,但她还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 “黑杰克想要什么?”她问道。 “甜甜圈。”波西说,“永远都是甜甜圈。他能载着我们三个人,只要……” 突然间空气转冷了,小笛的耳朵感到一阵爆炸般的疼痛。大概五十码开外,一个有三层楼高的微型气旋撕开了向日葵上方的空气,那情景就像是《奥兹国历险记》。气旋接触到了路面,在伊阿宋的身边变幻成一匹马的样子——一匹雾气弥漫的骏马,身躯之中颤动着闪电的光辉。 “暴风雪,”伊阿宋自豪地咧着嘴笑起来,“好久不见,我的伙伴。” 风暴精灵马一跃而起,高声嘶鸣着。黑杰克也仿佛受惊一般后蹄站起。 “放松,哥们儿。”波西说,“它也是朋友。”他给了伊阿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坐骑不错啊,伊阿宋·格雷斯。” 伊阿宋耸耸肩:“自我和它在狼殿交手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它是个自由的灵魂,字面意义上的,不过很长时间以来它都同意为我提供帮助。” 波西和伊阿宋爬到各自的坐骑上。小笛从没觉得骑暴风雪会很舒服。坐在一头全速飞奔的、随时会蒸发的野兽身上会让她有那么一点焦虑。不过无论如何,她都抓住了伊阿宋的手,爬了上去。 暴风雪在公路上奔跑,黑杰克在他们头顶上高飞。幸运的是,他们周围没有任何汽车,不然很可能会造成什么意外破坏。没过多久,他们就到达了那块32英里的指示牌,它长得和小笛在预言画面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黑杰克在地面着陆。两匹马都扒拉着沥青马路。看起来它们两个谁都不愿意在刚刚迈开大步的时候就突然急停下来。 黑杰克咴儿咴儿叫着。 “你说得对,”波西说,“没瞧见那个酒鬼。”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田地里传来一个声音。 暴风雪转身的速度太快,小笛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麦地分开,跃入眼帘的正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人。他戴着一顶宽边帽子,帽檐儿上盘绕着葡萄藤,上身穿一件紫色的短袖衬衣,下身是卡其布短裤,脚上是白袜子,外蹬一双勃肯拖鞋。他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小肚子有点突出,就像一个还没有意识到大学生活已经结束了的大学联谊会男生。 “刚才有人称我为酒鬼?”他用一种慢吞吞的慵懒调子问道,“应该叫巴克斯,谢谢。或者巴克斯先生。或者巴克斯大人。还有,有些时候则是‘诸神在上请别杀我,巴克斯大人。’” 虽然黑杰克看上去不大乐意往前走,但波西还是骑着天马向前。 “你看上去不一样了。”波西对酒神说,“更瘦了,头发也长了,而且你的衬衣居然没那么花哨了。” 酒神斜眼往上瞟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是谁,刻瑞斯在哪里?” “呃……要刻什么?” “我觉得他是指刻瑞斯。”伊阿宋说,“罗马的农业女神。你们叫她得墨忒尔。”他充满敬意地朝着酒神点点头,“巴克斯大人,您还记得我吗?我曾经在索诺马帮您寻找过那头失踪的豹子。” 巴克斯抓了抓都是胡子茬儿的下巴:“啊……是哈,约翰·格林。” “伊阿宋·格雷斯。” “无所谓啦,”酒神说,“是刻瑞斯派你们来的吗?” “巴克斯大人,不是的。”伊阿宋说,“您是正等着在这儿与她见面吗?” 酒神哼了一声:“是啊,我从不在堪萨斯州开派对,孩子。刻瑞斯叫我到这里来会面,进行一次战前议会。关于盖娅崛起,庄稼凋谢,干旱蔓延,还有卡波依叛乱什么的。甚至连我的葡萄们都不安全了。刻瑞斯想要在植物战争中有一个联盟阵线。” “植物战争。”波西说,“你是打算给那些小葡萄都装备上微型攻击来复枪吗?” 酒神眯起了眼睛:“我们之前见过吗?” “在混血营。”波西说,“我认识的你叫作狄……狄奥尼索斯。” “啊!”巴克斯抽搐了一下,把双手按压在太阳穴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身形闪烁起来。小笛看到了一个与之前不同的人——更胖,更矮,穿着一件更加花哨的豹纹衬衣。随后巴克斯又变成了巴克斯的样子。“停下来!”他命令道,“不要回想我希腊的样子!” 波西眨眨眼睛:“呃,但是……” “你到底知不知道保持专注有多困难啊?我的头一直像要爆炸似的疼得要命!我永远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或者我要往哪里去!时不时就会变得脾气暴躁!” “这听上去太像平时的你了。”波西说。 酒神的鼻孔气得张开。帽子上一片葡萄叶子爆发成了一团火焰。“如果我们在另一个营地彼此认识,我很纳闷为什么我没有把你变成一只海豚。” “这个问题不是没讨论过。”波西向他确认说,“我觉得你只是因为太懒了而没去付诸实践。” 小笛带着一种惊骇的兴味观看着他们的对话,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观看车祸现场。现在她意识到波西并没有把事情带向更好的方向,而安娜贝丝也不在周围,没法控制住他。小笛觉得,如果她把波西带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变成一头海洋哺乳动物,那么她的朋友将永远不会原谅她的。 “巴克斯大人!”她从马背上滑下来,打断了正在进行的谈话。 “小笛,小心点。”伊阿宋说。 她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我来应付这个。 “很抱歉我们给您添了麻烦,我的大人,”她对酒神说,“但实际上,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听取您的忠告。拜托了,我们需要您的智慧。” 她用上了自己最有说服力的语调,并在她的魅惑语中倾注了尊敬之情。 酒神皱皱眉,但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片紫色的光芒:“你很会说话啊,小姑娘。忠告,嗯?很好。我会避开卡拉OK。真的,而且一般意义上的主题派对也都过时了。在那些朴素的年代里,人们只是在寻找一种简单而低调的娱乐,还有当地生产的有机小零食,还有啊……” “不是关于派对的。”小笛打断了他,“尽管这些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有用建议,巴克斯大人。我们希望您可以对我们的任务提供帮助。” 她解释了关于阿尔戈二号的事情,还有他们为了阻止巨人们唤醒盖娅而进行的旅程。她把涅墨西斯的话告诉了酒神:在六天之内,罗马将会被摧毁。她也描述了匕首上反映出的图景,说她看到巴克斯给了她一只银色高脚杯。 “银色高脚杯?”听上去酒神并不怎么激动。他从空气中抓出一罐无糖百事可乐,打开了易拉罐。 “你是喝健怡可口可乐的。”波西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巴克斯打断了他,“年轻的女士,关于那个高脚杯的影像,我没法给你提供任何饮料,除非你想要喝百事。朱庇特命令我遵守严格的规定,不许给未成年人提供酒类饮品。的确有些烦人,不过你们也只能这么认了。至于那些巨人,我很了解他们。我曾参与过第一次巨人战争,你们知道的。” “你还会打仗?”波西问道。 小笛真希望他的语气不是如此充满怀疑。 巴克斯咆哮起来。他的无糖百事变成了一根五英尺的长杖,杖上环绕着常春藤,顶端装饰着一颗松果。 “酒神手杖!”小笛说,她希望能让酒神分心,省得他去猛敲波西的脑袋。她在那些疯狂的宁芙手中见过这类武器,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不过她还是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崇拜,“噢,这是多么强大的武器!” “当然了。”巴克斯表示赞同,“我很高兴在你们这群人中还是有聪明人存在的。松果可是个极其可怕的毁灭工具!在第一次巨人战争的时候我自己曾是个混血半神,你们知道的。宙斯的儿子!” 伊阿宋抽搐了一下,或许他并不是因为想到这个酒鬼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的亲大哥而颤抖吧。 巴克斯朝着空气挥挥手杖,尽管他的大肚腩差点让他失去平衡。“当然了,那是在我发明出红酒并且成为不朽神灵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与诸神并肩战斗,还有其他一些混血半神——哈利克里斯,好像是。” “赫拉克勒斯。”小笛礼貌地提醒道。 “管他呢。”巴克斯说,“总之,我杀死了巨人厄菲阿尔特斯和他的兄弟俄托斯。那两个家伙可是很骇人的。两个巨人都被我的松果来了当头一棒!” 小笛屏住呼吸。就在同一时刻,她的脑海中同时闪过几个想法——匕首上的影像,前一晚大家讨论过的预言。她觉得这感觉就像之前她和父亲一起在水下潜水,而父亲会为她把潜水头盔擦干净时一样。忽然之间,一切都明朗起来。 “巴克斯大人。”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声调中的焦虑,“那两个巨人,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吗?” “嗯?”酒神似乎正为他挥动着的手杖而分心,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是的,双胞胎,没错。” 小笛转向伊阿宋。她能看出他已经跟上了她的思路:双子扼住天使的呼吸。 在克陶普垂斯匕首的刀面上,她曾看到两个身穿黄袍的巨人,从一口深井里向上吊起一个瓶子。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小笛对酒神说,“你也是我们任务的一位成员!” 巴克斯皱起眉:“不好意思,小姑娘。我再也不是混血半神了。我也不做任务了。” “但只有英雄和诸神联手行动,巨人才可能被杀死。”她坚持说,“你现在是一位神祇了,而我们必须与之战斗的两位巨人正是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我觉得……我觉得他们两个正在罗马等着我们。他们将要以某种方式毁掉那座城市。我在图像中看到的那个银色高脚杯——或许它代表着来自你的帮助。你必须帮助我们杀死那两个巨人!” 巴克斯盯着她,小笛这才意识到刚才她并没有谨慎地挑选用词。 “我的小姑娘,”他冷冰冰地说,“我没有任何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我只会帮助那些献给我合适贡品的人们,可是已经有许多个世纪没有人成功做到这一点了。” 黑杰克不安地嘶鸣了一声。 小笛并不怪它。她也不喜欢贡品这个词。她记起了酒神祭司们,那些发了疯的巴克斯追随者,她们赤手空拳就能把不信仰罗马酒神巴克斯的人们撕成碎片。而且那还是在她们心情很好的时候。 波西说出了她因为太害怕而问不出来的问题:“哪种类型的贡品?” 巴克斯挥挥手仿佛示意众人解散:“没有什么是你能够拿得出的,无礼的希腊人。但我还是会给你们一些免费的建议,看在这位女孩的确懂得礼貌的分儿上。去寻找盖娅的儿子——福尔库斯。他一直恨着他妈妈,我倒是能理解他。他跟他那两个双胞胎兄弟也处不来。你们能在那个以女英雄命名的城市里找到他——亚塔兰大。” 小笛迟疑了一下:“您是指亚特兰大?” “就是那个地方。” “但这个福尔库斯,”伊阿宋说,“他是一个巨人吗?一个泰坦?” 巴克斯笑了起来:“两者都不是。在海水里找找吧。” “海水……”波西说,“在亚特兰大?” “是的。”巴克斯说,“你是听力有问题吗?如果说有人能给你们针对盖娅和双胞胎的意见和帮助,那一定就是福尔库斯了。只不过要留心着他。” “您这是什么意思?”伊阿宋问道。 酒神瞥了一眼太阳,现在几乎已经到正午了:“迟到可不像刻瑞斯的作风,除非她感觉到了这个地区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或者……” 酒神的脸色忽然一变:“或者这是个圈套。那么,我必须走了!如果我是你们的话,也会赶紧走的!” “巴克斯大人,等一下!”伊阿宋抗议道。 酒神身上发出一片闪光,消失在一声类似开启可乐易拉罐的嘭声里。 风从向日葵上掠过,发出沙沙声。两匹马儿都在烦乱地踱着步子。尽管天气很干热,小笛还是打了个寒战。一种寒冷的感觉——那是安娜贝丝和雷奥两个人都描述过的寒冷的感觉。 “巴克斯是对的,”她说,“我们得离开这里……” “太迟了。”一个充满睡意的声音在他们周遭的田野里发出嗡嗡声,小笛脚下的地面也跟着共鸣起来。 波西和伊阿宋抽出宝剑。小笛站在他们两人之间,吓得一动不敢动。盖娅的力量突然间充满了每个地方。向日葵转过头来看向他们。麦田也都弯下麦秆,就像成百上千柄镰刀。 “欢迎来到我的派对。”盖娅喃喃地说。她的声音让小笛联想到了玉米的生长——那是噼噼啪啪,咝咝作响,让人感到炎热又一直持续不断的噪声。她当年住在俄克拉何马州汤姆爷爷家里,在安静的深夜里曾听到过这种声音。 “巴克斯是怎么说的?”女神的声音充满嘲笑,“一种简单而低调的娱乐,还有当地生产的小零食?没错。而我的小零食只要两种就够:一位女性混血半神和一位男性混血半神的鲜血。小笛,我亲爱的,选一位英雄陪你一起去死吧。” “盖娅!”伊阿宋大吼,“不要藏在麦地里。速速现身!” “真是爱逞强啊,”盖娅嘘了一声,“不过那边的另一位,波西·杰克逊,也很有吸引力呢。做出选择吧,小笛,不然就由我来选。” 小笛的心脏跳得快极了。盖娅打算杀死她。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但让她从两个男孩中选择一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盖娅会让另一个人离开吗?这肯定也是个圈套。 “你这个疯子!”她大喊起来,“我什么都不会选给你!” 突然间伊阿宋喘息起来。他一下子从马鞍上坐直了身子。 “伊阿宋!”小笛喊道,“你怎么了?” 他低头看向她,表情中充满了死一般的镇静。他的双瞳已经不再是蓝色的,而是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波西,帮帮忙!”小笛跌跌撞撞地攀回暴风雪的背上。 但波西策马疾驰,远离了他俩。他跑到路那边三十英尺的地方,让天马低低盘旋。他举起了手中宝剑,直指向伊阿宋。 “必须有一个人死去。”波西说,但那声音并不是他自己的,听上去低沉而空虚,就像有人朝着大炮的炮筒内部低语一样。 “我来选择。”伊阿宋用同样空洞的声音回答道。 “不!”小笛大叫起来。 在她周围,大地崩裂,伴随着盖娅充满笑意的声音,波西和伊阿宋高举武器,策马冲向彼此。 第十一章 宙斯之子对决海神之子 如果不是那两匹骏马,小笛应该已经死了。 伊阿宋和波西向对方冲锋,但暴风雪和黑杰克迟疑了一下,足够让小笛从路中间闪开。 她滚到路边,眩晕而又惊恐地回头看去,两个男孩挥剑交锋,金铜相碰,火花四溅。他们的兵刃打在一处,挥砍格挡,分不清痕迹,整条人行道都颤动起来。第一个回合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但小笛完全不能相信他们击剑的速度居然如此迅猛。两匹马彼此拉开了距离——暴风雪抗议似的闪着闪电,黑杰克拍动着翅膀。 “快停下!”小笛大喊。 有那么一瞬间,伊阿宋留意到了她的声音。他那金色的双眸转向她,而波西这时候冲锋过来,挥着手中剑猛地砍向伊阿宋。感谢诸神,波西转开了剑刃。或许他是有意那么做,或许是个偶然。撞上伊阿宋胸膛的是剑柄,不过这力道还是足以让伊阿宋从马背上跌下去了。 黑杰克小跑着闪开了,而暴风雪却困惑地扬起前蹄。灵魂骏马冲进了向日葵地里,消散为一团蒸汽。 波西挣扎着想要掉转马头。 “波西!”小笛大喊,“伊阿宋是你的朋友。放下武器吧!” 波西持剑的手臂垂了下来。小笛本可以把他劝回正常状态,但不凑巧的是伊阿宋此时又站了起来。 伊阿宋咆哮着。一道闪电划破了蔚蓝色的晴朗天空。闪电从他的罗马短剑上弹跳开去,将波西炸下马背。 黑杰克呜呜地嘶鸣着,飞进了麦地里。波西现在躺在地上,因为刚才的雷击,衣服整个冒着烟。伊阿宋朝他直冲了过去。 在那么一个恐怖的瞬间,小笛已经没法发出声音了。盖娅似乎在对她耳语:“你必须选择一个。为什么不让伊阿宋杀了他呢?” “不行!”她尖叫起来,“伊阿宋,停下!” 伊阿宋僵立在那里,他的剑尖离波西的脸只有六英尺的距离了。 伊阿宋转过身,眼中的金色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我不能停下。必须有一个人死去。” 那个声音有些不对劲——并不是盖娅,也不是伊阿宋。无论那是谁,他的声音中充满犹豫,仿佛英语并不是他的母语。 “你是谁?”小笛质问道。 伊阿宋的嘴唇浮现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我们是幻灵。我们将再次复活。” “幻灵?”小笛的大脑飞速思考,她在混血营时学习过魔兽的所有种类,但这个词听上去并不熟悉,“你们是……你们是某种幽灵?” “他必须死。”伊阿宋把注意力转回到波西身上,但波西恢复的速度比他们两个意料到的还要迅速。他飞起一个扫堂腿,踢向伊阿宋的双脚。 伊阿宋的脑袋撞到了沥青路面上,发出一声令人恶心的闷响。 波西站起身来。 “快停下!”小笛再一次大声尖叫,但这一次叫声中没有任何魅惑语的成分。她完全是因为不顾一切的绝望而大喊出声的。 波西朝着伊阿宋的胸膛举起了激流剑。 小笛仿佛被恐惧捏住了喉咙。她很想用匕首去攻击波西,但她知道即使那样做也毫无帮助。无论控制住波西的是什么,它都掌握了波西的全部战斗技巧。光论战斗的话,她是怎么也不可能打败波西的。 她集中注意力思考起来,然后把全部的怒火都倾注到自己的声音里:“幻灵,停下。” 波西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面向我。”小笛命令道。 海神之子转过身来,他的双眸不是绿色的,而是金色的,脸色苍白而残酷,完全不像是波西应有的样子。 “你没有做出选择。”他说,“所以这一个必须死。” “你是来自冥界的一种幽灵,俗称幻灵。”小笛猜测道,“你正控制着波西·杰克逊。我说得对吗?” 波西发出一声冷笑:“我将在这具身体里重生。大地之母向我做出过保证。我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控制任何我想成为的人。” 一阵寒意贯穿了小笛全身——雷奥,这就是为什么雷奥当时会做出那些事。他也是被一个幻灵控制住了。 那个有着波西外形的东西毫无幽默意味地笑了笑:“你明白得太晚了。现在你没法信任任何人了。” 伊阿宋仍然一动不动。小笛也帮不上忙,更没法保护他。 在波西的身后,麦地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小笛看到一只黑色的翅膀闪过,而波西开始回头寻找声响的来源。 “忽略那个!”她吼道,“看着我。” 波西服从了:“你没法阻止我。我会杀死伊阿宋·格雷斯。” 在他身后,黑杰克从麦地里浮现出身形,对于它这么大块头的动物来说,它移动起来竟然有着令人惊讶的隐蔽性。 “你不会杀他的。”小笛命令道。但她并没有看向波西,而是把目光锁定在天马身上,把全部的力量加诸在话语之上,内心希望黑杰克能听明白她的话,“你会把他撞晕。” 魅惑语的力量也传到了波西那边。他犹疑不决地晃了下身子:“我……会把他撞晕?” “噢,不好意思。”小笛微笑起来,“我刚才不是在对你说话。” 黑杰克的两只前腿高高跃起,蹄子重重砸到波西的脑袋上。 波西被踹得一下子倒在了人行道上,正好躺在伊阿宋的身边。 “噢,我的神啊!”小笛跑向两个男孩,“黑杰克,你没杀了他吧?没有吧?” 天马的鼻子喷出了一口气。小笛不会说马语,但她觉得它好像在这么说:拜托啦,我能控制自己的力道的。 暴风雪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暴精灵马很明显已经回到了风暴精灵们在天晴的日子里居住的地方。 小笛查看了一下伊阿宋的状况。他的呼吸很平稳,不过脑袋上挨的两下重击估计让他在这两天内都没法完全好起来。随后小笛又检查了一下波西的脑袋。她倒是没有看到任何流血的迹象,不过马蹄踢在他头上的地方正慢慢肿起一个大包。“我们必须把他俩带回船上去。”她对黑杰克说。 天马上下晃了晃头表示赞同。它伏在地上,让小笛把波西和伊阿宋拽到它的背上。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艰苦努力后(要知道,昏过去的男生们可是非常沉重的),小笛终于将他俩安稳地固定好,然后自己也爬到黑杰克的背上,动身朝着战船飞去。 其他人看到小笛骑着一匹天马,驮着两个昏过去的混血半神归来,都感觉有些诧异。之后,弗兰克和黑兹尔去照顾黑杰克,安娜贝丝和雷奥帮助小笛带着两个男生来到了船上的医务室里。 “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我们很快就会把神食都用光。”海治教练在为他们收拾伤口时抱怨地说,“为什么这些暴力之旅你们都没有邀请我一起去呢?” 小笛坐在伊阿宋的身侧。她自己在抿了一口神酒,又喝了点水之后就感觉好多了,但她仍然担心两个男孩的状况。 “雷奥,”小笛说,“我们已经准备好起航了吗?” “是的,但……” “把航向设定在亚特兰大。我稍后会解释的。” “不过……好吧。”他急匆匆地出去了。 安娜贝丝也没有和小笛争论。她正忙着检查波西脑袋后面那个马蹄形状的凹陷伤口。 “到底是什么打中他了啊?”她纳闷着。 “黑杰克。”小笛说。 “什么?” 小笛正打算解释的时候,海治教练把一些治疗药膏糊在了两个男孩的脑袋上。她之前从没觉得海治教练的护理能力有多厉害,但看起来他这么做肯定是正确的。要么就是药膏,要么就是因为被那些幻灵控制的同时也让他们有了额外的恢复力。两个人全都呻吟着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几分钟,伊阿宋和波西只是从铺位上坐起来,努力想说出完整的句子。两人对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都只有模糊的记忆。当小笛讲述了他们在公路上的决斗之后,伊阿宋抽搐了一下。 “两天之内被打晕两次。”他低声咕哝着,“这混血半神当的。”他羞怯地瞥了一眼波西,“兄弟,不好意思,我不是真心想用雷劈你的。” 波西的衬衫上布满了烧焦的破洞。他的头发也比平时要凌乱得多。尽管如此,他还是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在营地的时候,你那个老姐可狠狠地给我来过一次。” “就算这样,但……我可能会杀死你啊。” “或者说我也可能会杀了你。”波西说。 伊阿宋耸耸肩:“如果在堪萨斯州有片大海的话,估计就能了。” “我不是非得需要大海才——” “男生们,”安娜贝丝插了进来,“我很确定你们俩在杀死对方这件事上都能做得很好。但是眼下,你们需要休息。” “先来点吃的吧,”波西说,“拜托啦。而且我们已经准备好要交换一下信息了。巴克斯说有些事情不对劲……” “巴克斯?”安娜贝丝举起了手,“好吧,好吧。我们需要开会。十分钟后餐厅见。我会告诉其他人的。还有,波西,拜托了,去换套衣服。你闻着就像是被一匹电马碾过去一样。” 雷奥将船舵再次移交给海治教练,不过是在要求半羊人做出保证后——保证他不会“为了找乐子”把他们带向最近的军事基地。 他们聚集在餐桌前,小笛解释了在托皮卡发生的事情——他们与巴克斯的谈话,盖娅设下的圈套,附在两个男生身上的幻灵们。 “原来如此!这种事也发生在雷奥身上了。”黑兹尔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弗兰克吓了一大跳,把他的玉米煎饼都扔下了。 “那样看来这事就不怪我了。”雷奥长出了一口气,“我并没有开启第三次世界大战。我只是被一个邪恶的幻灵附体了。这太令人宽慰了!” “但是罗马人并不知道这个。”安娜贝丝说,“而且他们凭什么会相信我们的说辞呢?” “我们可以联系蕾娜。”伊阿宋建议道,“她会相信我们的。” 听到伊阿宋提起蕾娜的名字就好像是提起以前的救命稻草,这让小笛心中一沉。 伊阿宋眼中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转过头看着她:“你能说服她的,小笛。我知道你能做到。” 小笛感觉全身的血液全都沉到脚底了。安娜贝丝充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男生们都蠢得很。”甚至连黑兹尔也抽搐了一下。 “我可以试试。”她半信半疑地说,“但屋大维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那个人。我在匕首的刀刃上看到他接管了罗马军队。我不确定蕾娜能不能阻止他。” 伊阿宋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打破了他抱有的美好幻想,小笛也没有觉得多开心,不过其他的罗马人——黑兹尔和弗兰克,倒是都点头表示赞同。 “她是对的。”弗兰克说,“今天下午我们巡逻的时候,再一次看到了鹰群。它们离这里还很远,但接近的速度很快。屋大维应该已经在征途中了。” 黑兹尔扮了个鬼脸:“这正是屋大维一直以来盼望得到的好机会。他一定会拼命把权力握在手里。如果蕾娜反对,他就会说她对希腊人态度软弱。而那些老鹰——它们就像能闻到我们的味儿似的。” “的确如此。”伊阿宋说,“罗马的雄鹰能用它们那魔法般的嗅觉追捕混血半神,它们的这种能力甚至超过魔兽。这艘船虽然多少能遮住些我们的气味,但不能完全屏蔽住的——对它们来说不是。” 雷奥敲打着手指:“棒极了。我应该发明一个烟幕装置,让这艘船闻起来像一个巨型上校鸡块。下一次一定要提醒我发明这东西。” 黑兹尔皱起眉:“上校鸡块是什么?” “噢,天哪……”雷奥惊异地摇摇头,“看来是真的。你错过了最少……七十年吧。我的学徒,那个,上校鸡块是……” “无关话题。”安娜贝丝打断了他,“重点在于,我们要对罗马人解释真相是很困难的。即使他们相信了我们……” “你说得对。”伊阿宋向前倾了倾身子,“我们应该继续前进。只要我们飞到大西洋上空,就安全了——至少军团这方面没有问题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沮丧,小笛不知道是应该为他感到遗憾呢,还是应该感到嫉恨。“你怎么就能确定?”她问道,“为什么他们不会跟着我们了?” 他摇了摇头:“你也听到蕾娜提到远古之地。那里太过危险。历代以来,罗马禁止混血半神去那里。就算是屋大维,也绕不开那项禁令。” 弗兰克咽下一口玉米煎饼,他感觉嘴里的味道尝起来就像在啃硬纸板。“那么,如果我们去了那里……” “我们将触犯法律,被视为叛徒。”伊阿宋确定地说,“任何罗马混血半神只要见到我们,就有权立即将我们杀掉。不过我并不担心那个。如果我们横穿了大西洋,他们就会放弃追捕。将我们视作死在地中海里。” 波西用手里的比萨铲指指伊阿宋:“你,先生,你真是一缕阳光。” 伊阿宋倒是没还嘴。其他的混血半神盯着自己的盘子,只有波西还在继续享用他的比萨。他把那些食物吃到哪里去了呢,小笛没法知道。这个家伙吃东西就像个半羊人。 “那么让我们计划继续向前吧。”波西建议道,“然后确保咱们都不要死掉。狄先生,不,巴克斯,噢,我现在必须得叫他巴先生了吗?不管怎么说,他提到了艾拉预言里涉及的一对双胞胎。两个巨人。俄托斯和,呃,厄打头的什么词来着?” “厄菲阿尔特斯。”伊阿宋说。 “两个巨人,就像小笛在匕首上看到的一样。”安娜贝丝用手指在她的杯子边缘摩挲着,“我记起来一个有关双胞胎巨人的故事。他们堆起了一大堆山脉,想要以此到达奥林匹斯山。” 弗兰克差一点噎住了:“呃,那可真厉害。巨人们能把山脉当砖头用。就这样你们还说巴克斯用一根顶端有松果的棍子就杀死了那两个家伙?” “类似吧。”波西说,“这一次我倒是不觉得咱们能指望他帮助。他想要一份贡品,而且他心里明白得很,那贡品我们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 全桌人又都沉默下来。小笛能听见海治教练在甲板上唱着《乘风破浪》(这首歌其实是美国著名的航海儿歌,《海绵宝宝》的主题曲就是由这首歌改编的——译者注),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歌词,所以基本上只是在哼哼:“吧啦……吧啦……哼……嘟……咚咚。” 小笛却总是没法摆脱那种感觉——她觉得巴克斯是真打算帮助他们的。巨人双胞胎正在罗马。他们手里有某样混血半神们正需要的东西——那东西就在那青铜罐子里。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她都有种感觉,它掌握着封印死亡之门的答案——无尽死亡之钥。同时她也很确定,如果没有巴克斯的帮助,他们永远也无法打败巨人们。然而如果他们不在五天之内做到这些,罗马就会毁灭,而黑兹尔的弟弟尼克也会死。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巴克斯递给她一个高脚杯的画面是不真实的,或许其他的画面也不会成真——尤其是那个有关她自己、波西和伊阿宋淹死的情景。或许那只是象征意义上的。 “女性混血半神的鲜血,”盖娅这么说过,“还有一位男性混血半神的鲜血。小笛,我亲爱的,选一位英雄陪你一起去死吧。” “她想要我们其中的两人。”小笛喃喃地说。 每个人都转过头看向她。 小笛很讨厌成为众人注意力的中心。对阿芙洛狄忒的孩子来说,这也许是很不正常的事情,不过她多年以来一直看着身为电影明星的父亲如何应对名气。她还记得当阿芙洛狄忒在全体营地成员面前承认她的时候,在篝火旁赐给她一副选美皇后般的魔法妆容。那是她这辈子最尴尬难堪的时候。即使像现在这样,只引来六个混血半神的关注,小笛还是感觉自己被暴露得毫无遮掩。 他们是我的朋友,她对自己说,没关系的。 但她仍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盯着她看的并不只是这六双眼睛。 “今天在公路上,”她说,“盖娅告诉我,她只需要来自两个混血半神的鲜血——一位女性的,一位男性的。她……她要我选出哪个男生会死。” 伊阿宋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然而我们两人都没死啦。你救了我们。” “我知道。只不过……为什么她想要这个?” 雷奥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伙计们,还记得在狼殿那时候的事吗?我们那位最爱的冰雪女神凯奥蒽?她提到过伊阿宋洒下的血,说那将世世代代污染那块地方。说不定混血半神的鲜血有某种力量。” “哦……”波西放下了他的第三块比萨。他向后坐直身子,眼神发散,仿佛被马蹄踢的那一下子现在才刚刚发作。 “波西?”安娜贝丝抓住了他的胳膊。 “噢,糟糕。”他嘟囔着说,“糟糕。糟糕。”他看向桌子对面的弗兰克和黑兹尔,“你们两个还记得波吕玻忒斯吗?” “那个入侵了朱庇特营地的巨人?”黑兹尔说,“波塞冬的天敌,你把一尊边界守护神砸在了他头上。是的,我记得他。” “我做过一个梦。”波西说,“在我们当时飞去阿拉斯加的时候。波吕玻忒斯正和蛇发女妖们说话,他说——他说他想让我成为他的阶下囚,但不是杀死我。他当时说‘我想要把那个家伙用锁链拴在我脚下,当时机成熟时,我再杀了他。他的鲜血将会洗刷奥林匹斯山的石阶,唤醒大地之母!’” 小笛不禁怀疑这间房间的空调是不是已经坏了,因为突然间她开始不停地发抖。这种感觉和她在托皮卡的公路上一样。“你觉得巨人们会用我们的血……我们其中两个人的血来……” “我不知道。”波西说,“但在我们搞清楚事态之前,我建议咱们全都尽量不要被俘虏。” 伊阿宋嘟囔了一声:“这个我倒是赞同。” “但我们怎么才能搞清楚呢?”黑兹尔问道,“雅典娜之印,双胞胎,艾拉的预言……这些要如何拼凑到一起?” 安娜贝丝用两手按住桌子:“小笛,你让雷奥把我们的航线目的地设定为亚特兰大。” “没错。”小笛说,“巴克斯告诉我们,要去寻找……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福尔库斯。”波西说。 安娜贝丝看上去相当惊讶,就好像她对自己的男朋友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相当不习惯似的。“你认识这个人?” 波西耸耸肩:“我一开始没认出那个名字。随后巴克斯提到海水,给了我一个提醒。福尔库斯是远古的海神,他的时代比我的父亲还要久远。我从没见过他,但他恐怕是盖娅的儿子。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一位海神待在亚特兰大干什么。” 雷奥用鼻子喷了口气。“一位酒神待在堪萨斯要干什么呢?天神们都古怪透顶。不管怎样,我们明天中午就能抵达亚特兰大,只要别出问题。” “可千万别那么说。”安娜贝丝嘟囔着,“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回去睡一会儿了。” “等等。”小笛说。 再一次,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她。 她立刻失去了勇气,担心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不过最后她还是强迫自己开口说话。 “还有最后一件事。”她说,“幻灵——那些会附身的幽灵。它们仍然在这儿,在这个房间里。” 第十二章 幻灵间谍 小笛没法解释她自己为何知道这个。 那些幽灵和扭曲的灵魂的故事总是会吓到她。她爸爸以前总是和她开玩笑,给她讲汤姆爷爷的那些切罗基族传说——那些有关起死回生的故事。但即使在自家大宅子里眺望着太平洋的海面时,只要她的爸爸一对她提起那些鬼故事,她就怎么也没法把它们从头脑中遗忘掉。 切罗基族的灵魂总是不得安宁。它们经常会在去往死亡之地的路上迷失方向,或者相当执拗地停留在活人身后。有些时候,它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小笛越学习有关混血半神的知识,就越确信,切罗基族的传说和希腊神话并没有太大差别。幻灵在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她爸爸的故事里提到的那些灵魂很是相似。 小笛有一种本质上的感觉,觉得它们之所以仍然还在那里,仅仅是因为没有人告诉它们要走开。 当她解释完这些以后,其他人都用不舒服的表情看着她。在上面的甲板上,海治教练高唱着一首听上去像是《海军生涯》的歌,黑杰克则用蹄子跺踏着甲板,抱怨着表示抗议。 最终,黑兹尔长叹一口气:“小笛是对的。” “你是怎么确定的呢?”安娜贝丝问道。 “我碰到过幻灵。”黑兹尔说,“在冥界,当我……你知道的。” 死去的时候。 小笛之前忘记了黑兹尔这是在经历第二次人生。对于她自己来说,黑兹尔也是个再次复活的灵魂。 “那么……”弗兰克用手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仿佛某些灵魂会入侵他的头皮似的,“你认为这些东西潜伏在船上,或者……” “很可能潜伏在我们其中某些人的身体里。”小笛说,“我不能确定。” 伊阿宋握紧了拳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我们必须采取行动。”小笛说,“我觉得我有办法。” “怎么做?”波西问道。 “先听我说话,好吗?”小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个人都听好。” 小笛一个接一个地与众人视线相交,互相注视。 “幻灵们,”她用魅惑语说,“举起你们的手。” 一阵紧张的沉默。 雷奥神经质地笑了笑:“你不会真的认为这样做有效吧?” 他的声音消失了,表情松懈下来。他举起了手。 伊阿宋和波西也这么做了。他们的眼睛变得呆滞起来,瞳孔变成了金色。黑兹尔屏住了呼吸。在雷奥身边,弗兰克从椅子上蹿出来,用后背抵住墙壁。 “噢,诸神啊,”安娜贝丝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小笛,“你能治愈他们吗?” 小笛其实很想呜咽着藏到桌子底下,但她必须帮助伊阿宋。她没法相信跟自己手拉手的其实是……不,她还是拒绝去考虑那个吧。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雷奥身上,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威胁性最低。 “这艘船上还有其他你们的同类吗?”她问道。 “没有了。”雷奥用一种可怕的声音回答道,“大地女神派来三个。最强大的,最厉害的。我们将再次复活。” “不会在这儿,不会的。”小笛咆哮着说,“你们三个,都给我听仔细了。” 伊阿宋和波西也转向她。他们那金色的眼睛令人紧张不安,但看到三个男孩都变成了这样,这让小笛怒火中烧。 “你们将离开这些躯体。”她命令道。 “不。”波西说。 雷奥发出了轻柔的咝咝声:“我们必须活着。” 弗兰克摸索着他的弓箭:“全能的战神玛尔斯啊,这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幽灵们,离开这里!别纠缠我们的朋友!” 雷奥转向他:“你不能命令我们,战争之子。你自己的性命脆弱不堪。你的灵魂任何时刻都可能被烧光。” 小笛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弗兰克的反应就像是被一拳打在了内脏上。他抽出一支箭,双手却在颤抖。“我,我面对过比你们可怕得多的东西。如果你们想要一战的话……” “弗兰克,别这样。”黑兹尔站起身来。 在她旁边,伊阿宋抽出了剑。 “停下!”小笛命令道,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立即对自己的计划失去了信心。她的确让幻灵们都现身了,但然后怎么做?如果她无法说服它们离开,发生任何流血冲突那都是她的错。在她脑海深处,她几乎能听到盖娅的笑声了。 “听小笛的话。”黑兹尔指指伊阿宋的剑。金色的剑刃似乎在他的手中变得越发沉重,敲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而伊阿宋也重新坐回到他的椅子里。 波西用一种非常不像波西的声调咆哮着:“普路托的女儿,你也许能控制宝石和金属,但你不能控制死者。” 安娜贝丝朝着波西走过去,想要约束住他,但黑兹尔挥挥手表示没必要。 “幻灵们,听好。”黑兹尔严厉地说,“你们的确不属于这里。我也许无法命令你们,但小笛可以。服从她。” 她转身面向小笛,脸上的表情很明白:再试试。你能行的。 小笛集合了自己的所有勇气。她直直地盯着伊阿宋,目光穿透他的双眼,直达正在控制他的那个东西那里:“你们会离开这些躯体。”小笛用更加充满力量的话语重复道。 伊阿宋的表情绷了起来。他的额头上流出了汗水:“我们……我们会离开这些躯体。” “你们会以冥河起誓,永远不再回到这艘船上来。”小笛继续说道,“而且也永远不会附在这艘船上的任何成员身上。” 雷奥和波西全都抗议地发出咝咝声。 “你们会以冥河做出承诺。”小笛坚持着。 在那么紧张的一瞬间——她能感觉到它们的意志正在同她进行对抗。随后三个幻灵齐声说道:“我们以冥河起誓。” “你们已经死了。”小笛说。 “我们已经死了。”它们表示同意。 “现在,离开吧。” 三个男生的身子全都向前跌去。波西的脸砸进了他的比萨里。 “波西!”安娜贝丝紧紧抓住他。 小笛和黑兹尔在伊阿宋滑下椅子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胳膊。 雷奥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朝着弗兰克跌过去,后者可没打算中途拦截他。雷奥直接摔在了地板上。 “嗷!”他呻吟着叫了一声。 “你们全都没事吧?”黑兹尔问道。 雷奥自己爬了起来。他的脑门儿上沾了一截意大利面,形状正好像数字3。“成功了吗?” “成功了。”小笛很确信自己是对的,“我觉得它们应该不会回来了。” 伊阿宋眨眨眼睛:“那是不是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我的脑袋就不会再受伤了?” 小笛笑了起来,感觉所有的紧张不安都已经消散了:“来吧,闪电男孩。让我们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小笛和伊阿宋沿着甲板来来回回地散着步。伊阿宋还是有些摇摇晃晃,所以小笛鼓励他把手臂环在她身上来支撑自己。 雷奥站在船舵那里,用对讲机与范斯塔进行着交流,不过他从经验得知,还是留给伊阿宋和小笛一些空间的好。既然卫星电视已经重新修好,海治教练乐得在他的小屋里继续收看他那个混合了军事艺术的铁笼擂台赛。波西的天马黑杰克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其他混血半神则都在房间里准备休息了。 阿尔戈二号朝东方飞去,巡游在离地面几百英尺的空中。在他们下方,小小的城镇散落在大草原上,就像深沉的大海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岛屿。 小笛还记得去年冬天,骑在机械龙范斯塔身上飞在魁北克上空的时候。她从来也没有见到过那么美丽的景色,也没有经历过比伊阿宋的手臂环在她身上时更幸福的事情——不过现在倒比那时候还要好得多。 夜风很暖。战船航行起来比机械龙可要平稳得多。最棒的是,他们正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远离朱庇特营地。无论远古之地多么危险,小笛都等不及想要去那里。她希望伊阿宋所说的罗马人不会跟着他们横穿大西洋这件事是对的。 伊阿宋在船中部停了下来,倾身倚在围栏上。月光洒下来,把他的金发染成了银色。 “谢谢你,小笛。”他说,“你又一次救了我。” 他用手臂环住她的腰。她不禁想起了他们跌进大峡谷的那天——那是她第一次发现伊阿宋可以控制空气。他那时紧紧地抱着她,小笛都能感到他的心跳。之后他们停止下落,飘浮在半空之中。真是有史以来最棒的男朋友啊。 她想现在就吻住他,不过有什么让她踌躇了。 “我不知道波西是否还会信任我。”她说,“在我让他的马把他踢晕了之后。” 伊阿宋大笑起来:“不用担心那个啦。波西他人很好,不过我倒是觉得,他每隔一段时间脑袋上就需要被敲上那么一下子。” “你差点就杀了他。” 伊阿宋的笑容退去了:“那不是我。” “但我差一点就让你这么做了。”小笛说,“当盖娅说我必须选一个的时候,我迟疑了,然后……”她眨眨眼睛,逼着自己不哭出来。 “别对你自己太严苛了。”伊阿宋说,“你救了我们两个人的命。” “但如果全体船员中真的有两个人必须死去,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话……” “我不会接受的。我们必须阻止盖娅。我们七个人全都会活着回去的。我向你保证。” 小笛真希望他没有提到保证。这个词只会让她想到七子预言:最后的呼吸伴随着一句誓言。 拜托了,她在内心乞求着,希望她的妈妈爱情女神能听到。请别让伊阿宋印证那“最后的呼吸”。如果爱真的意味着什么,就别把他带走。 然而当她许完这个愿望,就开始感到负罪感。难道她就可以无动于衷地看着安娜贝丝陷入失去波西的痛苦之中吗?如果他们这七个混血半神中有谁死去的话,她又如何自处?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彼此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是那两个新来的罗马人——黑兹尔和弗兰克,小笛虽然还不了解他们,但也觉得他们就像同胞亲人。在朱庇特营地,波西描述过他们去往阿拉斯加的旅程,那听上去和小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样令人痛苦。而且,从刚才黑兹尔和弗兰克都想在她驱魔的过程中帮忙的情况看来,她能确定他们都是勇敢善良的人。 “安娜贝丝提到的传说,”她说,“关于雅典娜之印的……为什么你不想谈这件事?” 她担心伊阿宋会对她有所隐瞒,但他只是低下头,就好像正在盼着她提出这个问题:“小笛,我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那个传说……可能会很危险。” “对谁来说危险?” “对我们所有人。”他冷冷地说,“那个故事是说古代时期,当罗马人征服了希腊的城市时,他们从希腊人那里偷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小笛等待着下文,但伊阿宋似乎陷入了沉思。 “他们偷走了什么?”她问道。 “我不知道。”他说,“我也不确定军团里会有什么人知道。但根据故事,那个东西被带到了罗马并且被藏在了那里。希腊的混血半神——雅典娜的孩子们,自那时起就对我们有了仇恨。他们一直以来都煽动同胞反抗罗马人。就像我说的,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安娜贝丝呢?”小笛问道,“她又不会突然就恨上你。” 他似乎无法把思绪集中在她身上了:“我希望她不会。但那个传说中说,雅典娜的孩子们数千年以来一直在寻找那个东西。每一代都有几个人被女神选中去寻找它。很明显,某些迹象和标志把他们指引向罗马……雅典娜之印。” “如果安娜贝丝是这些搜寻者中的一员,那我们应该帮助她。” 伊阿宋犹豫了一下:“也许吧。当我们接近罗马时,我会把我知道的那点内容全都告诉她的。不过根据那个故事,至少在我听到的那一版里,它声称如果希腊人最终找到了遗失的那件东西,他们将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们。他们会摧毁军团和罗马,彻彻底底,一次了结。而根据涅墨西斯告诉雷奥的话,关于罗马即将在五天之后被毁灭的事……” 小笛端详着伊阿宋的脸庞。毫无疑问,他是她所认识的最勇敢的人,但她现在意识到他正在担心。这个传说,或者说这个很可能让他们的队伍分崩离析并且倾覆一个城市的想法,很明显把他吓坏了。 小笛不禁在思考到底希腊人被偷走的东西是什么,竟会如此重要。她无法想象任何事情会让安娜贝丝突然间变得复仇心切。 再一次,小笛又无法想象选择一个混血半神的生命而去结束另一个的生命会是怎样,而今天在那条荒废的公路上,有那么一瞬间,盖娅几乎已经诱惑了她…… “顺便说,我很抱歉。”伊阿宋说。 小笛擦了擦脸上最后一滴眼泪:“对什么抱歉?袭击大家的是幻灵……” “不是那件事。”伊阿宋上唇的小疤痕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发白。她一直很喜欢那道疤痕。这种不完美让他的脸庞变得更加有味道。 “我太蠢了,竟然要求你去联系蕾娜。”他说,“我都没动大脑思考。” “噢。”小笛抬头看向天上的云朵,心里怀疑应该是她的母亲阿芙洛狄忒对他施加了某种影响。他这份道歉太美好,近乎不真实。 但请别停下来,她心中暗想:这没什么,真的。 “这只是……我从来没有对蕾娜有过那方面的感觉。”伊阿宋说,“所以我也没想过那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你完全不用担心这方面的,小笛。” “我的确想过要恨她。”小笛承认道,“我太害怕你会回到朱庇特营地了。” 伊阿宋看上去吃了一惊:“那永远也不会发生的。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我向你保证。” 小笛握住了他的手。她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心里却在想:又一份誓约。最后的呼吸伴随着一句誓言。 她努力想把这些思绪赶出脑海。她知道自己应当单纯地享受这个能和伊阿宋共度的宁静时刻。但当她从船的侧面往下看的时候,却忍不住在想,夜色中的草原看上去是多么像幽暗的深水啊——就像她在匕首刀刃上见到的那间淹死他们的房间一样。 第十三章 双胞胎巨人的诱饵 比起上校鸡块烟幕发生器,波西更希望雷奥能发明一顶屏蔽梦境的帽子。 那个晚上他做了许多可怕的噩梦。起初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去阿拉斯加寻找军团鹰徽的任务中。他正徒步走在一条山路上,但当他走下路基的一瞬间,自己就被沼泽吞没了——泥岩沼泽地,黑兹尔是这么称呼这种地方的。他发现自己被泥土呛住,不能移动,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无法呼吸。他这辈子第一次理解了被淹死是什么感觉。 这只是个梦,他对自己说,我会醒来的。 但这样并不能减轻内心的万分恐怖。 波西这辈子从来没有害怕过水。那是他父亲掌控的元素。但自从有过那次泥岩沼泽地的体验,他就对窒息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他不会对任何人承认这一点,但他自己却对进入水中感到神经紧张。他知道这样很愚蠢。自己是不会淹死的。但他同时也怀疑,如果自己没法控制恐惧,恐惧就会反过来控制住他。 他想到了自己的朋友塔莉亚,身为天空之神的女儿却害怕高空。他的弟弟伊阿宋,却能通过召唤风元素来飞行。塔莉亚不能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她太害怕了,没法去尝试。如果波西开始相信自己可能被淹死…… 泥岩沼泽地压迫着他的胸膛,他的肺都要爆开了。 停止恐慌,他对自己说,这不是真实的。 就在他再也没法屏住呼吸的时候,梦境变换了。 他站在一个巨大而黑暗的空旷地带,就像一个地下停车场。成排的石柱朝着每个方向延展着排列开去,支撑着大概二十英尺高的天花板。独立式的火盆在地板上投射下昏暗的红光。 在这片阴影中,波西没法看得太远,但能看出从天花板上悬下来的是滑轮系统、沙袋,还有昏暗的剧院灯光。房间里堆满了东西,木制的板条箱上贴着标签:道具、武器,还有服装。其中一个标签上写着:组合火箭喷射器。 波西在黑暗中听到了嘎吱嘎吱的机械运转声,巨大的齿轮在旋转,水流沿着管道冲刷而下。 然后他看到了巨人,或者说至少波西猜测那是位巨人。 他大概十二英尺高——对独眼巨人来说是很令人赞叹的高度了,但对其他波西对付过的巨人们来说,他这身高却只有一半左右。相比典型的巨人,他看上去更接近人类,没有继承他那些巨大亲戚的像龙类一样的双腿。不过,他紫色的长发被编织成马尾式的长发绺,上面编织着金银硬币,在波西看来这倒是很巨人式的发型。他的背后绑着一柄十英尺长的长矛——这也是巨人式的武器。 他穿着波西见过的最大的一件高翻领黑毛衣,下面是黑色的裤子,还有一双黑色的皮鞋,鞋尖很长,弯曲了起来,看上去就像小丑穿的拖鞋。他正在一个升起的平台上前前后后地踱着步子,检查着一个和波西差不多大小的青铜罐子。 “不,不,不。”巨人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污点在哪里?价值在哪里?”他朝着黑暗的方向喊了一声:“俄托斯!” 波西听到远处有什么人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从黑暗中走来另一个巨人。他穿着完全相同的黑色衣裤和弯尖鞋子。两个巨人的唯一区别就是第二个巨人的头发是绿色而不是紫色的。 第一个巨人咒骂了一句:“俄托斯,为什么你每天都要这么对我?我告诉过你我今天要穿黑色的高翻领毛衣。你穿什么都好,可偏偏也要穿黑色高领毛衣!” 俄托斯眨眨眼,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我以为你今天会穿那件黄色的宽外袍。” “那是昨天!而且你昨天出现时也穿着黄色的宽外袍!” “噢,好吧,对不起,小厄菲。” 他的兄弟咆哮起来。他们肯定是双胞胎,因为他俩的脸都丑得无法直视。 “还有不要叫我小厄菲,”小厄菲表示,“叫我厄菲阿尔特斯。那才是我的名字。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的艺名:大厄!” 俄托斯扮了个鬼脸:“我对那个艺名还是不敢苟同。” “胡说!这名字完美极了。现在,准备工作做得怎样?” “很好。”俄托斯听上去并不是那么狂热,“食人虎,旋转的刀刃……不过我还是觉得加几个芭蕾舞女演员就更好了。” “不要芭蕾舞女演员!”厄菲阿尔特斯打断了他,“而且这个东西,”他厌恶地朝着那个青铜罐子挥挥手,“这东西是干什么的?一点也不让人激动。” “但这个罐子才是整场演出的关键。除非有其他人去救那个人,不然他就会死。如果他们都按照时间表抵达的话……” “哦,他们得赶快了。”厄菲阿尔特斯说,“古罗马历法七月初一,本是献给朱诺的日子(英文中的七月July是来自朱诺的名字Juno——译者注)。所以母亲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毁灭那些混血半神蠢蛋,狠狠地打朱诺的脸。再说了,我才不会把加班时间花在那些角斗士灵魂身上!” “好吧,等他们都死了,”俄托斯说,“我们就开始毁灭罗马。就像妈妈想要的那样。真是完美极了。大家都会爱这个的。罗马的灵魂最崇拜这类事情。” 厄菲阿尔特斯看上去很怀疑:“但这个罐子为什么仍然立在这里?我们就不能把它架在一堆火上,或者沉到酸液池之类的地方吗?” “我们需要让他再多活上几天。”俄托斯提醒他的兄弟,“否则,那七个人是不会上钩,也不会冲过来救他的。” “呃,我估计是。我还是喜欢多加一些尖叫声。这种缓慢的死法真是太无趣了。啊,对了,我们那位天才的朋友如何了?她已经准备好接待访客了吗?” 俄托斯摆出一张臭脸:“我一点都不想谈论她。她让我感到神经紧张。” “但是她准备好了吗?” “是的,”俄托斯不情愿地回答道,“她已经准备好几个世纪了。没有人可以移动那尊雕像。” “棒极了。”厄菲阿尔特斯充满希望地摩擦着双手,“兄弟啊,这次可是我们施展身手的大好机会。” “我们上一次表演特技时你也是这么说的。”俄托斯嘀咕着,“我倒吊着漂浮在地狱遗忘之河的一块冰块上,悬了六个月,却没有引起任何媒体的注意。” “这次不一样了!”厄菲阿尔特斯坚定地表示,“我们将实行一套娱乐业的新标准!如果能哄得母亲高兴的话,我们就有了通往财富和成功的入场券!” “既然你这么说,”俄托斯叹了一口气,“我还是认为《天鹅湖》里那些芭蕾舞女演员的服装看上去挺可爱的……” “不要芭蕾!” “对不起。” “来吧,”厄菲阿尔特斯说,“我们去检查一下老虎。我要确保它们一直饿着!” 巨人们笨拙地走进黑暗之中,波西转身走向那个罐子。 我必须看看里面是什么,他心想。 他努力希望梦境继续朝前发展,最好能进到罐子里面去。然后他做到了。 罐子里的空气闻上去很陈腐,还带着生锈的金属味。里面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柄黑色长剑发出的暗紫色微光,冥铁剑的剑刃抵在容器的一侧。在它旁边,一个神情沮丧的男孩正缩成一团。这个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一件黑色的衬衣和一件老旧的飞行员夹克。他的右手上,一枚银色的骷髅指环闪着光。 “尼克。”波西大喊。但是哈迪斯之子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容器被完完全全地密封了起来。空气慢慢变得浑浊有毒。尼克的双眼紧闭,呼吸越变越浅,似乎在冥想。他的面色惨白,身形比波西记忆中的还要消瘦。 在罐子的内壁,有三道像是被尼克用剑刻上去的痕迹。或许这表明他被囚禁在这里已经有三天了? 看上去他不大可能在窒息的状况下在罐子里生存太久。即使在梦中进入这个罐子,波西也已经开始感到窒息,挣扎着想吸入足够的氧气了。 随后他注意到了尼克的两脚之间有什么东西——一小堆,闪着光,看上去还没有婴儿的牙齿大。 波西认出了那是种子,石榴的种子。已经被吃掉了三颗,石榴籽被吐了出来。还剩下五颗,包裹在深红色的果肉中。 “尼克,”波西说,“这地方在哪里?我们会来救你的……” 眼前的画面消失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轻声唤着他:“波西。” 起初,波西以为自己仍然在做梦。在他之前失去记忆的时候,他会花上数周的时间来梦到安娜贝丝,她是他唯一记得的故人。而当他睁开眼睛,视野变得清晰起来时,他才意识到,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正站在他的床边,微笑着俯下身子望着他。 她那头金发披散在肩上,暴风雨般的黑色眼眸闪着兴奋而明亮的光芒。他还记得在五年前,他来到混血营的第一天,当他从一片头晕目眩中睁开眼睛时,发现安娜贝丝就站在他身边。她那时候说:“你睡着时会说梦话。” 她就是以那种方式来多愁善感的。 “怎……怎么了?”他问道,“我们已经到了?” “没有。”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现在是午夜。” “你是说……”波西的心开始飞速地跳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很可能刚才就在说梦话,或者至少在做梦时发出奇怪的声音。毫无疑问他现在的头发在枕头上也滚得乱七八糟,更不用说口气也不会太好闻。“你偷偷溜到我的舱房来干吗?” 安娜贝丝翻了翻眼睛:“波西,两个月以后你就十七岁了。你不会真的在担心可能惹到海治教练吧。” “呃,你看到他那根棒球棒了吗?” “而且呢,海藻脑袋,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出去走走。我们还没有过任何单独相处的时间呢。我想要给你看个地方——那是这艘船上我最喜欢的地方。” 波西的脉搏仍然在超速跳动,但他并不是因为担心惹上麻烦才激动的:“我能不能……你懂的,先刷个牙什么的?” “最好如此。”安娜贝丝说,“你要是不这么做,我是不会吻你的。而且刷牙的时候顺便理理你那一头乱发。” 对于一艘三层桨座战船来说,这艘船的体积可是相当巨大。但对波西来说,这里仍然让人感到很惬意——就像是当年在扬西学院的宿舍楼,或者任何他曾经待过的寄宿学校。安娜贝丝和他慢慢爬下楼梯,来到第二层甲板,波西还没来过这一层里除了医务室以外的其他地方呢。 她带着波西走过引擎室,那里看上去就像一个非常危险的机械化丛林体育馆,里面全是管道活塞和涡轮,全都从位于室内中央的一个青铜球体中延伸出来。各种锚索就像是巨大的金属面条,弯曲着从地板延伸到墙壁上面。 “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运转起来的。”波西问道。 “完全不清楚。”安娜贝丝说,“就这样我还是除了雷奥以外唯一能操纵它们的人。” “这听上去可真令人安心。” “应该没问题啦。之前只发生过一次差点要爆炸的情况。” “真心希望你这是在开玩笑。” 她笑了起来:“来吧。” 他们又经过了补给室和军械库。船尾那边还有一座木制的双开门,里面是一个大型的马厩。那里的空气闻上去有新鲜干草和羊毛毯的味道。沿着左边墙壁的是三间空着的畜栏,和他们之前在营地里驯养天马时用的一样。右侧墙边堆放着两个空兽笼,体积很大,装动物园的大型动物也没问题。 在地板的中间是一个二十英尺见方的透明的仪表盘。在它下方,夜晚的景色急速掠过——黑暗的乡村蔓延至几英里远的地方,期间交叉着灯火通明的公路,就像是一张网上那纵横的线条。 “就像玻璃底板船?”(一种观光用的游船,船底是玻璃做的,方便游客欣赏水里的景象——译者注)波西问道。 安娜贝丝从最近的兽栏里抓出一条毛毯,铺在玻璃地板上。“和我一起坐坐。” 他们像野餐一样放松地坐在毯子上,看着脚下的世界掠过。 “雷奥建造这个马厩是为了方便天马们来去自如。”安娜贝丝说,“不过他没意识到天马还是喜欢自由漫步飞行,所以这个马厩总是空着的。” 波西不禁在想黑杰克去了哪里——估计是在天空的某处飞翔着吧,希望它能跟上大家的进度。波西的脑袋上,被黑杰克的蹄子踢到的地方仍然在抽动着,一下一下地疼,不过他倒不会因为这个而讨厌那匹天马。 “来去自如是什么意思?”他问道,“难道天马就不用走下那两段台阶了吗?” 安娜贝丝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身下的玻璃板:“这是个舱门,跟轰炸机一样。” 波西差点没噎到:“你是说我们正坐在舱门上?要是它打开了怎么办?” “我估计我们会掉下去摔死。不过它们是不会开的啦。应该不会。” “太好了。” 安娜贝丝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儿吗?并不光是因为风景。这个地方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波西环顾四周:笼子和马厩,仙铜制成的灯罩从横梁上悬下来,干草的味道,当然了,还有安娜贝丝正紧挨着他坐在这儿,她的脸庞在柔和的琥珀色光线下显得既幽暗又美丽。 “那个运送动物的卡车。”波西说,“我们搭着去拉斯韦加斯的那辆。” 她的笑容表明,刚才他的回答正确。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波西说,“我们当时状况很糟,挣扎着横穿整个国家去寻找那根愚蠢的闪电杖,还被困在一辆塞满了被虐待动物的卡车里。你怎么会怀念那个呢?” “因为啊,海藻脑袋,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交谈,你和我。我告诉了你我家的事,还有……”她拽出了营地项链,那上面系着她爸爸的学院指环,还有代表在混血营度过年份的彩色珠子。现在那条皮绳上还系着其他东西:那是他们开始约会之后,波西送给她的红珊瑚吊坠,是波西从他爸爸的海底宫殿里带回来的。 “还有,”安娜贝丝继续说,“这也提醒着我,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多少年。那时候我们还是十二岁呢,波西。你能相信吗?” “不能。”他承认,“那么……从那一瞬间起,你就知道你喜欢我了?” 她傻笑起来:“起初我是恨你的。你让我感到烦乱。然后我忍受了你好几年。之后……” “好吧,好吧。” 她倾身过来,吻住了他:一个美好而恰当的吻,没有任何人在旁观——没有到处都是罗马人,也没有尖叫的半羊监护人。 她坐直身子:“我好想你,波西。” 波西想要告诉她同样的话,但这样似乎太轻描淡写了。他之前跑到罗马那一边时,几乎是靠着思念安娜贝丝才让自己独自活下来的。“我想你”这几个字实在无法包含全部的内容。 他回忆起了当天晚上早些时候,小笛命令幻灵离开他的头脑。在小笛使用魅惑语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还有幻灵的存在。当幻灵离开之后,他感觉就像一根烧热了的长钉从他的前额上被拔了出去。直到那个幻灵离开,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痛苦。随后他的思维变得明晰起来。他的灵魂也安稳地回到了自己躯体里。 和安娜贝丝这样坐在这里也让他有相同的感觉。过去的几个月简直是他最怪异的梦境之一。那些在朱庇特营地发生的事情似乎模糊而不真实,就像和伊阿宋在公路上的那场打斗,那时候他们两个都被幻灵控制着。 然而他对在朱庇特营地度过的时间并不感到懊悔,经历的那些事情也从各种方面开阔了他的眼界。 “安娜贝丝,”他犹犹豫豫地说,“在新罗马,混血半神们可以宁静地在那里度过他们的整个人生。” 她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蕾娜对我解释过这个。但是,波西,你属于混血营。其他的生活……” “我知道。”波西说,“只是,当我在那里的时候,我看到那么多混血半神都毫无恐惧地生活着:孩子们去上大学,情侣们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在混血营是没有这些的。我一直在考虑你和我的事……也许某一天,当这场和巨人们的战争结束之后……” 在金色的光线中很难看得清楚,不过他觉得安娜贝丝的确是脸红了。“噢。”她说。 波西担心他自己说得太多了。或许他对未来的远大梦想吓到了安娜贝丝。通常她才是那个考虑计划的人。波西无声地咒骂着自己。 自从他认识安娜贝丝以来,他就一直有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几乎搞不懂她的想法。即使在他们已经约会了几个月以后,他们的关系也总是让人感觉新鲜而精致,就像一尊玻璃雕塑。他总怕自己会做出什么错事破坏了它。 “我很抱歉。”他说,“我只是……那时候我不得不考虑这些,才能够撑下去。好让自己有希望。忘记我提过的这些吧。” “不要!”她说,“不,波西。诸神在上,这太甜蜜了。只不过……我们可能已经毁掉了那种可能,如果我们不能和罗马人恢复关系的话。虽然事实上这两个混血半神的族群从来没有和睦相处过。这也是为什么诸神要把我们这两群人分开。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属于那里。” 波西并不想争论什么,不过他也不想失去希望。这件事很重要,不光对安娜贝丝和他自己很重要,对其他所有混血半神而言亦是如此。同时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这种事是可行的。毕竟,这是身为混血半神存在的意义——不完全属于凡人世界,也不属于奥林匹斯山,但却必须努力让自己两方面的天性达到平衡。 不凑巧的是,这让他想起了诸神,还有他们正面临的战争,还有他刚刚做过的关于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巨人双胞胎的梦境。 “你叫醒我的时候,我正在做噩梦。”他说。 他把自己的梦中所见告诉了安娜贝丝。 即使是最令人困扰的部分也没有让她感到惊讶。当他叙述到尼克正被囚禁在青铜罐子里时,她伤心地摇了摇头。而当他把巨人们计划着毁掉罗马的狂妄言论,包括要把他们几个人的痛苦死亡当作开幕式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的眼中闪过一片愤怒的神情。 “尼克就是那个诱饵。”她喃喃地说,“盖娅的军队肯定是以某种方式抓住了他。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把他关在哪里。” “在罗马的某个地方。”波西说,“地下的某处。他们的话听上去像是说尼克仍然还有几天可以活,但我不知道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他如何能撑那么久。” “根据涅墨西斯所言,还有五天。”安娜贝丝说,“七月初一。至少现在我们明白了这个截止日期的意义。” “初一是什么意思?” 安娜贝丝又笑了起来,仿佛她很开心,因为发现他们两人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波西对很多事都一无所知,而她得做解释说明。“罗马人用这个词来称呼每个月的第一天。这也是日历这个词的由来(罗马的初一是Kalends,后来演化成了英语里日历calendar——译者注)。但尼克要怎么才能生存到那么久的时候?我们得和黑兹尔谈谈了。” “现在吗?” 她迟疑了一下:“不了,我想还是能等到明早吧。我也不想在大半夜用这样的坏消息去刺激她。” “巨人还提到了一尊雕像。”波西回忆着,“好像是关于某个看守着罐子的天才朋友。不管这位朋友是谁,她让俄托斯感到害怕。而能惊吓到一位巨人的……” 安娜贝丝注视着下方蜿蜒着进入黑暗群山的公路:“波西,你最近见到波塞冬了吗?或者有看到任何他的标志吗?” 他摇摇头:“从什么时候……噢。我估计我还没考虑过这个。自从泰坦战争结束后就没有了。我在混血营见到过他,但那也是去年八月了。”一种恐怖的感觉占据了他的思绪,“为什么问这个?你见过雅典娜了吗?” 她没有去回应他的眼神。 “几星期以前见过。”她承认道,“那……那次会面的情况不是很好。她看上去都不像是她本人了。或许是因为涅墨西斯描述过的希腊/罗马精神分裂症。我不知道。她说了一些很伤人的话。她说我让她失望了。” “让她失望?”波西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安娜贝丝是一个完美的混血半神孩子,她有着所有雅典娜的女儿应有的特质,“你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她痛苦地说,“在那之后,我就开始做噩梦。不过不像你刚才的那个梦,它们大多没什么意义可言。” 波西等待着,但安娜贝丝没再谈及更多细节。他想让她感觉好些,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想要理好有关他们两人的一切,让他俩有个幸福的结局。经过了这些年,即使是最残忍的神祇也必须承认他们两个值得拥有这些。 但他有一种本质上的感觉,这一次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仅仅参与其中。智慧之女独自前行。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困境,痛苦无助,就像那时沉没在泥岩沼泽地里一样。 安娜贝丝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多浪漫的晚上啊!明早之前不要再谈论坏消息了。”她再次吻了吻他,“我们会把每件事情都搞定的。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就现在而言,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没错。”波西说,“不要再讨论盖娅的崛起,尼克成了人质,世界末日,巨人们……” “闭嘴吧,海藻脑袋。”她命令道,“过来抱我一会儿。” 他们搂抱着依偎在一起,享受着彼此的温暖。在波西意识到之前,战船引擎那嗡嗡的轰鸣声,周围微弱的光线,还有在安娜贝丝身边这种安心舒适的感觉,让他的眼皮又变得发沉,沉入了睡梦之中。 当他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从玻璃地板下穿透进来,一个男孩的声音说道:“哦,你们要有大麻烦了。” 第十四章 向着陷阱,进军! 波西见到过弗兰克被食人魔包围,面对无法杀死的巨人和被解放的死亡之神塔纳托斯,但他从没见过弗兰克像现在这样。他发现他们两个人睡倒在马厩里就吓呆了。 “什么?”波西揉揉眼睛,“噢,我们只是睡着了。” 弗兰克吞了吞口水。他穿着一双跑鞋,黑色的工装裤,还有一件温哥华冬奥会的T恤,罗马百夫长徽章别在脖子上(现在他们身为叛徒,看见这个真让波西感到又失落又充满希望)。弗兰克移开双眼,仿佛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景象可能会让他着起火来。 “每个人都认为你们被绑架了。”他说,“我们正在搜索整艘船。等海治教练发现你们……哦,诸神在上,你们俩一整夜都在这儿吗?” “弗兰克!”安娜贝丝的耳朵变得像草莓一样红,“我们只是来这儿聊天的。然后不小心睡着了。就是这样。” “还接了几个吻。”波西说。 安娜贝丝瞪着他:“说这个干什么!” “我们最好……”弗兰克指指马厩大门,“呃,我们本来应该在早餐时碰头。你们要怎么解释你们做了……我是说,你们没做什么?我是说……我真不想让那个农牧神,(在罗马,半羊人被称为农牧神——译者注)我是指半羊人,杀了我。” 弗兰克跑掉了。 当每个人最后终于都聚在餐厅的时候,情况倒不像弗兰克担忧的那么糟糕。伊阿宋和小笛基本上是放下心来了。雷奥咧着大嘴停不住笑,嘟囔着:“太经典了,太经典了。”只有黑兹尔看上去被这种事情震惊到了,或许因为她归根结底来自20世纪40年代。她一直朝自己的脸扇着风,极力避开波西的眼神。 自然,海治教练一阵狂怒。不过波西发现很难把这个半羊人的话太当真,毕竟他几乎都不到五英尺高。 “我这辈子再不允许!”教练咆哮着,挥舞着棒球棒敲击着一盘苹果,“违反规定!不负责任!” “教练,”安娜贝丝说,“那是个意外。我们正在说话,然后就睡着了。” “再说了,”波西说,“你听上去开始像那个边界之神忒耳弥努斯了。” 海治教练眼睛一眯:“那是个侮辱吗,杰克逊?看我……我这就把你终结掉,伙计!” 波西努力绷着脸不想笑出来:“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教练。我保证。现在,为什么我们不来讨论讨论其他事情呢?” 海治怒气冲冲地说:“好吧!但我可是盯着你呢,杰克逊。还有你,安娜贝丝,我以为你会更懂道理些……” 伊阿宋清了清嗓子:“大家拿些食物。我们开始吧。” 这场会议就像是有着甜甜圈的作战议会。而且,在混血营的时候,他们所进行的最严肃的讨论也只是围绕在娱乐室的乒乓球台前,吃着咸饼干和美食干酪进行的,所以这让波西感到就像在家里一样。 他对众人讲述了自己的梦境——巨人双胞胎计划着在堆满火箭发射器的停车场上给他们开上一场欢迎会;尼克·德·安吉洛被困在一个青铜罐子里,正缓慢地因窒息而死去,他脚下还有石榴的种子。 黑兹尔咽回了一声抽噎:“尼克……噢,诸神啊。那些种子。” “你知道那是什么?”安娜贝丝问道。 黑兹尔点点头:“他曾经给我看过一次。它们是从我们继母的花园里摘来的。” “你们的继……噢,”波西说,“你是指冥后珀尔塞福涅。” 波西曾经见过冥神哈迪斯的妻子一次。她称不上温暖,也不阳光。他也曾去过她在冥界的花园——那里真是个吓人的地方,充满了水晶树,植物的花朵要么是血红色的,要么像灵魂一样惨白。 “那些种子是在最后关头保命用的食物。”黑兹尔说。波西能够感觉到她现在非常焦虑,因为桌子上所有的银器都开始朝她移动过去,“只有哈迪斯的孩子们可以吃下那个。尼克一直在身上带着一些石榴籽,防止哪天被困在哪里。但如果他现在真的被囚禁起来……” “那些巨人想要引诱我们过去。”安娜贝丝说,“他们已经在假设,我们会去尽力营救他。” “那么,他们是对的!”黑兹尔环视整个桌子,她的信心很明显已经崩溃了,“难道我们不去吗?” “好耶!”海治教练满嘴餐巾纸,含糊地喊着,“肯定能好好战上一场,不是吗?” “黑兹尔,我们当然要去帮他。”弗兰克说,“但我们还剩下多长时间,在他……呃,我是说,尼克还能撑多久?” “一天吃一颗种子。”黑兹尔痛苦地说,“如果他让自己陷入到死亡恍惚的状态的话……” “死亡恍惚?”安娜贝丝皱起眉头,“听上去可不那么有趣。” “在死亡恍惚的状态下,他无需消耗掉全部氧气。”黑兹尔说,“就像是冬眠,或者昏迷状态。一颗种子可以支撑他一天,基本上是这样。” “他还剩下五颗种子。”波西说,“那就是五天,包括今天在内。巨人们肯定也是那么计划的,所以我们必须得在七月初一之前到达。假设尼克被藏在罗马的某个地方……” “那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小笛总结似的说。她把手放在黑兹尔的肩膀上,“我们会找到他的。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预言的那几句话都代表什么了。‘双子扼住天使的呼吸,无尽死亡之钥握在其手。’你弟弟的姓:德·安吉洛。安吉洛在意大利语里就是天使的意思。” “噢,诸神在上,”黑兹尔喃喃地说,“尼克……” 波西盯着他的果冻甜甜圈。他和尼克·德·安吉洛可有着很复杂的过去。那个家伙曾经把他骗去拜访哈迪斯的宫殿,波西最后被关进了牢房里。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尼克都是站在好人这边的。他绝对不应该被闷在一个青铜罐子里窒息而死,而波西也决不能看到黑兹尔陷入痛苦之中。 “我们会把他救出来的。”他对她承诺着,“我们一定会的。预言说他掌握着无尽死亡之钥。” “没错。”小笛鼓励地说,“黑兹尔,你弟弟之前去寻找冥界的死亡之门,对吗?他一定已经找到了。” “他可以告诉我们那些门在哪里,”波西说,“还有如何把它们关上。” 黑兹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很好。” “呃……”雷奥在椅子上转悠着,“有件事,巨人们正期待着我们去这么做,不是吗?所以说我们正往一个圈套里钻?” 黑兹尔看着雷奥的眼神就好像他做了什么粗鲁的姿势:“我们别无选择!” “别误解我的意思,黑兹尔。只不过,你的弟弟,尼克……两个营地他全都认识,对吗?” “嗯,是的。”黑兹尔说。 “他在两边都往返过,”雷奥说,“而他哪一边也没有通过气。” 伊阿宋身体前倾,表情很严肃:“你是在担心我们是否可以信任那个家伙吗?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黑兹尔一下子蹦了起来:“我不相信。他是我的弟弟。是他从冥界把我带回来的,而你们不打算去帮他?” 弗兰克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没有人这么说。”他朝着雷奥瞪了一眼,“最好别有人打算这么说。” 雷奥眨眨眼睛:“伙计们,你们看,我只是说……” “黑兹尔。”伊阿宋说,“雷奥只是合理地指出了一点疑惑。我记得尼克去过朱庇特营地。而现在我发现他也曾拜访过混血营。这让我有些震惊,就好像……呃,有点阴暗。我们真的清楚他的忠诚是献给哪边的吗?我们只能小心谨慎。” 黑兹尔的胳膊发起抖来。一只银质的大盘子朝她急速移动过去,撞到了她左边的墙上,炒鸡蛋溅得到处都是。“你……你这位伟大的伊阿宋·格雷斯……我曾经尊敬的执政官。你本应当是公正的优秀领袖。而你现在……”黑兹尔跺着脚,猛地冲出了餐厅。 “黑兹尔!”雷奥在她身后喊道,“啊呀呀。我应该……”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弗兰克咆哮起来。他站起身来想要去追她,但小笛伸手示意他等一下。 “给她一些时间吧。”小笛建议说,随后她皱着眉头看向雷奥和伊阿宋,“你们两个,实在太冷酷无情了。” 伊阿宋看上去很是震惊:“冷酷无情?我只是想谨慎一点!” “她的弟弟快死了。”小笛说。 “我去和她谈谈。”弗兰克坚持着。 “不。”小笛说,“首先得让她自己冷静下来。这方面相信我吧。我一会儿就过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但是……”弗兰克愤怒得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熊,“好吧,我会等的。” 从上方传来一阵呼呼呼的巨大声响,就像一个大型钻头。 “是范斯塔,”雷奥说,“我让它开启自动驾驶系统了。我们现在肯定已经接近亚特兰大了,我必须去上面……关键是我们该着陆在哪里呢?” 每个人都转向波西。 伊阿宋挑起了一边眉毛:“你是海水队长。有什么专家建议吗?” 他的声音里是不是带着一点愤恨之意啊?波西不禁在想,伊阿宋是不是背地里对堪萨斯的那场决斗抱有不满呢?伊阿宋虽然拿这件事开过玩笑,但波西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都对此抱有些许不满。你不能把两个混血半神丢进一场决斗,还不让他们决出到底谁是强者。 “我不大确定。”他承认说,“就着陆在某个位于中心、又有制高点的地方吧,这样我们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全景。或许某个有树林的花园?我们可不想把一艘战船降落在城市繁华区的中心。我怀疑即使是幻影迷雾也没法覆盖住那么巨大的东西。” 雷奥点点头:“收到。”他朝着楼梯跑去。 弗兰克心神不宁地坐回到椅子上。波西对他感到很抱歉。在去往阿拉斯加的旅途中,他自己亲眼目睹黑兹尔和弗兰克越走越近。他也知道弗兰克对她有多强烈的保护欲。他还注意到了弗兰克瞪雷奥的那一眼充斥着多少恶意的成分。他觉得,也许让弗兰克暂时离开这艘船是个好主意。 “等我们着陆后,我会绕着亚特兰大侦察一圈。”波西说,“弗兰克,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是说让我再变成龙?老实说,波西,我可不愿意在整个任务的过程中给每个人当飞行出租车。” “不是。”波西说,“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是因为你也有着波塞冬的血脉。或许你能帮我找出海水在哪里。再说了,你在战斗中的表现一直很棒。” 这似乎让弗兰克感觉好一些。“好吧,我想没问题。” “棒极了。”波西说,“我们应该再带上一个人——安娜贝丝。” “噢,不行!”海治教练狂吼着,“年轻的女士,你被禁足了。” 安娜贝丝瞪着他,仿佛他刚才说的是一门听不懂的外语:“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你和杰克逊不能一起出行!”海治固执地说,他瞪着波西,看他还敢不敢顶嘴,“我会和弗兰克以及偷偷摸摸的杰克逊先生一起去。你们其他人守好战船,确保安娜贝丝不会再破坏任何规定了!” 简直妙极了,波西心想。和弗兰克以及一位嗜血半羊人共度的纯爷们之日,还要在一个完全被陆地所包围的内陆城市里寻找海水。 “这真是,”他说,“会有很多乐趣啊。” 第十五章 跟随螃蟹男来一趟重口味之旅 波西爬上甲板,说道:“哇哦。” 他们降落在一座被树木覆盖着的小山顶附近。下面是一片复杂的白色建筑物,坐落于左边的一片松树林内,看起来像是博物馆或者大学校园。在那下方,亚特兰大的整个城市延展开去——两英里开外是一大片棕色和银色相间的市中心摩天大楼,周围是看上去无边无际的公寓楼,再蔓延开去则是公路、铁轨、居民房,以及绿色的森林。 “啊,很美妙的地点。”海治教练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很好的选择,雷奥·瓦尔迪兹。” 雷奥耸耸肩:“我只是选了一个比较高的小山。那边看起来有个总统图书馆或是其他什么建筑。至少范斯塔是这么说的。” “我不懂那些!”海治喊道,“但是你意识到这座山顶上发生了什么吗?弗兰克·张,你应该知道!” 弗兰克畏缩了一下。“我应该知道?” “一位跟你一样的战神阿瑞斯之子曾站在这里!”海治愤慨地喊道。 “我是罗马人……所以,实际上是战神玛尔斯。” “管他呢!这里是美国内战的著名地点!” “实际上,我是加拿大人。” “不管他!美国名将谢尔曼将军,联军领袖。他曾站在这个山顶上,望着乔治亚州首府亚特兰大燃成一片火海。就这样,从这儿到大海,一直杀出一条毁灭之路。放火、抢劫、掠夺——那才是一位混血半神(在美国南北战争中,谢尔曼通过战争的血腥洗礼,要让美国南方的人及其子孙记住毁灭性的教训,让他们永远别再想着独立。他曾放言:“我就是要让整个乔治亚州都鬼哭狼嚎!我就是要让整个乔治亚变成地狱!我就是要让所有乔治亚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穷人和富人,都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苦!我的军团将毁灭乔治亚州而后快!”——译者注)!” 弗兰克一点一点从半羊人身边挪远。“呃,好吧。” 波西一点也不在乎历史,但他不禁在想,降落到这里是不是一个坏兆头。他也听说过,几乎人类所有的内战都起源于希腊和罗马混血半神的征战。现在他们正站在这样一场战斗的遗迹上。他们下方的整个城市就曾听命于阿瑞斯的一个孩子。 波西能想象出在混血营的某些人是可以像谢尔曼一样下出如此残酷的命令的。比如说,阿瑞斯族区长克拉丽斯肯定会毫不犹豫。但他没法想象弗兰克会表现得那么严酷。 “无论怎样,”波西说,“这一次我们尽量不要烧毁这个城市。” 教练失望地看着他:“好吧。但是从哪儿开始呢?” 波西指了指市中心商业区:“确定不了的时候,就从正中间找起吧。” 打个车比他们想象的要容易。他们三人走进总统图书馆——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卡特中心,(卡特中心位于亚特兰大,是由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和前第一夫人罗莎琳·卡特建立的非营利性组织,主要致力于促进解决国际冲突,推动民主和人权——译者注)他们询问工作人员,能否叫来一辆出租车,或者给他们指一下去最近公交站的方向。波西本来可以召唤黑杰克的,但经历过上次的灾难,他不太愿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重新找它帮忙。弗兰克也不想再变化成任何其他生物。还有就是,波西也有点希望这次能够像普通凡人一样旅行,换换口味。 其中一位名叫埃斯特的图书管理员坚持要自己开车送他们。她简直太过贴心,波西认为她一定是某种魔兽伪装成的,不过海治把他拉到一边,向他担保,这位埃斯特闻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人类。 “还有一点点混合的香料味。”他说,“丁香、玫瑰花瓣。很可口!” 他们挤进了埃斯特的黑色大凯迪拉克车,开往市中心。埃斯特身材娇小,方向盘几乎就要把她遮挡住了;不过在这一点上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困扰。她一边操纵着汽车在车流里挤来挤去,同时给他们盛情讲解着亚特兰大那些疯狂家族的故事——那些古老的种植园园主、可口可乐的创始人、运动明星,还有CNN的新闻工作人员。她听上去见闻广博,波西决定试一试他的运气。 “呃,那么,埃斯特,”他说,“这儿有一个难题要问你了。亚特兰大的海水。提到这个,你第一个想起来的是什么?” 老妇人咯咯地轻声笑着:“噢,小甜心,这问题很容易。鲸鲨啊!” 弗兰克和波西交换了一下目光。 “鲸鲨?”弗兰克紧张地问道,“你们亚特兰大有那些东西?” “在水族馆里,小甜心。”埃斯特说,“特别有名呢!就在市中心。那儿就是你们想要去的地方吗?” 水族馆。波西思考着。他不清楚一位远古的希腊海神在乔治亚州的一座水族馆里做什么,不过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 “是的。”波西说,“那就是我们想去的地方。” 埃斯特把他们放在入口处,那里已经有一排队伍正在排队了。她坚持要给他们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以防万一,还有打车回到卡特中心的车费,和一罐家庭自制的桃子蜜饯,那是不知为何她一直放在后备厢的一个盒子里的。弗兰克把那个罐子塞进背包,对埃斯特表示了感谢,她已经把小甜心这个称呼改为乖孩子了。 等她开车走了以后,弗兰克说:“亚特兰大的人们全都这么友好吗?” 海治咕哝着:“希望不是。如果他们人太好,我就不能和他们战斗了。让我们去揍几头鲸鲨吧。它们听上去很危险呀!” 波西想到的并不是他们必须付钱买门票,也不是站在一大群家庭和来参加夏令营的孩子们身后排队。 看着这些低年级的学生身穿着各种夏令营提供的五颜六色的T恤,波西感到一阵伤心与刺痛。他现在本应该在混血营,住在他的小屋里度过整个夏天,在竞技场上教授着剑术课,和其他顾问一起策划着恶作剧。眼前的这些孩子们完全不知道,一个夏令营能变得多么疯狂。 他叹了口气:“好吧,我猜咱们得排队等了。你们谁带钱了?” 弗兰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三个朱庇特营地的古罗马便士。还有五加元。” 海治拍了拍自己的运动短裤,掏出里面的东西:“七十五美分、两毛钱、一根橡皮筋,还有……得分!一片芹菜。” 他开始用力咀嚼那片芹菜,眼睛盯着那些零钱和那根橡皮筋,仿佛接下来就轮到它们了。 “棒极了。”波西说。他自己的口袋里除了他那根可以变宝剑的钢笔——激流剑以外什么都没有。他在思考是否有可能以某种方式偷偷溜进去,这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身穿蓝绿色相间的乔治亚州水族馆衬衫,一脸明媚的笑容。 “啊,VIP参观者!”她的脸颊上有着酒窝,一脸自信,鼻梁上架着厚框架眼镜,卷曲的黑色长发编成辫子垂在两侧,尽管很可能已经快三十岁了,这样的打扮使她看上去还是像个书呆子学生妹——是比较可爱的那种,不是比较奇怪的那种。除了上衣是乔治亚州水族馆的衬衫外,她还穿着宽松的黑长裤和黑色的胶底运动鞋,脚跟还不停地一跳一跳,仿佛没法压抑住自己的旺盛精力。她的姓名牌上写着:凯特。 “你们已经付完款了,我看见了。”她说,“好极了!” “什么?”波西问道。 凯特把弗兰克手里那三个古罗马便士拽走:“是的,这样就没问题了。请这边走!” 她转了个身,朝着主入口一路小跑过去。 波西看向海治教练和弗兰克:“这是个陷阱吗?” “很有可能。”弗兰克说。 “她不是凡人。”海治嗅着空气,“很可能是从塔塔勒斯地狱跑出来的一个魔鬼,既爱吃山羊,又爱毁灭混血半神。” “毫无疑问。”波西表示赞同。 “棒极了!”海治咧开嘴笑了,“咱们走。” 凯特带着他们走过了等待检票的队伍,毫无障碍地进入了水族馆内部。 “这边走。”凯特朝着波西微笑,“这是个相当美妙的展览,你们不会失望的。我们很少能接待VIP游客。” “呃,你是指混血半神?”弗兰克问道。 凯特朝他眨眨眼,顽皮地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那么这片是冷水体验区,有企鹅和白鲸,还有些诸如类似的东西。而那边的……呃,那些很明显是鱼。” 对于一个水族馆的工作人员来说,她似乎不太关心那些小型鱼类。他们经过一个巨大的水池,里面都是热带鱼种。当弗兰克指着其中一条特别的鱼询问是什么时,凯特说:“噢,这些是黄色的鱼。” 他们经过了礼品店。弗兰克放慢脚步,想仔细看看一张堆满了衣服和玩具的特卖展示桌。 “想要什么就拿吧。”凯特对他说。 弗兰克眨眨眼睛:“真的吗?” “当然了!你是VIP啊!” 弗兰克迟疑了一下,随后把几件衬衣塞进了背包。 “哥们儿,”波西说,“你在干什么?” “她说我能拿的。”弗兰克小声说,“再说,我需要更多的衣服。我没有长途旅行的行李!” 他又拿起一个雪球,波西对这个不感兴趣。随后弗兰克拿起一个带有装饰的圆筒,大小跟一块糖块差不多。 他捏捏那东西:“这是?” “中国绳结。”波西说。 身为华裔加拿大人的弗兰克看上去像是抑郁了:“这怎么是中国绳结呢?” “我也不知道。”波西说,“这东西就叫这名字。就像是个恶作剧礼物。” “来吧,男孩们!”凯特在大厅那头叫着他们。 “回来我展示给你看。”波西承诺着。 弗兰克把那个绳结塞进背包,然后他们继续朝前走。 他们走过了一条丙烯酸隧道。鱼儿在他们的头顶上游着,波西感觉到自己喉咙里涌起一股不合理的恐慌之情。 这样也太蠢了。他对自己说,我在水下已经待了成千上万次,况且现在我还没在水里呢。 真正的威胁是凯特,他提醒着自己。海治已经探测到她并不是人类。现在任何时刻她都有可能变成某种恐怖的生物袭击他们。不过,波西他们在找到福尔库斯之前,除了继续扮演她的VIP接待对象以外,没有任何其他选择,即使他们正越来越深入一个圈套之中。 他们进入了一个展厅,里面充满蓝色的光线,房间的一侧是一面玻璃墙壁,墙壁的另一端是波西所见过的最大型的水族馆池塘。数十条巨大的鱼类在水里盘旋游弋,里面有两条长着斑点的鲨鱼,每一条都是波西身形的两倍大。它们很胖,动作迟缓,张着大嘴却没有牙齿。 “鲸鲨。”海治教练咆哮起来,“现在我们应该战斗个至死方休!” 凯特咯咯笑了起来:“半羊人傻瓜。鲸鲨是爱好和平的。它们只吃浮游生物。” 波西皱起眉头。他在思考凯特怎么会知道教练是个半羊人。海治穿着裤子,下面是为他的蹄子特制的鞋子,就像半羊人通常混在凡人中应有的样子。他的棒球帽挡住了头上的羊角。凯特笑得越欢,表现得越友善,波西就越不喜欢她,但海治教练却似乎没被烦扰到。 “和平的鲨鱼?”教练厌恶地说,“它们活着有啥意义啊?” 弗兰克读着池塘旁边的介绍牌。“世界上唯一被圈养的鲸鲨。”他沉思着说,“这倒是有些令人吃惊。” “是啊,而这还是小事呢。”凯特说,“你应该看看我的其他那些在野生环境下的宝宝们。” “你的宝宝们?”弗兰克问道。 从凯特眼中闪过的邪恶目光判断,波西已经很确定他可不愿见到凯特的宝宝们。他觉得现在是时候直奔主题了。他再也不想继续往这个水族馆深处走了,除非有必要。 “那么,凯特,”他说,“我们正在找一个人……我是说一个神,他叫福尔库斯。你会不会碰巧认识他?” 凯特用鼻子喷了口气:“认识他?他是我兄弟。那儿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傻瓜们。真正的展览就在那边进行。” 她指了指远端的墙壁。墙壁的黑色表面泛起了一阵涟漪,另一条通道出现了,通往一条发光的紫色水池。 凯特慢慢踱着步子走了进去。波西现在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跟过去,但如果福尔库斯真的就在那一边,而且如果他有能帮助他们完成任务的信息的话……波西深深地吸了口气,跟着他的朋友们走入隧道。 他们一走进去,海治教练就吹起了口哨:“现在才叫有意思。” 在他们头顶上滑行而过的是一群多彩的水母,每个都有垃圾桶那么大,全都长着好几百条触手,看上去就像是丝滑而又带着倒钩的电线。其中一只水母把一条已经瘫痪了的十英尺长的剑鱼缠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水母慢慢地用卷须把它的猎物包裹得越来越紧。 凯特满脸堆笑,看着海治教练:“你看到了吗?忘记那些鲸鲨吧!这儿还有更多。” 凯特带着他们进入一间更大的房间,里面有更多水族箱。一面墙上有个发着光的红色标志,上书:深海的死神!由魔兽面包圈店赞助。 因为自己有阅读障碍症,波西不得不把这个牌子读了两遍,然后再读上两遍好理解上面的信息。“魔兽面包圈店?” “哦,是的,”凯特说,“这是我们合作的赞助商之一。” 波西噎住了。他上一次和魔兽面包圈店相遇的经历可称不上愉快。那其中还包括了吐酸液的毒蛇头、许多尖叫和一架加农炮。 在其中一个水族箱里,十几只小马鱼怪——长着鱼类尾巴的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波西曾见过许多野生的小马鱼怪。他还曾骑过几只;但他从没在水族馆里见过它们。他尝试同它们交谈,但它们只是来回漂浮,偶尔撞撞玻璃。它们的思想似乎已经混乱了。 “这不对劲。”波西喃喃地说。 他转过身,看到某样更糟糕的事情。在一个小水池的底部,两个涅瑞伊得斯——海洋中的精灵仙女——盘腿坐在那里,互相面对着,玩着钓鱼游戏。她们看上去非常无聊,长长的绿色秀发无精打采地漂浮在脸庞周围。她们的眼睛已经半闭起来了。 波西感到极其愤怒,几乎不能呼吸。他瞪着凯特:“你怎么能把她们关在这里?” “我知道。”凯特叹了口气,“她们是挺没意思的。我们想教给她们一些戏法,但我估计没那么幸运。我想你们应该会更喜欢这边这个池子。” 波西打算抗议,但凯特已经开始往前走了。 “我的山羊圣母啊!”海治教练喊道,“看看这些,多美!” 他正呆呆地注视着两条海蛇——那是两条三十英尺长的怪兽,长着发出蓝光的鳞片,蛇嘴能把一头鲸鲨一下子咬成两半。在另一个池子里,从水泥笼子往外瞥的是一条十八轮大卡车那么大的乌贼,它的嘴就像一只巨大的螺丝刀。 第三个池子里是十几个类人生物,有着光滑的身体,像海豹一样,脸孔像狗,长着人类的双手。它们坐在池底的沙子上,用乐高积木搭着东西,不过这些生物看上去就像那两个精灵仙女一样茫然。 “这些是?”波西努力想挤出问题。 “类人海豹怪兽特尔金?”凯特说,“是的!是唯一被圈养起来的。” “但它们在上次的大战中为泰坦之王克洛诺斯而战!”波西说,“它们很危险!” 凯特翻了个白眼:“那个,如果这些展品不危险,我们就没法把它们称作‘深海中的死神’了。别担心。我们给它们服了镇静剂。” “镇静剂?”弗兰克问道,“那合法吗?” 凯特好像没有在听。她继续往前走,指点着其他展品。波西回头望向那些特尔金。其中一个明显还在少年时期。它很想用乐高积木搭出一把剑来,但没有力气,没法把那些积木块堆在一起。波西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些海底恶魔,然而现在他为它们感到难受。 “这些海洋魔兽,”凯特继续走在前面,“在深海中能变成五百英尺长。它们有一千颗牙齿。还有这些,他们最喜爱的食物是混血半神……” “混血半神?”弗兰克尖声叫起来。 “不过它们也会吃些鲸鱼或者小船。”凯特转向波西,脸红了起来,“对不起……我真是个魔兽控!我确信这些你们全都知道,毕竟你们是海神波塞冬的后代。” 波西的耳中警铃大作。他不喜欢凯特了解他这么多信息,他也不喜欢她那种随随便便扔出信息的方式,尤其是给捕获的生物下药,或是她那些宝宝喜欢吞掉混血半神。 “你到底是谁?”他问道,“凯特是不是代表什么意思?” “凯特?”她看上去有一瞬间的困惑,随后瞥了一眼姓名牌。“噢……”她笑了起来,“不,这是……” “你们好!”一个声音说道,震得整个水族馆都发起共鸣。 一个小个子男人从黑暗之中急匆匆跑出来。他走路的姿势就像是用打着弯儿的两条腿侧着走,和螃蟹一样,他的后背隆起,两只胳膊举在身体两侧,就好像正捧着一摞隐形的盘子。 他穿着一件潜水服,上面有几块看上去很可怕的绿色阴影。衣服侧面印着一行闪着光的银色文字:猪尔库的荒唐秀。一个耳机式的麦克风夹在他那油腻腻的金属丝一般的头发上。他的眼睛是浑浊不清的蓝色,一边的眼珠比另一边高。虽然他在微笑,看上去却并不友善——他的脸更像是被风吹得剥开了皮。 “参观者们!”男人的话语被麦克风放大,听上去就像是打雷。他有个DJ水平的好嗓音,低沉而洪亮,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相配,“欢迎来参观福尔库斯的富丽秀!” 他朝着一个方向挥挥双臂,仿佛要引导他们的注意力去观看某场大爆炸一样,但什么也没发生。 “真该死,”男人抱怨着,“特尔金们,那是给你们的提示!我挥挥双手,你们就应该充满活力地在池子里飞跃,做一个集体同步的双回转动作,再站好垒成金字塔形的人墙。我们排练过这个的!” 那些海底恶魔完全没有理他。 海治教练低头看看这位螃蟹男,嗅了嗅他身上闪着光的湿制服:“装备不错。” 他听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当然了,这位半羊人自己还以穿健身房制服为乐呢。 “谢谢!”男人满脸笑容,“我是福尔库斯。” 弗兰克把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那为什么你的衣服上写着猪尔库?” 福尔库斯咆哮起来:“愚蠢的制服公司!他们从来没有把事情做对过。” 凯特拍拍她的姓名牌:“我告诉过他们,我的名字是凯托。他们给错写成了凯特。我的兄弟……好吧,他现在成了猪尔库。” “我才不是猪!”男人厉声喝道,“我和猪一点关系也没有,和荒唐秀也不相干。什么表演会被称为猪尔库的荒唐秀?但是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想听我们抱怨。那就看啊,那个巨大的杀手乌贼多奇妙多壮观啊!” 他朝着乌贼池子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这一次,烟火正确地按提示从玻璃顶端喷了出来,给喷泉装点上了金色的闪光。音乐从扩音器中飘散出来。光线明亮起来,露出了一个奇妙壮观的空池子。 乌贼很明显已经潜回它的洞穴里了。 “该死的!”福尔库斯再次吼起来。他转身朝向自己的妹妹,“凯托,训练那头大乌贼是你的工作。玩杂耍,我说过的。也许最后再加上点撕开鲜肉什么的。难道这要求太多了吗?” “它很害羞的。”凯托为自己辩护,“再说了,它的每根触须都有六十二根剃刀一样的倒钩,必须每天打磨。”她转向弗兰克,“你们知不知道大乌贼是目前所知的唯一能吃掉整个混血半神的野兽?包括外面的衣服装备,还不会消化不良。这是真的!” 弗兰克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双手抱着肚子,仿佛在确认他自己还是整个的。 “凯托!”“猪”尔库斯用他那螃蟹爪一般的大拇指叩打着其他手指,“你说那么多信息会让我们的客人感到无聊的。说教越少,乐趣越多!我们讨论过这个。” “但是……” “没有但是!我们在这儿是为了展示‘深海死神’的,由魔兽面包圈店赞助。” 最后一个词起了回音,在房间周围回响着。光线闪烁,烟雾从地板上涌起,翻腾开来,形成一个面包圈形状的环形,闻上去的味道也像真正的甜甜圈。 “下面的内容只开放给特定人员。”福尔库斯宣布,“不过你们既然花了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古罗马便士来进行VIP参观,那么你们也可以!跟我来!” “呃,等一下。”波西说。 福尔库斯的微笑变成了一种邪恶的表情:“怎么了?” “你是一位海神,不是吗?”波西问道,“盖娅之子?” 螃蟹男叹了口气:“已经过去五千年了,我还是被认作盖娅家的小男孩。我是现存最古老的海神之一,可大家却对这一点不理不睬。顺便说,我可比你那位自命不凡的波塞冬父亲要古老得多。我是隐藏的深渊之神,水下的恐怖之主!上千只魔兽的父亲!但是,没有……没有人认识我。我只是犯了个小错误,在他们的战争中支持了泰坦,就从海洋中被流放了——那么多地方,偏偏被流放到亚特兰大。” “我们以为奥林匹斯神们说的是亚特兰蒂斯,”凯托解释道,“我猜,把我们送到这里,是他们想搞的恶作剧。” 波西眯起眼睛:“而你也是一位女神?” “凯托,是的!”她开心地微笑着,“自然是的!海洋魔兽的女神。鲸鱼、鲨鱼、乌贼,还有其他大型海洋生物,但我的心永远属于那些魔兽。你们知不知道幼年的海蛇就可以反刍它们吞下的受害者的鲜肉,吃下去的同一顿饭可以这样来回消化上六年?这是真的!” 弗兰克仍然抱着肚子,好像就要吐出来了。 海治教练吹了声口哨:“六年?那可真有意思!” “我知道!”凯托满脸堆笑。 “而杀手乌贼具体是怎么把猎物的肉体撕碎的?”海治问道,“我爱大自然。” “噢,那个是……” “闭嘴!”福尔库斯命令道,“你们就要毁了这场演出了!现在,看我们的海洋仙女角斗士们决一死战吧!” 一个都是镜面的舞厅灯光球出现在涅瑞伊得斯们的展厅里,让里面的水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两柄剑落到池子底部,跌落到沙子里。涅瑞伊得斯就跟没瞅见一样,继续玩着钓鱼游戏。 “该死的!”福尔库斯在身侧跺着脚。 凯托朝着海治教练做了个鬼脸:“不要去管猪尔库。他就是个饶舌的家伙。跟我来吧,我的好半羊人。我给你看看魔兽捕猎习惯的全彩图表。” “妙极了!” 在波西能反对之前,凯托已经带着海治来到了一片水族馆玻璃构成的迷宫之中,留下弗兰克和他自己单独面对这个“螃蟹”海神。 一滴汗珠从波西的脖子上落了下来。他和弗兰克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目光。这感觉像是一个“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战略。然而他怎么也看不出这场遭遇能顺利结束。他自己内心的一部分想要现在就对福尔库斯发起进攻——至少能给他个出其不意——但目前他们还没找出任何有用的情报。波西也不确定他能再次找到海治教练。他估计自己连那群玻璃池子的出口都找不到。 福尔库斯一定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噢,没关系的。”海神对他担保,“凯托可能是有点烦人,但她会好好照顾你的朋友。老实说,这趟参观最棒的部分即将开始!” 波西想要思考,但他开始头疼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昨天头顶上受伤的缘故,还是福尔库斯的特殊影响,抑或是他妹妹那恶心的海洋魔兽讲座所造成的。“那么……”他极力说道,“酒神狄奥尼索斯让我们到这儿来的。” “巴克斯。”弗兰克纠正他。 “没错。”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烦恼。他现在几乎没法记起任何神祇的名字了。“不管怎么叫,都是酒神。”他看着福尔库斯,“巴克斯说你可能知道盖娅正打算干什么,还有你那些巨人兄弟里那对双胞胎的事——也就是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而且你碰巧还可能知道有关雅典娜之印的什么信息……” “巴克斯认为我会帮助你们?”福尔库斯问道。 “呃,是的。”波西说,“我是说,你是福尔库斯啊。每个人都在谈论你。” 福尔库斯扬起头,这样他那一对配不上号的眼睛几乎排列得整齐起来了:“他们真的都这样?” “当然了,是不是,弗兰克?” “噢,是啊!”弗兰克说,“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谈论你。” “他们都说些什么?”海神问道。 弗兰克看上去很不舒服:“呃,说你这里有最棒的烟花表演。还有很美妙的播音员的声音。还有,嗯,舞厅的迪斯科光球……” “的确如此!”福尔库斯兴奋地让手指咔嗒咔嗒作响,“我还有世界上最大型的海底魔兽的收藏!” “而且你还知道好多事情,”波西说,“比如那对双胞胎,还有他们在筹划什么。” “双胞胎!”福尔库斯的声音响起了回声,海蛇池子的前端亮起了闪光,“是的,我了解所有有关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的事。那两个渴望出名的家伙!他们和其他巨人一直合不来。他们太弱了——还有脚上的那些蛇。” “脚上的蛇?”波西记起了在他的梦里,双胞胎所穿的长长的卷曲的鞋子。 “是的,是的,”福尔库斯不耐烦地说,“他们知道自己没法以力量出名,所以决定想要搞表演——幻术啊,舞台骗术啊之类的东西。你看,盖娅塑造她那些巨人孩子是为了针对她头脑中设定的特殊敌人。每个巨人生下来都是为了杀死特定的一位神祇。而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呃,他们两个是为了对抗狄奥尼索斯。” 波西努力想让自己的大脑紧抓住这个信息:“那么……他们想要用蔓越莓果汁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取代葡萄酒吗?” 海神鼻子里哼了一声:“才不是那样呢!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总是想要把事情做得更好、更快,更壮观惊人!噢,他们当然想要杀死酒神狄奥尼索斯了。但首先他们想要羞辱他,让他的狂欢仪式显得乏味至极!” 弗兰克看了一眼那些闪光:“是用烟火表演和迪斯科光球这些东西吗?” 福尔库斯的嘴角又露出了风洞一般的微笑:“正是如此。这两个双胞胎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我教他们的,或者至少是我努力想要教的。他们从不听话。他们第一个大骗局是什么来着?哦,是想把山脉堆叠起来,好到达奥林匹斯山。当然了,这是一种幻术。我告诉他们这太荒谬了。‘你们应该从小事做起。’我说,‘把对方锯成两半啊,从帽子里拽出个蛇发女妖啊。类似这种事情。还有戴着相配的金属装置的演出服。双胞胎都需要那个!’” “真是好建议啊。”波西表示赞同,“可现在这对双胞胎在……” “噢,在罗马准备他们的末日演出呢。”福尔库斯嘲笑地说,“那是母亲盖娅愚蠢的主意之一。他们正把某个俘虏关在一个大青铜罐子里呢。”他转向弗兰克,“你是战神阿瑞斯的孩子,对吗?你身上有那种气味。那两个双胞胎曾经用同样的方式囚禁过你爸爸。” “战神玛尔斯的孩子。”弗兰克纠正道,“等等……那些巨人曾经把我爸爸关进一个青铜罐子里?” “是的,那是另一个愚蠢的噱头了。”海神说,“如果你的俘虏被关在一个青铜罐子里,你要怎么展示出来呢?那样真是毫无娱乐价值。才不像我这些可爱的展品呢!” 他朝着小马鱼怪们做了个手势,而它们只是无动于衷地用脑袋撞着玻璃。 波西尽力让自己思考。他感觉这种让海洋生物变得昏头昏脑的状态也开始影响他了:“你是说这个……这个末日演出是盖娅的主意?” “是啊,母亲的计划总是有许多层面。”他笑了起来。“大地也是有地层的!看我说得多么双关啊!” “呃,”波西说,“那么她的计划是……” “噢,她对某群混血半神发出了非常慷慨的悬赏。”福尔库斯说,“她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到底会是谁杀了他们,只要他们死了就好。呃……我收回前言。她倒是特别强调过,必须放过其中的两个——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只有地狱深渊之主塔塔勒斯知道其中原委。不管怎么说,双胞胎有着他们小小的演出计划,希望能以此引诱那些混血半神去罗马。我估计那个囚禁在罐子里的俘虏是他们那些人的朋友。真是的,也许他们真认为那群混血半神会蠢到进入他们的领地去搜寻雅典娜之印。”福尔库斯用胳膊肘戳戳弗兰克的肋骨,“哈!祝他们好运,哈?” 弗兰克神经质地笑笑:“是啊,哈哈。那可真是够笨的,因为,呃……” 福尔库斯眯起了眼睛。 波西把手伸进口袋,握紧激流剑。即使是这个老海神,肯定也足够聪明到能想明白他们就是被重金悬赏的混血半神。 但福尔库斯只是咧开嘴,又用胳膊肘戳了戳弗兰克:“哈!玛尔斯的孩子,你不错。我觉得你是对的。说这些没啥意义。即使那些混血半神发现了在查尔斯顿的地图,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活着赶到罗马!” “是啊,在查尔斯顿的地图。”弗兰克大声重复着,给了波西一个双目圆睁的表情,好让他不会错过这条信息。他已经不能把它表现得再明显了,除非他能举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这是线索! “无趣的教学部分够多了!”福尔库斯说,“你们买的是VIP票。为什么不让我带你们结束这趟旅程呢?你们要知道,那三个古罗马便士的入场费可是不会退款的。” 波西对更多的焰火、面包圈形状的烟雾和绝望的被关起来的海洋生物完全不感兴趣。但他瞥了一眼弗兰克,觉得他们还是最好迁就一下这位螃蟹老海神,至少要忍到他们找到海治教练并且安全抵达出口之前。再说了,他们还想从福尔库斯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 “等参观完了,”波西说,“我们可以提问题吗?” “当然了!我会把一切你们需要知道的都告诉你们。”福尔库斯拍了两次手。在闪烁着红光标志的墙面上,一条通向另一个水池的新通道出现了。 “这边走!”福尔库斯身体横过来,横行着急匆匆地穿过了隧道。 弗兰克抓抓脑袋:“我们是不是也得?”他把身体横到一边。 “那只是演讲时的一种姿势啦,伙计。”波西说,“走吧。” 第十六章 打破海洋生物监狱 这条通道延伸至一处足有体育馆大小的水池。除了里面装的清水和一些廉价的装饰物外,这里看起来完全空荡荡的。波西猜测他们的头顶上大概有五万加仑的水。如果这个通道突然破碎掉的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波西心想。我已经经历过上千次被水包围着的体验了。这种地方是我的主场。 不过他的心还是猛烈地跳着。他回忆起沉入冰冷的阿拉斯加泥沼的感觉——黑色的泥土覆盖在他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上。 福尔库斯在通道中间停下脚步,自豪地伸开双臂:“漂亮的展览室,不是吗?” 波西把注意力集中在各种细节上好让自己分心。在这个水池的一角,在一大丛假水草的环绕下,坐落着一座真人大小的塑料姜饼小屋,有气泡不停地从烟囱里冒出来。在对面的一角,一个塑料的假人像身穿一套老式的潜水服跪在一箱财宝旁边,宝箱每隔几秒打开一次,吐出一串泡泡,然后再次关上。白色的沙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有保龄球那么大的玻璃球,还有一大堆奇怪的武器,比如三叉戟和长矛枪。在水池外面的展示墙内是能容纳几百人的大型竞技场。 “这里是你用来关什么的?”弗兰克问道,“巨型金鱼杀手?” 福尔库斯挑起了眼眉:“噢,那听起来不错!但,不是的,弗兰克——波塞冬的后代。这个池子不是用来关金鱼的。” 听到波塞冬的后代这几个字,弗兰克抽搐了一下。他身子往后退去,握紧背包,就像握住一根他准备好用来打人的大棒。 一种恐惧的感觉就像咳嗽糖浆一样粘在了波西的嗓子眼里。不凑巧的是,后面这种感觉他真的体验过。 “你怎么知道弗兰克的姓?”他质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波塞冬的后代?” “这个嘛……”福尔库斯耸耸肩,想让自己显得谦虚一点,“大概是在盖娅提供的通缉令信息里吧。你知道的,为了赏金,波西·杰克逊。” 波西拔出了他的笔,激流剑立刻出现在他的手里:“别打算欺骗我,福尔库斯。你保证过要给我答案。” “在VIP的游览过程之后,没错。”福尔库斯表示,“我承诺要告诉你们任何你们需要知道的事情。这件事情就是,你们已经不需要再知道任何事了。”他那奇异的微笑变得更怪,“你们看,成功到达罗马已经很不可能了。即使你们真做到了,如果没有一位神祇和你们并肩作战,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打败我那两位巨人兄弟。然而有哪个神会帮你们呢?所以我有个更好的计划。你们就别离开这儿了。你们是VIP——VIP级别的囚犯!” 波西猛地把剑刺了出去。弗兰克使劲把他的背包砸在海神的脑袋上。福尔库斯凭空消失了。 老海神的声音在水族馆的音响系统之内重新出现,回荡在整个通道里:“是的,很好!打斗是非常好的!你们看,母亲在大肆计划的事情上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但她的确也认同我的一个能力,我能够保存住任何我抓住的东西。你们两个会成为绝妙的展品——唯一已捕获的波塞冬生下的混血半神。‘恐怖混血半神’好耶,我喜欢这个叫法!我们已经有了赞助人,他们在交易市场上排队等着这个机会。你们俩可以在每天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之间进行打斗,晚上七点再来一场表演。” “你真是疯了!”弗兰克喊道。 “不要把你们自己看扁了!”福尔库斯说,“你们将会成为我们这儿最吸引人的展品!” 弗兰克跑向出口,却只是猛地撞在了玻璃墙上。波西跑向另一个方向,发现那里也被封住了。这条通道变成了透明罩子。波西把手放在玻璃上,感觉到它正在慢慢变软,像冰一样融化。很快水流就会涌进来。 “我们不会合作的,福尔库斯!”他大喊着。 “噢,我是个乐观主义者。”老海神的声音冒了出来,“如果你们一开始不互相战斗的话,没问题!我会每天送来新鲜的海底魔兽。在你们习惯了这里的食物之后,你们就会被镇静剂弄得平静下来,听从指示了。相信我,你们会爱上这个新家的。” 在波西的头顶上方,玻璃圆顶咔咔作响,开始渗出水来。 “我是波塞冬的孩子!”波西努力不在自己的声音中露出恐惧,“你不可能把我困在水里。在水里我的力量最为强大。” 福尔库斯的笑声仿佛包裹在他们周围:“那还真是巧了!水里也是我最强大的地方。这个池子是专门为关住混血半神设计的。现在,你们两个,好好享受吧。我会在喂食时间来看你们的!” 玻璃圆顶崩溃了,水流涌了进来。 波西屏住呼吸,一直憋到他忍不住为止。当他最终吸入满肺的水之后,才感觉和平时的呼吸没什么两样。水压没有影响到他。他的衣服也一点都没湿。他在水下的那些能力仍然不受任何影响。 那只是个蠢透了的恐惧症,他安慰自己说,我不可能淹死。 随后他记起了弗兰克,忽然一阵巨大的恐慌和负罪感涌上心头。波西在之前太担心自己了,几乎忘记了他的朋友只是波塞冬一位隔了许多代的后裔。弗兰克不能在水下呼吸。 但是他现在在哪儿呢? 波西转了一个身。什么也没有。然后他向上看去。在他头顶上空徘徊着的是一只巨大的金鱼。弗兰克变形了——衣服、背包,全部的装备——都变成了一只十几岁男孩大小的锦鲤。 “哥们儿。”波西把自己的思想送入水中,他一直都是这样同其他海洋生物交谈的。一只金鱼? 弗兰克的声音传回到他的脑海中:“我太动怒了。我们之前正提到金鱼,我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个,有本事告我去啊。” “我正在和一只巨型锦鲤进行心灵感应交流,”波西说,“真是太棒了。你能不能变成一只……更有用的动物?” 一片沉默。也许是弗兰克正在集中精神,但因为锦鲤基本上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根本没法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弗兰克的声音听上去很尴尬,“我卡住了,变不了。有时候我一恐慌就会这样。” “很好。”波西不禁磨着牙,“让我们来看看怎么才能逃出去吧。” 弗兰克在水池周围游着,然后报告说没找到出口。水池的最上端覆盖着仙铜丝网,就好像市场上那种铁门帘,拉下来可以封住已经关门的店铺。波西尽力挥动激流剑,但他连一个凹痕都砍不出来。他想要用剑柄撞碎玻璃墙壁——再一次,无功而返。随后他用池子底部散落的几件武器重复了他上述的各种努力,然后成功地弄断了三根三叉戟、一柄剑和一杆长矛枪。 最后他尝试控制水流。他想要池水爆发,打破水池,或者从头顶上喷发出去。但这水并不听从他的命令。或许这水里被施了魔法,要么就是还处在福尔库斯的力量压制之下。波西一直集中精力,直到耳朵里面都涨得疼了,但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是把那个塑料财宝箱的盖子吹开。 好吧,就是这样了。他心灰意冷地想,我的下半生不得不住在一个塑料姜饼屋里,跟我的巨型金鱼朋友打斗,然后等待着喂食时间。 福尔库斯曾经保证过他们会爱上这里。波西想到那些晕晕乎乎的特尔金、精灵仙女和小马鱼怪,全都在水中无趣而慵懒地游着圈子。他们也会那样度过余生,这种想法完全无助于降低他现在的焦虑等级。 他开始考虑福尔库斯是不是对的。即使他们俩成功逃了出去,如果诸神全都丧失了能力,他们又如何才能打败那些巨人呢?巴克斯也许能帮上忙。他毕竟曾经杀死过那一对巨人双胞胎,但他只有在收到贡品后才会参与战斗,而献给巴克斯任何贡品的想法都只会让波西想要给自己塞下一个魔兽面包圈。 “快看!”弗兰克说。 在玻璃外面,凯托正带着海治教练穿过那个竞技场,给他讲述着什么,教练频频点头,赞赏着体育场上的这些座位。 “教练!”波西大喊着。随后他意识到这样无济于事——教练不可能听到心灵感应的叫喊。 弗兰克用自己的脑袋撞着玻璃。 海治看上去似乎没有注意到。凯托带着他迅速穿过整个竞技场。她甚至没看向这边的玻璃,或许是因为她还觉得这个水池是空着的。她指了指这个房间的远端,仿佛在说,走吧,那边有更多阴森可怕的海洋魔兽呢。 波西意识到在教练离开之前,他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游到他们身后,但这里的池水并没有像通常的水流那样助他移动,实际上,似乎是在把他往后推。他扔下激流剑,用双臂划水。 海治教练和凯托离出口只有五英尺远了。 在一片绝望之中,波西抄起一块巨大的大理石,像投掷保龄球一样从下手方向投了出去。 石头撞在玻璃上,发出一声钝响——并不是很大声,但足够吸引注意力了。 波西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海治教练可是有着半羊人的耳朵。他回过头向后看。当他看到波西的时候,他的表情在大概一微秒中变换了好几次——无法理解、惊讶、愤怒,随后便是一片镇静。 在凯托注意到之前,海治指着竞技场的上方。看上去他可能是在尖叫:“奥林匹斯的诸神在上,那是什么啊?” 凯托转过身。海治教练迅速甩开那一双假脚,用他的山羊蹄子在她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个忍者踢。凯托瘫倒在地板上。 波西不由得畏缩了一下。他脑袋上那个刚刚被踹出的伤口同情般地也跟着抽痛起来。不过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高兴地觉得,有一位酷爱混合军事艺术和铁笼争霸赛的监护人也是挺好的。 海治跑到玻璃墙前,举起双手像是在问:“你跑到那里面是要做什么,杰克逊?” 波西用拳头使劲击打玻璃墙,用口型说:“打破它!” 海治大吼了一个问题,可能是在问:“弗兰克在哪儿?” 波西指了指那条巨型锦鲤。 弗兰克摇了摇他左边的背鳍:“有啥事?” 在海治身后,海洋魔兽女神开始动弹起来。波西疯狂地指着那边。 海治摇晃着蹄子,好像正准备给自己的再一踢热身,但波西摇晃着胳膊—— 不要。他不可能一直用蹄子踹到凯托的脑袋。既然她是个不朽的神灵,她不会一直倒着的,而且这样也没法把他俩从这池子里弄出来。在福尔库斯回来检查他们的情况之前,只剩下一点点时间了。 “我数到三。”波西用口型说着,举起三根手指,朝着玻璃做出手势,“我们三个人同时来撞击这块玻璃。” 波西从来不擅长用手势猜谜语,不过海治点点头,仿佛听明白了。撞东西在这位半羊人的语言里可是很好理解的。 波西举起了另一大块大理石:“弗兰克,我们也需要你,你能变化形态了吗?” “大概能变回人形吧。” “人形很好!只要屏住呼吸,只要这样能成功……” 凯托已经双膝着地爬了起来。没有时间可以再浪费了。 波西用手指数着数:“一, 二, 三!” 弗兰克变成了人形,用肩膀使劲撞向玻璃。教练用蹄子使了一个查克·诺里斯的回旋踢。(查克·诺里斯是美国的空手道世界冠军、电影演员。回旋踢很出名。在1972年拍摄电影《猛龙过江》时,因在古罗马竞技场与李小龙进行搏击而声名大噪——译者注)波西用尽全力把大理石砸在墙上,不过他所做的不止这些。他召唤水流服从他的命令,这一次他不允许自己没感觉到回应。他感受着水池里被压抑住的压力,并把它纳为己用。池水想要被解放。只要给其时间,水流就能克服任何障碍物,而且和波西一样它痛恨自己被困住。他想着要回到安娜贝丝身边。他想着要毁灭掉这个恐怖的海洋生物监狱。他想着要把福尔库斯那个麦克风塞进他那丑陋无比的喉咙里去。五万加仑的水回应着他的怒火。 玻璃墙裂开了。裂痕从受到压力的那一点纵横蔓延开去,突然之间水池爆发了。波西被一道喷涌而出的水流吸了出去。他摔在竞技场的地面上,身边一起被冲过来的还有弗兰克、几块大理石和一团塑料海草。凯托刚刚站起身来,那个潜水员的塑像就朝她砸了过去,仿佛想请求拥抱一样。 海治教练吐出了嘴里的海水:“潘神的笛子啊,杰克逊!你们到底在那里做什么?” “福尔库斯!”波西几乎语无伦次,“陷阱!快跑!” 当他们跑出展厅的时候,警报器发出了嘟嘟的声音。他们跑过了关着精灵仙女和特尔金的那几个水池。波西想要解放她们,但是如何才能做到呢?她们已经被下了药,行动迟缓,而且她们是海洋生物。除非他能找到某种把她们运送到海里的方式,不然她们活不下来。 而且,如果福尔库斯抓住他们……(波西很确定这个海神的力量会胜过他)。还有凯托也追在他们后面,准备好要拿他们去喂那些海底魔兽。 我会回来的。波西暗自下定决心。然而这些展厅里的生物即使能够听到他的思想,她们也没有任何表示。 福尔库斯的声音爆发在整个音响系统里:“波西·杰克逊!” 闪光的斑点和光线毫无章法地爆开来。面包圈形状的烟雾充斥了整个大厅。戏剧性的夸张音乐——大约五到六个不同音阶,同时从扬声器里发出了巨响。光线爆开,火光燃起,仿佛这幢建筑里所有的特效都被同时触发起来。 波西、海治教练和弗兰克跌跌撞撞冲出玻璃隧道,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鲸鲨展厅。水族馆里凡人的这一部分充满了尖叫的人群——来参观的家庭和夏令营成员们四散奔逃,工作人员也疯狂地到处跑着,想要安抚每个人,告诉他们这只是一场警报系统的错误。 波西清楚得很。他和朋友们融入了凡人之中,朝着出口跑去。 第十七章 迷路女神 安娜贝丝正努力想给黑兹尔鼓劲儿,和她分享波西那些最伟大的海藻脑袋时刻。这时候弗兰克摇摇晃晃地冲下过道,突然闯入了她的舱室。 “雷奥在哪儿?”他气喘吁吁地说,“快起飞!起飞!” 两个女孩全都一下子站了起来。 “波西在哪儿?”安娜贝丝质问道,“还有那只山羊呢?” 弗兰克双手扶住膝盖,想平稳住呼吸。他的衣服又僵硬又潮湿,好像刚被上浆用的水浸泡过一样。“在甲板上。他们好好的。我们被跟踪了。” 安娜贝丝从他的身边挤过去,一步三级地冲上楼梯,黑兹尔跟在她身后,弗兰克追了过去,仍然上气不接下气。波西和海治躺在甲板上,看上去全都筋疲力尽。海治的鞋子也不见了。他朝着天空咧嘴乐着,一边嘟囔着:“棒极了。棒极了。”波西身上都是划痕和擦伤,就好像他之前从一扇窗子里跳了出来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他虚弱地抓住安娜贝丝的手,仿佛在说:“我这就没事了,只要这个世界不再旋转就好。” 雷奥、小笛和伊阿宋正在餐厅里吃饭,现在他们三个也冲上了楼梯。 “怎么了?怎么了?”雷奥举着已经吃了一半的烧烤奶酪三明治大叫着,“就不能让人休个午休吗?发生什么事了?” “被跟踪了!”弗兰克再次喊起来。 “被什么跟踪了?”伊阿宋问道。 “我不知道!”弗兰克气喘吁吁地说,“鲸鱼?海魔?也许是凯特和猪!” 安娜贝丝真想掐死这个家伙,不过她不确定自己的双手能不能把他的粗脖子围过来一整圈。“这些话简直乱七八糟。雷奥,你最好先让我们离开这里。” 雷奥像海盗一样把三明治叼在嘴里,跑向了船舵。 很快,阿尔戈二号就又翱翔在天空了。安娜贝丝在船尾的十字弓处做好准备。她没看到任何鲸鱼或者其他东西追上来,但是波西、弗兰克和海治都还累得没恢复过来,直到亚特兰大的天际线好像变成远处朦胧的一个污迹。 “查尔斯顿。”波西跛着脚走过甲板,就像一个老人,他的声音听上去还像在打着哆嗦,“把航向设定在查尔斯顿。” “查尔斯顿?”伊阿宋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你们在亚特兰大到底发现了什么?” 弗兰克打开背包拉链,开始往外掏纪念品:“一些桃子蜜饯、两件T恤、一个雪球。还有,呃,这些不是真正的中国绳结。” 安娜贝丝强迫自己要保持镇静:“你们为什么不从头说起呢——从经历的开头,而不是背包。” 他们全都聚在后甲板,这样即使在驾驶着战船的雷奥也能听到谈话内容。波西和弗兰克轮流复述在乔治亚州水族馆里发生的事情,海治教练时不时打断他们,乱叫着“那真是棒极了”或者“然后我就踢中了她的脑袋”。 至少,教练看上去已经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波西和安娜贝丝在马厩里睡着了的事情。然而根据波西讲述的故事来看,安娜贝丝要担忧的问题可比禁足糟糕得多。 当波西描述到水族馆里那些被囚禁的海洋生物时,她理解了为什么他表现得如此心烦意乱。 “那真是太可怕了。”她说,“我们得帮助那些海洋生物。” “我们会的。”波西保证,“等时机恰当。但我必须先想出来怎么帮。我希望……”他摇了摇头,“先别管这个了。首先我们必须要处理的是想要我们人头的悬赏通缉。” 海治教练很快就对谈话失去了兴趣——很可能是因为话题内容已经与他无关了,他朝着船首溜达过去,练习着回旋踢的动作,不断地恭维着自己的功夫。 安娜贝丝抓紧了匕首的刀柄:“悬赏我们的人头……就好像我们对魔兽们的吸引力还不够似的。” “我们是不是被印在那些写着‘通缉’大字的招贴海报上了?”雷奥问道,“还有他们是不是把对我们的悬赏列出了一个类似价目表的东西?” 黑兹尔皱起了鼻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只是好奇我能值到什么价位,”雷奥说,“我是指,我能理解对我的悬赏价码不如波西或者伊阿宋那么高,大概吧……不过我能不能值,比如说,两个弗兰克,或者三个弗兰克?” “嘿!”弗兰克抱怨起来。 “都住嘴。”安娜贝丝命令道,“至少我们知道下一站是要去查尔斯顿寻找那张地图。” 小笛斜倚在控制面板上。她今天在辫子上扎了白色的羽毛,看上去很衬她那深棕色的头发。安娜贝丝想不明白她哪里来的时间去弄这个,安娜贝丝自己几乎都已经忘记还要梳头了。 “地图。”小笛说,“但,是什么地方的地图啊?” “雅典娜之印。”波西谨慎地看了安娜贝丝一眼,仿佛他在担心自己说了什么逾越的话。她一定散发出了一种强烈的“我不想讨论这件事”的气场了。 “不管是什么地方的地图,”他继续说道,“我们都知道它肯定指引我们去罗马找到很重要的一样东西,一样也许能将罗马人和希腊人之间的裂痕抚平的东西。” “巨人的灾星。”黑兹尔加上一句。 波西点点头:“而且在我的梦中,那两个巨人双胞胎还提到了有关雕像的事情。” “嗯——”弗兰克用手指翻弄着那个“非中国的”绳结,“根据福尔库斯所说,我们肯定疯狂地想要找到它。但它到底是什么呢?” 每个人都看向安娜贝丝。她感觉头皮发麻,仿佛头脑中的这些想法全都搅动着,喷薄欲出:雕像——雅典娜——希腊和罗马,她的噩梦,她与妈妈发生的争执。她看到这些碎片已经拼凑在一起,但她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个答案太庞大、太重要,也太让人恐慌了。 她注意到伊阿宋正在打量着她,仿佛他完全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而且和她一样完全不喜欢这个结论。她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去想:为什么这个家伙让我感如此紧张焦虑?他真的是我们这边的吗?或者就像她妈妈说的那样…… “我……我就快想出答案了。”她说,“如果我们能找到这张地图,我了解的信息就更多了。伊阿宋,你对查尔斯顿这个名字有反应……你是不是以前去过那里?” 伊阿宋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小笛,不过安娜贝丝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他承认,“蕾娜和我大概在一年前去那边完成了一个任务。我们从‘汉利’号潜艇里打捞帝国黄金。” “什么?”小笛问道。 “哇哦!”雷奥说,“那可是第一艘成功制成的军事潜艇。是美国南北内战时期的。我一直想要去看看它呢。” “那是由罗马混血半神们设计的。”伊阿宋说,“那里面有个秘密的隔间,存放着帝国黄金制成的鱼雷——我们把它们打捞上来,带回了朱庇特营地。” 黑兹尔抱起双臂:“如此说来美国南北内战时罗马人站在南方邦联那一边?我,作为一个外婆是奴隶的女孩,我能说……这并不酷吗?”(南方邦联维护种植园奴隶主的利益。黑兹尔的外婆曾是奴隶,所以她觉得罗马混血半神支持南方邦联的行为不值得赞同——译者注) 伊阿宋掌心向上摊开两手:“我个人并没有活在那个时期。而且那时候也不是所有的希腊人都在同一阵营,所有的罗马人都在另一阵营。但是的确……并不酷。有些时候混血半神会做出糟糕的选择。”他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黑兹尔,“就像有时候我们都太多疑了,而且我们说话不经考虑。” 黑兹尔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才似乎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道歉。 伊阿宋用胳膊肘推了推雷奥。 “嗷!”雷奥被戳得喊出声来,“我是说,是啊……糟糕的选择。就像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们也许需要拯救一样,你知道的。当然,我这是假设性的说法。” 黑兹尔抿起了嘴唇:“好吧。继续说查尔斯顿的事。你是在说我们应该再次检查一下那艘潜艇吗?” 伊阿宋耸耸肩:“好吧……在查尔斯顿我只能想到两个地方可以搜索看看。一个是他们的博物馆,那里保存着其中一艘‘汉利’号。还有很多内战时期的遗物。地图可能混在那些东西里面。我知道那里的陈列布局。我可以带一个小队去那边。” “我想去。”雷奥说,“听起来很酷。” 伊阿宋点点头。他转向弗兰克,这孩子正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指从那些中国绳结里拔出来。“你也应该一起来,弗兰克。我们会需要你的。” 弗兰克看上去很惊讶:“为什么?我又不会表现得比在水族馆时更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波西安抚着他,“那面玻璃墙是集合我们三人的力量才打破的。” “而且,你是战神玛尔斯的孩子。”伊阿宋说,“那些战败了的灵魂们会服从你的。而查尔斯顿的那整座博物馆里有许许多多南方邦联的灵魂。我们需要你去约束它们。” 弗兰克叹了一口气。安娜贝丝还记得波西提到弗兰克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金鱼的描述,只好拼命让自己忍住,不要笑出来。她再也没法正视这个大块头了,只要一看他就想到一条大锦鲤。 “好吧。”弗兰克缓和了一些,“没问题。”他朝着双手皱起眉头,想要让手指从那个机关里挣脱出来,“呃,这个是怎么……” 雷奥哧哧地笑着:“哥们儿,你以前从没见过这个?想要出来的话是有点小窍门的。” 弗兰克再次使劲地拉了拉,还是没效果。连黑兹尔都忍不住快要笑出来了。 弗兰克一脸痛苦地做了个集中精神的表情。突然之间,他消失了。在他刚才站过的甲板上,一只绿色的鬣蜥蜴蜷伏在一副已经空掉的中国绳结上。 “干得好,弗兰克。”雷奥干巴巴地说,照着印象中半羊人喀戎的样子叫道,“这正是人们怎么对付中国绳结的方法。他们都变成蜥蜴。” 所有人都爆笑出声。弗兰克变回人形,捡起绳结,塞进背包里。他努力地挤出一个窘迫的笑容。 “不管怎样,”很明显,弗兰克着急地想要改变话题,“博物馆是其中一个寻找地点。那么,呃,伊阿宋,你说一共有两个地点?” 伊阿宋的笑容消失了。无论他现在正在考虑什么,安娜贝丝都能感觉到那绝对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没错。”他说,“另一个地点叫作百特瑞——那是港口旁边的一个花园。上一次我……和蕾娜去那儿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小笛,然后赶紧继续说,“我们在那个公园里看到了某种东西—— 一种灵魂或者其他精魂,像是内战时期南方的一位女性,闪着光独自飘浮着。我们想要接近她,但只要一靠近她就消失。然后蕾娜有了一种感觉——她说她应该自己试一试。就好像那东西可能只会和女生交谈。她自己一直追着那个灵魂,随后她果然对她开口说话了。”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下文。 “她说了什么?”安娜贝丝问道。 “蕾娜没有告诉我。”伊阿宋表示,“但一定是很重要的话。她看上去……受了相当大的震动。或许她听到了一个预言,或者其他的坏消息。在那之后,蕾娜再也没有做出那样震惊的表情了。” 安娜贝丝思考了一下。在他们经历过幻灵事件之后,她一点也不喜欢要去接近一个灵魂的想法,尤其是还会和人交流坏消息或者预言的灵魂。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妈妈是智慧女神,而智慧则是最强有力的武器。安娜贝丝不会放弃任何一条可能获取信息的途径。 “看来这是一场女孩们的历险了。”安娜贝丝说,“小笛和黑兹尔可以和我一起去。” 虽然黑兹尔看上去很焦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对黑兹尔来说,毫无疑问,她在冥界的那段时间,和灵魂们大概交流了两辈子那么久,有着充分的经验。小笛的眼睛闪烁着接受挑战的光芒,仿佛在表示:只要蕾娜能做到的事情,她都能做到。 安娜贝丝发觉,如果他们六个人分别去完成两个任务,那么就会把波西单独留给海治教练,这可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女朋友应该制造的局面。更别说她非常不愿意让波西离开她自己的视线——尤其是在他们已经分别了数月的情况下。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波西似乎对那些被囚禁的海洋生物感到相当同情,内心很难受,她觉得,或许应该让他休息一下。她与他视线相交,无声地询问着他。他点点头,仿佛在说:好的,没问题。 “那么就这么定了。”安娜贝丝转向雷奥,他正捣鼓着控制台,听着对讲机里传来的范斯塔发出的嘎吱声,“雷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查尔斯顿?” “好问题。”他嘟囔着说,“范斯塔刚刚侦察到,在我们身后有一大群老鹰——我们用的是远距离雷达,所以老鹰倒还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小笛倚在控制台上:“你确定它们是罗马人的吗?” 雷奥翻了翻眼球:“当然不确定了,小笛。那可是一群排着完美编队的巨鹰,就像随处都能见到似的。当然是罗马人的!我估计我们得掉转船头迎战了。” “这可是一个相当糟糕的主意。”伊阿宋说,“会打消对方的任何疑虑,他们会坚定地把我们视为罗马的敌人。” “或者我还有另外一个主意。”雷奥说,“如果我们直接飞去查尔斯顿,我们会在那儿停留几个小时。巨鹰们会追上我们,到那时候事情就变得复杂了。相反的,我们可以派出一个诱饵去欺骗那些鹰,同时可以让战船绕道,从远路去查尔斯顿,在明天早上的时候到达那里……” 黑兹尔想要反对,但雷奥举起了手:“我知道,我知道。尼克身陷麻烦,我们必须赶快。” “今天是六月二十七。”黑兹尔说,“过了今天,只剩下四天,他就要死了。” “我知道!但这么做很可能可以甩掉追在我们身后的那些罗马人。而且我们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抵达罗马。” 黑兹尔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所说的这个‘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 雷奥耸耸肩:“那你觉得‘几乎不够’这个说法如何?” 黑兹尔把脸埋进双手里,从一数到三,然后抬头说:“听上去太像我们会做出的事了。” 安娜贝丝决定把这反应当成绿灯赞同票:“好吧,雷奥。你所说的是哪种诱饵呢?” “我很高兴你终于问到这个了!”他按下了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钮,旋转了一下转盘,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不停地连按他那个Wii游戏机手柄上的A键。他朝着对讲机喊道:“布福德?请汇报情况。” 弗兰克向后退了一步:“这船上还有别人?布福德是谁?” 从楼梯井中喷出一股气流,雷奥的自动工作台爬到了甲板上。 在这趟旅程中,安娜贝丝还没怎么见过布福德。它几乎一直待在引擎室里。(雷奥坚持认为布福德对引擎有一种秘密的迷恋之情。)它是一张三条腿的工作台,桌面是桃花心木制成的。青铜底座上有几个抽屉。几个旋转的齿轮和一套喷气通风孔。布福德拖着一个袋子,有点像邮局装信件的那种麻袋,系在它的一条腿儿上。它一路哗啦哗啦地来到船舵这边,发出了一声像火车汽笛一样的轰鸣。 “这位就是布福德。”雷奥宣布。 “你还给你的家具起名字?”弗兰克问道。 雷奥嗤之以鼻:“兄弟啊,你要是能有这么酷的家具就不错啦。布福德,你准备好进行茶几行动了吗?” 布福德喷出一股蒸汽,走向船边的栏杆。桃花心木的顶面分开来变成了四个部分,从中伸出木质的叶片。叶片转动起来,随后布福德飞了起来。 “一张直升机桌子。”波西嘟囔着,“必须承认,这还真是挺酷的。那袋子里是什么?” “混血半神的脏衣服。”雷奥说,“弗兰克,我希望你别介意。” 弗兰克噎住了:“什么?” “那东西会用气味引开巨鹰的。” “那是我仅剩的换洗裤子了!” 雷奥耸耸肩:“我已经让布福德在出去的这一路上把它洗干净并叠好了。希望它会这么做。”他摩擦了一下双手,咧开嘴笑了,“好啦!我估计这是一整天才能干完的活儿。我现在要去计算咱们的迂回路线了。大家晚餐见!” 波西早早地昏睡过去了,结果安娜贝丝这个晚上几乎无事可做,只能盯着她的电脑。 当然,她带着的是代达洛斯的笔记本电脑。两年前,她从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家那里继承了这台机器,里面装满了各种发明的创意、设计图和图表,里面的绝大部分内容安娜贝丝还没有搞清楚,但她仍然在努力。经过了两年的时间,如果是普通的笔记本电脑,早就已经过时了,不过安娜贝丝发现代达洛斯这台机器仍然比现在的技术超前五十年。它可以平摊成一个完整大小的笔记本电脑,也能收缩成平板电脑那么大,或者折叠成一块比手机还要小的金属晶片。它的运行速度比安娜贝丝见过的任何电脑都要快,能够直接接入卫星系统或者奥林匹斯山上火神赫菲斯托斯的电视广播,还可以运行各种自定义程序,就差能帮人系鞋带了。说不定还真有那么个关于系鞋带的应用呢,只不过安娜贝丝到现在还没找着罢了。 她坐在床铺上,使用着代达洛斯的3D渲染程序来研究雅典的帕台农神庙模型。她一直很渴望去那里参观,其中一个原因是她热爱建筑学,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那里是最为著名的母亲雅典娜的神庙。 现在她或许能达成夙愿,只要他们能一路活着抵达希腊。但她越是思考着雅典娜之印和蕾娜提过的古代罗马传说这两件事,就越觉得紧张不安。 她完全不想回忆起与母亲的那次争执,但是控制不住。即使已经过了好几个月,那些话语仍然让她感到刺痛。 安娜贝丝当时刚去拜访完波西的妈妈,正从上东区乘地铁回来。在波西失踪的那几个漫长的月份里,安娜贝丝每周至少要去那边一次——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要把搜寻情况的最新进展汇报给萨莉·杰克逊和她的丈夫保罗,另一部分原因是安娜贝丝和萨莉需要彼此的精神支持,来安抚对方,一起确信波西平安无事。 那个春天尤其难熬。那时候,安娜贝丝一直有理由希望波西还活着,虽然当时按赫拉的计划把他送到了罗马人那边,但她并不知道波西具体到底在哪儿。伊阿宋或多或少记得一些他之前营地的位置,但希腊人的所有魔法——甚至魔法女神赫卡忒小屋的营员们,都没法确认波西是不是在那里,或者到底在哪里。他似乎从地球上消失了。先知芮秋极力想要预测未来,但即使是她也看不到太多,她只能确定,雷奥必须在他们能同罗马人取得联系之前尽快将阿尔戈二号完工。 即使如此,安娜贝丝也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甄别所有与波西有关的流言,无论这些小道消息来自哪里。她与那些自然精灵们交谈,阅读罗马的神话传说,在代达洛斯的笔记本里挖掘线索,还花了数百个古希腊金币在彩虹女神讯息上,联络每一个友善的精灵、混血半神,甚至是她从前遇到过的魔兽,可是哪里都没有波西的音讯。 就在那个下午,安娜贝丝正在从萨莉家回来的路上,她感觉自己比平时更加精疲力竭。她和萨莉开始先是一起哭了一场,然后又打算齐心协力振作起来,但是她们的精神一直绷得太紧了。最后安娜贝丝从列克星敦大道坐地铁去中央车站。 其实要从上东区回到她的高中宿舍还有其他路线,但安娜贝丝喜欢从中央车站大厅那边穿过去。大厅那美丽的设计和巨大的开阔空间会让她想起奥林匹斯山。雄伟壮观的建筑总能让她感觉好些——也许是因为,身处一个如此永恒不变的地方,会让她感觉到更加永恒吧。 她经过中央车站的糖果店,也就是波西的妈妈之前工作过的地方。安娜贝丝打算为了怀旧,走到里面去买些蓝色糖果,就在那时她看到了雅典娜正在那儿研究着墙上的地铁图。 “妈妈!”安娜贝丝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妈妈了——自从宙斯关闭了奥林匹斯的大门,禁止任何神与混血半神联络那时起到现在。 安娜贝丝已经有好多次努力想要联系上妈妈,可无论是恳求指引,还是在营地里吃每顿饭时都焚烧贡品,她都没有回应过。现在雅典娜居然出现在这里,身上穿着牛仔裤,一双旅行靴,还有一件红色的法兰绒衬衣,那深色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在她的肩头。她拎着一个双肩背包,还有一根登山杖,就像准备去长途旅行。 “我必须回家。”雅典娜一边研究着地图一边喃喃地说,“这些路线太复杂了。真希望奥德修斯能在我身边。他肯定能看懂这个。” “妈妈!”安娜贝丝说道,“雅典娜!” 女神转过头。她直愣愣地看着安娜贝丝,好像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那的确是我的名字。”女神如梦似幻地说,“在罗马人洗劫了我的城市,带走了我的身份标识,把我变成这样之前。”她厌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必须回家。” 安娜贝丝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是……你是罗马智慧女神密涅瓦?” “别叫我那个名字!”女神那灰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怒火,“我曾经持矛握盾。胜利之前,武器一直握在掌中。我比现在这样可要强得多。” “妈,”安娜贝丝的声音发起抖来,“是我,安娜贝丝啊。我是你女儿。” “我的女儿……”雅典娜重复着,“是的,我的孩子们将会为我复仇。他们必须毁灭罗马人。那些讨厌的、无耻的、只知道抄袭的罗马人。赫拉争论说我们必须让两个营地分开。我说,不,让他们开战。让我的孩子们灭掉那些篡夺者!” 安娜贝丝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朵里怦怦作响:“你想这么做?但你那么睿智。你比其他任何神都要理解战争……” “曾经是!”女神说,“被取代,被劫掠,被像一个战利品似的抢夺走,被车运着——离开我深爱的祖国。我失去了那么多。我发誓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后代也不能原谅他们。”她更加凑近过来,盯着安娜贝丝,“你是我的女儿?” “是的。” 女神从衬衣口袋里翻出了某样东西——那是一枚地铁代币。她把代币放进安娜贝丝的手里。 “跟随着雅典娜之印。”女神说道,“为我复仇。” 安娜贝丝低头看着手里的硬币。在她目光注视下,它从一枚纽约地铁代币变成了古希腊银币,正是从前雅典人使用的样子。其中一侧印着一只猫头鹰,那是雅典娜的圣鸟,还有一根橄榄枝;另一侧则是一句希腊语的铭文。 雅典娜之印。 在那时,安娜贝丝完全不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意思。她也不明白她的妈妈为什么变成了那个样子。无论是不是密涅瓦,她都不该如此困惑和混乱啊。 “妈——”她使劲想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尽可能通情达理,“波西失踪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开始解释赫拉的计划:想要让两个营地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盖娅和巨人们。然而女神却用登山杖使劲跺了跺大理石地板。 “永远也不可能!”她说,“任何帮助罗马的人都必须死!如果你加入了他们,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孩子。你已经让我失望了。” “妈妈!” “我不在乎什么波西。如果他跑到罗马人那边,也让他去死好了。杀了他。杀死所有罗马人。找到雅典娜之印,跟随它找到本源。亲眼看看罗马是如何让我受辱的,然后发誓为我报仇。” “雅典娜并不是复仇女神。”安娜贝丝的指甲已经嵌入手心里了,那枚银色的硬币在她的手掌里似乎升温了,“波西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而复仇对我来说就是一切。”女神咆哮起来,“我们之中到底谁更明智?” “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问那些罗马人!”女神痛苦地说,“看看他们都做过什么,想要造一个罗马的我。他们希望我成为他们的女神?让他们品尝一下自己的罪恶吧。孩子,杀死他们。” “不!” “那你对我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女神转过头继续看向地铁图。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开始变得困惑,无法集中精神,“如果我能够找到回家的路线,那么或许——不。要么为我复仇,要么离我远点。你再也不是我的孩子了。” 安娜贝丝的双眼一阵刺痛。她脑海里有一千句可怕的话想要说出来,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过身跑开了。 她曾把那枚银币扔掉,但它总会不停地回到她的口袋里,就像波西和他那把激流剑一样。然而安娜贝丝的这枚银币可没有任何魔法力量——至少没有任何有用之处。它只会给她带来噩梦,无论她怎么努力尝试,她都没法摆脱掉它。 现在,她坐在阿尔戈二号的小屋里,她能够感觉到这枚银币正在她的口袋里慢慢升温。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帕台农神庙的模型,回忆着之前和雅典娜的争吵。前几天听到的一些话语开始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一个天才的朋友,准备好了接待访客。没有人能找回那座雕像。智慧之女独自前行。 恐怕她最终还是搞明白了这些句子所代表的全部含义。但她向诸神祈祷,希望自己是错的。 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惊得她跳了起来。 她希望门外的人是波西,然而探头进来的却是弗兰克。 “呃,不好意思,”他说,“我能……” 她刚才受得惊吓太大,没反应过来是他,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是想要进屋。 “当然,”她说,“进来吧。” 他迈进了门,环视这间小屋。屋里并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在她的书桌上有一摞书、一本日志、一支钢笔,还有一张她爸爸驾驶双翼飞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咧嘴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安娜贝丝喜欢那张照片,它总是能让她回想起自己和父亲最亲近的那一次,他为了保护她,用仙铜机关枪向那群魔兽大军扫射——这可比一个女孩所期望得到的最好礼物还要棒呢。 墙上的挂钩上挂着的是她的纽约洋基队棒球帽,那是她从妈妈那里得到的最珍贵的财产。从前,这顶帽子的力量可以让它的佩戴者隐形。但自从安娜贝丝和雅典娜争吵过之后,这顶帽子就失去了它的魔法力量。安娜贝丝不知道其中缘故,但她还是固执地在这次旅途中带着它。每天早晨她都会把帽子戴上试试,希望它能再次发挥效用。可到目前为止,它所起到的作用也只有不断让她回想起母亲当时的愤怒。 至于其他东西,小屋里几乎就是空的了。她将屋子整理得既干净又简单,这样有助于她思考。她的各项成绩一直都相当优秀,波西一直不相信她有阅读障碍症,但就像绝大多数混血半神一样,她的确也有注意力不集中的症状。当她的个人空间里有太多令人分心的东西时,她就怎么也没法集中精力了。 “那么……弗兰克,”她猜测着问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在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里,弗兰克是最不可能单独来找她的人。当弗兰克红着脸从口袋里把那副中国绳结掏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完全处于困惑之中。 “我不想被这种东西完全蒙在鼓里。”他咕哝着说,“你能告诉我这东西的窍门在哪儿吗?除了你,我不想找其他人问这个问题。” 安娜贝丝在处理他这段话的时候稍微有了点延迟。等等……弗兰克这是在向她寻求帮助?随后她就明白过来:当然了,弗兰克当时显得那么尴尬。雷奥那时可是狠狠地把他嘲弄了一番。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的笑柄。弗兰克那坚定的表情说明他不想让这种事再次发生了。他想搞清楚这个谜题如何破解,而不是用鬣蜥蜴那种解决方案。 安娜贝丝感到一种奇妙的荣幸。弗兰克相信她不会取笑他。而且,她内心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会留给那些追寻知识的人——即使是中国绳结这样简单的小事情。 她拍了拍身边床铺上空出的位置:“当然可以。请坐。” 弗兰克坐在垫子的边缘,仿佛准备着迅速逃开。安娜贝丝拿起那个中国绳结,举到电脑旁边。 她按下了一个红外线扫描键。几秒钟之后,这副中国绳结的3D模型就出现在了屏幕上。她把笔记本屏幕转了一下位置,好让弗兰克也能看到。 “你是怎么做的?”他表示相当惊奇。 “最前沿的古希腊科技。”她说,“好啦,你看。这个东西是圆柱形的双轴编织结构,所以有着绝佳的弹力。”她操作着电脑,让图像像手风琴一样来回放大和收缩,“当你把手指放到里面时,它是松开的状态。然而当你想要把手指抽出来时,编织的带子就会收紧,四周也会收缩。越挣扎,就越不可能把手指弄出来。” 弗兰克一脸茫然地盯着她:“那么答案是什么?” “嗯……”她给他展示了她进行的一些运算——这副绳结是如何在惊人的压力下仍能抵抗住,不被撕裂的,取决于编织的带子用的材料,“对于织物的结构来说是相当惊人了,不是吗?医生们用这种材料来做牵引治疗,而电力承包商……” “呃,但是答案是什么?” 安娜贝丝笑了起来:“你不要用蛮力和这副绳结对抗。你把手指往里伸,不要往外扯。那样编织的带子就松开了。” “噢。”弗兰克尝试了一下,果然起作用了,“谢谢,但……你不能直接拿这绳结本身给我做演示吗?用不着非要用3D程序进行演算啊。” 安娜贝丝迟疑了一下。有些时候智慧会来自奇怪的地方,比如一条十几岁大的巨型金鱼。“我猜你是对的。这的确很愚蠢。这让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弗兰克再次尝试着破解那副绳结:“当了解如何破解之后,就变得容易多了。” “许多最棒的陷阱其实都很简单。”安娜贝丝说,“你只要考虑到这一点,同时盼着你想陷害的牺牲品没有考虑到这些就行。” 弗兰克点点头。他看上去不大情愿离开的样子。 “你知道吗,”安娜贝丝说,“雷奥并不是有意要如此刻薄的。他只是有一点大嘴巴。当有人让他感觉到紧张的时候,他就用幽默感当作自己的防御措施。” 弗兰克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会让他感到紧张?” “你的块头是他的两倍。你可以变成一头巨龙。”而且黑兹尔喜欢你,安娜贝丝心里想着,但没有把最后这一句说出来。 弗兰克看上去却不那么确信。“雷奥可以召唤火焰。”他扭动着手里的绳结,“安娜贝丝,改天,或许要请你帮我解决另一个没这么简单的问题了。我有一个……我猜你们那边会称其为阿喀琉斯之踵。”(指一个人身上的唯一死穴。阿喀琉斯是希腊半神英雄,他的仙女母亲在他刚出生时就将其倒提着浸入冥河之中,使他全身刀枪不入。但由于他的脚后跟当时被母亲提着露在水外,便成为他全身唯一的死穴。在特洛伊战争中,他被射中脚后跟而亡——译者注) 安娜贝丝的心里就像刚刚喝下一杯罗马热巧克力。她之前从没有真正领会过“温暖舒适”这个形容词所描述的状态,但弗兰克刚给了她这种感觉。他简直就是一个大号泰迪熊。她能够明白为什么黑兹尔喜欢他。“我很乐意。”她说,“还有其他人知道你这个阿喀琉斯之踵吗?” “波西和黑兹尔。”他说,“就这些人了。波西……他真是个非常好的人。我会跟随他到任何地方。我想你是懂的。” 安娜贝丝拍了拍他的胳膊:“波西在挑选良友上有种天生的本领。你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弗兰克,你可以相信这艘船上的任何人,甚至雷奥。我们都是同一个团队。我们必须相互信任。” “我……我想是吧。” “那么到底是什么弱点让你这么担忧呢?” 晚餐铃响起,弗兰克一下子跳了起来。 “也许……之后再说吧。”他说,“这件事很难一下子讲清楚。不过还是谢啦,安娜贝丝。”他举起中国绳结示意,“保持简单。” 第十八章 最美丽女神的指引 那天晚上,安娜贝丝睡着后并没有做噩梦,这让她在醒来后感到心神不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雷奥将战船驶入查尔斯顿海港的一个码头,旁边正挨着防波堤。一片很有历史感的社区沿着海岸线铺开,有着高耸的住宅楼、棕榈树、已经被锈蚀的铁栏杆。年代久远的大炮指向海水的方向。 等安娜贝丝来到甲板之上,伊阿宋、弗兰克和雷奥早就已经出发去博物馆了。根据海治教练所说,他们保证在太阳落山前回来。小笛和黑兹尔也都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但安娜贝丝还是先去找波西,他正斜靠在右舷的栏杆上,注视着远处的海湾。 安娜贝丝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出发之后,你打算做点什么?” “跳进港口里。”他随意地回答道,就像普通的孩子在说“我自己去吃点小吃”。“我想要尝试和当地的水中仙女们取得联系。或许她们可以给我一些建议,看看如何才能解放亚特兰大的那些囚犯。而且,我认为海水可能有助于我恢复。之前在那个水族馆让我感觉……很不干净。” 他的黑色头发和平时一样纠缠在一起,但安娜贝丝想起了他头上一侧曾经有过的一缕白发。那还是他们两个十四岁的时候,他们(并非出自本意地)轮流支撑住天空的重量。那种压力让他们两人都生出了一些白发。去年,波西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两个人的那一缕白发终于都消失不见了。那个时候安娜贝丝有些伤心,也有点担忧。她觉得自己好像与波西失去了一种象征意义上的联系。 安娜贝丝吻了吻他:“祝你好运,海藻脑袋。记得为我回来,好吗?” “我会的。”他承诺着,“你也一样。” 安娜贝丝强压住心中不断增长的不安情绪。 她转向小笛和黑兹尔:“好啦,女士们。让我们找到这个百特瑞的灵魂。” 后来,安娜贝丝真心希望自己当时就和波西一起跳进海港里算了。她甚至更愿意去面对那一整座博物馆的大群灵魂。 倒不是说她不愿意和黑兹尔、小笛出去。一开始,她们在百特瑞公园里散着步倒是挺开心的。根据标牌显示,这个海滨公园又叫作白点花园。海风吹散了夏日午后那潮湿的热度,在美洲蒲葵树的阴凉下面也相当凉快舒适。内侧的道路上全是美国内战时期那些古旧的大炮,还有历史人物的青铜雕像,这让安娜贝丝打了个寒战。她想起了之前在泰坦之战时,纽约的那些雕像,多亏了代达洛斯的第二十三号指令序列,它们全都活了过来。她不禁在想,这个国家到底还有多少雕像有秘密机关正等着被触发呢? 查尔斯顿港口在太阳的映照下反射着光芒。从南边到北边,长条状的陆地延伸出去,就像拥抱着海湾的双臂,而在海港的内口里,大概一英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岛屿,上面建造了一个要塞。安娜贝丝有个模糊的印象,这座要塞好像在内战时期相当重要,但她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回忆。 基本上她只要一呼吸着海风就会想到波西。诸神不作美,使得她之前被迫和他分开。她甚至不愿再看到海洋,因为只要这样她就会记起自己破碎的内心。当她们从防波堤那边掉转方向,去探索花园靠近内陆的一侧时,她感到宽慰了不少。 公园里并没有多少人。安娜贝丝猜测绝大多数当地人都去外面度暑假了,要么就是留在家里午睡。她们沿着南百特瑞大街漫步着,那里有不少四层楼高的殖民地建筑。砖墙上覆盖满常春藤。建筑物的正面是一排高耸的白色圆石柱,就像罗马人的神庙。前院的花园里盛开着一丛丛玫瑰、忍冬,还有开着花的叶子植物。看上去就像是丰饶女神得墨忒尔凝固住了这里的时间,让所有的植物在几十年之前就一直生长,直到现在,结果她却忘记回来查看它们的情况了。 “这里有点让我回忆起新罗马。”黑兹尔说,“所有的这些大型建筑和花园都是,还有那些圆柱和拱顶。” 安娜贝丝点点头。她记得自己从书里读到过,在内战之前,美国南部经常自比为罗马。在那过去的年代里,他们的社会全都充斥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丽建筑、荣誉感和骑士一般的道德准则。而其罪恶的一面,就是仍然保留着奴隶制度。“罗马也有奴隶,”当时的一些南方人这样争辩,“为什么我们不能有?” 安娜贝丝打了个冷战。她很喜爱这里的建筑。那些房子和花园全都美不胜收,非常罗马式。但她禁不住在想,为什么美丽的事物都包含着充满罪恶的历史。或者,要从另一方面理解,也许罪恶的历史环境下必须要构建美丽的事物,这样才能掩盖其更加黑暗的外表。 她摇了摇头。波西一直讨厌她变得如此哲学。如果她把刚才那些想法和他讲一遍,他绝对会双眼发直。 其他两位女孩也没有说什么话。 小笛一直在环顾四周,就好像在等待着伏兵出现。她倒是说过,她看到过这个公园出现在她匕首的刀刃上,但她没法详细描述出来。安娜贝丝猜测她是有些害怕,不想说。毕竟,上一次小笛想要为匕首上的影像寻求解释的时候,波西和伊阿宋就差点在堪萨斯杀死对方。 黑兹尔看上去也是心事重重。或许她正在了解周围的环境,又或许她正在担心自己的弟弟。还有不到四天,如果他们没有找到尼克并把他解救出来的话,他就必死无疑了。 安娜贝丝感觉到这个截止期限就像重担一样,也压在她身上。她对尼克·德·安吉洛总是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她曾经怀疑过,当初他们把尼克和他的姐姐比安卡从缅因州的那所军事学院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尼克对她产生过迷恋之情。但安娜贝丝却从没觉得尼克对自己有任何吸引力。他年纪太小,性格也太沉郁。他的内心总有一处黑暗的地方,让她感觉不舒服。 虽然这样,她还是觉得自己对他负有责任。当年他们相遇的时候,彼此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叫黑兹尔。在那个时候,比安卡是尼克唯一还活着的亲人。当比安卡去世后,尼克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独自游荡在这个世界上。安娜贝丝对这种感受深有体会。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可能会一直沿着这个公园走下去,但小笛拽住了她的胳膊。 “在那儿。”她指着海港对面。大概一百码远的地方,一个闪着微光的白色形体漂浮在水面上。起初,安娜贝丝以为那可能是一个浮筒,或是一艘在反射太阳光的小船,但它绝对是在发着光,而且移动起来比船只要平稳得多,沿着一条直线就朝她们漂过来了。等再接近一些距离,安娜贝丝就能看出,那的确是一个女人的身形。 “那个灵魂。”她说。 “那不是个灵魂。”黑兹尔说,“没有哪一种灵魂会发出那么明亮的光芒。” 安娜贝丝决定相信黑兹尔的话。她完全没法想象黑兹尔的经历,在如此小的年纪死去,又从冥界复活归来,对死者的了解比对活人的了解还要多。 小笛仿佛陷入一阵恍惚,沿着街道朝着防波堤的边缘迷迷糊糊地走了过去,差点就撞上了一辆四轮马车。 “小笛!”安娜贝丝喊道。 “我们最好跟上她。”黑兹尔说。 等安娜贝丝和黑兹尔追上小笛时,那个鬼魅般的幻影离她们只有几码远了。 小笛瞪着她,仿佛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被冒犯了。 “是她。”她喃喃地说。 安娜贝丝斜眼看向那个灵魂,但她发出的光芒太明亮,没法看清细节。随后这个幻影漂荡着越过防波堤,停在了她们的前方。光芒逐渐消散了。 安娜贝丝喘着粗气。这个女人有着令人窒息的美丽,而且奇怪的是,看上去还很眼熟。她的脸庞很难形容。她的容貌似乎从某一个绝美的影星变换成另一个。她的双眼也好玩地闪着光,眼睛一会儿是绿色,一会儿变蓝,一会儿又是琥珀色。她的头发也从又长又直的金发变成深咖啡色的卷发。 安娜贝丝马上就嫉妒她了。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头深色的头发。她不愿意让任何人认为她自己是金发无脑少女。她必须付出两倍的努力才能被认为是一位战略家、建筑师和高级顾问——这些可都是需要高智商的。 那个女人穿衣打扮很像南方的美女,就像伊阿宋形容过的样子。她的礼服上半身是低胸剪裁的紧身粉色丝绸,下半身是有三层裙环的裙子,边缘是白色的扇形蕾丝。她戴着一副白色的丝绸长手套,胸前举着一把饰有羽毛的粉白相间的扇子。 她身上的每样东西仿佛都算计好了,就打算让安娜贝丝感到不爽一样:无论是她穿着礼服时露出的那种随意的优雅,还是完美而低调的妆容,还有她所散发出的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抗得住的女性魅力。 安娜贝丝意识到她自己的这种嫉妒是荒谬无理的。这个女人故意想让她有这种感受。她以前有过类似经历。她认出了这个女人,尽管她的脸庞已经第二次变化,还继续变得越来越美貌。 “希腊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她说。 “也就是罗马爱神维纳斯?”黑兹尔惊愕地问。 “妈妈。”小笛的声音里一点热情都没有。 “姑娘们!”女神张开双臂,仿佛她想来一个团抱。 三个混血半神全都没有回应她。黑兹尔缩到了一棵蒲葵树下。 “看见你们在这儿我真开心。”阿芙洛狄忒说,“战争即将到来。流血杀戮不可避免。所以真的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了。” “呃,那是什么事?”安娜贝丝尝试着问道。 “这还用问,明显是喝茶和聊天。跟我来吧!” 阿芙洛狄忒很懂茶艺。 她领着她们来到花园中央的大亭子里——那是一个由白色柱子支撑起的露台,桌子上放置着银质餐具、瓷器杯子,还有一个正在冒着热气的茶壶,茶水的香味就像阿芙洛狄忒的外貌一样也在改变着—— 一会儿是肉桂的香气,一会儿是茉莉的,再一会儿变成了薄荷味。桌子上还有许多盘子,堆着司康饼、曲奇、小松饼、新鲜的黄油和果酱——安娜贝丝发现,所有的这些,难以置信,全都是让人轻易就发胖的食物;当然了,除非你是一位不朽的爱神。 阿芙洛狄忒像皇后一样坐在一张柳条编织的孔雀椅上。她倒茶、分饼干,这些动作都不会让她的衣服沾上一丝灰尘,她的姿势一直是那么完美,脸上的微笑令人目眩。 她们在这儿坐着的时间越久,安娜贝丝就越恨她。 “噢,我亲爱的姑娘们,”女神说,“我真爱查尔斯顿!我在这个亭子里参加的那些婚礼——全都让我热泪盈眶。还有南方过去那些优雅的舞会。全都很可爱。这里的大部分建筑,仍然会在花园里摆上我的雕像,虽然他们会把我称作维纳斯。” “你是哪一个?”安娜贝丝问道,“维纳斯还是阿芙洛狄忒?” 女神小口抿着茶水。她的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芒。“安娜贝丝,你已经长成这么漂亮的一位年轻小姐了。不过你真应该在头发上花些工夫。还有,黑兹尔·列维斯科,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黑兹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布满褶皱的粗棉布衣服,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还是一脸迷惑,仿佛她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些衣服有什么不对。 “妈妈!”小笛说道,“你让我感觉尴尬了。” “呃,我看不出来为什么会让你尴尬。”女神说,“小笛,难道是因为只有你一直不会欣赏我的时尚指南?你不欣赏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喜欢。我可以让安娜贝丝和黑兹尔来个迅速的化妆美容大转变,或许穿上像我这样的丝质舞会礼服也不错。” “妈妈!” “好吧。”阿芙洛狄忒叹了口气,“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安娜贝丝,我既是阿芙洛狄忒,又是维纳斯。不同于我那些奥林匹斯的伙伴,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我几乎不会改变。实际上,我觉得这样一点也没变老挺好的!”她用手指赞赏地轻拍着自己的脸颊,“毕竟,无论你是希腊人还是罗马人,爱情就是爱情。这场内战也不会像影响其他神那样影响到我。” 妙得很,安娜贝丝心想。她自己的妈妈,最理智冷静的奥林匹斯神族,现在降格成为地铁站里一个满口胡话、恶意而迷糊的糊涂虫。而所有有可能给予他们帮助的诸神之中,仅存的不受希腊罗马分裂症影响的,似乎只剩下阿芙洛狄忒、涅墨西斯和狄奥尼索斯了。爱情、复仇、美酒,这可真有帮助。 黑兹尔小口地啃着一块糖果曲奇:“夫人,我们现在还没有开战呢。” “噢,亲爱的黑兹尔。”阿芙洛狄忒把手里的扇子折起来,“虽然前方的日子里你会有着悲痛和忧伤,但你还是这么乐观向上。战争当然已经到来。爱情与战争总是会在一起的。它们是人类情感的顶峰!邪恶与善良,美丽与丑陋。” 她朝着安娜贝丝微微一笑,仿佛她清楚之前安娜贝丝正在思考的关于南方过去的事情。 黑兹尔放下手里的曲奇。她的下巴上沾了一点饼干屑,而安娜贝丝喜欢黑兹尔这样既不注意也不在乎外表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黑兹尔问道,“悲痛忧伤的日子?” 女神笑了起来,仿佛黑兹尔在她眼里就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那个,安娜贝丝可以给你提供一些主意。我曾经许诺要让她的爱情生活充满趣味。难道我没做到吗?” 安娜贝丝几乎要把手里的茶杯把手掐断了。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心一直备受折磨。起初是卢克,旅者之神赫尔墨斯之子。那是她第一次心动,而对方却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后来他变得邪恶,却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才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接下来就是波西,虽然经常令她发怒但却很贴心,只不过他似乎对一个名叫芮秋的女孩抱有感情,而后来他总是命悬一线生死未卜,都好几次了。最终,安娜贝丝得到了波西的爱,但却换来他失踪六个月还失去记忆的结果。 “充满趣味。”安娜贝丝说,“这还真是轻描淡写啊。” “毕竟,我不能将所有你经受的麻烦都归功于自己。”女神说道,“但我的确爱让一段爱情故事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噢,你们所有人都有着棒极了的故事——我是说,姑娘们,你们让我感到骄傲!” “妈妈,”小笛说,“你在这儿晃悠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呃?哦,你是指除了喝茶之外?我经常来这里。我喜欢这儿的风景、食物、气氛——在空气中都能闻到浪漫和心碎的味道,不是吗?几个世纪以来都是如此。” 她指着附近的一座大厦:“你看到那个屋顶上的阳台了吗?美国内战开始那晚,我们曾在那儿开过一场晚会。萨姆特堡垒的炮声啊。” “那就是了。”安娜贝丝记了起来,“港口里的那个小岛。那就是美国南北战争第一次战役发生的地方。南方邦联的军队朝着北方联邦军队开炮,并夺下了萨姆特堡垒。” “噢,那是多棒的晚会!”阿芙洛狄忒说,“弦乐四重奏,所有男人都穿着高雅的军官新制服。淑女们的礼服——你们真应该亲眼看看!我在和战神阿瑞斯跳舞——还是说他那时候是玛尔斯?恐怕那时我有点眼晕了。然后那美丽的爆炸光线贯穿整个港湾,咆哮着的炮声给了男人们一个很好的借口,让他们可以用双臂搂住他们那些受了惊的心上人!” 安娜贝丝的茶已经凉了。她什么也没有吃,但却感觉像是要吐了。“你所讲述的可是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战争的开端。六十多万人死于非命啊——这比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战死的美国人加在一起还要多。” “还有那些茶点!”阿芙洛狄忒继续说着,“啊,真是棒极了。南方邦联博勒加德将军也出席了。他可真是个老无赖。他已经娶了自己的第二任老婆,然而,你真应该见见他盯着莉丝贝丝·库珀的眼神……” “妈妈!”小笛把自己的司康饼扔给了鸽子们。 “啊,抱歉。”女神说,“让我们把故事长话短说。姑娘们,我来这儿是为了帮助你们。恐怕你们以后会经常见到赫拉。你们的这个小任务也不能让她在王座厅受到欢迎。而其他神祇几乎都感到不适,就像你们所知道的,他们被自己希腊和罗马的两部分所撕扯着。有些神甚至比他们更糟糕。”阿芙洛狄忒把目光投在安娜贝丝身上,“我估计你已经把和你妈妈的争吵告诉你的朋友们了?” 安娜贝丝的脸颊感到一阵热度。黑兹尔和小笛则好奇地看着她。 “争吵?”黑兹尔问道。 “吵了一架,”安娜贝丝说,“没什么。” “没什么!”女神说,“好吧,我是不了解情况啦。雅典娜,智慧女神,也是依靠谋略取得战术胜利的战争女神,她是所有女神中最希腊化的。毕竟,她是雅典的守护神。当罗马人接管了希腊……噢,他们也勉强依葫芦画瓢地信仰了雅典娜。在罗马她变成了密涅瓦,技艺与智慧之神。但罗马人还有着更符合他们口味的其他女战神,更加完全罗马化——比如司战女神柏洛娜……” “蕾娜的妈妈。”小笛喃喃地说。 “是的,没错。”女神表示赞同,“我和蕾娜在前一阵有过一次很可爱的谈话,就在这座公园里。当然了,罗马人里还有玛尔斯。而之后,还有密特拉斯——他并不完全是希腊或罗马的神祇,(密特拉斯是古波斯拜火教里的光明神——译者注)但军团士兵们却疯狂地热衷于崇拜他。我一直觉得他既粗鲁又自命不凡,仅仅是个人看法。不管怎么说,罗马人逼着可怜的雅典娜退位。他们将她绝大部分军事价值都剥夺了。这样的侮辱是希腊人永远不会原谅罗马人的。雅典娜也不会原谅。” 安娜贝丝的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 “雅典娜之印,”她说,“会引导向一尊神像,是这样吗?它会指引向……那一尊神像。” 阿芙洛狄忒微笑起来:“你很聪明,很像你妈妈。虽然清楚这一点,但你那些同族的兄弟姐妹,雅典娜的那些孩子们,已经搜寻了几个世纪。还没有人成功找回那尊神像。与此同时,他们一直把希腊与罗马的这种世仇传递下去。每一次内战……如此多的流血和心碎……大部分都是由雅典娜的孩子们精心策划的。” “那简直……”安娜贝丝想说那简直不可能,但她记起了雅典娜在中央车站那些充满仇恨的尖刻话语,她的眼中燃烧着憎恨的火光。 “太浪漫了?”阿芙洛狄忒接话道,“是啊,我觉得也是。” “但是……”安娜贝丝想要理清自己头脑中的一团迷雾,“雅典娜之印,它是如何运作的呢?它是一系列的线索?还是雅典娜留下的痕迹?” “嗯……”阿芙洛狄忒的语气很客气,但好像表示出她已经感到无聊了,“我不能说。我其实不认为雅典娜是有意创造了这个印记。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神像在哪儿,她就会直接告诉你去哪里找了。不……我猜测印记更像是撒在精神层面小径上的面包屑。它将那尊神像和女神的孩子们联系起来。你看,那尊神像想要被找到,但它只会在最有价值的状态下才被解放。” “可过了几千年的时间,”安娜贝丝说,“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等一等,”小笛说,“我们在讨论的到底是哪一尊神像?” 女神笑了起来:“噢,我敢肯定安娜贝丝会把情况告诉你的。无论怎样,安娜贝丝,你所需要的线索已经就在眼前了:一份由雅典娜的孩子在1861年时留下的地图——那是一份回忆,只要你抵达罗马,它就会指引你踏上你的路径。但是安娜贝丝,就像你所说的,还没有人能成功地完成任务,能一直跟随着雅典娜之印走到最后。在最后你会面对最可怕的恐惧——雅典娜的每个孩子都会经历的恐惧。即使你幸存下来,你又将如何使用你得到的奖励呢?是用于战争,还是用于和平?” 安娜贝丝很感激桌上的台布,因为她的两条腿正在桌子底下不停颤抖。“那张地图,”她说,“在哪里?” “伙计们!”黑兹尔指着天空。 两只巨鹰正绕着美洲蒲葵树盘旋。在它们的上方正在缓缓下降的是一辆被天马拉着的飞翔战车。很明显,雷奥用布福德进行的干扰注意力行动并没有奏效——至少没有奏效太久。 阿芙洛狄忒悠闲地往小松饼上抹着黄油,仿佛她拥有整个世界的时间。“噢,当然了,那张地图就在萨姆特堡垒。”她用手里的黄油刀指着海港对岸的小岛,“看上去罗马人已经到达这里打算拦截你们。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会赶紧回到船上。你们想再来点剩下的茶点吗?” 第十九章 巨鹰袭击队 她们没能赶回到船上。 冲向码头的半路上,三只巨鹰降落在她们面前。每只鹰上面都驮着一个身穿紫衫和牛仔裤的罗马军官,他们全都装备着金光闪闪的盔甲、宝剑和盾牌。巨鹰飞走了,随后站在三人中间的那位罗马人,也就是比其他两位都要骨瘦如柴的那位,抬起了头盔上的面甲。 “向罗马投降!”屋大维尖叫着说。 黑兹尔抽出她的骑士细剑,嘟囔着说道:“屋大维,你想都别想。” 安娜贝丝一边喘气一边诅咒着。这个皮包骨头的占卜师完全不能奈何得了她,然而另外两个家伙看上去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比安娜贝丝想要对付的块头可大多了,也强壮得多,尤其是在小笛和她自己只装备着一柄匕首的情况下。 小笛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和解的姿势:“屋大维,发生在营地的事情是被他人设计陷害的。我们可以解释的。” “听不到你说话!”屋大维呐喊着,“我们的耳朵里放了蜡封——这可是与邪恶的塞壬女妖作战时的标准程序(塞壬女妖拥有天籁般的歌喉,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使航船触礁沉没,船员则成为塞壬的腹中餐。所以对抗塞壬,需要堵住耳朵。屋大维是将会使用魅惑语的小笛比作塞壬——译者注)。现在,丢掉你们的武器,慢慢转过身,让我把你们的手捆上。” “让我捅死他吧,”黑兹尔嘟囔着说,“拜托了。” 战船距离他们只有五十英尺远了,但安娜贝丝在甲板上完全看不到海治教练的影子。他现在可能正在船舱里看他那愚蠢的军事艺术节目。伊阿宋那个小队不到日落时分是不会回来的,而波西应该正在水下,对这场攻击一无所知。如果安娜贝丝能够回到船上,她就能使用弩炮,但现在她们完全没法从这三个罗马人面前逃脱。 她就快没有时间了。巨鹰在头顶上盘旋,大声叫着,仿佛在招呼它们的同胞:嘿,这下面有几个美味可口的希腊混血半神!安娜贝丝看不到飞翔战车在哪儿了,但她可以肯定它就在附近。她必须要在更多的罗马人赶到这里之前想出什么主意来。 她需要帮助——向海治教练发出某种求救信号,或者发给波西更好。 “怎样?”屋大维命令道。他的两个朋友挥舞着他们的宝剑。 安娜贝丝非常缓慢地,只用两根手指抽出匕首。不过她并没有把它丢在地上,而是尽自己的最大力量把匕首丢进了水里。 屋大维发出了一声吱吱的叫声:“干什么?我没有说扔掉它!那可能是犯罪证据,或者战争的战利品!” 安娜贝丝挤出了那种金发无脑美女的微笑,就像在表示:噢,我真笨啊。只要是熟悉她的人,就不可能被这种表情骗到。不过屋大维看来是信以为真了。他一脸怒气,气鼓鼓地无言以对。 “你们剩下的两个……”他用兵刃指着黑兹尔和小笛,“把你们的武器放在码头上。别打算做不规矩的……” 在罗马人的四周,查尔斯顿海港就像拉斯韦加斯的喷泉表演一样爆开了。当海水飞溅起来的幕墙平息下去之后,三个罗马人全都被冲到了海湾里,到处扑腾着,疯狂地想在他们穿着盔甲的情况下保持漂浮在水面的状态。波西站在码头上,握着安娜贝丝的匕首。 “你把这个弄掉了。”他完全是一张扑克脸。 安娜贝丝伸开双臂搂住他:“我爱死你了!” “伙计们,”黑兹尔打断了他俩,不过她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微笑,“我们得赶快了。” 屋大维在水里面叫喊着:“把我弄出去!我要杀了你!” “听上去真吸引人。”波西朝着下面的水里喊回去。 “你说什么?”屋大维继续喊着。他正死死地抓着一位卫兵,后者现在很难保持两个人都浮在水上的状态了。 “没什么!”波西吼了回去,“伙计们,我们走。” 黑兹尔皱起眉头:“我们不能让他们在这儿淹死,不是吗?” “他们不会淹死的。”波西承诺说,“我让海水在他们的脚下循环。只要我们一突出重围,我就会把他们喷到岸上去。” 小笛咧嘴笑了:“真棒。” 他们爬上了阿尔戈二号的甲板,安娜贝丝跑向船舵:“小笛,到下面船舱里去。用厨房的水槽发送彩虹女神讯息,警告伊阿宋赶紧回来!” 小笛点点头跑了下去。 “黑兹尔,去找到海治教练,告诉他,让他赶紧把他那毛茸茸的后蹄子挪到甲板上来。” “好嘞!” “波西——你和我需要让这艘船开往萨姆特堡垒。” 波西点点头,跑向桅杆。安娜贝丝掌舵。她的双手在控制装置上飞速移动着,心里只希望自己能足够了解它们,知道如何操作。 安娜贝丝之前见到过波西仅靠意念的力量就控制了完整尺寸的帆船。这一次,他不会让她失望的。绳索自动松开了——解开了码头上的套索,收起了船锚。船帆收拢起来,揽住了风力。与此同时安娜贝丝启动引擎。伴随着一声仿佛机关枪开火的声音,船桨全都伸了出来,阿尔戈二号从船坞里转向,朝着远方的小岛驶去。 三只巨鹰仍然在头顶上盘旋,但它们没有尝试着降落到船上,大概是因为只要它们一试图接近,船首的雕像范斯塔就会朝它们喷火。更多的巨鹰形成编队飞往萨姆特堡垒——至少有一打。如果每一只巨鹰上面都驮着一个罗马混血半神的话……那真是来了许多敌人。 海治教练嗒嗒嗒地踩着蹄子跟黑兹尔一起冲上台阶。 “他们在哪儿?”他问道,“要我杀谁?” “不要杀人!”安娜贝丝命令道,“只要保卫战船!” “但是他们打断了我正看着的查克·诺里斯的电影!” 小笛从船舱下面出现:“收到了伊阿宋发回的消息。有一点失真,不过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他应该会……噢!在那边!” 翱翔在城市上空,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飞过来的是一只巨大的秃鹰,并不像那些金色的罗马巨鹰。 “弗兰克!”黑兹尔喊道。 雷奥抓着秃鹰的两只爪子,即使是在船上这么远的距离,安娜贝丝也能够听到他一边尖叫一边咒骂。 在他们下方是正在乘风而行的伊阿宋。 “之前从未见过伊阿宋飞行。”波西嘟囔着说,“他看上去就像个金发碧眼的超人。” “现在可不是嘲讽的时候!”小笛责备他说,“看,他们有麻烦了!” 很明显,罗马的飞翔战车从云端降下,直直地朝着他们冲了过去。伊阿宋和弗兰克赶紧转向,拉高位置避免被天马践踏。战车上的人发射了弓箭。箭矢呼啸着从雷奥的脚下飞过,引发了更多尖叫和咒骂。伊阿宋和弗兰克被迫从阿尔戈二号上空越过,直接飞向萨姆特堡垒。 “让我拿下他们!”海治教练大喊着。他跑向了左舷的弩炮。在安娜贝丝想喊“别做傻事!”,但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的时候,海治就已经开火了。一支点着火焰的长矛直接飞向战车。 长矛在天马的脑袋上面爆炸开来,让它们陷入一片恐慌。不幸的是,长矛的碎片也溅到了弗兰克的翅膀上,打得他失去控制,在空中盘旋着。雷奥手一滑没有抓牢。战车朝着萨姆特堡垒冲过来,猛地撞上了伊阿宋。 安娜贝丝万分惊惧地看着很明显又疼又晕的伊阿宋直直戳向雷奥,并抓住了他,然后挣扎着想要重新保持高度。他只做到了减缓他们的降落速度,随后便消失在了堡垒的围墙之后。弗兰克在他们之后也摔了进去。随后战车掉落在了堡垒内部某处,传来了一阵仿佛骨头折断似的咔吧声。一个残破的车轮旋转着飞向空中。 “教练!”小笛尖叫起来。 “什么?”海治质问道,“那只是一次警告性的攻击!” 安娜贝丝发动了引擎,船身战栗着,加速向前。现在他们离岛上的船坞只有一百码远了,但是头上却有十几只巨鹰盘旋飞行着,每一只鹰的爪子里都抓着一位罗马混血半神。 敌人的总人数大概是阿尔戈二号船员们的三倍多。 “波西,”安娜贝丝说,“我们必须全力出击了。我需要你去控制海水,好让我们不会在船坞里撞碎船体。一旦我们抵达那里,你就必须拖住那些进攻者。你们其他人帮助他守卫这艘船。” “但是——伊阿宋!”小笛说道。 “弗兰克和雷奥!”黑兹尔加了进来。 “我会找到他们的。”安娜贝丝保证道,“我要搞清楚地图到底在哪里。而且我很确定,我是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堡垒里现在爬满了罗马人。”波西警告道,“你必须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找到我们的朋友——假设他们现在还都安好的话,然后找到地图,再把所有人活着带回来。这些事你都要一个人独立完成。” “这只是普通的日常工作而已。”安娜贝丝吻了吻他,“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要让他们得到这艘船!” 第二十章 一场新的仇恨开始了 一场新的内战开始了。 雷奥不知以何种方法,居然毫发无伤地从坠落中幸存下来。安娜贝丝看着他从一座柱廊潜行到另一座柱廊,朝着向他扑过来的巨鹰释放出火球。罗马的混血半神们努力想要抓住他,他们在成堆的大炮炮弹之间绊来绊去,还要躲避着一边尖叫一边四散奔逃的游客们。 导游仍然在叫喊着:“这只是一场原景重现!”不过他们自己听上去也不确定。幻影迷雾对凡人所见之物的影响也只能做到如此程度了。 在庭院的中央,一只完全是棕色的大象——那会是弗兰克吗?——暴怒地绕着旗杆横冲直撞,把罗马战士冲散。伊阿宋站在大概五十码远的地方,挥舞着剑与一位矮壮结实的百夫长战斗着,后者嘴唇上沾着樱桃的颜色,就像是鲜血。这到底是个吸血鬼崇拜者呢,还是个苦艾酒成瘾的疯子? 在安娜贝丝眺望的时候,伊阿宋大喊着:“对不住了啊,达科塔!”(罗马军团第五步兵队百夫长——译者注)他一跃而起,像个杂技演员一样从百夫长的脑袋上一跃而过,用罗马剑的剑柄狠狠地砸向这位罗马人的后脑勺。达科塔跌倒在地。 “伊阿宋!”安娜贝丝叫着。 他环顾整个战场,直到看到了她。 她指着阿尔戈二号停泊的方向:“带其他人上船!撤退!” “那你呢?”他喊着。 “别等我了!” 安娜贝丝在他能抗议之前就冲了出去。 她很艰难地在一群群游客之中左突右闯。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在这种闷热难受的夏天去看萨姆特堡垒呢?安娜贝丝很快意识到,正是这些拥挤的人群能够救他们的命。如果没有这些恐慌的凡人们搞出来的混乱,罗马人早就已经以成倍的兵力把他们包围了。 安娜贝丝闪进一个小房间,这里应该是要塞的一部分。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她想象着这种感受,想象1861年在这座岛上的一些北方联邦士兵。周围全都是敌人。食物和攻击越来越少,也不会有援军到来。这些北方联邦的防御者们正是雅典娜的孩子们。他们把一张重要的地图藏在了这里——不想让它落入敌人之手。如果安娜贝丝是其中一位混血半神,那她会把地图放在哪里呢? 突然之间墙壁开始闪光。空气也变得温暖起来。安娜贝丝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她正跑向出口,房门却猛地关上。石壁之间的大炮全都鼓胀起来,冒出气泡,那些气泡爆开,成千上万只黑色的小蜘蛛一拥而出。 安娜贝丝挪不动步子。她的心脏似乎已经停跳了。那些蜘蛛布满了整个墙壁,一只只摞着往前爬,在地板上蔓延开来,逐渐将她包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这肯定不是真的。 恐惧感使她陷入了回忆。她再一次回到了七岁时,独自一人待在弗吉尼亚州的卧室里。在夜晚会有蜘蛛出现。它们从她的壁橱里一波波地爬出来,在阴影中等待着。她叫喊着想要找到父亲,但父亲却出门工作去了。他好像总是出门工作。 来到屋里的是她的继母。 我不介意扮演那个黑脸角色。继母曾经对安娜贝丝的爸爸这么说过,她以为那个时候安娜贝丝听不到。 那只是你的想象,你会吓到你的小弟弟们。关于蜘蛛,她的继母是如此回应的。 他们才不是我的兄弟呢,安娜贝丝争辩着,这只会让她的继母表情变得更难看。她的双眼似乎和那些蜘蛛一样让人感到害怕。 “现在睡觉吧,”她的继母坚持道,“不要再尖叫了。” 她的继母一离开房间,那些蜘蛛马上就都回来了。安娜贝丝想要藏在被子底下,但是毫无用处。最终她总是要等到完全精疲力竭了才会睡着。她在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上布满被咬过的瘢痕,蜘蛛网覆盖在她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上。 那些咬痕在她起床穿好衣裳之前就会消退,所以除了留下的蜘蛛网,她什么东西也没法展示给她的继母看。而那些蛛网,则被继母当作某种聪明的小把戏。 “不要再说蜘蛛的事了,”她的继母坚决地说,“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第二天晚上,蜘蛛们又会出现。她的继母继续扮演黑脸。她不允许安娜贝丝叫他的父亲过来,用这种无稽之谈去烦扰他。而且,他也不会早早回家的。 第三天晚上,安娜贝丝离家出走了。 最后,在混血营,她了解到,所有雅典娜的孩子都害怕蜘蛛。很久很久以前,雅典娜曾经给了一位凡人纺织女阿拉克涅一个沉痛的教训——她因为阿拉克涅的获胜而诅咒她,将她变成了第一只蜘蛛。自从那时起,蜘蛛们就对雅典娜的孩子们心怀恨意。 但知道这些并不会让她的恐惧变得更轻。曾经有一次,她差点因为床铺上被放了一只狼蛛而把康纳·斯偷尔杀掉。几年之后,她在丹佛的水上公园经历了一场令人恐慌的袭击,波西和她被一群机械蜘蛛围攻。而这过去的几周以来,安娜贝丝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蜘蛛——它们爬在她身上,使她窒息,把她裹进蛛网。 现在,站在萨姆特堡垒的营房之中,她又被包围了。她的噩梦成真了。 一个充满睡意的声音在她的头脑中喃喃低语:“很快,我亲爱的。你很快就会遇到那位纺织女。” “盖娅?”安娜贝丝低声说道。她很害怕会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了出来,“是谁……那个纺织女是谁?” 蜘蛛们变得更加激动,它们聚满了整个墙壁,在安娜贝丝的脚旁打着旋儿,就像一只反射着光芒的黑色旋涡。安娜贝丝抱着“这也许只是一场幻象”的希望,支撑着自己不因恐惧而昏过去。 “我希望你能幸存下来,孩子。”女人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愿意让你成为我的祭品。但我们必须让那位纺织女复仇……” 盖娅的声音消失了。在墙壁的远端,密密麻麻的蜘蛛群中央,闪现出一个燃烧着的红色记号:那是一只猫头鹰的图像,就像那枚古希腊银币上印的一样,那猫头鹰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安娜贝丝。随后,和她在噩梦中见到过的一样,雅典娜之印沿着整个墙壁燃烧,把那些蜘蛛焚烧成灰,直到整个房间空空如也,只剩下令人作呕的散发着煳味的灰烬。 “去吧,”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那是安娜贝丝的妈妈,“为我复仇。跟随着印记。” 燃烧着的猫头鹰记号消失了。营房大门猛地打开。安娜贝丝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间中央,不确定她刚才所见的有哪些是真实的,又有哪些只是想象。 一阵爆炸震颤着建筑物。安娜贝丝记起来,她的朋友现在还身处危险之中。她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 她强迫自己向前移动。虽然身体还发着抖,她还是跌跌撞撞走了出去。海上传来的空气帮她理清了思绪。她环顾整个庭院——除了那些受惊恐慌的观光客和正在战斗着的混血半神们,在防卫墙的边缘,还有一架大型迫击炮直指海面。 那也许是安娜贝丝的想象,不过那架古老的大炮似乎正在慢慢变红。她朝着它猛冲过去。一只巨鹰朝她扑了过来,她沉下身子,继续往前跑。除了那些蜘蛛,没有什么东西能把她吓成刚才那样。 罗马的混血半神已经整理好队伍,朝着阿尔戈二号前进,但一场小规模的风暴已经在他们的头顶上聚集起来。尽管他们周围的天空非常晴朗,但在罗马人的头顶上却是雷声交加,闪电飞驰。狂风骤雨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安娜贝丝没有停下来思考这些事情。 她冲到了迫击炮跟前,把手放在了炮口上面。炮口被塞子堵住了,在塞子上面,雅典娜之印开始闪耀——那是一只猫头鹰的红色外轮廓。 “显而易见,在这座大炮里。”她说。 她使劲想用手指撬开塞子,但是没有成功。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抽出了匕首。仙铜制成的武器刚刚碰到塞子表面,塞子就变小收缩,松动开来。安娜贝丝把它拔了出来,手伸进大炮的炮膛里。 她的手指触到了某种冰冷而光滑的金属物品。她掏出来一看,是一张小小的青铜圆盘,有茶杯托那么大,表面蚀刻着精美的文字和插图。她决定随后再仔细检查,把它塞进了背包里,转过身去。 “着急离开?”蕾娜问道。 执政官就站在十英尺开外,身穿全套战斗铠甲,举着一支金质的标枪。她的两只金属猎狗在她身侧咆哮着。 安娜贝丝环视了一下周围。她们基本上是单独的。绝大多数战斗都朝着码头船坞那边移过去了。希望她的朋友们全都成功登船,但他们必须立即起航,不然风险将越来越大。安娜贝丝必须赶紧行动了。 “蕾娜,”她说,“发生在朱庇特营地的事情是盖娅的错。那些幻灵,可以掌控人的灵魂……” “省省你的解释吧。”蕾娜说,“等你到了被审讯时会用得着的。” 两只猎狗抽着鼻子,慢慢向前移动过来。这一次,安娜贝丝讲不讲真话,对它们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努力想要思考出一个逃跑计划。她怀疑自己在一对一的战斗中能否战胜蕾娜。对这些金属猎狗,她自己似乎毫无胜算。 “如果你放任盖娅将我们两座营地挑拨开来,”安娜贝丝说,“巨人们现在就已经赢了。他们会毁灭罗马人、希腊人、诸神、整个凡人的世界。”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吗?”蕾娜的声音像钢铁一样坚韧,“可你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选择?屋大维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煽动军团陷入一种狂怒的气氛,而我无法阻止。向我投降吧。我会带你回到新罗马进行审讯。那谈不上什么公平。你将会被痛苦地处决。但这也许足够阻止进一步的暴力行为。当然,屋大维不会满意的,但我觉得我可以说服其他人让步。” “那不是我干的!”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蕾娜打断了她,“必须有人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付出代价。就是你。这是最佳选择。” 安娜贝丝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最佳什么?” “运用你的智慧想一想。”蕾娜说,“如果你今天逃脱了,我们不会再追过去。我告诉你——即使是疯子,也不会跨越海洋去远古之地。如果屋大维不能对你的战船进行报复,他就会把注意力转向混血营。军团将会朝着你们的领土进军。我们会将它夷为平地然后在土地里撒盐。” “杀死那些罗马人。”她听到母亲在催促着她,“他们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盟友。” 安娜贝丝想要哭泣。混血营是她这辈子唯一真正的家园,而她之前出于友谊的表示,已经把如何找到混血营的方法告诉了蕾娜。她不能任由它被罗马人践踏,而自己毫无牵挂地绕着半个世界去旅行。 但他们现在的任务,还有每一件为了让波西归来而承担的事情……如果她不去远古之地的话,这些就全都没有意义了。而且,雅典娜之印也不一定非要引向复仇。 如果我能找到那条路线,她的妈妈说过,回家的路…… “你将如何使用你的奖赏呢?”阿芙洛狄忒问过她,“用于战争,还是用于和平?” 在罗马,答案就会揭晓。雅典娜之印将把她引向那里,如果她还能活下来的话。 “我会去的。”她对蕾娜说,“我会跟随雅典娜之印去罗马。” 执政官摇了摇头:“你完全不清楚等待着你们的会是什么。” “不,我知道。”安娜贝丝说,“我们两个营地之间的多年积怨……我可以化解掉。” “我们的积怨已经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仅仅一个人怎么能化解得掉?” 安娜贝丝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能给蕾娜看看某张3D设计图或者一个直观的概要,但她做不到。她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去努力尝试。她还记得妈妈脸上那副迷失的表情:我必须回家。 “这次的任务必须成功。”她说,“你可以试试来阻拦我,那样的话我们只能决一死战。或者你也可以让我走,而我会竭尽全力拯救我们这两个营地。如果你们必须要向混血营进军,请至少努力推迟一下时间,拖慢屋大维的速度。” 蕾娜眯起了眼睛:“你我都是战争女神的女儿,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尊重你的大胆和勇敢。但如果你现在离开,你就给你的营地做出了毁灭的判决。” “不要低估混血营的力量。”安娜贝丝警告说。 “你从没见过军团在战争中的样子。”蕾娜回敬道。 在码头那边,风中回荡着一个熟悉的尖叫声:“杀了他们!把他们全杀光!” 看来屋大维在海港的那场游泳中幸存了下来。他蜷缩在他的卫兵身后,尖叫着鼓励其他罗马混血半神向前冲,他们挣扎着拥向战船,高举起盾牌,仿佛这样就能令朝他们愤怒着呼啸而来的风暴转向似的。 在阿尔戈二号的甲板上,波西和伊阿宋站在一起,手中宝剑相交在一起。安娜贝丝感觉自己的脊柱传来一阵激动的刺痛,她意识到两个男孩正并肩合作,召唤着天空和海洋服从他们的命令。海水和狂风搅动在一起。起伏的波浪拍打着堡垒,空中电闪雷鸣。巨鹰们被震得从天上落了下来。飞翔战车的残骸泡在水里燃烧着,海治教练挥舞着一张上好箭矢的十字弓,随意乱射着从他头顶上飞过的罗马鸟儿。 “你看到了吗?”蕾娜苦涩地说,“战矛已经投出。我们的人已经开战了。” “如果我成功了就不会这样。”安娜贝丝说。 蕾娜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就和她之前发现伊阿宋已经心有所属时一样。这位执政官已经独自支撑太久,太过辛苦,已经不再相信会有任何正确的事情能顺利发生在她身上了。安娜贝丝等待着她展开攻击。 然而,蕾娜却打了个响指。金属狗狗退开了。“安娜贝丝,”她说道,“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战场上的敌人了。” 执政官转过身,穿过堡垒走了出去,她的猎狗们跟在她身后。 安娜贝丝害怕这是某种诡计,但她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了。她跑向战船。 一直在猛烈打击罗马人的狂风骤雨貌似对她没什么影响。 安娜贝丝冲过他们的封锁线。屋大维大叫着:“拦住她!” 一柄长矛从她耳边飞过。阿尔戈二号已经从码头起航离开。小笛正站在踏板上,向外伸出双手。 安娜贝丝一跃而起抓住小笛的手。踏板跌落到了海里,两个女孩滚到了甲板上。 “快走!”安娜贝丝大喊起来,“走!走!走!” 引擎在她的下方隆隆作响。船桨搅动起来。伊阿宋改变了风向,波西召唤起了一朵巨浪,将战船托起来,高过堡垒的围墙,随后将船推进了海里。等阿尔戈二号运转到最大速度的时候,萨姆特堡垒已经变成了远方的一个小污迹。他们乘风破浪,开往远古之地。 第二十一章 这一天糟糕翻倍 在袭击了整整一座博物馆的南方邦联灵魂之后,雷奥认为他这一天不会变得更糟了。但是他错了。 他们在内战潜艇里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博物馆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旅客、一位昏昏欲睡的保安,还有,在他们打算检查一下史前古物时,发现了整整一个营的穿着灰色制服的闪光僵尸。 本来说的是弗兰克应该能控制住这些灵魂,好吧……那可真是失败透顶。当小笛发送彩虹女神讯息,告诉他们罗马人已经袭击时,他们早已在赶回战船的半路上了,只不过一路上被一整群愤怒的南方邦联死人追逐着跑过了整个查尔斯顿市区。 随后——噢,天哪!——雷奥抓着友善的老鹰——弗兰克搭了个便车,这样他们就能和罗马人战斗了。流言肯定已经四处传开,说雷奥就是那个朝着他们那座小城市开火的家伙,因为那些罗马人看上去似乎尤其渴望把他宰了。 但是等等!还有下文!海治教练把他们从天上打了下来;弗兰克把他丢了下去(那可不是什么意外);然后他们一路坠落,撞进了萨姆特堡垒。 现在,虽然阿尔戈二号在海中乘风破浪,雷奥也不得不运起全身本事,好让战船保持完好无损的状态。波西和伊阿宋有一点点太擅长制造飓风大浪了。 与此同时,安娜贝丝站在他身边,努力压过狂风的咆哮,大喊着:“波西说他和查尔斯顿港口的一位海中仙女交谈过!” “真有他的!”雷奥喊了回去。 “海中仙女说我们应当向喀戎的兄弟们寻求帮助。” “那是什么意思?找那些宴会小马们?”雷奥从来没有见过喀戎那些疯狂的半人马亲戚,不过他听说过各种传言,比如冲撞性的斗剑比赛,喝根汁汽水看谁打嗝更响的竞赛,还有装满了奶油的塑料水枪大战。 “不大确定,”安娜贝丝说,“不过我已经拿到了坐标。你能输入下经纬度吗?” “我可以输入星图,还能为你做点鲜果奶昔,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当然可以输入经度和纬度了!” 安娜贝丝飞快地报出一串数字。雷奥一只手握着船舵的轮盘,只用另一只手就把它们都输了进去。一个红点出现在青铜显示器上。 “那个地点位于亚特兰大的中部。”他说,“宴会小马们还有一艘游艇吗?” 安娜贝丝无助地耸耸肩:“咱们先让船体保持完整,别出问题,等我们离查尔斯顿更远些再说吧。伊阿宋和波西会一直控制着海风的!” “真是幸福的欢乐时光啊!” 之前风暴还似乎无穷无尽,但最后,海洋平静下来,狂风也止息了。 “雷奥·瓦尔迪兹,”海治教练以令人惊奇的温和口气说道,“让我来掌舵吧。你已经驾驶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 “是啊,把船舵交给我吧。” “教练?” “怎么了,孩子?” “我的手没法松开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雷奥的手指仿佛已经变成了石头。他的双眼因为一直盯着海岸线而干涩疼痛。双膝就像棉花糖一样软。海治教练成功地把他从舵轮上撬了下来。 雷奥最后瞥了一眼控制台,听着范斯塔正呼呼作响,咔嗒咔嗒地进行着状态报告。雷奥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他盯着控制台,努力想要回想,但是想不起来。他的双眼已经很难聚焦了。“当心魔兽。”他对教练说,“还有要留意那个坏掉的稳定器。还有……” “我会搞定的。”海治教练承诺道,“现在,快去休息吧!” 雷奥疲倦地点点头。他蹒跚着穿过甲板,走到朋友们身边。 波西和伊阿宋正斜靠着桅杆坐在地上,他们的脑袋也筋疲力尽地歪了下来。安娜贝丝和小笛正想让他们喝点水。 黑兹尔和弗兰克正站在他的听力所及范围之外,好像正在争论着什么事情,他俩都加入了大量的肢体动作:挥舞手臂,频频摇头。雷奥本不应该为这幅场景感到高兴,但他内心的一部分的确在窃喜。而另外一部分则因为自己的高兴而感到很糟糕。 当黑兹尔看到雷奥时,争论忽然就停止了。每个人都聚拢在桅杆周围。 弗兰克阴沉着脸,就好像他正努力尝试变成一只斗牛犬。“没有被追赶的迹象。”他说。 “也没有见到陆地。”黑兹尔说道。她看上去脸色有点绿,不过雷奥不能确定,这是因为战船的摇晃颠簸,还是因为刚才的争吵。 雷奥环视着地平线。四面八方除了一片汪洋再无其他。这本不应该令他惊讶。他花了六个月的时间,造出一艘大船,他知道横穿大西洋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如今,他们登船历险,即将航向远古之地,这一切还是显得不大真实。雷奥以前从来没离开过美国本土——除了那次去魁北克的短暂骑龙飞行。现在他们在一片空旷的海洋中央,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航向古罗马人的“我们的海”,那个全是可怕魔兽和肮脏巨人们的地方。罗马人也许不会跟着他们过来,但他们同样也没法指望任何来自混血营的帮助。 雷奥拍拍自己的腰,确认他的魔法工具腰带还在那里。不过不凑巧的是,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的幸运饼干,饼干被他塞在其中一个小包里。 “你永远是个局外人。”女神的声音仍然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第七个车轮。” “忘记她吧,”雷奥对自己说,“把精力集中在你可以修理好的事情上。” 他转向安娜贝丝:“你找到想要的那份地图了吗?” 虽然脸色十分苍白,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雷奥不禁在想,她在萨姆特堡垒时到底见到了什么,让她整个人被这么严重地动摇了。 “我必须还得研究一下。”她的口气仿佛想要结束这个话题,“我们离那个坐标还有多远?” “全速划桨的话,大概一小时。”雷奥说,“知道我们到底在找什么吗?” “不知道。”她承认道,“波西?” 波西抬起头来。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无精打采的,眼球充血。“海中仙女说喀戎的兄弟们就在那里,他们会很想听听有关亚特兰大水族馆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顿了顿,仿佛刚才那段话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能量,“她也警告我要小心。凯托,水族馆里的那个女神,她是海洋魔兽之母。她也许被困在亚特兰大,但她仍然可以派她的孩子们来追赶我们。海中仙女说我们得做好准备迎接攻击。” “妙得很。”弗兰克嘟囔着。 伊阿宋想要站起身来,但看来这不是个好主意。小笛一把抓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在地上。结果他只好倚着桅杆又滑坐在地上。 “我们可以让战船浮空吗?”他问道,“如果我们能飞起来的话……” “那可真棒啊。”雷奥说,“只不过范斯塔告诉我,左舷的航空稳定器在战船倾斜着撞上萨姆特堡垒的码头时被压成了粉末。” “我们当时很着急,”安娜贝丝说,“急着去救你。” “救我真是一个非常高尚的借口。”雷奥表示赞同,“我只是说说。要修好它得花上一段时间。在那之前,我们无论去哪儿都不能飞着去。” 波西活动了一下肩膀,酸痛得脸上抽搐:“对我来说没关系。海洋挺好的。” “别替我们做主。”黑兹尔瞥了一眼已经快要降落到地平线之后的太阳,“我们必须赶快。一天就这样被耗掉了,而尼克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 “我们能做到的。”雷奥保证。他希望黑兹尔能够原谅他之前不信任她弟弟的表现(嘿,对雷奥来说,那可是个合情合理的怀疑),但他也不想重新揭开那个伤口,“我们能在三天之内抵达罗马的——假设,你们知道的,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 弗兰克咕哝着。他看上去就像是仍然在努力把自己变成斗牛犬的形态。“有什么好消息吗?” “实际上,真的有,”雷奥说,“根据范斯塔传来的信息,我们那个会飞的桌子布福德,在我们停留在查尔斯顿的时候,已经安全返回,所以说那些老鹰并没有抓走它。不幸的是,它弄丢了你那条裤子。” “真见鬼!”弗兰克咆哮起来,雷奥意识到这种咒骂的侮辱很可能是针对他的。 毫无疑问弗兰克本打算还要咒骂更多——更多的“可恶至极”“糟糕透顶”之类——但波西以加倍的咒骂和呻吟打断了他。 “这个世界是完全倒了个儿吗?”他问道。 伊阿宋把双手压在额头上:“是啊,还在不停旋转。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黄色。那是黄色吗?” 安娜贝丝和小笛互相交换了一个关切的眼光。 “召唤那场风暴真把你们的力量都耗光了。”小笛对两个男孩说,“你们俩得休息一下。” 安娜贝丝赞同地点点头:“弗兰克,你能帮我们把这两个家伙扶到船舱里吗?” 弗兰克瞥了一眼雷奥,明显是很不愿意让他与黑兹尔独处。 “没关系的,哥们儿。”雷奥说,“只是不要在下楼的半路上把他们扔下去就好。” 等其他人全都下到船舱内部之后,黑兹尔和雷奥尴尬地面面相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还有海治教练,他正在后甲板上哼唱着《宠物小精灵》的主题曲。教练把歌词改成了“把他们全杀光”,雷奥绝对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歌声似乎也没有减轻黑兹尔的晕船状态。 “啊——”她倾下身子抱住双臂。她有着很美的头发——金棕色的卷发,就像肉桂卷一样。她的头发让雷奥想起了休斯敦一家能做出很棒西班牙油炸面圈的店。而这想法让他感觉到饥肠辘辘。 “身体别往前倾,也别闭上眼睛,那只会让恶心的感觉更严重。” “是吗?你也晕船吗?” “不是晕船。但汽车会让我感觉想吐,还有……” 他停了下来。他刚才想要说的是“和女生们说话也会”,但他觉得这一点还是只有自己知道比较好。 “汽车?”黑兹尔艰难地站直了身体,“你可以驾驶战船,骑乘巨龙,但是汽车让你想吐?” “我知道,很奇怪吧?”雷奥耸耸肩,“我在这方面是比较特殊。看那边,让你的眼睛盯在地平线上。那是一个固定点。这样会有所帮助的。” 黑兹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远方。她的眼睛泛着金色的光芒,就像范斯塔的机械脑袋里塞着的那些青铜和红铜的磁盘一样。 “好一点了吗?”他问道。 “可能吧。”她的声音听上去只是因为礼貌在硬撑着。她的眼睛仍然看向地平线那边,但雷奥有种感觉,她正在揣摩他的情绪,考虑着要说点什么。 “弗兰克不是故意要扔下你的。”她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有时候笨手笨脚的。” “哎呀!”雷奥尽可能模仿着弗兰克的语气,“把雷奥扔到一堆敌方士兵里去了。真该死!” 黑兹尔压抑住脸上的笑容。雷奥觉得比起吐出来,还是笑出来比较好。 “对他宽容点,”黑兹尔说,“你和你的火球让弗兰克感到很紧张。” “那个家伙可以变成一头大象,我会让他感觉紧张?” 黑兹尔的眼睛仍然盯着地平线。她看上去没那么想吐了。船舵那边,海治教练仍然还在唱着他那首《宠物小精灵》主题曲。 “雷奥,”她说,“关于在大盐湖发生的事情……” 还是来了,雷奥心想。 他记得他们与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的会面。放在他魔法工具腰带里的幸运饼干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前一天晚上,当他们一路从亚特兰大飞过来的时候,雷奥躺在他那间舱室里,思考着他之前把黑兹尔气到怎样的程度,也思考着如何才能让事情回到正轨。 “很快你就会面临一个你无法解决的问题,”涅墨西斯说过,“虽然我可以帮助你……但那是有代价的。” 雷奥之前也曾把那块幸运饼干从魔法工具腰带里掏出来,放在手指间翻弄着,思索着如果把饼干打开,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或许现在是时候了。 “我是心甘情愿的,”他对黑兹尔说,“我可以用这块幸运饼干来找到你的弟弟。” 黑兹尔看上去不知所措:“什么?不!我是说……我从没要求过你做那些事。更不要说在涅墨西斯提到那可怕的代价之后了。我们几乎不认识对方!” 虽然雷奥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几乎不认识对方的说法还是让他感到受伤。 “那么……这不是你打算说的事情?”他问道,“呃,你想要说的是手拉手站在大石头上那件事吗?因为……” “不是!”她迅速地否认了,又做起了慌张时就会做出的用手给脸颊扇风的可爱动作,“不,我只是在想你欺骗了那耳喀索斯的方法,还有那些宁芙……” “哦,是啊。”雷奥不自然地瞥瞥自己的胳膊,那个“性感奇才”的假文身还没有完全消退,“在那时候似乎是一个好主意嘛。” “你真是太让人吃惊了。”黑兹尔说,“我一直在仔细考虑,你到底多像我认识的……” “山米,”雷奥猜测道,“我真希望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他曾经是谁。”黑兹尔纠正道,晚上的空气很温暖,但她却打了个寒战,“我一直在想……我也许能展示给你看。” “你是说照片之类的?” “不。这更像是某种发生在我身上的闪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生过了,而我也从没尝试过主动让它发生。但我曾经和弗兰克一起经历了一次,所以我在想……” 黑兹尔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雷奥开始感觉到战战兢兢、紧张不安,就像被注射进了吗啡一样。如果这种闪回是弗兰克曾经和黑兹尔分享过的话……好吧,要么雷奥一点也不想掺和,要么他就是完全很想尝试。他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提到的这个闪回……”他吞了吞口水,“我们讨论的到底是什么?安全吗?” 黑兹尔伸出了她的手:“我不会要求你这么做的,但我确定这很重要。我们两个人能遇见绝对不是巧合。如果真的奏效了,或许最终咱俩就能理解彼此是如何关联的了。” 雷奥向身后的船舵瞥了一眼。他内心仍然有种些微的怀疑,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是海治教练似乎做得很好。头顶上的天空很晴朗,也没有任何麻烦到来的迹象。 再说了,闪回听上去像是一件很简短的事情。让教练再多掌控几分钟船舵又不会有什么问题,不是吗? “好吧。”他的心情缓和下来,“带我看看。” 他握住了黑兹尔的手,随后,整个世界融化了。 第二十二章 跨越时间的歉意 他们站在一个旧院子里,这儿像是个修道院。红砖墙上爬满了葡萄藤,高大的玉兰树从路面上破土而出。太阳火辣辣地直晒下来,空气湿度大约有百分之二百,甚至比休斯敦还闷热。雷奥闻到了附近有炸鱼的味道,他们头顶的灰色云层很低,就像老虎皮一样斑驳。 这个院子差不多和篮球场一样大。角落里有座圣母玛利亚雕像,在雕像底座上有个漏了气的足球。 一侧建筑物的窗户都开着。雷奥能看到里面有人活动的迹象,但却安静得可怕。他没看到空调的踪迹,这意味着那儿一定超过了上千度。 “我们在哪儿?”他问。 “我的母校。”他身边的黑兹尔说,“圣阿格尼丝有色人种儿童及印第安人学校。” “这是个什么名字?” 他转向黑兹尔,接着突然尖叫了起来。她变成了一个灵魂——在蒸腾的空气中只是个雾状的轮廓。雷奥朝下看去,发现他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他周围的一切看上去真实存在,坚不可摧,可他却是幽灵。在被一个幻灵缠身三天之后,这种感觉可不怎么好。 在他开口提问之前,房子里发出了一声钟响:不是现代的电子钟声,而是那种老式的钟声,锤子敲打在金属上嗡嗡作响。 “这是在回忆里面,”黑兹尔说,“没人看得见我们。看,我们就在这儿。” “我们?” 从每道门里拥出许多孩子,他们跑进了院子,互相叫嚷推搡着。他们几乎都是黑人,当中有很少的几个看起来像是西班牙裔的。孩子们的年龄上至高中学生,下到幼儿园。雷奥能认出这是在过去,因为所有的女孩都穿着裙子和带扣皮鞋,而男孩们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许多孩子戴着骑士帽。一些孩子带了午餐,多数都没有带。他们的衣服都很整洁,但明显是褪色的旧衣服,有些孩子的裤子上有破洞,鞋跟也快掉下来了。 有些姑娘开始用旧的晾衣绳玩起了跳绳游戏,大一点的孩子们来回扔着一个破旧的篮球。还有一些孩子坐在一起吃午餐聊着天。 没有人注意到幽灵状态的黑兹尔和雷奥。 然后黑兹尔——那个来自过去的黑兹尔——走进了院子。尽管她看起来比现在小两岁,但雷奥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她。她的头发用发髻盘在脑后,金色的眼睛心神不宁地在院子里扫视着。和院子里那些穿着白色棉布裙子和花花绿绿印花裙子的女孩子们不同,她穿着一条深色的裙子,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婚礼上穿着丧服。 她紧紧攥着一个帆布午餐袋,沿着墙边挪动,像是不想引人注意似的。 但这不管用。“小女巫!”一个男孩大叫道,然后冲着她走了过来,把她逼到了一个角落。这个男孩大概有十三或者十四岁,但很难确定,因为他又高又壮,明显是操场上块头最大的家伙。雷奥认为他一定已经留了好几级。他光着脚丫子,穿着件肮脏的衬衫,颜色和擦油脂的抹布差不多,还有破烂的毛线裤子(在这样的高温下,肯定不会舒服到哪儿去)。也许老师们不敢禁止这孩子光着脚,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鞋子。 “那是鲁弗斯。”幽灵黑兹尔厌恶地说道。 “不是吧?他的名字怎么能叫鲁弗斯呢。”(鲁弗斯在俚语里有“乡巴佬”之意——译者注) “跟我来,”幽灵黑兹尔说着,向发生冲突的地点飘去,雷奥跟着她。他不怎么喜欢飘浮,但以前他骑过赛格威电动车,感觉有点相似。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方向感,向前飘去。 大块头鲁弗斯“相貌平平”,那张脸就好像被他没事就往人行道上磕似的。他剪了一个平头,微型飞机肯定用这脑袋当过着陆跑道。 鲁弗斯掰开她的手:“把午饭给我!” 过去的黑兹尔没有反抗。她交出了帆布袋,像是这一幕每天都会发生,习以为常似的。 一些年纪大点的女孩子围拢过来看热闹。鲁弗斯咯咯一笑。“你不会想吃的,”黑兹尔警告他说,“这饭里可能有毒。” “你说得没错,”鲁弗斯接口道,“这是你那女巫老妈做的饭吧,黑兹尔·列维斯科?” “她不是女巫。”黑兹尔低声说。 鲁弗斯把袋子扔在地上,踩上一脚,准备用光脚丫碾碎袋子里的食物。“你可以把它拿回去。不过我要一颗钻石。我听说你妈可以凭空变出来的。快给我一颗。” “我没有钻石,”黑兹尔说,“给我走开。” 鲁弗斯抡圆了他的拳头。雷奥从小在学校和家里吃尽了苦头,知道事情将要一发不可收拾。他想要上前帮助黑兹尔,可他只是个幽灵,再说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十年前。 此时另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 雷奥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男孩看起来就是他本人。 “瞧见没?”幽灵黑兹尔问。 这个“雷奥”和平时的雷奥一样高——这表示他挺矮。“雷奥”神情有些紧张,他用手指拍打着裤子,掠过白棉衬衫,又调整了一下他那棕色卷发上的那顶骑士帽。(说真的,雷奥想,除非是骑士,不然矮个子戴什么骑士帽呢。)“雷奥”也有平时的雷奥看向镜子时会露出的那种古灵精怪的笑容,这个表情会让老师们大喊“你想都别想”,然后把他摁在前排。 显然,“雷奥”刚被哪个老师训斥过,他拿着一顶差生高帽:就是一个硬纸板圆锥帽子,这直截了当地表示了“差生”的意思。雷奥还以为这种东西只有卡通片里才有。 他很明白“雷奥”为什么不戴着它。戴骑士帽已经够傻,要是再套个圆锥帽的话,看起来大概就像花园里的小矮人了。 当“雷奥”出现在现场时,一些孩子往后退了退,还有人互相顶顶胳膊肘然后跑向他这边,他们在等着一场好戏。 与此同时,傻瓜鲁弗斯还一心想从黑兹尔手里敲诈钻石,全然不知“雷奥”的到来。 “快点,小姑娘,”鲁弗斯朝黑兹尔挥舞着拳头,“快交出来!” 黑兹尔全身紧贴在墙上。忽然她脚下的地面发出了像是树枝折断般的“咔嚓”声,接着一颗开心果大小的完美钻石在她的双脚间闪烁。 “哈!”鲁弗斯瞧见钻石就大嚷一声,他准备弯下身去,但黑兹尔尖叫起来,“别,求求你了!”好像她真的关心这个大块头傻瓜一样。 这时“雷奥”登场了。 这就来了,雷奥想。也许“雷奥”会使出几招海治教练那种柔道招式然后英雄救美。 事实截然相反。“雷奥”拿起了那顶差生高帽放到嘴边,像拿着个喇叭一样喊了起来:“卡!”就像个导演在喊停。 他喊得特别一本正经,吓得别的孩子都当场定在了那里。甚至连鲁弗斯也直起身子,然后困惑着转过头来。 有个孩子偷笑着轻声说道:“山米。” 山米……雷奥哆嗦了起来。真见鬼,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山米用手里的高帽冲鲁弗斯一阵猛砸,看起来气急败坏。“不对,不对,不对!”他说道,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则朝其他看热闹的孩子胡乱挥舞着。 山米转向黑兹尔,“拉玛小姐,你的台词是……”山米不爽地四下张望,“台词本在哪儿!海蒂·拉玛(好莱坞明星,黑发美女——译者注)的台词是什么?” “台词是‘别,求求你了,你这个坏蛋!’”有个男孩叫道。 “谢谢!”山米说,“拉玛小姐,你应该说的是‘别,求求你了,你这个坏蛋!’至于你,克拉克·盖博先生……”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都爆发出了笑声。雷奥依稀记得克拉克·盖博是个旧时代的男演员,但其他的就不怎么清楚了。(盖博是好莱坞性感男影星,演过《乱世佳人》中的白瑞德——译者注)但显然,大傻蛋鲁弗斯被叫作克拉克·盖博这一点逗乐了别的孩子。 “盖博先生……” “不要!”其他女孩叫了起来,“他还是演另一个好莱坞明星加里·库柏吧!” 笑声更响了。鲁弗斯看起来快要气炸了,抡起拳头想要打人,可他不能揍整个学校的人呀。他讨厌被人嘲笑,但是他迟钝的小脑瓜实在搞不清山米在耍什么花招。 雷奥赞赏地点了点头。山米简直和他如出一辙,他多年来对付地痞混混用的都是这些招数。 “那就这样吧!”山米自顾自地叫道,“库柏先生,你就念,‘哦,可是钻石是我的了,水性杨花的小甜心!’然后你就像这样把钻石捧起来!” “山米,不要!”黑兹尔抗议道,但是山米一把抓过石头,石头滑进了口袋里。 他又转向鲁弗斯:“我要你有点感情!我要观众席上的姑娘们都为了你情迷意乱!小姐们,刚才库柏先生让你们心动了吗?” “才没有。”几个姑娘答应道。 “你瞧?”山米叫道,“现在从头来过!”他用差生高帽喊道,“开拍!” 鲁弗斯终于醒过神来了。他走向山米,嘴里说着:“山米·瓦尔迪兹,我要……” 这时铃声响了。孩子们从大门拥进房子。山米一把将黑兹尔从一群小孩中间拉了出来,那些孩子像领过山米的钱似的,围住了鲁弗斯,簇拥着把他推进了屋子。 很快,除了幽灵之外,这里就只剩下山米和黑兹尔两人了。 山米捡起黑兹尔一团糟的午餐,用手在帆布袋子上擦了擦,然后把它递给了黑兹尔,一边还深深地鞠了个躬,仿佛归还的是她的王冠。“给你,拉玛小姐。” 过去的黑兹尔拿回了她的午饭,她看上去快哭了,但雷奥分不清那是因为如释重负,还是境遇悲惨,抑或是对山米的钦慕。“山米……鲁弗斯会杀了你的。” “哈,这要比和我纠缠不清管用多了。”山米把差生高帽放在骑士帽上,然后站得笔直,微微挺起他骨瘦如柴的胸膛。高帽立刻掉了下来。 黑兹尔笑了:“你真有趣。” “噢,谢谢您,拉玛小姐。” “不客气,水性杨花的小甜心。” 山米的笑容凝固了。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让人不太舒服。黑兹尔盯着地面。“你不该碰那颗钻石的,它很危险。” “得了吧,”山米说,“对我没什么危险!” 黑兹尔小心地端详着他,想要确信这一点:“坏事儿会发生的,你不该……” “我不会卖掉它的,”山米说,“我保证!我就留着它,当作你的一番好衣。” 黑兹尔勉强露出了笑容:“我想你的意思是我的一番好意。” “就这样吧!我们该走了,接着要拍下一场戏:海蒂·拉玛在英语课上快无聊死了。” 山米像一位绅士那样伸出了胳膊,但黑兹尔开玩笑地把他推开。“山米,谢谢你那时在场。” “拉玛小姐,我时刻为您效劳!”他朗声说。他们两人急匆匆地走回了校舍里。 雷奥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有存在感过。也许他这辈子真的变成了幻灵吧,因为他刚才见到的那个孩子才应该是真正的雷奥。他机智又风趣,而且更酷。他对黑兹尔的一番调情,显然把她的心都偷去了。 怪不得雷奥和黑兹尔第一次见面时,黑兹尔看他的眼神如此异样。怪不得她用深情的语气念过山米的名字。但是雷奥不是山米,就像傻瓜鲁弗斯也不是克拉克·盖博一样。 “黑兹尔,”他说,“我,我不……” 就在这时,校园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黑兹尔和雷奥仍然是幽灵,但他们现在站在了一片房屋废墟前,旁边的排水沟里野草疯长。院子里还有几棵凋零的香蕉树。楼梯上有个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一首乡村音乐,而在一边有遮阴的门廊上,放着一把摇椅,一位纤瘦的老人凝视着地平线。 “我们这是在哪儿?”黑兹尔问,她身形还是缥缈的雾状,但声音里充满着警觉,“这段不是我以前的人生!” 雷奥感觉他那幽灵般的身体变得浓稠起来,更加真实了。这个地方看起来莫名其妙地分外眼熟。 “这里是休斯敦,”他恍然大悟道,“我认识这街景。这排水沟……这是我妈妈的老房子,她在这里长大的。霍比机场就在那一头。” “这是你的人生?”黑兹尔说,“我不明白!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雷奥反问。 突然那个老人嗫嚅着开口了:“啊,黑兹尔……” 雷奥打了一个激灵。那个老头的眼睛仍然注视着地平线,他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的? “我猜我们没时间了,”老人梦呓般地继续,“好吧……” 他没有对他们说话。 黑兹尔和雷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老人看到或听到了他们。雷奥意识到他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为什么他说出了黑兹尔的名字呢? 他有着皮革般坚韧的皮肤,卷曲的白发和粗糙的手,看起来他一辈子都在机械商店里干活。老人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浅黄色衬衣、灰色的宽松长裤和吊裤带,脚上的黑鞋子擦得光亮。 尽管上了年纪,但他的目光仍然锐利清晰。他安静地端坐着,看起来非常安详——甚至有些愉快,像是在自忖:见鬼,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真酷! 雷奥相当确信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可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接着他发现老人在用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但并非是胡乱为之,他用的是摩斯电码,就像雷奥的妈妈以前对着他敲打的一样……而老人敲打的是同一个信息:我爱你。 房子的纱门打开了,一个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牛仔裤和松绿色的罩衫。她剪了短发,人很标致,但并不是纤弱的那一类。她的胳膊肌肉发达,双手也十分有力。就像老人一样,她的棕色眼睛里闪烁着愉快的光芒。她的怀里有个婴儿,用一张蓝色毯子当作襁褓。 “瞧,宝贝,”她用西班牙语对孩子说,“这是你的曾祖爷爷。曾祖爷爷,你要抱抱他吗?” 当雷奥听见她的声音时,他哽咽了。 那是他的妈妈——比他记忆中更年轻,更充满活力。这就意味着她臂弯里的孩子是…… 老人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牙口很好,牙齿和他的头发一样雪白。他的脸因为笑容而皱了起来:“一个男孩!我的宝贝,雷奥!” “雷奥?”黑兹尔低声道,“那是……那是你?曾祖爷爷是什么?” 雷奥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就是曾祖父,他想回答。 老人把小雷奥抱在怀里,开心地轻声笑着,又去挠孩子的下巴——幽灵雷奥终于明白他看见的是什么了。 不知何故,黑兹尔的力量重温了历史,并在其中找到了连接起他们两人人生的事件——雷奥的时间线在这里和黑兹尔的交错了。 这个老人…… “噢——”看起来黑兹尔同样意识到了他的身份。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像是几欲落泪:“噢,山米,不……” “啊,小雷奥,”年过七旬的山米·瓦尔迪兹说道,“看来你得当我的替身演员了,嗯?替身演员,我想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替我告诉她。我曾希望我能好好活着,但是……唉!那诅咒不遂人愿啊!” 黑兹尔抽泣起来。“盖娅……盖娅告诉我,他在20世纪60年代时死于心脏病。但是现在……这不可能啊……” 山米·瓦尔迪兹还在和婴孩讲话,此时雷奥的妈妈埃斯波兰萨却带着一丝痛苦的笑容注视着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她对雷奥的曾祖爷爷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胡话而感到担心吧。 “黑兹尔的保姆,那位凯丽达夫人警告过我,”山米悲伤地摇着头,“她说黑兹尔所遭遇的巨大危险不会发生在我这一生,可我发过誓要保护她。雷奥,替我告诉她,我很抱歉。如果你可以的话,帮帮她。” “曾祖爷爷,”埃斯波兰萨说,“你一定是累了。” 她伸出手要接回孩子,但老人还想多抱孩子一会儿。看上去小雷奥在老人怀里感到十分舒适。 “告诉她,我卖掉了钻石,我很抱歉。”山米说,“我违背了誓言。当她在阿拉斯加消失的时候……唉,那是多久以前了,我终于动用了那颗钻石,搬去了一直向往的得克萨斯。我开了自己的机械商店,组建了家庭!这样的生活很幸福,可黑兹尔是对的。钻石上有诅咒,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噢,山米,”黑兹尔说,“不,诅咒没有困住我。我想要回来!但我死了!” 老人看起来也听不见她的话。他低头向婴儿微笑,在他的脸上亲了亲:“我祝福你,雷奥,我的头一个曾孙!我有预感,你是与众不同的,就像黑兹尔那样。你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对吧?你要为了我活下去,有一天你会见到她的。替我向她问好。” “曾祖爷爷。”埃斯波兰萨向老人坚持道。 “好了,好了,”山米笑道,“我这老傻瓜在东拉西扯呢!我累了,埃斯波兰萨。你是对的,但是我很快会安息的。我这一生很幸福。你要把他好好养大啊,我的孙女。” 场景消逝了。 雷奥站在阿尔戈二号的甲板上,抓着黑兹尔的手。夕阳西下,船上唯有青铜灯还亮着。黑兹尔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他们刚才所见的实在太多了。他们身下是整片海洋,雷奥现在第一次感觉他们完全在随波逐流。 “嗨,黑兹尔·列维斯科。”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她的下巴颤抖了一下。她别过脸想要开口说话,但还没来得及,因为大船突然向一侧剧烈倾斜了过去。 “雷奥!”海治教练冲他大叫。 范斯塔警报大作,向夜空中喷出火苗。船上响起铃声。 “这些就是你担心的魔兽吗?”海治喊道,“它们中的一只发现我们了!” 第二十三章 遭遇巨虾蟑螂兽 雷奥真应该得一顶差生高帽。 要是他当时思路清晰的话,在离开查尔斯顿港的时候就不该把船的侦察系统从雷达模式调到声呐模式。他把这给忘了。他的初衷是为了让船体每隔几秒发出共振,通过幻影迷雾发出声波,让范斯塔向周围的魔兽发出警告。但这只在某一种环境下起作用:水里或者空中。 他被罗马人搞得一肚子火,紧接着是风暴,后来又是黑兹尔,所以就把船的事彻底抛到了脑后。现在他们的船底下正有一只魔兽。 船向右舷倾斜过去。黑兹尔紧紧抓着绳索。海治大喊:“雷奥·瓦尔迪兹,哪个按钮能把魔兽炸掉?掌好舵!” 雷奥爬上倾斜的甲板,试图控制住船。他开始沿着甲板一侧向舵盘爬去,但当那只魔兽出现时,他吓得动弹不得。 那东西有他们这艘船这么长。在月光中,它看起来像是巨虾和蟑螂的杂交生物,有着粉红色的角质外壳,扁平的龙虾尾巴,数不清的脚起起伏伏,这只魔兽正剐擦着阿尔戈二号的船体。 它的头最后出现了——在那巨大而又湿黏的粉红色鲶鱼脸上,有着死气沉沉的眼睛、穴状的无牙大嘴,以及从每个鼻孔中生出的一大丛触手,这大概是雷奥所见过的最恶心的鼻毛了。 雷奥想起以前周五晚上的大餐,他和妈妈会去休斯敦当地的一家海鲜餐厅享用美味。他们会吃大虾和鲶鱼。现在回想起来,这些让他的胃里一阵搅动。 “快点,瓦尔迪兹!”海治喊道,“控制好舵盘,这样我才好去拿我的棒球棍!” “棒球棍没什么用。”雷奥说,但是他还是尽力向着舵盘前进。 他的身后,他的朋友们正蹒跚着爬上楼梯。 波西叫道:“怎么回事?嗨!巨虾怪!” 弗兰克跑向黑兹尔那一侧。她紧紧抓着绳索,仍旧因为过去的闪回片段而头昏脑涨,但是她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没事。 魔兽又开始猛烈撞击大船,船身发出了吱嘎声。安娜贝丝、小笛和伊阿宋向右摔倒,差点滚出船外。 雷奥摸到了舵盘。他的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穿梭。通过对讲系统,范斯塔咔嗒咔嗒地报告了底部船舱渗漏的情况,但是船看起来还没有沉没的危险——至少现在没有。 雷奥固定好桨,这些桨可以变成长矛,这样应该可以把怪兽驱赶走了。可是不走运,它们已被撞坏,是巨虾怪把桨撞弯了。而且这魔兽离船的距离很近,这意味着雷奥不能用投石器,因为这样阿尔戈二号也会中弹。 “它怎么能靠得这么近?”安娜贝丝大喊,她把自己倚靠在一片护盾上。 “我不知道!”海治吼道。他环顾四周找他的棒球帽,帽子已经滚过了四分卫的位置。 “我真蠢!”雷奥自责地说,“我真蠢,蠢透了!我忘了声呐!” 船向右边倾斜得更厉害了。魔兽不是想给他们来个拥抱,就是想彻底弄沉这艘船。 “声呐?”海治厉声说,“我的潘神啊,瓦尔迪兹!要是你之前没有和黑兹尔眼对眼、手牵手那么久的话……” “什么?”弗兰克叫起来。 “不是那样的!”黑兹尔反驳道。 “别在意那些了!”小笛说,“伊阿宋,你能召唤些闪电吗?” 伊阿宋挣扎着想站起来。“我……”他只能摇摇头。此前召唤风暴已经让他筋疲力尽。雷奥估计这可怜的家伙也许需要充充电。 “波西!”安娜贝丝说,“你能和那家伙谈谈吗?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海神之子摇头,明显一脸困惑:“也许它只是对船比较好奇。也许……” 魔兽的触角在甲板上来回拍打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雷奥都没有机会把那句“当心”喊出声来。 波西被触手击中了胸口,直接摔下了楼梯。另一条触手卷住了小笛的腿,小笛尖叫着被拖向栏杆处。更多的触手缠上了桅杆,包住弓弩,扯下船上的索具。 “鼻毛攻击!”海治抓起他的棒球棍,跳起来攻击魔兽。但是这对于那些触手毫无作用。 伊阿宋抽出了剑,想要救出小笛,但他依旧太虚弱了。他金色的剑锋虽然轻松砍断了触手,但又有更多的触手缠了上来,速度快得让他招架不及。 安娜贝丝的匕首出鞘,冲过那片密密麻麻的触手,一边避开它们一边用刀刺向她目力所及的一切目标。弗兰克张弓搭箭,攻击魔兽身体的边缘,一支支箭插进了它外壳的裂缝中。这些箭让魔兽不太舒服,但仅此而已。它吼叫着摇晃船身,船的桅杆吱嘎作响,眼看就要断裂了。 他们需要更多的火力支援,但却无法使用投石器。他们需要给它沉重一击,又不能损害到船体。这该如何是好? 雷奥的目光停在了黑兹尔脚边的一个补给箱上。 “黑兹尔!”他喊道,“那个箱子!打开它!” 黑兹尔迟疑了一下,随后看到了他所说的箱子。箱子的标签上写着:警告,不要打开箱子。 “快打开!”雷奥又一次大喊,“教练,你来掌舵!带我们朝魔兽的方向开,不然船就沉了。” 海治踏着灵巧的山羊蹄子穿过一片触手,愉快地杀出一条血路来。他跳向舵盘,控制住了船只。 “希望你已经想好办法了!”他喊道。 “不是什么好办法。”雷奥向桅杆跑去。 魔兽推撞着阿尔戈二号。甲板倾斜成了四十五度角。尽管每个人都尽了力,但触手实在太多,根本无法彻底消灭,而且它们还能任意伸长。波西还没有从下面重新出现。其他人则和那些鼻毛展开了殊死搏斗。 “弗兰克!”雷奥一边跑向黑兹尔一边喊,“给我们争取点时间!你能变成鲨鱼或者其他什么鱼吗?” 弗兰克环顾周围,皱起了眉头。就在这时,一条触手狠狠砸向了这个大块头,把他撞出了船外。 黑兹尔尖叫起来。她已经打开了补给箱,差点把手中的两个玻璃小瓶掉到地上。 雷奥接住了瓶子。每个瓶子都是苹果大小,瓶子里的液体是毒药般的绿色。玻璃瓶身摸起来很暖和。雷奥的胸口快要被愧疚之情撑爆了。他刚才让弗兰克分了心,还可能让他就此丧命。但他没时间想这些了,他必须拯救这条船。 “来!”他把一个瓶子递给黑兹尔,“我们能杀了魔兽——然后救出弗兰克!” 他希望自己不是在胡扯。 通往左舷的这一路与其说是走路,更像是在攀岩,但最后他们还是到达了那里。 “这是什么东西?”黑兹尔小心地拿着她手里的玻璃瓶,喘着气问。 “希腊火!” 黑兹尔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些瓶子要是碎了,整艘船都会被我们烧掉!” “对准它的嘴!”雷奥说,“只要把瓶子扔进它的……” 突然雷奥的身体失控,和黑兹尔挤到了一块儿,整个世界掉转了个儿。当他们升上空中时,雷奥才意识到他们是被触手一起卷了起来。他的胳膊还可以动弹,但能做的也仅仅是握住那瓶希腊火了。黑兹尔在挣扎,她的手臂被卷住无法移动,这意味着他们俩身体中间那个被压住的瓶子有可能会裂开——这对他们的健康可大大不妙。 十英尺,二十英尺,三十英尺,他们升得越来越高。雷奥瞥见他的朋友们大喊着攻击着魔兽的鼻毛,但看起来并无胜算。他看到海治教练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船沉没。大海一片漆黑,但在月光下,他看到魔兽附近浮着一个发亮的物体——那可能是昏迷的弗兰克·张。 “雷奥,”黑兹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不能……我的胳膊……” “黑兹尔!”他说,“你信任我吗?” “才不!” “我也是,”雷奥承认道,“但要是这玩意儿把我们扔下去的话,屏住呼吸。无论你怎么做,一定要试着把瓶子扔到尽可能远离船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它要把我们扔下去?” 雷奥俯视着魔兽的头。这可能是艰难的一击,但他别无选择。他举起了左手的玻璃瓶,然后用右手抵住触手,召唤火焰出现在他的手掌中——想集中精神真是够难的。爆炸发出了一片白光。 魔兽感觉到了,它的触手一阵颤抖,在雷奥触摸之下的皮肉立刻起了水疱。它张开大嘴,痛苦地吼叫着,雷奥趁机把希腊火直接扔进了它的嗓子。 然后发生了什么就不太清楚了。雷奥感觉触手放开了他们,他们掉了下去。雷奥听到一记沉闷的爆炸声,然后瞧见这魔兽粉色的身体内闪过一道绿色的光。海水像包着砂纸的砖头一样拍向雷奥,然后他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紧闭着嘴,尽量不呼吸,但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失去知觉。 透过咸涩的海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海面上船身的模糊轮廓——一个深色的椭圆形被一圈烧着的绿色日冕包围,但他分辨不出船本身是否着火了。 我被一只大虾干掉了,雷奥苦涩地想。至少阿尔戈二号没事了。我的朋友们没事了。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肺部如灼烧般疼。 就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一张陌生的脸庞悬在了他的上方——这人看起来像喀戎,他们在混血营的教练。他有着同样的卷发,蓬乱的胡子,以及智慧的双眼——只不过他的肤色接近青豆,他的长相就像狂野的嬉皮士和父亲般的教授的混合体。这人无声地举起一把匕首。他的脸上表情冷酷,写满了责备,像是在说:现在别乱动,我可不想让你死得很难看。 雷奥晕了过去。 当雷奥醒过来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成了回忆中的幽灵,因为他失重地漂浮着。他的眼前有一片模糊的光。 “关于时间。”弗兰克的声音反复回荡着,如同他隔着好多层保鲜膜在说话。 雷奥坐了起来,或者说是向上漂去。他是在水底下一个大约两个车库大小的洞里,顶部覆盖着会发出磷光的苔藓,让整个空间都沐浴在蓝绿色的波光中。地面上铺着一层地毯似的海胆,走在上面肯定不怎么舒服,所以雷奥很高兴他能漂浮着。但他不明白在没有空气的状况下自己怎么能够呼吸。 弗兰克浮在附近,正处在冥想的状态中。他那张圆圆的脸上念念有词,看上去像一个获得了某种启示的佛陀,但丝毫不为之感到激动。 洞的出口被一个巨大的鲍鱼壳挡住了,它的表面闪耀着珍珠、玫瑰和绿松石的颜色。如果这里是牢房的话,那至少它还有道不错的门。 “我们在哪儿?”雷奥问,“其他人呢?” “其他人?”弗兰克嘟囔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我以及黑兹尔在这下面。那些半鱼半马的家伙一小时前带走了黑兹尔,留下了我和你在一起。” 弗兰克的口气听上去显然并不赞成现在这种安排。他看起来没有受伤,但雷奥发现他的弓和箭袋不见了。雷奥一阵惊慌,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他的魔法工具腰带也没了。 “他们搜过我们的身,”弗兰克说,“拿走了一切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谁?”雷奥问道,“谁是那些半鱼半马的……” “半鱼半马的家伙,”弗兰克接过话头,“他们肯定是在我们掉进海里的时候抓住我们,把我们拖到了这儿……不管这儿是哪里。” 雷奥想起了他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情形——留着胡子的男人,他青豆肤色的脸,以及他的匕首。“那巨虾怪,还有阿尔戈二号还好吗?” “我不知道,”弗兰克阴沉地说,“其他人可能有麻烦,或者受伤了,或者……或者更糟。但是我猜,比起朋友,你更关心你的船吧。” 雷奥觉得他又被海水扇了脸:“你这算什么蠢话?” 然后他意识到为何弗兰克会恼羞成怒:那段闪回。因为魔兽的袭击又快又急,雷奥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对于雷奥和黑兹尔手牵手对视这件事,海治教练还做出过愚蠢的评价。那之后雷奥又害得弗兰克被撞飞出船。 突然间雷奥感觉自己无法直视弗兰克。 “听着,哥们儿,我很抱歉让我们大家卷入这个麻烦。都是我的责任。”他深吸一口气,鉴于在水下,他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适,“我和黑兹尔牵了手……但这个和你想的并不是一回事。她是在向我展现她的过去,试着找到我和山米之间的联系。” 弗兰克生气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好奇:“她找到……你找到了吗?” “恩,”雷奥说,“好吧,找到那么一点儿。之后因为巨虾怪,我们还没机会好好谈谈,但是山米是我的曾祖父。” 他告诉了弗兰克他们的见闻。当雷奥必须开口解释这一切的时候,才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黑兹尔和他的曾祖父关系暧昧,而老人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去世了。雷奥从没思考过这些联系,但他依稀记得家里的老人们称呼他的祖父为小山姆。也就是说老山姆便是山米——雷奥的曾祖父。也许在某个时刻,萜娅·凯丽达——也就是赫拉本人,和山米有过交谈,宽慰他并向他揭示了一些未来的事。这意味着虽然当时雷奥还未出生,赫拉就已经规划好了山米子孙的生活。如果黑兹尔留在了20世纪40年代,如果她嫁给了山米,那么雷奥就可能成为她的曾孙。 “好吧,哥们儿,”雷奥说完了这个故事,“我感觉并不怎么样。但是我向冥河发誓,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东西。” 弗兰克的表情和那只魔兽的鲶鱼头有点相像——嘴巴大张,眼睛呆呆地瞪着:“黑兹尔……黑兹尔喜欢你的曾祖父?所以她才喜欢你?” “弗兰克,我知道这挺诡异的。你得相信我。我并不喜欢黑兹尔——不是那种喜欢。” 弗兰克拧起了眉头。“真的?” 雷奥希望自己没有脸红。说实在的,他不知道自己对黑兹尔到底是什么感觉。她既强大又可爱,而雷奥对这样的姑娘一直青睐有加。但那段闪回却让他的感觉变得大大复杂起来。 除此之外,他的船还处在危险中。 我猜,比起朋友,你更关心你的船吧。弗兰克此前这样说。 他没说错,不是吗?雷奥的父亲,火神赫菲斯托斯,曾经承认自己并不擅长和有机生命体打交道。而且,没错,雷奥也一直觉得和机器相处要比和人相处舒服多了。但他是真的关心他的朋友。小笛和伊阿宋……他认识他们最久,但其他人对他一样重要,即便弗兰克也是。他们就像是他的家人。 问题是,雷奥以前的家庭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他都不记得有家是怎样一种滋味了。虽然,去年冬天,他成了赫菲斯托斯小屋的高级顾问,但他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造船上。他喜欢他的营员们,他知道如何与他们共事,但是他真的了解他们吗? 如果雷奥有家人的话,那便是阿尔戈二号上的混血半神英雄们——也许还有海治教练,尽管雷奥可能永远不会开口承认这点。 你永远都将是局外人,复仇女神曾警告他说。但雷奥试着不去想这些。 “好吧,那么……”他看看周围,“我们需要制订一个计划。我们是怎么呼吸的?如果我们在水底下,我们不是应该被巨大的水压压扁吗?” 弗兰克耸耸肩:“我猜是那些半鱼半马人的魔法吧。我记得那个绿家伙用匕首的一端碰了我的头,然后我就能呼吸了。” 雷奥研究起了那个鲍贝大门:“你能破坏这门吗?变成锤头鲨或者其他什么的?” 弗兰克郁闷地摇了摇头:“我的变形术没用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们对我施了法术,也有可能是我状态太差,没法集中精神。” “黑兹尔可能有麻烦,”雷奥说,“我们得想法子从这里出去。” 他游到门边,手沿着鲍贝边缘摸了一通,但并没有摸到任何插销或机关。要打开这门,不是用魔法就是用蛮力——但雷奥哪样都不擅长。 “我试过了,”弗兰克说,“就算我们出去了也是手无寸铁啊。” “嗯……”雷奥握住了双手,“不一定。” 他全神贯注,火焰在他的指尖闪烁。一瞬间,雷奥激动万分,因为他压根没指望在水下还能生出火焰。然后他的计划进展得有点过于顺利了。火焰蹿上了他的手臂,覆盖了他的身体,然后他的周身完全被一层薄薄的火焰包围。他试着呼吸,但只能吸到一阵灼热。 “雷奥!”弗兰克吓得向后打了个踉跄,如同从高脚凳上摔下来一样。他没去帮雷奥一把,而是紧靠着墙,尽可能地远离那里。 雷奥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明白接下来会怎样。火焰本身并不会伤害他。他集中精力,迫使火焰熄灭,并且数到五。然后他浅浅地呼吸了一口,他又有氧气了。 弗兰克终于不再死死扒住墙了:“你……你没事吧?” “嗯,”雷奥咕哝道,“多谢帮忙。” “我……我很抱歉”,弗兰克看上去又惧又羞,弄得雷奥也不好意思对他发火了,“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很聪明的魔法,”雷奥说,“我们的周围有一层稀薄的氧气,就像额外的皮肤一样,肯定是可以自我再生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既能呼吸又能保持干燥。氧气让火焰可燃——然而火焰也会让我窒息。” “我真的……”弗兰克倒吸一口气,“我真不喜欢你召唤的那些火焰。”他又朝着墙角靠过去。 虽然雷奥不想这么做,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哥们儿,我不会攻击你的。” “火。”弗兰克重复道,好像这个词就解释了一切。 雷奥想起黑兹尔说过的话——他的火焰让弗兰克紧张。他以前也曾在弗兰克脸上看到不舒服的神色,但他从未当真过。因为弗兰克看上去远远比雷奥更强大和可怕啊。 现在他意识到弗兰克可能有一些与火相关的糟糕体验。雷奥的母亲死于机器商店的大火,而一直以来这都归咎于雷奥。在他成长的这么多年里始终被叫作怪物和纵火犯,因为只要他一生气就会有东西燃烧起来。 “我不应该笑的,抱歉。”他诚恳地说,“我妈妈死于火灾,我明白对于火焰的恐惧。你……呃,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弗兰克看上去正在斟酌语句:“我的家……我祖母的房子,它焚毁了。但还不止如此……”他盯着地板上的海胆,“安娜贝丝说我可以信任大家,即使是你。” “呃,即使是我?”雷奥不知道这话怎么会突然出现。“哇哦,这评价可挺高的。” “我的弱点,”弗兰克断断续续地开口,“有一块木柴……” 这时候鲍贝大门转动着打开了。 雷奥转身,发现自己和那个青豆男人面对面,当然他其实不算是个人。现在雷奥能仔细打量他了,这家伙绝对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诡异的生物,简直值得大写特写。 从腰部开始他多少还是有些人样的——这个纤瘦并袒露胸部的家伙在腰带上插着一把匕首,一排贝壳像弹药带那样斜背着穿过胸口。他的皮肤是绿色的,棕色的胡子蓬乱,略长一些的头发则用一片海藻盘到脑后。他的头上插着一只龙虾钳,不规则地转动开合着。 雷奥觉得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像喀戎,要是没有那些贝壳和龙虾钳,反而更像是雷奥的妈妈从前放在工作间里的海报上的——墨西哥旧时的革命者派其奥·维拉。 至于腰部以下,就更复杂了。他有蓝绿色、马形状的前蹄,有点像人马,但从背后看,他有一条大约十英尺长的鱼尾,五彩斑斓,尾翼是V形的。 现在雷奥明白弗兰克说的半鱼半马人是怎么回事了。 “我是拜多斯,”绿色的男人说,“我要审问弗兰克·张。”他的声音沉着镇定,毫无争论余地。 “你为什么要抓我们?”雷奥质问,“黑兹尔在哪儿?” 拜多斯眯起了眼睛,他的表情好像在说:刚才这个渺小的生物在和我说话?“你,雷奥·瓦尔迪兹,跟我的兄弟走。” “你的兄弟?” 雷奥发现拜多斯身后出现了一个大块头,他的身形大得挡住了整个洞口。 “对,”拜多斯干笑一声,“可别把阿弗洛斯给惹毛了。” 第二十四章 混血鱼训练营 阿弗洛斯看上去和他的兄弟挺像,除了他皮肤上的蓝色多过绿色,还有他的块头也超大。他有着《终结者》里施瓦辛格的腹肌和胳膊,以及方方的、野兽般的脑袋。一把巨剑斜背在他的身后,像是蛮王柯南使用的那种。甚至他的头发也更多——那是一大蓬蓝黑色的卷发,非常厚,以至于他的龙虾钳号角就要被淹没了,好像它们正朝着水面奋力游去似的。 “所以他们叫你阿弗洛斯?”在他们从洞穴滑行到大路上时,雷奥问,“因为你的爆炸头?”(爆炸头在英文里的发音是阿弗洛——译者注) 阿弗洛斯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雷奥快速说道。至少他面对这些鱼时没患脸盲症,能分得清他们,“所以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 “半人马鱼。”阿弗洛斯说,好像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得厌烦了。 “呃,半什么?” “半人马鱼。我们与喀戎是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兄弟。” “哦!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阿弗洛斯眯起了眼睛:“那个叫黑兹尔的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一点,但是我们会验明真相的。来。” 雷奥不喜欢他说验明真相时的语气。这让他联想到了拷问的刑台和烧得发红的烙铁棍。 他跟着半人马鱼穿过一片巨大的海藻森林。雷奥本可以一头扎进森林的一边,然后玩失踪,但他没有这么试。首先,他断定阿弗洛斯在水中行动的速度要快得多,其次后者可能会切断魔法,如此一来雷奥就既不能移动,也不能呼吸了。无论是在洞内还是洞外,雷奥都只是俘虏而已。 此外,雷奥对于身处何处也没有线索。 他们在成排的海藻之间漂行,那些海藻足有公寓楼高。黄绿色的植物失重地摆动着,像一列列氦气球柱子。远在高处,雷奥看到了一个貌似太阳的白色斑点。 他猜想他们已经在这儿过了一夜。阿尔戈二号还好吗?朋友们是撇下他们继续航行呢,还是在搜寻他们呢? 雷奥不能确定这里到底有多深。既然能有植物生长——那说明这里并不太深,对吗?尽管如此,他知道自己无法就这么直接游上海面。他听说有人曾因为上浮速度太快,导致血液中形成氮气泡。雷奥可不想让血液碳酸化。 他们向前漂行了大约有半英里。雷奥企图从阿弗洛斯嘴里套出他们的目的地,但是半人马鱼背上的那把巨剑让他把话咽回了肚里。 海藻森林终于到了尽头。雷奥惊讶得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正站在(或者说是“游在”,一个意思)一座高耸的水下山丘的顶端。在他们脚下,海床上分布着大片希腊式建筑,那是一整个城镇。 屋顶铺满了珠母贝,花园中则是珊瑚和海葵。小马鱼怪在一大片海藻中吃草。一群独眼巨人将一个半圆屋顶安放到一座新的神殿上,用蓝鲸当起重机。而那些在街道上游弋、在庭院里闲逛,在竞技场中用三叉戟和剑进行练习的,是为数众多的男女人鱼——货真价实的半人半鱼啊。 雷奥见识过不少奇闻逸事,但是他总以为人鱼是那种蠢蠢的卡通形象,像是蓝精灵或是布偶秀里的那种。 但这些人鱼毫无愚蠢或可爱之处。即使离得非常远,他们看起来仍然非常凶猛,而且与人类大相径庭。他们的眼睛发出黄色的光芒,有着鲨鱼般的利齿和皮革状的皮肤,皮肤的颜色从珊瑚红到墨水黑不等。 “那是个训练营,”雷奥意识到,他怯怯地看着阿弗洛斯,“你训练英雄,就像喀戎那样是吗?” 阿弗洛斯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骄傲:“所有著名的人鱼英雄都是我们训练出来的,随便报个名字吧,他们都是我们训练的。” “噢,好,”雷奥说,“比方说……呃,小美人鱼?” 阿弗洛斯皱眉:“那是谁?应该是特里同、格劳科斯、威斯慕拉和比尔这样的人!” “噢。”雷奥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你训练过比尔?挺厉害。” “那自然!”阿弗洛斯挺起胸膛,“我亲自训练他。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鱼。” “我猜你是教格斗的。” 阿弗洛斯带着愠怒甩开手:“为什么总有人喜欢以貌取人呢?” 雷奥瞄了一眼他背上的巨剑:“呃,我也不知道。” “我教的是音乐和诗歌!”阿弗洛斯说,“生存技能!家政!这些对于英雄们都很重要。” “那是必须的。”雷奥尽量板着脸,憋住不笑出来,“还有缝纫?饼干烘焙?” “对。我很高兴你明白这点。如果一会儿我不用宰了你的话,我可以和你分享布朗尼蛋糕的食谱。”阿弗洛斯轻蔑地在他身后做着手势,“我的兄弟拜多斯教授格斗。” 格斗教练来审讯弗兰克,而自己得面对一个家政课老师,雷奥不确定这到底是让他松了口气,还是在面子上有点挂不住。“那么,好吧。这里是训练营……你们怎么称呼它?混血鱼训练营?” 阿弗洛斯皱着眉:“我希望你是在开玩笑。这里是……训练营。”他发出了一串声呐爆鸣和咝咝声。 “我可真傻,”雷奥说,“而且我真的挺想看看那些布朗尼蛋糕的!所以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杀我呢?” “和我说说你的情况。”阿弗洛斯答道。 雷奥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多久。不知何故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实话。于是他从头讲起——赫拉是如何成为他的保姆,又如何把他放在火中;他的母亲是如何因为盖娅死去,后者认定雷奥在未来是她的敌人。他说起自己小时候如何在寄养家庭之间辗转,直到和伊阿宋、小笛一起被带到混血营。他解释了七子预言、阿尔戈二号的建造,以及他们前往希腊、要在盖娅苏醒之前打败巨人们的使命。 在他叙述时,阿弗洛斯从自己的皮带上扯下一些形状诡异的金属锥,雷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但阿弗洛斯只是从他的小袋子里拉出一些海草线开始编织。“继续啊,”他催道,“别停下。” 等雷奥一一解释完幻灵希腊人和罗马人之间的矛盾以及阿尔戈二号在横穿美国并在查尔斯顿登陆时发生的种种麻烦事之后,阿弗洛斯已经织出了一顶完整的婴儿小软帽。 雷奥等着半人马鱼放好他的东西。阿弗洛斯的龙虾钳号角一直在他厚密的头发里游来游去,雷奥得忍住不去拨弄它们。 “很好,”阿弗洛斯说,“我相信你。” “就这样吗?” “我很善于测谎,但从你嘴里我并没有发现假话。你的故事也与黑兹尔·列维斯科告诉我们的一致。” “她也……” “当然,”阿弗洛斯说,“她没事。”他把手伸进嘴里吹了个口哨,在水底下听上去怪怪的,有点像海豚在尖叫,“我的人很快会把她带来这儿。你要理解……我们的居所是一个受到保护的秘密。你和你的朋友们在战船上出现,被凯托的一头海中魔兽追踪。所以我们不知道你们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船还好吗?” “损坏了,”阿弗洛斯说,“但不算太严重。那只海蜈蚣被灌了一嘴的火之后就撤退了,干得不错。” “谢谢你。海蜈蚣?从没听说过。” “你挺走运。它们是非常肮脏的生物。凯托一定恨透了你们。总之,当魔兽退回深海时,我们从那家伙的触手里救了你和另外两人。你的朋友们还在海上搜寻你们,但我们掩盖了你们的踪迹。我们必须先确定你们是否构成威胁,否则的话,我们可能要……采取措施。” 雷奥咽了口唾沫。他很确定所谓的“采取措施”肯定不是再烤几个布朗尼蛋糕。如果连拥有波塞冬海洋神力的波西也无法查得他们半人半鱼营地的所在,那么这些家伙的力量一定非常强大,绝不是什么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人鱼。“那……我们能走了吗?” “很快,”阿弗洛斯保证道,“我必须和拜多斯确认下。等他和你的朋友甘克的谈话结束以后……” “是弗兰克。” “弗兰克。等他们谈完,我们会送你们回到船上。而且我们可能有一些忠告要给你们。” “忠告?” “啊。”阿弗洛斯指指远处。黑兹尔从海藻森林中出现,护送她的是两名面貌凶恶的人鱼,正露出他们的尖牙并发出嘶叫声。雷奥觉得黑兹尔可能有危险,但他看到黑兹尔却是一脸轻松,与她的护卫们谈笑着,他这才明白原来人鱼们是在笑。 “雷奥!”黑兹尔划着水朝他游来,“这地方是不是棒透了?” 他们被单独留在山脊上,这说明阿弗洛斯真的信任了他们。在半人马鱼和人鱼们前去接弗兰克的当口,雷奥和黑兹尔就浮在山丘上,凝视着水下营地。 黑兹尔告诉他,人鱼们很快就和她混熟了。阿弗洛斯和拜多斯对她的故事着了迷,因为此前他们从未遇见过冥神普路托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们听过不少关于神马阿里翁的传说,对于黑兹尔竟能与它相处甚欢而感到惊讶不已。 黑兹尔保证下次会带着阿里翁再来拜访。人鱼们在她的胳膊上用防水墨汁写下了他们的电话号码,以便保持联系。雷奥惊讶极了,都没想到要问她人鱼们如何在大西洋中部保证手机还有信号。 在黑兹尔滔滔不绝时,她浮起的头发像云朵一样围绕在她脸颊的周围——如同淘金盘中棕色的泥土和闪亮的金沙。她看起来自信满满,非常漂亮——和那个害羞紧张、在新奥尔良学校操场上、午餐被打翻在脚边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我们还没谈过那件事,”雷奥不情愿地提起这个话题,但他知道眼下是他们唯一独处的机会了,“我指关于山米的事儿。” 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我懂……我只是需要时间来完全理解。一想到你和他我就觉得非常奇怪……” 她根本不需要说完这句话,雷奥十分明白那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能不能和弗兰克解释这件事,”她补充道,“就是你和我手牵手。” 她没有看着雷奥的眼睛。在山谷下,独眼巨人们为屋顶安装到位发出喝彩声。 “我和他谈过了,”雷奥说,“我告诉他我不是想……你懂的。不是想在你俩之间插足。” “噢,好吧。” 她的语气怎么听着有些失望?雷奥不能确定,但他也不想知道。 “弗兰克,嗯,他在我召唤火焰的时候看起来好像真的被吓着了。”雷奥解释了一番刚才在洞中发生的事。 黑兹尔看起来也震惊不已。“哦,不。这的确会吓到他的。” 她的手伸进牛仔夹克,好像是在检查内袋里的什么东西。她一直穿着那件夹克,或者是这一类的套头衫,就算外面酷热难耐也不例外。雷奥以前觉得她这样做是因为谦逊端庄,或者是这样的衣服比较适合骑马,就像骑摩托车穿摩托夹克一样。现在他开始琢磨起这件事。 雷奥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他记得弗兰克说到他的弱点是……一块木柴。为什么弗兰克会怕火,而黑兹尔颇能理解这些感受呢?雷奥想起了他在混血营听过的一些传闻。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留心了很多关于火焰的传说。现在他想起了一个数月来他从没认真思考过的故事。 “有个关于一位英雄的古老传说,”他回忆道,“他的生命线被系在一根棍子上,而棍子被放在火炉里,一旦那根木头被烧掉……” 黑兹尔的表情阴沉了下来。雷奥知道他发现了真相。 “这就是弗兰克的问题所在,”他推测道,“而那块木柴……”他指着黑兹尔的夹克,“他交给你保管了?” “雷奥,别这样……我不能说这件事。” 出于机械师的天性,雷奥开始思考那木头的属性和海水的腐蚀作用。“在这样的大海里木柴没问题吗?你周围的那层空气是否能保护着它?” “它没事,”黑兹尔说,“木柴没有湿。而且,它外面裹着好几层布片和塑料,还有——”她挫败地咬住嘴唇,“我不该说这些的!雷奥,我想说的是,如果弗兰克看起来害怕你或者和你处得不好,希望你能理解……” 雷奥很庆幸他现在是漂浮着,不然他完全可能因为晕眩而跌倒。他试着从弗兰克的立场上看,后者的生命是如此脆弱,随时随地就有可能被轻易烧毁。要把他的生命线——他的整个命运——交给另一个人,雷奥不禁要想他们之间需要多么信任才会这样做。 弗兰克显然选择了黑兹尔。所以,当他看到雷奥——一个可以凭意志召唤火焰的家伙——插足他和他女朋友的时候…… 雷奥打了个激灵。难怪弗兰克不喜欢他。而且突然之间弗兰克能够变身为各种动物的能力看起来也不那么炫酷了——如果联想到上述结论的话。 雷奥想起在他七子预言里最讨厌的一句话:世界必将迎来风暴或火焰。一直以来,他都将伊阿宋或者波西视作这个“风暴”——又或者他们两个都是。而雷奥自己是“火焰”。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但是很明显,雷奥就是那些不能确定的因素之一。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世界就将会毁灭。不对——是肯定会毁灭。雷奥心想,不知弗兰克和他的木柴是否也与这句诗有关。雷奥已经犯过不少大错,他极有可能意外地把弗兰克·张送进火葬堆。 “你们在这儿啊!”拜多斯的声音让雷奥畏缩了一下。 拜多斯和阿弗洛斯游了过来,他们中间正是弗兰克,他看起来脸色苍白,不过没有大碍。弗兰克仔细端详着黑兹尔和雷奥,想要从他们的脸上读出谈话的内容。 “你们可以走了。”拜多斯说,他打开自己的工具袋,将三人被没收的物品奉还。当魔法工具腰带物归原主时,雷奥简直开心得不能再开心了。 “告诉波西·杰克逊不要担心。”阿弗洛斯说,“我们已经知道在亚特兰大被困海中怪兽的事了。必须有人阻止凯托和福尔库斯。我们会派出一队人鱼英雄前去打败他们并救出俘虏。塞勒斯怎么样?” “比尔也行。”拜多斯回应道。 “是啊!让比尔去再好不过了,”阿弗洛斯同意,“无论如何,我们很感谢波西让我们得知此事。” “你应该亲口和他说嘛。”雷奥建议道,“我是说,波塞冬之子,以及其他人。” 但是两位半人马鱼都郑重地摇头。“有时,最好不要和波塞冬那边的人有过多接触,”阿弗洛斯说,“我们当然与海神相处友善,但深海神灵们的游戏规则……很复杂。我们重视自己的独立性。尽管如此,还是告诉波西我们谢谢他。我们会尽力确保你们横穿大西洋的安全,保护你们不再受到凯托的骚扰。但是要当心:在那片古老的海域——地中海,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待着你们。” 弗兰克叹了口气:“显而易见。” 拜多斯拍了拍弗兰克的肩膀:“你不会有事的,弗兰克·张。多练习一下如何变成一些海洋生物,变成锦鲤是不错,但可以再试试僧帽水母。记住我给你示范的,关键点在呼吸。” 弗兰克看起来尴尬得要命。雷奥咬住嘴唇,坚决不让自己笑出来。 “而你,黑兹尔,”阿弗洛斯说,“以后请再来做客吧,记得带上你的马!我知道你很担心你在我们地界之内所度过的夜晚和失去的时间。你很担心你的兄弟尼克……” 黑兹尔抓紧了她的骑兵细剑:“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阿弗洛斯摇头:“不完全清楚。但当你接近的时候,你应该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不要害怕!如果你想救他,必须要在后天之前到达罗马。眼下还有时间。你一定要救他。” “对,”拜多斯点头,“他对你的旅途将至关重要。我不太确切,但直觉告诉我这是真的。” 阿弗洛斯把手搁在雷奥的肩头:“至于你,雷奥·瓦尔迪兹,等你们到罗马时,记得和黑兹尔还有弗兰克待在一起。我预见到他们会面临一些……嗯,技术难关,只有你能够克服。” “技术难关?”雷奥问。 阿弗洛斯像听到什么天大喜讯般地笑了起来:“此外,阿尔戈二号勇敢的领航员,我还有礼物给你。” “其实我觉得自己更像是船长,”雷奥道,“或者最高指挥官。” “布朗尼蛋糕!”阿弗洛斯说着自豪地把一个老式的野餐篮子推进雷奥怀里,篮子外层有一圈空气泡,雷奥觉得这应该可以保证蛋糕不变成一摊海水软糖泥,“篮子里还有食谱,诀窍是别加太多黄油!另外我还给了你一封给台伯里努斯的引荐信,他是台伯河河神。等你们到了罗马,你的那位朋友——雅典娜之女会用得上它。” “安娜贝丝……”雷奥说,“好的,但是为什么?” 拜多斯笑了:“她不是正一路跟随着雅典娜之印吗?台伯里努斯能引导她。他是一位古老而骄傲的神,可能有些……难相处,但对于罗马神灵来说,引荐的书信胜过一切。这信能说服台伯里努斯帮助她,希望如此。” “希望如此。”雷奥重复道。 拜多斯从他的袋子里变出三颗小小的粉红珍珠:“那么现在,出发吧,混血半神英雄们!祝你们一路顺风!” 他向他们三人各扔去一颗珍珠,立刻就有三个闪光的粉红色能量气泡包围住了他们。 他们开始在水中上升。雷奥这才有机会琢磨:这算是仓鼠球升降电梯吗?然后他感受到了加速,并以火箭般的速度向着海面上遥远且灼目的太阳蹿升而去。 第二十五章 揭秘雅典娜之印 小笛又有新内容可以写进她的“‘小笛觉得自己是废物’十大时刻”列表。 用小短剑和魅惑语来和巨虾怪战斗?好像不太有效。结果魔兽带着她的三个朋友一起沉入海底,而她却无力帮忙。 后来,安娜贝丝、海治教练和桌子布福德忙前忙后,修复船只以免沉没。而尽管小笛精疲力竭,但她还是在大海上搜寻失踪朋友们的踪迹。伊阿宋也同样累坏了,他像金色的彼得·潘一样绕着索具飞来飞去,扑灭第二次爆炸引起的大火。爆炸当时发生在主桅杆上方,照亮了整个天空。 对于小笛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盯着她的匕首克陶普垂斯,试图找到雷奥、黑兹尔和弗兰克的踪迹。然而唯一出现的图像却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三辆黑色的越野车从查尔斯顿港出发向北驶去,上面坐满了罗马混血半神英雄,蕾娜驾驶着领头的那辆车,巨鹰则在空中护送着他们。还有,她看到一些闪烁的紫色魂灵乘坐幽灵般的战车在乡间出现,并在他们身后集结。车辆沿着I-95公路轰鸣着驶向纽约和混血营。 小笛屏气凝神。她看到了一些此前曾经见过的梦魇般的画面:长着人头的公牛从水中升起,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黑色的水正逐渐没过伊阿宋、波西和她,他们三人正在奋力挣扎。 她将克陶普垂斯插回刀鞘,心想如果这把匕首曾是海伦唯一的消息来源,那么在特洛伊战争期间,她到底是如何让自己保持理智的。接着她想起海伦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入侵的希腊军队屠杀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法保持理智。 太阳初升,所有人都一宿没睡。波西搜索了海床,但一无所获。虽然因为雷奥不在,他们无法对船进行全面修整,但至少阿尔戈二号已经没有倾覆的危险了。船可以航行,但没有人提议离开这片海域——在找到失踪的朋友们之前,他们不能出发。 小笛和安娜贝丝给混血营发出了一个梦境影像,把在萨姆特堡垒与罗马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喀戎他们。安娜贝丝解释了她和蕾娜的谈话。小笛重播了她的匕首上关于越野车向北驶去的幻象。在他们的交谈期间,和善的喀戎好像顿时老了三十多岁,但他向他们保证会注意营地的安全。泰森、欧拉芮夫人和艾拉安全抵达。如有必要,泰森可以召集一支独眼巨人的军队参与混血营的守卫工作,艾拉和芮秋已经开始对比预言,试图发现更多未来事态发展的蛛丝马迹。而对阿尔戈二号船上的七位英雄,喀戎提醒他们要完成任务,然后平安归来。 在这一通彩虹女神讯息之后,大家在甲板上陷入沉默,每个人都紧盯着海水,希望会有奇迹发生。 奇迹姗姗来迟——三个巨大的粉红气泡在海面上炸开,并降落到船头右舷的方向,从里面喷射出来的是弗兰克、黑兹尔和雷奥——小笛激动万分。她如释重负地叫了起来,然后直接跳进了海里。 她到底在想什么呀!没有系绳子,没有穿救生背心,什么救生工具都没穿。但是此刻,她只顾得上高兴地划向雷奥然后吻他的脸颊,这让雷奥颇为惊讶。 “想我了吗?”雷奥乐着说。 小笛突然埋怨起来:“你们上哪儿去了!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言难尽,”雷奥身边有一个野餐篮子浮上了海面,“想来块布朗尼蛋糕吗?” 他们登上船,换上干衣服(可怜的弗兰克不得不向伊阿宋借了一条尺码很小的裤子),之后所有人在后甲板上集合,开了一个庆功早餐会——只有海治教练除外,他抱怨说餐会的气氛过于热烈,实在不对他的胃口,还不如去舱底锤平船身上的凹痕呢。当雷奥对他的控制台大惊小怪时,黑兹尔和弗兰克在一边说起了半人马鱼以及训练营的事。 “不可思议,”伊阿宋说,“这些布朗尼蛋糕真的不错!” “你就得出这么个结论?”小笛问。 他看起来很惊讶:“怎么啦?我听了故事。半人马鱼、人鱼们。还有给台伯河河神的引荐信。我都听到了嘛。但是这些布朗尼蛋糕……” “我懂,”弗兰克说,他的嘴里塞满了蛋糕,“和埃斯特的桃子蜜饯一起吃很不错。” “那玩意儿,”黑兹尔说,“非常恶心。” “哥们儿,把罐头递给我。”伊阿宋说。 黑兹尔和小笛交换了一下不爽的神色。这些男生真是让人受够了。 出于自身的情况,波西很想听听水下营地的每个细节。他抓住一点不肯放:“他们不想见我?” “不是那样的,”黑兹尔说,“只是因为……海底的政治规则吧,我猜。人鱼们是自治一方的。好消息是,他们会关照亚特兰大的那个水族馆,也会在我们横穿大西洋时保护阿尔戈二号。” 波西心不在焉地点头:“但是他们不肯见我?” 安娜贝丝给了他胳膊一拳。“别这样,海藻脑袋!我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担心呢。” “她说得没错,”黑兹尔道,“过了今天,尼克只剩下两天时间了。半人马鱼说我们必须要救他。不知为何,他是我们行程的关键一环。” 她戒备地环顾四周,似乎是在等待其他人上前与她争辩。但没有人这么做。小笛不禁开始想象尼克·德·安吉洛的感受:被困在一个罐子里,身边仅有两颗石榴籽来维持生命,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获救。这让小笛更急切地希望抵达罗马,尽管她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她这是在驶向自己的牢笼——那个充满了水的黑暗房间。 “尼克肯定了解死亡之门。”小笛说,“黑兹尔,我们会救出他。我们会及时赶到的,对吗?雷奥?” “什么?”雷奥把视线从控制台上挪开,“哦,对。明天早上我们应该能抵达地中海。之后当天就驶向罗马,或者用飞的,如果那时我能把稳定器修好的话……” 伊阿宋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布朗尼蛋糕配桃子蜜饯突然不好吃了。“也就是说,我们最后一天才有可能到达罗马。最多只有24小时来找他。” 波西盘起腿:“而且这只是问题的一部分。还有雅典娜之印呢。” 安娜贝丝对于话题突然转换感到不太高兴。她又把手放在了背包上,自从他们离开查尔斯顿港之后,她那个包就没有离过身。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圈直径大小的青铜薄盘:“这是我在萨姆特堡垒找到的地图。它……”她突然不说话了,盯着那青铜片光滑的表面。“它是空白的!” 波西拿过铜盘,仔细检查正反两面:“之前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我在船舱里看过它……”安娜贝丝小声嘀咕着,“那上面肯定是像雅典娜之印的东西。我只能独自一人观看。它不会显示给其他英雄。” 弗兰克赶紧向后溜走,好像盘片会爆炸一样。他胡子上还有橙汁和蛋糕屑,弄得小笛很想给他一张纸巾擦擦。 “它上面写着什么?”弗兰克紧张地问,“而且雅典娜之印到底是什么呀?我还是不明白。” 安娜贝丝从波西手里接过盘片。她把它置于阳光下,但它仍旧是空白的。“地图很难读懂,但是它在罗马的台伯河上标记了一下。我想我应该从那里出发,一路跟随印记。” “也许你能在那儿遇见河神台伯里努斯,”波西说,“但是印记到底是什么?” “那枚钱币。”安娜贝丝喃喃地说。 波西皱眉:“什么钱币?” 安娜贝丝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古希腊德拉克马银币:“自从我在中央车站见过我母亲之后,我就一直带着它。这是一枚雅典钱币。” 她传给大家看。每个人都仔细看了一下,这让小笛莫名想起了上小学时的“展示与讲述”活动课。 “一只猫头鹰,”雷奥注意到,“那就解释得通了。我猜那根枝条是橄榄树枝,但是这个铭文是什么?ΑΘΕ——游戏里的范围伤害?” “那是希腊语字母阿尔法、西塔、艾普西隆,”安娜贝丝说,“在希腊语中这个词代表了雅典人的……或者你也可以将它解读为雅典娜的孩子。这有点像雅典的格言。” “就像罗马人的S.P.Q.R(元老院与罗马人民)。”小笛推测道。 安娜贝丝点头:“无论如何,雅典娜之印是一只猫头鹰,就像那一只一样。印记会以火焰般的红色出现。我在梦里见过它。第二次是在萨姆特堡垒。” 她描述了在萨姆特堡垒发生的事——盖娅的声音,要塞里的蜘蛛,印记烧掉了它们。小笛能看出来,要谈论这些对安娜贝丝来说并不容易。 波西执起安娜贝丝的手:“当时我应该和你在一起的。”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安娜贝丝说,“没有人能和我一起。当我到了罗马,我就不得不独自上路,不然印记不会出现。我必须跟着它……去到源头那儿。” 弗兰克从雷奥手里接过钱币。他端详着猫头鹰。“预言里说,巨人的灾星金又白,胜利伴随痛苦出自编织的监狱。”他抬头看安娜贝丝,“那里有什么……在源头有什么东西?” 没等安娜贝丝回答,伊阿宋先开口了。 “一尊雕像,”他说,“雅典娜的雕像。至少……这是我的猜测。” 小笛皱起眉头:“你之前说你不知道的。” “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是这件事想得越多,就……只有一件工艺品可以与传说挂上钩。”他转向安娜贝丝,“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把我的听闻一五一十都告诉你的。但老实说,之前我很害怕。如果传说是真的……” “我明白,”安娜贝丝说,“我自己发现了,伊阿宋。我不怪你。但是如果希腊和罗马人可以齐心协力拯救雕像……你不明白吗?这可以修补我们的裂痕。” “等等,”波西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什么雕像?” 安娜贝丝拿回钱币滑进口袋里。“雅典娜·帕台农,”她说,“有史以来最为著名的希腊雕像。它有四十英尺高,周身包裹着象牙和黄金,矗立在雅典帕台农神庙的中心。” 船沉默地航行着,只有波浪拍打着船身时发出的声响。 “好吧,我来提问,”雷奥最后打破了沉默,“它怎么了?” “它失踪了。”安娜贝丝说。 雷奥双眉紧蹙:“它是帕台农神庙正中一尊四十英尺高的雕像,怎么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呢?” “问得好,”安娜贝丝说,“这是历史上最大的疑团之一。有些人认为,因为雕像上有黄金,因此它被熔化了,或是被入侵者毁坏,因为雅典曾经数次遭到侵略者洗劫。还有一些说法是雕像被夺走了。” “被罗马人夺走了,”伊阿宋接口道,“至少,这也是一个说法,而且和我在朱庇特营地听到的传说相吻合。为了打击希腊人的士气,罗马人在占领雅典城时用马车运走了雅典娜·帕台农雕像。他们将它藏在罗马城的一个地下神龛内。罗马的混血半神英雄们发誓说,它将永无重见天日的可能。实际上他们偷走了雅典娜,这样她就再也不能成为希腊军队的象征了。她摇身一变成了罗马智慧女神密涅瓦,这位女神可要比雅典娜顺服许多。” “从那时起,雅典娜的孩子们就开始搜寻这尊雕像,”安娜贝丝说,“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则传说,但每个时代都有少数人被女神选中。他们被赐予一枚钱币,就像我的这枚一样。他们跟随着雅典娜之印……这种魔法印记将他们与雕像联系起来……女神寄望于他们能找到雅典娜·帕台农的安身之所,并把雕像带回来。” 小笛颇为诧异地看着安娜贝丝和伊阿宋两人。他俩交谈起来就像一个团队,既无敌意也无责备。但两人此前从未真正信任过对方,小笛与他们都十分亲近,她能确信这点。但如今……如果他们能够如此平静地讨论这么重大的话题,讨论希腊与罗马人互相憎恨的根源,那么也许两个营地间仍有修好的希望。 从波西惊讶的表情来看,他也抱有同样想法:“那么,如果我们——我是指你——找到了雕像,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根本就挪不动它吧?” “我也不确定,”安娜贝丝说,“但是如果我们能设法拯救它,那这雕像便可以团结两个营地。而且也许……也许雕像有什么力量可以帮助我们对抗巨人们。” 小笛带着一丝敬畏看着安娜贝丝,她这才开始理解她的朋友必须肩负的巨大责任,而且安娜贝丝必须独自完成。 “这可以改变一切,”小笛说,“它能终结数千年来的敌意,也可能是打败盖娅的关键所在。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帮你的话……” 她没有说完,但问题显而易见了:要拯救雕像,这可能吗? 安娜贝丝挺起了胸膛。小笛知道她心里肯定害怕,但她掩盖得很好。 “我一定要成功,”安娜贝丝直截了当地说,“这个险值得冒。” 黑兹尔焦虑地用手卷着发梢:“你要用自己的性命独自冒险,我不太喜欢这个主意,但你是对的。重新找回金色鹰徽对于罗马军团意味着什么,这我们都看到了。所以,如果这尊雕像是有史以来最有力量的雅典娜的象征……” “那可真是牛极了。”雷奥说。 黑兹尔皱眉:“这不是我想说的重点,但没错。” “但是……”波西再次抓起安娜贝丝的手,“此前没有雅典娜的孩子找到过它。安娜贝丝,那底下有什么?是谁在看守?如果和蜘蛛有关的话……” “胜利伴随痛苦出自编织的监狱。”弗兰克回忆道,“织物,像网那样的?” 安娜贝丝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小笛猜想安娜贝丝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或者是她已经在脑中浮现出了这一情景。她试图让自己从又惊又惧的状态中平静下来。 “等我们到了罗马,我们会解决那些问题的。”小笛暗示道,她在声音中使用了一点魅惑语来缓解她朋友的紧张情绪,“会有办法的。安娜贝丝一样会牛极了。你们等着瞧。” “对,”波西说,“我早就学到了一点:千万别和安娜贝丝对着干。” 安娜贝丝感激地看着他俩。 其他人的早餐只吃了一半,显然他们心里也不好受,但雷奥有办法让大家精神一振。他按下按钮,一股蒸汽从范斯塔口中喷薄而出,吓得每个人都跳了起来。 “好啦!”他说,“士气动员会不错,但在我们抵达地中海之前,这艘船上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修复呢。请向最高指挥官雷奥报告你们各自喜欢的杂活!” 小笛和伊阿宋负责清理下甲板,被魔兽袭击后那里真是一团糟。重新整理医务室、给贮藏区封舱,这些就花费了将近一天时间,但是小笛并不在意。首先因为她是和伊阿宋在一起,其次,昨晚的爆炸让小笛下意识地对希腊火感到畏惧,她可不希望半夜会有什么没放好的小瓶子从走廊上滚过。 在他们修整马厩时,小笛想到那一晚安娜贝丝和波西意外地在这儿独处。小笛真希望她能整夜都和伊阿宋说说话,就这么蜷坐在马厩地板上,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打破规矩呢?但是伊阿宋不喜欢这样。他天生就是要当领袖、要做表率的。对他而言要打破规矩并不容易。 蕾娜无疑非常敬佩他。小笛也是——至少在大部分时候。 上一次她说服他干点出格的事还要追溯到在荒野中学的时候,他们夜里偷偷溜上屋顶看流星雨,也是在那时,他们第一次接吻。 不幸的是,这回忆只是幻影迷雾的诡计,是赫拉植入她脑中的魔法谎言。如今小笛和伊阿宋在现实中的确是在一起了,可他们的关系只是建立在镜花水月中。如果小笛想和真正的伊阿宋在晚上偷偷溜出门,他还会愿意吗? 她把干草扫成一堆堆,伊阿宋则修好了马厩一扇损坏的门。玻璃地板因为底下的海洋而熠熠生辉——那片绿色交织着光影,一望无际也深不见底。小笛不敢细看,生怕下面有魔兽窥视的脸,或是她祖父故事里的那些水中食人族,但是那里只有一群鲱鱼偶然游过。 当她看到伊阿宋工作时,不禁钦佩起他的能力,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把每份工作干好,不管是修理大门还是给马鞍上油。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强壮的胳膊和灵巧的手——尽管小笛也喜欢这些——而是他干起活来是如此的乐观自信。他把该干的工作都干了,毫无怨言。尽管他昨晚没睡,现在肯定累得快趴下了,可他还是保持着幽默感。小笛不怨蕾娜对他一见钟情。一旦涉及工作和职责,伊阿宋骨子里就是个罗马人。 小笛想到了她母亲在查尔斯顿的茶会。小笛想知道女神一年前对蕾娜说了什么,为何之后蕾娜对待伊阿宋的态度发生了改变。阿芙洛狄忒到底是鼓励她与伊阿宋交往,还是打击了她呢? 小笛不能肯定,但她多希望母亲压根就没有来过查尔斯顿。普通人家的母亲就已经够尴尬的了,更何况这位母亲可是魅力之神,还邀请你的朋友过来喝茶聊男人——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阿芙洛狄忒把注意力集中在安娜贝丝和黑兹尔身上,这一直让小笛不自在。当她母亲开始关注某人的感情生活时,一般来说这是个坏兆头。麻烦已经在路上了。或者就像阿芙洛狄忒说的那样,一波三折。 但同样,她母亲对她的不上心也让小笛暗地里觉得很受伤。阿芙洛狄忒几乎没有看过她,关于伊阿宋她只字不提,她也完全没有费神解释她与蕾娜的谈话。就好像是阿芙洛狄忒不再觉得小笛有趣了。小笛已经有了男友,所以现在轮到她自己让事情运转起来,而他母亲则关注起了别的新绯闻,就好像她要扔掉一本旧画报一样。 你们可都是极好的故事啊。阿芙洛狄忒曾这么说过。我是说,极好的姑娘。 小笛不喜欢那样,但是她曾想过:好吧。我不想变成一个故事,我要的是幸福平和的生活和体贴温柔的男友。 可如何让男女关系发展起来,这她懂得并不多。此前她被认为是专家,还是阿芙洛狄忒小屋的高级顾问。混血营的其他营员还一直前来向她取经。小笛一向尽其所能,可对自己的男朋友,她却是毫无头绪。她经常时不时告诫自己,要多注意伊阿宋的表情、状态和即兴的言语。为什么谈恋爱就非得这么困难呢?为什么就不能是“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呢”? “你在想什么?”伊阿宋问道。 小笛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在舱门的倒影中,她看上去像刚吞了一勺子的盐。 “没什么,”她说,“我是说……有很多事情,一下子都涌上了心头。” 伊阿宋笑了。在他笑的时候,嘴唇上的疤痕几乎看不见。考虑到他此前经历过的那些事,他还能保持这样的好心情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总会有办法的,”他保证说,“你自己就是这么说的。” “是啊,”小笛同意道,“但那只是我用来安慰安娜贝丝的话。” 伊阿宋耸耸肩:“但是这话不假。我们就快要到远古之地了,罗马人被甩在了后面。” “但是他们正在前往混血营的路上,要去袭击我们的朋友们。” 伊阿宋犹豫了一下,对此他也乐观不起来:“喀戎会想办法拖住他们的。罗马人可能要花上好几个星期才能找到营地的确切位置,然后才能策划进攻。而且蕾娜会尽她所能延缓事态进展,她还是我们这边的。我知道她是。” “你信任她。”小笛的声音听上去空落落的,她自己也发现了。 “听我说,小笛。我告诉过你,你没必要去嫉妒。” “她漂亮,又有力量,而且是典型的……罗马人。” 伊阿宋放下他的锤子。他拉起她的手,这让小笛的胳膊打了个激灵。小笛的父亲曾带她去太平洋水族馆看电鳗。他告诉她电鳗会用脉冲电流让猎物受惊并全身麻痹。每当伊阿宋看着她或是碰她的手时,小笛的感觉也如出一辙。 “你既漂亮,又有力量,”他所说,“我不要你变成罗马人,我希望你就是小笛。而且,我们是一个团队,你和我两个人。” 她想相信他。他们真真实实地在一起已经有个把月了。可尽管如此,她仍然无法将自己的疑虑弃之脑后,这不比让伊阿宋去掉他前臂上的S.P.Q.R文身更容易。 在他们上方,船上的铃声响起,开饭了。 伊阿宋笑笑:“我们最好赶紧过去,我可不想让海治教练在咱们的脖子上系铃铛。” 小笛颤抖了一下。波西和安娜贝丝闹出通宵未归那件事后,海治教练就威胁说要这么干,这样他就能知道谁在晚上偷偷溜出去了。 “好,”她不无遗憾地说,她看着脚下的玻璃底板,“我觉得我们是应该吃顿晚餐,然后好好睡一觉。” 第二十六章 大力神的难题 第二天小笛是被不寻常的汽笛声吵醒的——实际上,这声巨响直接让她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思忖这是不是雷奥搞的又一个恶作剧,但汽笛再次发出了隆隆声,听上去有数百码之遥——也就是说来自另一艘船。 她急忙披上衣服。等抵达甲板时,其他人已经到了——大家看起来都是仓促收拾的,除了海治教练,他还在值夜班。 弗兰克那件温哥华冬奥会标志衫翻在外面;波西穿着睡裤和青铜护胸甲,这倒是不错的个性化装扮;黑兹尔的头发歪在一边,好像刚从一场飓风里走出来;雷奥则不小心让自己着了火,他的T恤衫烧焦了,胳膊还在冒烟。 距离港口大约一百码处,有一艘巨大的游轮经过。十五或十六层的露台上,游客们正朝他们挥手。一些人笑着拍照留影。对于看到一艘古希腊三层划桨战船,好像没有人感到惊讶。可能是幻影迷雾让它看起来像一艘渔船,或者游客们透过阿尔戈二号看到了一处景点。 游轮又拉响了汽笛,连阿尔戈二号都有震感。 海治教练捂住了耳朵:“他们非得这么响吗?” “他们就是想打招呼。”弗兰克推测道。 “什么?”黑兹尔大声回应。 游轮贴着他们驶过,向大海驶去。游客们还在挥手。如果他们看到阿尔戈二号上只有一群穿着盔甲和睡衣,并且半睡半醒的小孩,还有一个长着山羊腿的男人,这么诡异的情景他们肯定不会泄露出去的。 “再见!”雷奥喊道,举起了他那只冒烟的手。 “我能用投石器吗?”海治问。 “不行。”雷奥勉强笑道。 黑兹尔擦了擦眼睛,望向波光粼粼的绿色海水:“那里是……哦……哇哦。” 小笛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现在没有游客阻挡他们的视线,她看到在北方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在海中拔起。小笛以前也见过不少让人印象深刻的悬崖峭壁。她曾驾车沿着加州海岸在一号公路行驶。她甚至还和伊阿宋一起掉下科罗拉多大峡谷,又从底下飞上空中。但是那些景色都无法与这块直插天际的拳状巨岩相比拟,它闪耀着令人炫目的白色光芒。 在山的一边,石灰岩的峭壁几乎是完全垂直的,小笛估摸着,岩石大约会深入到水下一千英尺的地方。而另一边,山岩有梯状斜坡,布满了绿色植物,整座山让小笛想起了巨大的狮身人面像——它有着巨大的白色头部和胸口,背上披着一件绿斗篷,经过千年时间已经磨损了很多。 “这是直布罗陀岩,”安娜贝丝敬畏地说,“位于西班牙的一端。而那里——”她指向南方一片更遥远的红色与赭色丘陵,“那肯定是非洲。我们正位于地中海的入口。” 这个早晨阳光和煦,但小笛却在发抖。除了这片一望无垠的海水外,她还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一旦进入了地中海——“我们的海”——那他们就算是进入了古代地界。如果传说是真的话,那他们的旅途将会比此前危险十倍。 “现在怎么办?”她问,“我们就这么把船开进去?” “干吗不?”雷奥说,“这是条大航道,一直都有船只进出。” 以前可没有载满混血半神的三层划桨战船。小笛想。 安娜贝丝凝视着直布罗陀岩。小笛看到她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这通常表示她陷入了麻烦。 “从前,”安娜贝丝说,“它们被称为赫拉克勒斯之柱。这块岩石是一根柱子,而另一根柱子是指一座非洲的山,但没人知道是哪座。” “希腊英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波西皱眉,“这家伙真有点像古希腊的星巴克咖啡店。不管你到哪儿都能看到他。”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让阿尔戈二号摇晃起来,尽管小笛此时不确定它是从哪里传来的。她没有看见任何其他船只,天空也依然澄澈。 安娜贝丝依然把注意力集中在白色的岩石上,仿佛在等待雅典娜之印现身燃烧。“对希腊人来说,赫拉克勒斯之柱代表了他们已知世界的尽头。而罗马人说石柱上刻有拉丁文的警告……” “Non plus ultra.”波西接口。 安娜贝丝一脸惊讶:“没错。这句拉丁文的意思是‘此处之外,再无一物’。你怎么知道的?” 波西点头:“因为我正看着那些字呢。” 他们的正前方,在海峡的正中,有一处岛屿在远处反射着微光。小笛确信,以前这里绝对没有岛屿。那是一座山峦起伏的小岛,覆盖着森林,海岸镶嵌着白色沙滩。这与直布罗陀岩相比自然不值一提,但岛屿的前方,离岸一百码的水中矗立着两根白色的希腊柱,和阿尔戈二号的桅杆一样高。在两根立柱之间,海水下闪烁着银色的巨大字眼,这可能是幻象,也可能是被镶在沙中的字母:NON PLUS ULTRA。 “各位,我要不要掉转船头?”雷奥紧张地问,“或者……” 没人回答他——这可能是因为大家像小笛一样都注意到了站在海滩上的一个物体。当船接近立柱的时候,小笛瞧见一个穿紫色长袍的黑发男子,他双手抱胸,专心致志地看着他们的船,好似他正在等他们。离得这么远,小笛无法进一步辨认那人的样子,但是从他的姿势来看,他并不开心。 弗兰克倒吸一口冷气:“他该不会是?” “赫拉克勒斯,”伊阿宋说,“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混血半神英雄。” 现在阿尔戈二号距离立柱只有一百多码了。 “给我个决定,”雷奥急促地说,“我可以掉头,或者起飞。稳定器现在可以用了。但是我要马上知道你们的决定。” “我们必须往前开。”安娜贝丝说,“我想他一直在守护这片海峡。如果那真是赫拉克勒斯,无论是把船开走还是飞走都毫无益处。他会想和我们谈谈的。” 小笛克制住自己使用魅惑语的冲动。她想冲着雷奥大叫:快飞!带我们离开这儿!不幸的是她有种预感,安娜贝丝是对的。如果他们想要进入地中海,那么这次会面在所难免。 “赫拉克勒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她充满希望地问,“我是说……他是我们的人,对吗?” 伊阿宋皱眉:“他曾经是宙斯的儿子之一,但当他死后就成了神。和神打交道时你不能打包票。” 小笛记得他们在堪萨斯州与酒神巴克斯的会面,他也曾是混血半神。他可没帮上什么忙。 “棒极了,”波西说,“我们七个对赫拉克勒斯一个。” “还有一个半羊人!”海治补充道,“我们能赢。” “我有个靠谱一点的主意,”安娜贝丝说,“我们先派使节上岸。一个小队——只要一个人,最多两个人。试着和他谈谈。” “我去,”伊阿宋说,“他是宙斯之子,我是朱庇特之子,也许他能对我友好一些。” “他也有可能会恨你,”波西建议道,“同父异母的兄弟不是总能处得好。” 伊阿宋沉下脸:“谢谢你啊,乐观先生。” “但值得一试,”安娜贝丝说,“至少伊阿宋和赫拉克勒斯会有一些共同点。我们还需要我们中最棒的外交官,擅长言语的人。”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小笛身上。 她真想尖叫一声,跳到一边。极糟糕的预感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但如果伊阿宋要上岸,那她肯定要和他一起去。也许这位有巨大力量的神灵最后能帮上忙。他们总得往好的一面想,不是吗? “好吧,”她说,“先让我去换一下衣服。” 当雷奥在立柱之间把阿尔戈二号固定好后,伊阿宋便召唤了风,送他和小笛到岸上。 那个紫衣男人正等着他们。 小笛听说过无数个关于赫拉克勒斯的故事,她还看过几部电影和动画片,不过都不怎么样。放在昨天,要是让她想起赫拉克勒斯,她肯定只会转转眼珠,想象一个三十多岁、头发挺多的家伙,他的胸部丰满过头,脸上留着嬉皮士那样的邋遢胡子,头上裹着块狮子皮,手里拿着大棒子,活脱脱一个野人形象。她觉得他闻上去肯定很可怕,老是打嗝挠痒,说话的声音像野猪在哼哼。 她可没料到他会是这样。 他的光脚上都是白沙,他的长袍使他看上去像个牧师,但是小笛不知道哪种神职人员穿紫色。红衣主教?大主教?而且紫色是否代表了他更像罗马版的赫拉克勒斯呢?他的胡子乱得很时髦,就像小笛的爸爸和他的那些演员朋友们——仿佛在说,我碰巧两天没刮胡子,可我看起来还是这么帅。 他身材很好,没有过分壮实。他黑檀木般的黑发剪成了罗马式的短发。他有着和伊阿宋一样蓝得惊人的眼睛,但他的皮肤是铜色,好像他一直都躺在日光浴床上一样。而最让人震惊的一点是:他看上去大约才20岁,不会更大了。他可能有点儿粗犷美,但绝对不是什么穴居野人。 他的确有一根棍子,躺在他脚边的沙滩上,但这可不仅仅是根大尺寸棒球棍——它是桃花心木的圆棍,表面抛光,足有五英尺长,还镶着青铜,有皮革把手。海治教练要是瞧见肯定会嫉妒的。 伊阿宋和小笛在浪花边缘着陆了。他们缓慢地前进,注意不要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举动。赫拉克勒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是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的某种海鸟。 “你好。”小笛说。这总会是个好的开头。 “有什么事吗?”赫拉克勒斯说。他的声音低沉但轻松,非常的现代,听起来他是在高中的衣帽间里和他们打招呼。 “呃,没什么事,”小笛畏缩了一下,“好吧,其实还是有一些事的。我叫小笛。这位是伊阿宋。我们……” “你的狮子皮在哪儿?”伊阿宋打断了她的话。 小笛想用胳膊肘戳他,但看起来赫拉克勒斯觉得不是被冒犯而是被逗笑了。 “这儿超过九十度,”他说,“我干吗要穿狮子皮呢?你会穿着皮草站在沙滩上吗?” “我想这说得通,”伊阿宋听起来有点失望,“因为在图画里你总是穿着狮子皮。” 赫拉克勒斯责难地瞪着天空,好像他想与他的父亲宙斯谈谈:“别相信你听说的任何我的事。出名可没你想的这么有趣。” “和我说说吧。”小笛叹了口气。 赫拉克勒斯的蓝眼睛转向她:“你很出名吗?” “我爸爸……他演了很多电影。” 赫拉克勒斯咆哮起来:“别一开始就和我谈电影。奥林匹斯诸神在上,这些电影就没演过一件正确的事儿。关于我的电影里,你看过哪部里面的‘我’长得像真正的我?” 小笛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所以我惊讶你这么年轻。” “哈!都是永生不死的缘故。但是也没错,因为我死的时候并不算老,用现代标准来看是这样。在作为英雄的年月里我干了不少事……其实是有点多了。”他的目光移到了伊阿宋身上,“你也同样是宙斯之子,嗯?” “是朱庇特。”伊阿宋说。 “没什么区别,”赫拉克勒斯抱怨道,“哪个版本的老爹都烦人。我吗?我以前被称为赫拉克勒斯,后来罗马人又叫我海格力斯。但我并没有改变多少,尽管后来思考这个问题让我患上了偏头痛……” 他左边的脸抽搐了起来。他的袍子闪起光来,瞬间变成了白色,然后又变回了紫色。 “不管怎样,”赫拉克勒斯说,“如果你是朱庇特之子,那你可能会懂。希腊神格和罗马神格的转换带来了很多压力,而且永无止境,最后会让人崩溃。” 他转向小笛。她感觉如坐针毡。他眼中混合着悲伤和黑暗,看起来并不完全保持着理智,并且绝对不安全。 “至于你,我亲爱的,”赫拉克勒斯说,“要当心。宙斯的儿子们可是非常的……算了,不要在意。” 小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突然之间她想尽可能离这位神祇越远越好,但表面上她极力维持着镇定和礼貌。 “那么,赫拉克勒斯大人,”她说,“我们正在完成一项任务。我们希望能获得进入地中海的许可。” 赫拉克勒斯耸耸肩:“所以我才在这儿。在我死后,老爹让我做奥林匹斯山的守门人。我说,不错!在宫里干活!一直都有派对!但他没有提的是,我要看守的是这片古老地界的大门,要永生永世困在这个岛上。挺有趣吧。” 他指着海浪中升起的柱子:“蠢柱子。有人说我推开了群山,因此创造出了整个直布罗陀海峡。有些人说这些山一直以来都是支柱。都是一群蠢货。支柱就是支柱。” “对,”小笛说,“自然是这样。那……我们能通过吗?” 这位神摸了摸他颇为时尚的胡子:“那么,我得先给你们一点标准警告,告诉你们古老地界有多危险。鉴于没有任何混血半神英雄可以在地中海幸存,我要先让你们完成一项任务,以此证明你们有资格过去。流程就是诸如此类的啦。说实话,我不会小题大做。通常我给混血半神英雄们的任务都挺简单,比如购物之旅啦,唱一首搞笑歌曲啦这一类的。毕竟我得做做样子,为了我那邪恶的表亲完成这些事……我可不想变成他那样,你们明白吗?” “非常明白。”伊阿宋说。 “嘿,没问题了。”赫拉克勒斯听上去放松又随和,但他还是让小笛感到紧张。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黑暗让她想到泼了煤油的木炭,一点即燃。 “那么,”赫拉克勒斯说,“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巨人们,”伊阿宋说,“我们要前往希腊,阻止他们唤醒盖娅。” “巨人们,”赫拉克勒斯喃喃地说,“我讨厌那些家伙。在我还是混血半神英雄的时候……啊,还是不提了。是哪个神让你们干这个的——我老爹宙斯?雅典娜?要不就是阿芙洛狄忒?”他朝小笛挑了挑眉毛,“她和你一样漂亮,我猜她是你母亲。” 小笛本该思考得更快些,但赫拉克勒斯让她心神不宁。太迟了,她意识到这场对话已经布满地雷。 “赫拉派我们来的,”伊阿宋说,“她把我们一起送来,为了……” “赫拉。”突然赫拉克勒斯的表情变得和直布罗陀岩一样——凝固且无情的岩石。 “我们也恨她。”小笛迅速说道。天哪,她怎么没想到呢?赫拉一直以来都是赫拉克勒斯的死敌啊。(赫拉克勒斯是赫拉情敌生下的孩子。善妒的赫拉曾想杀死赫拉克勒斯——译者注)“我们不是想帮她,她没给我们选择,但是……” “但是你们在这儿。”赫拉克勒斯说,此前的友善荡然无存,“你们两位,抱歉了。我不在乎你们的任务有多重要,但是我不会干任何赫拉想要达成的事。永远不会。” 伊阿宋看上去惊讶不已:“可我以为,你成为神之后已经和她和解了。” “就像我说的,”赫拉克勒斯嘟囔着,“别相信任何你听到的传闻。如果你们执意要进入地中海,我恐怕只能给你们一个特别难的任务了。” “可我们是兄弟啊,”伊阿宋抗议说,“赫拉也搞砸了我的生活,我懂……” “你什么都不懂,”赫拉克勒斯冷酷地说,“我的第一个家庭:都死了。我的人生浪费在了那些荒诞的任务上。我的第二任妻子被人欺骗向我下毒,让我痛苦地死去,之后她也死了。而我的补偿呢?我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神。因为永生,所以我永远不能忘记我的痛苦。我被安插在这里当守门人,一个门房、一个……一个奥林匹斯山众神的管家。不,你不会懂的。唯一能稍微理解我一点的神是狄奥尼索斯。但是至少他还发明了一些有用的东西,而我除了那些乱改我生平的糟糕电影之外什么也没有。” 小笛使用了魅惑语:“这太糟糕了,赫拉克勒斯大人。但是请对我们友好些吧,我们不是坏人。” 小笛觉得她成功了。赫拉克勒斯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收紧了下巴,摇了摇头。“在这个岛屿的另一面,穿过那些山丘,你们会找到一条河。河流中住着古老的河神阿刻罗俄斯。” 赫拉克勒斯等待着,仿佛这个任务会吓得他们立刻逃得无影无踪似的。 “然后……”伊阿宋问。 “然后,”赫拉克勒斯说,“我要你去折断他的另一只角,带来给我。” “他有两只角,”伊阿宋说,“等等……他的另一只角?这是什么……” “把这事儿搞定,”赫拉克勒斯叫道,“来,这个能帮上忙。” 他说“帮上忙”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帮倒忙”。赫拉克勒斯从他的长袍里拿出一本小书扔给小笛,后者勉强接住了。 这本书光滑的封面上有一张照片剪影,上面是希腊神庙和微笑的魔兽。牛头人米诺陶竖着大拇指。书的标题是:《赫拉克勒斯的地中海指南》。 “日落之前把他的角带给我,”赫拉克勒斯说,“就你们两个去,不许和你们的朋友联系。你们的船会停在原地。如果你们成功了,就可以进入地中海。” “如果失败了呢?”小笛问,心里万分不想知道答案。 “啊,那显然阿刻罗俄斯会杀了你们嘛,”赫拉克勒斯说,“而且我会空手把你们的船折成两截,把你们的朋友早早送进坟墓。” 伊阿宋不安地挪动着脚尖:“我们真的不能就唱首搞笑歌曲吗?” “我已经开始计时了,”赫拉克勒斯冷冷地说,“日落之前完成,不然你们的朋友都得死。” 第二十七章 悲哀的半牛人 要对付蛇和蚊子,《赫拉克勒斯的地中海指南》可帮不上太多忙。 “如果这是个魔法岛屿,”小笛抱怨道,“那为什么不能对我们友好点呢?” 他们登上了一座山丘,然后下到一个树木茂密的山谷,尽量避开那些红黑条纹的蛇,它们在岩石上很醒目。蚊子们在低地的一潭死水上蜂拥成群。这里的植物尽是些矮劣的橄榄树、柏树和松树。喧哗的蝉鸣和难耐的酷热让小笛想起了夏天时的俄克拉何马。 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找到一条河。 “我们可以用飞的。”伊阿宋又建议道。 “那样我们可能会错过一些东西,”小笛说,“而且我不想就这么顺便去拜访一个不友好的神。他叫什么名字?一个俄罗斯?” “是阿刻罗俄斯。”伊阿宋试着边走边看那本指南书,所以他总是撞进树丛里或者被岩石绊倒,“书上说他是一个河神。” “他是一头河马?” “不,是河神。从这本书来看,他是希腊一些河流的精灵。” “现在我们可不在希腊,那就假定他已经搬家了吧。”小笛说,“如果想指望这本书有用,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还有其他信息吗?” “书上写着赫拉克勒斯曾与他战斗过一次。”伊阿宋回应道。 “赫拉克勒斯和古希腊99%的东西都战斗过。” “是啊。让我们看看。‘赫拉克勒斯之柱’……”伊阿宋说着翻了一页,“书上写着这个岛上没有旅馆、饭店和交通工具。景点则是:赫拉克勒斯和两根柱子。呃,有趣的来了。据认为,美元符号——你懂的,就是S当中划上两道竖线——源于西班牙国徽,意思是两根赫拉克勒斯之柱和其间卷曲的旗帜。” 太棒了。小笛想。伊阿宋总算和安娜贝丝合得来了,而她的勤奋好学显然也传染给了他。 “这有什么用?”她问。 “等等。这儿有一个关于阿刻罗俄斯的注解:这位河神曾和赫拉克勒斯一起争夺美丽的得伊阿尼拉。在打斗中,赫拉克勒斯折断了河神的一只角,这也成了第一只丰饶之角。” “什么胶?” “就是那个感恩节装饰,”伊阿宋说,“一只角,好吃的东西都会从里面冒出来,还记得吗?我们朱庇特小屋的餐厅里有几个,我不知道它的原型真是某个家伙的角。” “然后我们现在要去拿到另一只角,”小笛说,“我猜这恐怕不容易。谁是得伊阿尼拉?” “赫拉克勒斯娶了她。”伊阿宋说,“我觉得……书上是没说,但她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幸。” 小笛想起此前赫拉克勒斯所说的:他的第一个家庭都死了,第二位妻子在受骗之后对他下毒,后来也死了。小笛越来越不喜欢这次挑战了。 他们艰难地从两座山之间的山脊上跋涉而过,尽量待在树荫下,但小笛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了。蚊子在她的脚踝、胳膊和脖子上留下了不少杰作,估计现在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天花受害者。 她终于有机会和伊阿宋独处了,结果却是在这种场合。 她因为伊阿宋提到了赫拉而恼火,但小笛知道不应该责备他。可能她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到恼火吧。从朱庇特营地至今,她已经积攒了一肚子怨气。 她想知道赫拉克勒斯本要告诉她的事,关于宙斯之子的那些。他们不可信吗?他们承受了太多压力?小笛试着想象伊阿宋死后成为一位神祇,在小笛、或他在凡间所认识的其他人都死后,他仍然站在某处沙滩上守护着某个大洋的入口。 她想知道赫拉克勒斯是否也曾和伊阿宋一样积极向上——乐观自信,很快能从痛苦中恢复。这太难想象了。 在他们下行至第二个山谷时,小笛开始猜想阿尔戈二号上发生了什么。她试图发出一个彩虹女神讯息,但赫拉克勒斯警告过他们:不允许和朋友们联系。她希望安娜贝丝猜到发生了什么,而且没有派遣第二组人上岸。小笛不敢想如果赫拉克勒斯再次受到打扰,他会怎么做。小笛想到海治教练会失去耐心,朝那个紫衣男人发射投石器;或者幻灵会控制船上的人,让他们自寻死路。 小笛一阵发抖。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太阳已然开始下沉了。白天怎么过得这样快?太阳下山之后天气会凉爽不少,这本会让她开心,但日落之时也将是他们的死期。如果他们已经死了,那清凉的晚风也将毫无意义。此外,明天是七月初一,罗马历里七月的第一天。如果他们的消息没错的话,那将是尼克·德·安吉洛生命的最后一天,而这天罗马也将毁灭。 “停下。”伊阿宋说。 小笛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她意识到前方有奔流的水声。他们爬行着穿过树林,发现自己身处河岸边。河大约有四十英尺宽,但只有几英寸深,银色的河水流过光滑的石头河床。下游十几码处,湍急的河水流入了一汪深蓝色的水潭中。 这条河让他们疑窦丛生。树上的蝉都不见了,也没有叽叽喳喳的鸟鸣。仿佛河水正在发表演讲,而且只有它被允许出声。 但小笛听得越多,这条河便越诱人。她想去喝上一口水。也许她应该脱掉鞋子,这样可以舒服地浸泡一下双脚。而那个水潭……要是能和伊阿宋一起跳进去,然后在树荫下休息,浮在凉快的水里,该有多好!这实在是太浪漫了。 小笛使劲摇了摇头。这些想法不是她的,事情有些不对。这条河似乎正在使用魅惑语。 伊阿宋坐在一块石头上,开始脱鞋子。他朝水潭笑着,仿佛已经迫不及待想跳进去了。 “停下!”小笛冲着河水大喊。 伊阿宋吓了一跳:“停下什么?” “不是说你,”小笛说,“是说它。”她指着河,觉得自己傻透了。但她很肯定这河水正在施展什么魔法,支配着他们的思想。 正当她觉得自己错了,而且等着伊阿宋也这样评价她的时候,河水说话了:“原谅我。歌唱是我仅有的快乐之一。” 有东西像坐着电梯般从水潭中升起。 小笛的肩膀一阵抽紧。这正是她在自己的匕首上看到的生物:长着人脸的牛。他的皮肤就是潭水一般的蓝色。他的蹄子浮在河水的表面。在他的牛脖颈上是一个人类的脑袋:留着短短的黑色卷发,胡子则是古希腊式的长卷,在一副焦点眼镜后面是一双神色悲哀的深色眼睛,而他的嘴似乎定格在噘起的样子。他的左侧头顶长着一只牛角——这只卷曲的黑白牛角像是战士们的酒杯。单角的不平衡感让他的头微微向左倾,因此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 “你们好,”他伤感地说,“我想你们是来杀我的吧。” 伊阿宋重新穿上鞋子,慢慢地站起来:“呃,那个……” “不是的!”小笛插话,“我很抱歉,这太尴尬了。我们不想打搅你的,但赫拉克勒斯让我们来。” “海格力斯!”半牛人叹了口气,他的蹄子刨着水,像是准备要冲出来,“对我来说,他永远是赫拉克勒斯。这是他的希腊名字,你们知道的,意思是‘赫拉的荣耀’(赫拉克勒斯作为宙斯的私生子,宙斯的妻子赫拉憎恨他。他的母亲因为畏惧赫拉的力量,将他扔在荒野。但因为雅典娜的计谋,赫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反而用乳汁救了他一命,并为他起了赫拉克勒斯这个名字,意为赫拉的荣耀——译者注)。” “这名字挺滑稽,”伊阿宋说,“因为他恨她。” “没错,”半牛人说,“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罗马人重命名他为海格力斯时,他并没有抗议。当然,那是人们广为知晓的名字,是他的招牌。如果没有精心修饰的形象,赫拉克勒斯就什么都不是。” 半牛人苦涩却不乏亲密地说着,仿佛赫拉克勒斯是他的一位迷失方向的老友。 “你就是阿刻罗俄斯?”小笛问。 半牛人弯下他的前蹄,低下头鞠了一躬,这既让小笛觉得亲切,又有一些哀伤。“为你们效劳。我是非凡的河神,曾经是希腊最强大河流的精灵。现在则被判罚幽居于此,与我的旧敌各处小岛的一端。唉,这些残忍的天神啊!但我从来都不能肯定,他们让我和赫拉克勒斯共处一岛,这究竟是为了惩罚谁。” 小笛不知道他的话有什么深意,但河水的声音再次开始侵入她的思想——不断提醒着她自己是又热又渴,而且要是能舒服地游个泳该有多好。她试着集中精神。 “我是小笛,”她说,“这位是伊阿宋。我们不想用武力。这都是因为赫拉克勒斯——海格力斯——无论他是谁。他发了疯,派我们到这儿来。” 她解释了他们前往古老地界阻止巨人唤醒盖娅的任务。她描述了他们团队里的希腊人和罗马人是如何团结在一起,而当赫拉克勒斯发现任务背后的神灵是赫拉时,他是如何大发雷霆的。 阿刻罗俄斯一直向左侧倾斜着头,小笛不知道他是在打瞌睡,还是为了应付那单角带来的劳累。 等她说完后,阿刻罗俄斯注视着她,仿佛她长了一大块让人遗憾的皮疹。“啊,我亲爱的……你知道,传说都是真的。那些精魂们,水中的食人族们。” 小笛极力不让自己抽泣起来。她根本就没告诉阿刻罗俄斯任何关于这些事的信息啊!“你是怎么……” “河神知道许多事情,”他说,“唉,你关注在了错误的故事上。如果你成功到了罗马,洪水的故事会对你更有用些。” “小笛,”伊阿宋问,“他在说什么?” 她的思绪突然像万花筒一样弄不清方向了。洪水的故事……如果你成功到了罗马。 “我……我不确定,”她说,尽管洪水的故事让她隐约想到了什么,“阿刻罗俄斯,我不明白……” “是啊,你的确不明白,”河神怜悯地说,“可怜的小家伙。另一个和宙斯之子坠入情网的姑娘。” “等一下,”伊阿宋说,“其实是朱庇特之子。而且她怎么就可怜了呢?” 阿刻罗俄斯无视他:“小姑娘啊,你可知我为何要与赫拉克勒斯争斗?” “是为了一个女人,”小笛回忆道,“得伊阿尼拉?” “对。”阿刻罗俄斯一声叹息,“那你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小笛看向伊阿宋。 他拿起那本指南书开始翻页:“书上好像没有……” 阿刻罗俄斯轻蔑地喷着气:“那是什么?” 伊阿宋眨着眼:“就是《赫拉克勒斯的地中海指南》。他把这书给了我们,所以……” “那根本就不是书,”阿刻罗俄斯一口咬定,“他之所以给你们是因为想让我看到,对吧?他知道我恨这个。” “你讨厌——书?”小笛问。 “呸!”阿刻罗俄斯的神情激动,蓝色的皮肤都涨成了茄子般的紫色,“那根本就不是书。” 他的蹄子刨着水面。有个卷轴像微型火箭一样从水中射出来,并降落在他面前。他用蹄子轻轻一推打开了它。展开的是一张风化成黄色的羊皮纸,上面书写着已经褪色的拉丁文,还有精心绘制的图画。 “这才是书!”阿刻罗俄斯说,“噢,山羊皮的气味!卷轴在我蹄子下优雅地展开。它无可替代。” 他冲伊阿宋手里的指南书愤怒地摇着头:“现在的年轻人和你们新潮的玩意儿啊。装订书。做成小方块的样子,蹄子用起来一点也不方便!这是装订书,一本本子,如果你们坚持这么说的话。但它绝对不是传统书。它永远取代不了美好的老式卷轴!” “哦,那我现在把它拿走。”伊阿宋把书快速扔进背包里,好像他之前拿的是什么危险武器。 阿刻罗俄斯看上去平静了不少,这让小笛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被一头卷轴控独角牛碾成肉饼。 “看好了,”阿刻罗俄斯说着敲敲卷轴上的一幅画,“这是得伊阿尼拉。” 小笛跪下观看那图。这幅手绘的图画很小,但她可以看出那女子非常美丽,有着黑色长发,深色眼睛,以及让男人们痴狂的俏皮笑容。 “她是卡吕冬的公主。”河神悲哀地说,“此前她被许配给我,直到赫拉克勒斯介入。他坚持要战斗。” “然后他折断了你的角?”伊阿宋猜道。 “是的,”阿刻罗俄斯说,“为此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只有一只角让我难受得要命。但可怜的得伊阿尼拉,她的情况则糟得多。如果她嫁给我的话,本该幸福快乐地活上很久。” “你是长着人头的公牛,”小笛说,“还住在河里。” “没错,”阿刻罗俄斯同意道,“本来她没可能会拒绝,不是吗?可是她和赫拉克勒斯走了。她选了那个英俊帅气、外表光鲜的英雄,而没选我这个善良忠厚的丈夫,我本会待她很好。然后发生了什么呢?好吧,她本该知道的。赫拉克勒斯被他自己的种种问题纠缠得太深,无法做个好丈夫。你知道的,他已经杀了一个妻子了。赫拉诅咒了他,让他陷入疯狂,杀害了他的全家。真是可怕的故事。为了赎罪,他必须要做十二件任务。” 小笛惊骇不已:“等一下……赫拉让他陷入疯狂,结果是赫拉克勒斯必须赎罪?” 阿刻罗俄斯耸耸肩:“奥林匹斯山的神祇可不会为他们的罪行埋单。而且赫拉一直以来憎恨宙斯或是朱庇特的儿子们……”他怀疑地看了伊阿宋一眼,“无论如何,我可怜的得伊阿尼拉结局十分悲惨。她嫉妒赫拉克勒斯的那些艳遇。他在全世界乱搞,你懂的,就像他父亲宙斯,他和遇见的每个女人调情。最后,得伊阿尼拉在绝望之下听取了一个糟糕的建议。有一个狡猾的半人马叫内萨斯,他告诉她,如果她想获得赫拉克勒斯忠贞不渝的爱,那她就应该在赫拉克勒斯最爱的衬衣里涂上一些半人马的血。不幸的是,内萨斯在说谎,其实他是想报复赫拉克勒斯。得伊阿尼拉依照他的方法做了,这并没有让赫拉克勒斯成为一个忠实的丈夫。” “半人马的血就像是强酸。”伊阿宋说。 “是啊,”阿刻罗俄斯说,“赫拉克勒斯在剧痛中死去。当得伊阿尼拉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时,她……”河神在他的脖颈上比了一条横线。 “自杀?太可怕了。”小笛说。 “所以凡人啊,我亲爱的。”阿刻罗俄斯说,“小心宙斯的儿子们。” 小笛无法直视她的男友。她不确信自己能不能掩饰住眼神中的不安。伊阿宋不可能和赫拉克勒斯一样,但这个故事激起了她所有的恐惧。赫拉曾经操纵过他们的关系,正如她操纵赫拉克勒斯那样。小笛试着相信伊阿宋绝不会像赫拉克勒斯一样陷入杀戮的疯狂,但就在四天前,他被一只幻灵控制,差点杀了波西·杰克逊。 “赫拉克勒斯现在是神了,”阿刻罗俄斯说,“他娶了青春女神赫柏,但是依然很少回家。他居住在这座岛上,守护着那些愚蠢的柱子。他说是宙斯强迫他这么做的,可我想,比起待在奥林匹斯山上,他更愿意留在这里,酝酿他的苦酒,哀悼他的凡人生涯。我的出现则让他想起了他的失败——尤其是那个最终杀死他的女人,而他的存在让我想起了可怜的得伊阿尼拉,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半牛人敲敲卷轴,后者自动卷了起来并沉入了水中。 “赫拉克勒斯想要我的另一只角,想羞辱我。”阿刻罗俄斯说,“如果他能得知我也很悲惨的话,他可能会自我感觉更好些。此外,我头上的牛角会变成丰饶之角,里面能流出各种美酒佳肴,正如我的力量能让河水奔流不息一样。无疑赫拉克勒斯会把丰饶之角私藏起来。这既是个悲剧,也是一种浪费。” 小笛怀疑河水的噪声和阿刻罗俄斯催眠般的嗓音是否依然影响着她的思维,但她情不自禁地同意了河神的话。她开始憎恨赫拉克勒斯。这可怜的半牛人看起来悲伤而孤独。 此时伊阿宋打破了僵局:“我很抱歉,阿刻罗俄斯。实话实说,之前你那笔交易可够糟糕的。但是可能……嗯,你要是没有了另一只角呢,就不用总是要歪着头了。这样的话感觉就好多啦。” “伊阿宋!”小笛抗议道。 伊阿宋举起双手:“我就是这么一说。而且,我们也别无选择。如果赫拉克勒斯拿不到角,他会杀了我们和我们的朋友。” “他是对的,”阿刻罗俄斯说,“你们别无选择。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小笛皱眉。河神的话听上去如此心碎,她都想走上前去拍拍他的头了:“为了什么原谅你?” “我也别无选择,”阿刻罗俄斯说,“我必须阻止你们。” 河水爆炸开来,一道水墙砸向小笛。 第二十八章 火腿大战大力神 水流像一只拳头一样抓住了她,将她拉向深处。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她只能猛地闭上嘴,强迫自己不要吸气,但她几乎没法克制内心的恐慌。除了一堆奔流不断的气泡,她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也只能听见自己的扑打声和那头公牛在湍流之上的咆哮。 她已经认为这就是她命丧黄泉的方式了: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岛上,她将淹死在游泳洞里。然而就像刚才被拉下水时一样突然,她又猛地被推出水面。她发觉自己正处于一个大旋涡的中央,可以呼吸,但还是没法挣脱。 几码开外,伊阿宋冲出水面喘息着,他宝剑在手,狂野地挥动着,但并没有什么东西在攻击他。 在小笛右侧二十英尺的地方,阿刻罗俄斯自水中升起。“我真的很抱歉。”他说。 伊阿宋朝他突刺出去,召唤着风力将他自己托出河水的表面。但阿刻罗俄斯更加迅速,也更加有力。一道水流拍向伊阿宋,将他再次打入河底。 “快停下!”小笛尖叫起来。 一边在旋涡里挣扎一边使用魅惑语可不算什么容易的事情,但她还是吸引了阿刻罗俄斯的注意力。 “我恐怕没法停下。”河神说道,“我不能让大力神海格力斯拿走我的另一只角,那样也太羞辱人了。” “还有其他办法!”小笛说,“你没必要非得把我们杀死!” 伊阿宋用他的能力再次冲到水面上。一场微型暴雨云在他的头顶上形成,雷声隆隆。 “朱庇特之子,你可别那么做。”阿刻罗俄斯责备道,“如果你召唤了闪电,你会把你的女朋友电死。” 水流再次将伊阿宋拖了下去。 “放开他!”小笛把自己能调动起来的全部说服力都加入到她的声音中,“我保证我不会让海格力斯得到那只角!” 阿刻罗俄斯犹豫了一下。他跑向她,脑袋歪到左边。“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话!”小笛承诺道,“海格力斯非常卑鄙。不过,拜托了,你先放开我的朋友。” 水流在伊阿宋下沉的位置上搅动着。小笛想要大声尖叫。伊阿宋就算屏住呼吸又能撑多长时间呢? 阿刻罗俄斯低下头,透过他的两用眼镜看着她。他的表情温和了下来。“我明白了。你会成为我的得伊阿尼拉。你将成为我的新娘以补偿我的损失。” “什么?”小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她盯着旋涡一直看,感到天旋地转,“呃,实际上我是在想……” “噢,我明白了。”阿刻罗俄斯说,“当着你男朋友的面提出这种建议对你而言还是太令人害羞了是吧。当然,你这种选择是对的。我待你会比宙斯之子对你要好上许多。经过了这么多个世纪,我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好。我没法拯救得伊阿尼拉,但我可以拯救你。” 已经过了三十秒钟,还是一分钟?伊阿宋不能再撑下去了。 “你也可以让你的朋友们死掉。”阿刻罗俄斯继续说道,“海格力斯会很生气,但我可以保护你不受他的伤害。我们可以幸福地在一起。让我们从把那个叫伊阿宋的家伙留在河里淹死开始,如何?” 小笛几乎快要崩溃了,但她必须逼着自己集中精神。她隐藏起自己的恐惧与怒火。她是阿芙洛狄忒的孩子,那就必须使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尽可能甜蜜地堆起满脸微笑,举起双臂:“把我扶起来,拜托。” 阿刻罗俄斯高兴了起来。他抓住小笛的双手,把她从旋涡中拉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骑过一头公牛,不过在混血营的时候,她练习过在不带马鞍的情况下直接骑天马,而且她还记得该怎样去骑。她借着从水中冲出的势头,晃起一条腿骑在了阿刻罗俄斯的背上。随后她将双脚的脚踝紧紧环在他的脖子上,用一条手臂紧勾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抽出匕首来,将刀刃抵在河神的下巴上。 “放——伊阿宋——出来!”她将自己全部的力量融入到这句命令中,“现在!” 小笛意识到自己这个计划中有许多漏洞。河神很可能将他的身形消散在水中,或者他也可以将她一起拖到水里,等着她淹死。但是很明显她的魅惑语奏效了。不然就是阿刻罗俄斯太过惊讶,没法进一步思考。他可能从来没有经历过被漂亮姑娘威胁着要割断他的喉咙。 伊阿宋像一颗人体大炮弹一样从水底一跃而出。他撞在一棵橄榄树的树枝上,然后跌落在草地上。这一下摔得可不算太轻,不过他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来,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他挥起手中的剑,一片黑云逐渐在河面上聚集而成。 小笛用警告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不是现在。她现在仍然必须要在自己不会被淹死也不会被电死的情况下从这条河里挣脱出来。 阿刻罗俄斯弓起后背,好像在深思熟虑着什么阴谋。小笛把匕首更加用力地压在他的脖子上。 “做一头乖乖牛。”她警告道。 “你保证过,”阿刻罗俄斯磨着牙说道,“你保证过海格力斯不会得到我的角。” “他不会的。”小笛说,“但是我会。” 她举起手中的匕首,砍向河神的角。仙铜刀刃就像切湿泥土一样切开了牛角的底部。阿刻罗俄斯愤怒地咆哮起来。在他恢复之前,小笛站在了他的背上。她一只手握着牛角,另一只手抓着匕首,一跃而起跳向岸边。 “伊阿宋!”她大喊着。 感谢诸神,他对她的意思心领神会。一阵强风将她托起,带着她安全地落到了河岸上。小笛落在地上,翻滚着,发觉自己后颈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一股金属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她及时转过身背向河流,避免自己的眼睛被强光刺伤。 轰!闪电搅动着河水,将河流变成一个沸腾着的大蒸锅,冒着热气,还咝咝地冒着电火花。小笛使劲眨着眼睛,想摆脱眼前出现的许多黄色小光点,与此同时河神阿刻罗俄斯哀号着消失在水面以下。他那恐怖骇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在问:你们怎么能这样? “伊阿宋,快跑!”她仍然头晕目眩,因为恐惧而感到虚弱。但她和伊阿宋两人还是横冲直撞穿过了整片树林。 当她爬上山头时,仍然用双手紧紧地把牛角抱在胸前,小笛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抽泣——只不过她自己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宽慰,抑或是她因为自己对那位老河神做出的事情而感到羞愧。 他们并没有减缓速度,而是一路跑到山顶。 小笛感觉自己很傻,当她将伊阿宋在水底挣扎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时,仍然在抽噎和哭泣。 “小笛,你刚才别无选择。”他用手扶上她的肩膀,“你救了我的命。” 她擦干眼泪,努力控制住自己。太阳已经快落到地平线上。他们必须马上回到海格力斯那里,不然他们的朋友就会死。 “阿刻罗俄斯逼得你不得不那么做。”伊阿宋继续说道,“而且,我怀疑那一下闪电并不会劈死他。他是一位远古的神灵。想要摧毁他,必须把整条河流都毁掉才行。而且就算没有角他也能活下去。形势所逼,你之前只能向他撒谎说不把牛角交给海格力斯。” “我并不是在撒谎。” 伊阿宋瞪着她:“小笛……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海格力斯会杀死……” “海格力斯才配不上这个。”小笛不知道自己这股狂怒从何而来,但她这辈子从来也没有如此确定过。 海格力斯是一个尖刻而自私的浑蛋。他伤害了太多人,而且他还打算一直伤害下去。或许他的确有一些不幸的遭遇,或许诸神真的把他踢了出来。但那并不是借口和理由。一位英雄不能控制诸神的决定,但他至少可以控制自己。 伊阿宋永远也不会像他那样。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问题怪到其他人头上,或将妒忌和恨意的优先级放到做正确的事情之上。 小笛也不会重蹈得伊阿尼拉的覆辙。她不会因为海格力斯很帅气、强壮又令人害怕,就去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他这一次是不能如愿以偿了——至少在以他俩的性命为要挟并将他俩派去欺负阿刻罗俄斯好让赫拉面子上过不去之后。海格力斯根本就配不上丰饶之角。小笛要让他领悟一下什么叫自知之明。 “我有个计划。”她说道。 她告诉伊阿宋如何做。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仍在使用魅惑语,直到她注意到伊阿宋的双眼变得呆滞。 “无论你说什么都好。”他承诺着,随后眨了几下眼睛,“我们会死的,但我听你的。” 海格力斯从他们离开后就一直等在那里。他一直盯着停泊在廊柱之间的阿尔戈二号,等着日落,但小笛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太愚蠢了。 不过已经没时间再重新考虑了。她已经给雷奥发送了一条彩虹女神讯息。伊阿宋也准备好了。而且,再一次见到海格力斯,也让她更加确信,绝对不能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 海格力斯看到小笛抱着牛角时并没有显得多高兴,不过他眉头上的沟壑倒是稍稍减轻了些。 “很好,”他说,“你们拿到了。这样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小笛瞥了一眼伊阿宋。“你听到他说的了。他给了我们许可。”她转过身朝向海格力斯,“那就是说,我们的船可以进入地中海了?” “是的是的,”海格力斯掰着手指,“现在,牛角。” “不行。”小笛说。 海格力斯皱起眉:“你说什么?” 她举起丰饶之角。在她把牛角从阿刻罗俄斯的头上砍下来之后,这个牛角就变得光滑而中空,内部的空洞显得很黑。看上去不觉得有魔法,但小笛正在估计着它的力量。 “阿刻罗俄斯是对的,”她说,“你是他的诅咒,同时他也是你的。身为英雄并不是你的借口。” 海格力斯盯着她的眼神就像她在说日语。“你明不明白我弹弹手指就能杀了你们?”他说,“我可以把我的大棒扔到你们的船上,直接捣碎龙骨。我可以……” “你可以闭嘴了。”伊阿宋说着,抽出宝剑,“也许宙斯和朱庇特是不同的。因为我不会把像你这样的人认作兄弟。” 海格力斯脖子上的血管变成了和他的宽外袍一样的紫色。“你可不是我杀死的第一个混血半神。” “伊阿宋比你强多了。”小笛说,“但是别担心,我们不会和你战斗的。我们会带着这只角离开这座岛。你配不上这个战利品。我要留着它,提醒我自己,身为混血半神,有些事情不要做,而且我也会把它当作是对可怜的阿刻罗俄斯和得伊阿尼拉的纪念。” 海格力斯的鼻孔张开了:“别和我提那个名字!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害怕你那位弱小的男朋友吧?没有人比我强大。” “我并没有说强大不强大。”小笛纠正道,“我是指,他的人品比你强多了。” 小笛将丰饶之角的出口指向海格力斯。她放下自混血营出发以来所有的怨恨、怀疑和愤怒。她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所有和伊阿宋一起共度过的美好事物上:高高地翱翔在大峡谷之上,在混血营的海滩上漫步,在合唱会上双手交握在一起,还有一起眺望星空,一起在慵懒的午后坐在草莓地里,听着半羊人们吹奏牧笛。 她想到了未来,当巨人们被击败,盖娅再次沉睡,他们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没有嫉妒,没有魔兽要去战斗。她将这些想法充满整个内心,然后感觉到丰饶之角变得温暖起来。 牛角爆出了一股食物的洪流,那力道和阿刻罗俄斯的河流一样强大。新鲜的水果、烘焙的食物、还有烟熏火腿等全都奔流不息,完全把海格力斯埋了起来。小笛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东西无论大小体积全都能够通过这牛角冒出来,但她觉得那些火腿尤其好用。 当丰饶之角喷出了足够堆满一个房间的食物之后,自己停了下来。小笛听到海格力斯在那堆食物下方某处尖叫挣扎着。很明显,即使是世界上最强壮的天神,被新鲜食物埋住也无计可施。 “快跑!”她对伊阿宋说,“快跑啊!”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要执行自己那部分计划,只是震惊地盯着那一堆食物。 他揽住小笛的腰,召唤起了风。他们如此迅速地飞离了岛屿,小笛差点被风抽打下去,不过这倒是刚刚好。 当岛屿渐渐从视线中消失时,海格力斯的脑袋从那一堆食物中冒了出来。半个叶子扣在他的脑袋上,就像一顶战盔。“杀啊!”他怒吼着,好像这句话已经练习过很多遍一样。 伊阿宋轻轻地落在阿尔戈二号的甲板上。感谢老天,雷奥已经完成了他那部分工作。船桨已经进入航空模式。船锚也收了起来。伊阿宋召唤起一阵狂风,将他们吹上天空。与此同时波西召唤起十英尺高的巨浪,冲向海岸,海浪的势头和其卷起的一大堆菠萝将海格力斯第二次击倒在地。 当这位神灵再一次爬起来,开始用椰子在遥远的下方攻击他们时,阿尔戈二号早已航行在地中海的云端之上了。 第二十九章 黄金男孩 波西觉得心好累,感觉不到大家的爱了。 因为邪恶海神而必须从亚特兰大逃出来就够糟糕的了。然后他又没能阻止巨虾怪攻击阿尔戈二号。再接着,那些半人马鱼,喀戎的兄弟们,甚至根本不想见他。 在那之后,他们到达了赫拉克勒斯之柱,当“大腕儿”伊阿宋拜访他异母兄弟的时候,波西不得不待在甲板上。赫拉克勒斯,这位史上最有名的半神,波西最后也没见着。 好吧,当然啦,小笛说过赫拉克勒斯是个浑蛋,但是……波西已经受够待在船上并只能在这方寸之地上游荡了。 开阔的海洋是他的领地。波西的任务是保证大家的安全,但实际上,在穿越大西洋的航程中,除了和鲨鱼聊聊天,听海治教练哼唱电视主题曲之外,他几乎什么都没干。 更糟的是,在他们离开查尔斯顿之后,安娜贝丝和大家更疏远了。她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她的船舱里,研究从萨姆特堡垒取回的青铜地图,或用代达洛斯的电脑查阅各种资料。 当波西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处于沉思之中,于是他们的对话就会变成这样: 波西:“嘿,情况怎么样?” 安娜贝丝:“嗯,没什么,谢谢。” 波西:“好吧……你今天吃什么东西了吗?” 安娜贝丝:“我想雷奥正在值班。问他去吧。” 波西:“那么,我的头发着火了。” 安娜贝丝:“好。等会儿。” 她有时就会这样。和一个雅典娜家的女孩约会是种考验,但波西仍然好奇他究竟要做出什么动静来才能让她的注意力转向他。她在萨姆特堡垒见到那些蜘蛛后,他一直很担心,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她,尤其是在她让他闭嘴的情况下。 在他们离开赫拉克勒斯之柱之后——除了有一堆椰子与船体的青铜装甲发生亲密接触外,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战船在天上又飞了几百英里。 波西希望远古之地不像传闻中那么糟。但现在的状况简直就像电视广告里说的那样,到达远古之地后,效果“立竿见影”。 每个小时,这艘船都会被某些东西攻击几次。成群的食肉斯廷法利斯怪鸟自夜空中猛扑而至,而范斯塔会将它们烧掉。风暴精灵在桅杆周围盘绕,而伊阿宋用闪电将它们一一干掉。当海治教授在前甲板用餐时,一只野生天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蹄子踹在教授的墨西哥什锦辣椒卷里,然后远远飞走,只留下布满桌面的奶酪蹄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教授质问道。 看到天马,波西禁不住希望黑杰克能在这里。他有段日子没看到这个朋友了。暴风雪和阿里翁也有一阵没露面了。也许它们不想冒险进入地中海。如果真是如此,波西也不能怪它们。 临近午夜左右,在遭受了九或十次空中突袭后,伊阿宋转头看向他。“你去睡会儿如何?我会尽可能把天空中的东西都炸干净。然后我们可以走一段海路,你就有事干了。” 波西不确定,当这艘船穿过云层,晃动着像是被一群愤怒的风之仙子抓住摇晃时,他是否能睡得着觉。但伊阿宋的建议显然合情合理。他钻进船舱,一头倒在自己的铺位上。 当然,他的噩梦中应有尽有,就是没法安生。 他梦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洞穴中,只能看到眼前几英尺的地方,但洞穴的空间显然无穷无尽。水从附近什么地方滴下来,声音在遥远的墙壁间回响。空气的流动使波西感到,洞穴的顶端位于非常遥远的上方。 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然后那对双胞胎巨人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慢吞吞地自黑暗中走出。波西只能靠头发来分辨他们——厄菲阿尔特斯有一条用金币和银币装饰着的系着绿色卡子的辫子;俄托斯则有一条紫色的马尾辫,上面装饰着……那些鞭炮是哪儿来的? 其他方面,他们的打扮则一模一样,而且这套服装显然只可能在噩梦中才会出现。他们穿着配套的白色休闲裤,以及露出过多胸毛的金色V领海盗衫。一打入鞘的匕首排在他们的水钻腰带上。他们穿着露趾凉鞋,证实了——没错,千真万确——他们的脚上长着活蛇。蛇颈上包裹着皮带,蛇头蜷曲在原本应该是脚趾的地方。蛇芯子激动地忽隐忽现,金色的眼睛环顾四周,就像是狗趴在汽车窗户上往外看。也许它们已经好久没有碰上一双能为它们留出视野的鞋子了。 巨人们站在波西面前,但却对他视若无物,只是凝视着黑暗深处。 “我们来了。”厄菲阿尔特斯宣布。尽管他的嗓门很大,但言语却消散在洞穴中,回音不断,直到声音渐渐变小,不可辨识。 良久,某个东西回答道:“是啊,我能看得出来。你们的这套标新立异的装备很难让人不注意。” 这个声音让波西的胃往下沉了六英寸。这声音隐约有些女性的味道,但绝对不属于人类。每一个词都混杂着各种调子的咝咝声,就好似一大窝非洲食人蜂在合唱队里学会了说英语。 这不是盖娅。波西对此很肯定。但不管这是什么,这对双胞胎巨人都很紧张不安。他们移动着蛇,恭敬地晃了晃他们的脑袋。 “当然了,尊敬的夫人。”厄菲阿尔特斯说,“我们带来了新的……” “你们为什么穿成了这样?”黑暗中的那东西问道。她看起来没有一点要接近巨人这边的意思,这对波西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厄菲阿尔特斯怒气冲冲地对他兄弟大吼:“我兄弟想要穿一些不同的衣服。不幸的是……” “你说我今天是飞刀手。”俄托斯抗议道。 “我说我今天才是飞刀手!你想要穿成变戏法的。啊,原谅我,尊敬的女士,你不会想听我们吵架的。如您所愿,我们已经过来了,并且带来了您要的消息。那艘船已经在接近了。” 那位尊敬的夫人——不管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制造出了一连串类似轮胎被反复切开的猛烈咝咝声。波西颤抖了一下,意识到她在笑。 “还有多久?”她问。 “我想,黎明过后他们就会在罗马着陆。”厄菲阿尔特斯说,“当然,他们必须经过黄金男孩。” 他冷笑着,仿佛黄金男孩并不招人喜欢。 “我希望他们能安全到达。”尊敬的夫人说道,“太快抓到他们的话,我们的乐趣就被破坏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是的,尊敬的女士。”俄托斯往前迈了一步,洞穴随之颤抖。一道裂痕出现在俄托斯的左脚蛇下面。 “小心点,你这呆子!”尊敬的女士咆哮道,“你想以这么糟糕透顶的方式摔回塔塔勒斯地狱吗?” 俄托斯爬了回去,他的脸因恐惧而松弛。波西意识到,这片看上去像是稳固岩石的地面,实际上更近似于他在阿拉斯加走过的冰川——有些地方坚固,有些地方……就不是这样了。他很高兴没把自己的体重也带到梦里来。 “已经没什么东西能支撑这个地方了。”尊敬的女士发出了警告,“当然,除了我自己的力量。几个世纪以来雅典娜的怒火被牵制得很好,而伟大的大地之母还在她的睡梦中翻着身。在这两股力量之间,嗯……我的巢穴可是相当破损。我只希望,那个雅典娜的孩子最后被证实是个有价值的牺牲品。她也许会是我的最后一个玩具了。” 厄菲阿尔特斯咽了一下口水,他的眼睛盯着那条裂缝。“很快这都不再是问题,尊敬的夫人。盖娅将会苏醒,而我们都将得到奖赏。您很快就不需要守卫这里,或者偷偷摸摸地做事了。” “也许。”那个黑暗中的声音说,“但那样我会错失我美妙甜蜜的小小复仇。我们几个世纪以来都合作得很好,不是吗?” 双胞胎躬身行礼。钱币在厄菲阿尔特斯的辫子上熠熠生辉,而波西意识到一个令他反胃的事实——那些钱币中有一些是古希腊银币,外表正像是安娜贝丝从她妈妈那里得到的那枚一样。 安娜贝丝曾经对他说过,在每一代人中,都会有一些雅典娜的孩子被送去执行一项任务:找回失落的帕台农雕像。但目前还从没有人成功过。 我们几个世纪以来都合作得很好…… 巨人厄菲阿尔特斯辫子上的钱币价值许多个世纪——数以百计的战利品。波西勾勒出一幅安娜贝丝独自站在这黑暗之地的画面。他想象这个巨人从她那里取走钱币,加入自己的收藏。波西想要拔出自己的剑,从脖颈处开始为这个巨人好好剃一下头,但他没有能力行动。他能做的只有旁观下去。 “呃,尊敬的女士。”厄菲阿尔特斯紧张不安地说,“我必须提醒您一下,盖娅希望把那个女孩活着带过去。当然,随您的心意,您可以折磨她,把她逼疯。但她的血必须被洒在远古之石上。” 尊敬的夫人发出咝咝声:“用其他人的血也一样!” “那,那是当然。”厄菲阿尔特斯说,“但这个女孩是首选。还有那个男孩——海神之子。您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们最适合这项任务。” 波西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很想打碎地面,让这两个穿着愚蠢金衬衫的双胞胎巨人彻底湮灭。他绝不会让盖娅因为任何事放他的血,他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安娜贝丝。 “我们走着瞧,”尊敬的夫人嘟囔着,“现在走开。搞定你们自己的准备工作。你们会搞出属于你们的盛大表演,而我……我会在黑暗中完成我的工作。” 梦境消失,波西突然一下子醒了过来。 伊阿宋正在敲着他洞开的房门。 “我们已经降落到水面上了。”他带着一副彻底筋疲力尽的样子说道,“轮到你上场了。” 波西并不想这样,但他还是叫醒了安娜贝丝。他想,如果他带给安娜贝丝的信息将可以救她一命的话,就连海治教授也不会介意他们在熄灯后交谈的。 他们站在甲板上,除了仍在掌舵的雷奥外,周围没有其他人。这家伙其实已经极度疲劳了,但他就是不肯去睡觉。 “我不想再有什么夸张的惊喜了。”雷奥坚持道。 他们都试图说服雷奥,巨虾怪的攻击并不完全是他的错,但他不听。波西理解他的感受。绝不原谅自己的错误也是波西最大的天赋之一。 此时大概是凌晨四点。天气糟透了。雾气已经厚到波西站在船首尽头都看不到范斯塔的地步,而温热的细雨如珠帘般淋漓而下。当他们航行到二十英尺高的涌浪上时,大海开始在他们的船下方起伏,波西能够听到可怜的黑兹尔摔倒在她那同样上下起伏的船舱中的声音。 尽管如此,波西仍然庆幸能够回到海上。比起飞过暴风雨云,以及被食人鸟群和践踏玉米卷饼的天马攻击,他还是更喜欢这个。 他站在前护栏那里向安娜贝丝讲述了自己的梦境。 波西不确定她会如何接受这个消息。她的反应比他预期的更麻烦:她看起来完全不吃惊。 她向雾中凝望:“波西,你必须向我保证一件事。不要把这个梦告诉别人。” “不要什么?安娜贝丝。” “你所见到的关于雅典娜之印的事情,”她说,“让其他人了解的话并没有什么益处,只会让他们更担心,而且这样一来,我要想离开你们独自行动,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安娜贝丝,你一定不是认真的。那东西身处黑暗之中,身处在一个有着破碎地板的巨大密室。” “我知道。”她的脸看起来异常苍白,而且波西怀疑这不只是因为雾气,“但我必须独自前行。” 波西咽下他的怒气。他并不确定他的怒气是针对安娜贝丝,还是针对他的梦境,抑或针对整个希腊/罗马世界——这个世界一直忍耐并塑造了五千年人类历史,一切都在全心全意地向一个目标前进:尽一切可能让波西·杰克逊的人生越来越糟糕透顶。 “你知道那洞里面有什么,”他猜测,“必须要接触那些蜘蛛吗?” “没错。”她小声说。 “就算如此,接下来你该怎么才能……”他强迫自己不往下说。 一旦安娜贝丝理清她自己的思绪,和她争吵就会完全起不到任何好作用。他想起三年半前的那个晚上,当他们在缅因州解救了尼克和比安卡·德·安吉洛时发生的事情。安娜贝丝曾被泰坦巨人阿特拉斯俘获,有那么一段时间,波西不确定她是死是活。他为从泰坦巨人手中拯救她而走遍整个国家。那是他生命中最难过的几天——不只是因为那些魔兽和战斗,还因为担忧。 在知道她会一头扎进某些更加危险的境况之后,他怎么还可能主动让她离开? 然后他突然明晰:在这几天里,他所感受到的担忧与焦躁,也许正是在他身患失忆症并人间蒸发的那六个月中,安娜贝丝所感受到的情感。 他为站在这里与她争吵感到内疚,同时也为自己那一点小小的私心而带有负罪感。她必须继续这个任务。全世界的命运也许就取决于此了。但他自己内心的一部分想要说:忘掉这个世界吧。他不想失去她。 波西注视着雾气。他看不到周围的任何东西,但他在海面上却有完美的方向感。他知道他们所在的精确经纬度。他知道这片海域有多深,知道洋流如何流动。他知道船行驶的速度,并且能够感觉到在他们的航线上没有任何礁石、浅滩或其他自然危险。即使如此,目不能视仍然让他感到不安。 自他们入水后,就再没有遭到过攻击,但海洋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同了。波西去过大西洋、太平洋,甚至阿拉斯加海湾,但这片海域令人感觉更加古老而强大。波西可以感到旋涡在他们下方涌动。每一个希腊或罗马的英雄都曾在这片海上航行——从赫拉克勒斯到埃涅阿斯。(埃涅阿斯,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是罗马人的祖先——译者注)魔兽们仍旧居住在深渊之中,它们被包裹在如此深邃的迷雾之中,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但波西仍然能够感觉到它们正在蠢蠢欲动,对这艘希腊战船和混血半神的存在有所回应。 他们回来了。怪物们似乎在说。终于回来了,新鲜的血。 “我们离意大利海岸不远了,”波西说,不过他更多地是为了打破这种沉默,“大约再有一百海里就能到达台伯河河口。” “很好,”安娜贝丝说,“破晓时,我们就可以……” “停下。”波西突然感到自己像用冰块洗了个澡,“我们必须停下来。” “为什么?”安娜贝丝问。 “雷奥,停船!”波西大喊道。 太晚了。另一艘船自雾气中出现并撞上了他们的船首。在那一瞬间,波西胡乱地感受到了一些细节:另一艘三层桨座战船,黑色的船帆上画着蛇发女妖的头;不完全属于人类种族的强壮战士拥挤在船头,它们身穿希腊式的铠甲,剑刃出鞘,长矛林立;那艘船的水线上安装着青铜的撞角,正在猛烈地撞击着阿尔戈二号。 安娜贝丝和波西差点被抛出甲板。 范斯塔爆出火焰,让一群惊愕异常的战士尖叫着跳入水中,但更多的敌人蜂拥而上,登上了阿尔戈二号。攀爬的抓钩缠绕在围栏和桅杆上,铁爪插入船体的木板之中。 当波西恢复神志时,敌人已经到处都是。在黑暗与浓雾中,他看不太清楚,但这些入侵者似乎是人形的海豚,或海豚形的人类。其中一些长着灰色的动物口鼻。一些用发育不良的鳍肢握着剑。还有一些以似乎融化在一起的双腿蹒跚而行,其余一些脚上有蹼,让波西想到了小丑鞋。 雷奥敲响了警铃。他冲向最近的弩炮,但被成群吱吱叫着的海豚战士打倒在地。 安娜贝丝和波西背靠背站着,就如他们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武器已然握在手中。波西试图招来波涛,希望能将两艘船分开,甚至倾覆敌人的战舰,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挡开了他的意志,从他的手中强行夺去了对大海的控制权。 他举起激流剑,准备战斗,但敌人在数量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几十个敌人压低矛尖,在他周围围成一圈,明智地与波西保持距离,处在激流剑的攻击距离之外。这些海豚战士张开灰色的嘴,发出一声鸣笛般的急促爆音。波西从没有想过,海豚的牙齿看起来能如此恶毒。 他试图思考。也许他可以突破包围圈,干掉几个入侵者,但却无法避免其他敌人把他和安娜贝丝刺个透心凉。 还好现在这些战士还没有兴趣立刻把他们干掉。当海豚战士的同伙越来越多地拥入船舱,把守船体时,它们始终包围着安娜贝丝和波西。波西可以听见它们打碎了舱门,拖出了他的其他朋友。即使其余这几位混血半神没有打瞌睡,在如此众多的敌人面前,他们也毫无胜算。 雷奥被拖过甲板,神志不清,发出呻吟,被扔在一大堆绳子中。在下方,打斗的声音逐渐变小。其他人都已被压制住了,或者……波西拒绝去想象另一种可能。 在长矛组成的包围圈的一边,海豚战士分开阵型,好让某个人通过。他的外表完全就是个人类,但海豚战士在他经过时纷纷闪身后退,很明显,他是这群怪物的领袖。他穿着希腊式的战甲——凉鞋,短裙,护胫,还有装饰着精致海兽图样的护胸甲——而且这一切都是金质的。就连他的剑,一把类似激流剑的希腊式短剑,也是由黄金而非青铜打制的。 黄金男孩,波西想着回忆起了他的梦境。他们必须经过黄金男孩。 真正让波西紧张的是这家伙的头盔。他的面甲是一张面具,遮住了整张脸。面具被塑造成蛇发女妖头颅的形象——弯曲的獠牙,恐怖的标志性咆哮脸孔,黄金的蛇发卷曲盘绕在脸周围。波西曾经见过蛇发女妖。鉴于他自己的体会来说,这个面具造型的相似度相当出色,或者这也有点太出色了。 安娜贝丝转过身来,与波西肩并肩站着。波西想用自己的臂膀护住她,但他怀疑她是否会欣赏这种姿态,而且他也不想让黄金男孩发现安娜贝丝是他的女朋友。让敌人得到更多信息是毫无意义的。 “你是谁?”波西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黄金男孩咯咯地笑起来。他的剑刃以波西根本防御不住的速度飞快地刺出,将激流剑从波西手中击飞,落入海中。 也许与此同时,他也把波西的肺扔到海里了,因为波西突然感到自己无法呼吸。他从未如此轻易地被人缴过械。 “你好啊,兄弟。”黄金男孩的声音浑厚,如同丝绸般柔和,带着异国情调的口音——或许是中东吧——仿佛他是波西某个暧昧的密友,“抢劫同为波塞冬之子的人永远让我心情大好。我是克律萨俄耳,黄金之剑。关于我想要做什么……”他将金属面具转向安娜贝丝,“啊,这很简单。我想要你拥有的一切。” 第三十章 海盗兄弟 波西的心脏做了个跳跃运动——与此同时,克律萨俄耳正在走来走去,把他们当作有价值的牲口那样检查。他手下的海豚战士仍然包围着他们,长矛平端,指向波西的胸部,更多的则在洗劫这艘船,船舱下不断传来碰撞与破碎的声音。其中一个扛着一箱神酒爬上楼梯,其他人则抱着一堆堆弩炮弹药和成箱的希腊火。 “搬那个的时候小心点!”安娜贝丝警告道,“它可以把我们两边的船一起炸飞。” “哈!”克律萨俄耳说,“我们了解希腊火的一切,女孩。别担心。这几千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地中海上劫掠船只。” “你的口音听起来很耳熟。”波西说,“我们之前见过吗?” “见到你我并不感到多么荣幸。”克律萨俄耳的黄金蛇发女妖面具对着他咆哮,然而没法看出面具之下他的真实表情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我听过关于你的一切,波西·杰克逊。啊,当然啦,拯救了奥林匹斯山的年轻人,以及他忠诚的密友——安娜贝丝。” “我不是任何人的密友。”安娜贝丝吼道,“对了,波西,他的口音听起来耳熟是因为他的声音像他母亲。我们当年在新泽西杀了她。” 波西皱起了眉头:“我相当确定这不是新泽西口音。谁是他的……哦。”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埃姆阿姨的花园侏儒商场——美杜莎的巢穴。她讲话带有同样的口音,至少在波西把她脑袋砍下来之前,都是如此。 “你妈是美杜莎?”他问,“老兄,这一点对你来说可真是烂透了。” 从克律萨俄耳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判断,咆哮面具之下的他的确同时也在咆哮了。 “你和第一代珀修斯(宙斯之子,曾砍下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头——译者注)一样傲慢自大。”克律萨俄耳说,“但是,没错,波西·杰克逊。波塞冬是我父亲,美杜莎是我母亲。在美杜莎被那个所谓的智慧女神变成怪物后……”黄金面具转向安娜贝丝,“恐怕你就是那个所谓的智慧女神的女儿……美杜莎的两个孩子都被她捕获,无法重生。当珀修斯砍下美杜莎的脑袋时……” “两个孩子从她的身体中跃起——”安娜贝丝想了起来,“天马和你。” 波西眨了眨眼睛:“所以你的亲兄弟是一匹长了翅膀的马。但你仍然是我的半个兄弟,而这意味着这世界上的所有天马都是……呃,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算了,还是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几年前他就学到了,在和神祇们有关的事上,最好不要在谁和谁有什么亲缘关系这种问题上想太多。在独眼巨人泰森接受他做兄弟后,波西已经下定决心,这世界上他最最不想再接触的事情就是扩大自己的家族人口。 “但如果你是美杜莎的孩子,”波西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克律萨俄耳恼怒地叹了口气。“当你的兄弟是一匹天马时,你最好习惯被人遗忘。哦,看啊,一匹长翅膀的马!有谁会在意我呢?没有!”他举起手中的剑,尖端指向波西的眼睛,“但你可别小看我。我名字的含义是黄金之剑,这可是有原因的。” “帝国黄金?”波西猜测。 “呸!应该叫魔法黄金才对。过了很久很久以后,罗马人才管这个叫帝国黄金。我才是第一个挥舞这把剑的人。我本来可以成为所有时代中最最著名的英雄!可自从那些讲述传奇故事的人们决定忽略我之后,我就改正归邪,做了一名恶人。我决定利用我的天赋。作为美杜莎之子,我可以激发恐惧。而作为波塞冬之子,我可以控制海洋!” “于是,你成为一个海盗。”安娜贝丝总结道。 克律萨俄耳伸开双臂,这对波西来说是个好事,因为剑尖终于远离了他的眼睛。 “最好的海盗,”克律萨俄耳说,“我在这片海域航行了数个世纪,伏击任何傻到来探索这里的混血半神。这里现在是我的领土,而你们全都属于我。” 一个海豚战士把海治教练从下面拖了上来。 “放开我,你这条金枪鱼!”海治教练怒吼道。他试图踢那个战士,但他的蹄子锵的一声从他的俘虏者的铠甲上滑开了。在对海豚战士的胸甲和头盔是否适合印上蹄印作出判断之前,教练已经又踢了几脚。 “啊,一个半羊人。”克律萨俄耳沉思着,“有点老而且筋太多,但是独眼巨人会为了啃上一小口像他这样的羊肉而付个好价钱的。把他捆起来。” “我不是任何人的羊肉!”海治教练抗拒着。 “把他的嘴也堵住。”克律萨俄耳做出了决定。 “为什么你这镀金的小……”海治教练的辱骂马上就被一个海豚战士塞进他嘴里的一团油腻帆布打断了。很快教练就像牛仔表演里的小牛那样,被捆了起来,扔到了其他的战利品堆上——成箱的食物,多余的武器,甚至厨房里的魔法冰箱。 “你不能这么做!”安娜贝丝喊道。 克律萨俄耳的笑声在他的金面具里回响。波西想知道他是不是太丑了所以才需要把脸藏在面具底下,或者他是不是和他妈妈一样,可以用凝视把人变成石头。 “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克律萨俄耳说,“我的战士们接受过完美训练。它们全都是恶毒而残酷的……” “海豚。”波西指出。 克律萨俄耳耸耸肩:“是啊,可那又如何?它们在几千年前不太走运,绑架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其中的一部分船员完全变成了海豚。其他人则疯了。不过这些……这些战士作为杂种生物生存了下来。当我在海底找到它们并且提议给它们一个新生活时,它们就成了我忠诚的船员。它们无所畏惧!” 其中一个战士紧张地对着他吱吱叫着。 “好啦,好啦。”克律萨俄耳咆哮道,“它们只怕一个东西,但那几乎不构成问题。他并不在这儿。” 一个计划开始在波西的脑袋里飘来荡去。在他能够抓住这个念头并使之清晰之前,更多的海豚战士爬上了楼梯,把他那些本来正在休息中的伙伴们拖了上来。伊阿宋不省人事,原因估计是他脸上那块新瘀青,显然他曾试图战斗过。黑兹尔和小笛的手脚被捆着。小笛的嘴被堵住了,很明显海豚战士发现她的言语带有魅惑的力量。弗兰克是唯一没有出现的人,不过有两个海豚战士的脸上留下了蜂刺的痕迹。 弗兰克已经变成蜂群了吗?波西希望如此。如果他就在船上的某个地方,没有被抓起来,这也许会成为他们的一个优势,假如波西能想出一个联系上他的方法的话。 “太棒了!”克律萨俄耳贪婪地看着。他指挥他的战士们把伊阿宋丢在十字弓上。然后他开始像检查圣诞礼物那样,检查起了女生们,这让波西咬牙切齿。 “那个男孩对我们没有用。”克律萨俄耳说,“我们同女巫瑟茜(她的希腊名字叫作喀耳刻,是希腊神话中的女巫。在《奥德赛》中,她将希腊英雄奥德修斯的船员们变成了猪——译者注)达成了一项共识。她会把女人们都买下——要么充当奴隶,要么去当实习生,这取决于女人们的不同能力。不过你是不卖的,可爱的安娜贝丝。” 安娜贝丝畏缩了一下:“你不能带我走,我哪儿也不会去。” 波西的手伸进了口袋里。他的钢笔已经回到了牛仔裤口袋里。他只需要一瞬间的干扰,就可以把他的剑拔出来。或许,只要他能迅速拿下克律萨俄耳,他的那些手下们就会惊慌失措。 他希望自己能够知道一些克律萨俄耳的弱点。通常情况下是由安娜贝丝来为他提供这类信息的,但很明显,这位克律萨俄耳并没有任何传说,所以他们全都蒙在鼓里,毫无信息。 黄金男孩发出啧啧的声音:“啊,令人惋惜的是,安娜贝丝,你没有成为我的同伴。我会很喜欢那种景象的。但你和你的朋友波西已被预订了。某位女神付高价买你们做俘虏——她想尽可能让你们活着,不过并没有说一定要毫发无伤。” 此时,小笛引发了一阵他们需要的骚乱。她大声地恸哭,声音大到即使嘴被堵着,周围的人也全都能听见。然后她昏倒在最近的守卫身上,把他撞倒在地。黑兹尔立刻领悟了,于是她也倒在甲板上,双腿乱踢乱甩,仿佛痉挛了似的。 波西趁机拔出激流剑,剑刃直取克律萨俄耳的脖颈,但是黄金男孩的速度快到让人难以置信。他格挡、闪躲,同时海豚战士则在背后支援,一边看守着俘虏,一边为它们的船长让出战斗的空间。它们喋喋不休,发出吱吱的叫声,起哄助威,波西深刻地怀疑它们把这当作一种娱乐方式。它们完全不认为自己的领袖会面临任何的危险。 波西从未与如此强大的对手斗过剑,自从……呃,自从他和战神阿瑞斯的那一战之后。克律萨俄耳就是有那么强。在这几年里,波西许多方面的力量都变强了,但是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剑术不是其中一项。 他缓慢而僵硬——至少在面对克律萨俄耳这样的对手时,就是如此。 他们前后腾挪,推刺格挡。不知为何,波西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在混血营时的第一位剑术指导员卢克的声音,他在不断提出各种建议。但这没什么帮助。 黄金的蛇发女妖面具使人紧张不安。温热的雾气,光滑的甲板,战士们的嘟囔声——这些都没啥帮助。从眼角的余光中,波西看到一个海豚战士用刀指着安娜贝丝的脖颈,以防她有任何诡计。 他佯攻并猛刺克律萨俄耳肠子的位置,但克律萨俄耳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将宝剑从他的手中打飞。激流剑又一次掉进了大海。 克律萨俄耳露出微笑,他连大气都没喘一口。将黄金剑的尖端压在波西的胸口上。 “不错的尝试。”这个海盗说,“不过现在你会被捆着送到盖娅的仆人那里。他们都相当热切地想要通过血祭你们来唤醒他们的女神。” 第三十一章 给酒神的可乐祭品 没什么比全面的失败更能激发头脑想出好主意。 此时此刻,波西站在这里,武器被缴,一败涂地,一个计划在他的脑中成形。他太习惯于安娜贝丝给他提供希腊传奇信息,以至于在想起某些确实有用的事情时,连自己都感到有些震惊,不过他必须快点行动。他不允许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的朋友们身上。他不能失去安娜贝丝——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克律萨俄耳无法被击败,至少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如此。但如果没有他手下这些船员的话……也许混血半神的数量足够多,一起围攻就可以压倒他。 那么怎么解决克律萨俄耳的船员呢?波西把答案的碎片拼凑了起来:海盗们因为绑架了一个错误的人而在千年前被变成了半人半海豚。波西听说过这个故事。见鬼,这个所谓的“错误的人”之前也曾经威胁过他,扬言要把他变成海豚。而且,当克律萨俄耳说这些船员无所畏惧时,其中一只海豚战士的焦虑不安提醒了他。是的,克律萨俄耳说,但他不在这里。 波西朝船尾匆匆一瞥,发现弗兰克已经化为人形,正在弩炮后面朝这里偷看。波西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出声的冲动。这个大家伙总是声称自己笨拙又无用,但当波西需要他的时候,他似乎总能恰好出现在正确的地方。 女孩们……弗兰克……冰箱。 这是个疯狂的主意。不过嘛,和往常一样,波西的思路只能是这种类型。 “好吧!”波西喊道,声音大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把我们带走吧,只要我们的船长允许你这么做。” 克律萨俄耳的面具转了过来:“什么船长?我的人搜索了整条船,你的人已经被我们抓得一个不剩了。” 波西夸张地举起他的手:“神祇只会在他愿意的时候才会现身,但不管怎样他都是我们的首领。他曾管理着我们混血半神的营地。我说的没错吧,安娜贝丝?” 安娜贝丝反应敏锐。“是啊!”她热切地点着头,“狄先生!伟大的酒神狄奥尼索斯!” 一阵不安的涟漪在海豚战士之间传递开来。其中一个扔下了它的剑。 “不要动摇!”克律萨俄耳怒吼道,“这艘船上没有神。他们只是在试图恐吓你们!” “你们应当害怕!”波西带着同情的神情看了看海盗的船员们,“由于你们阻碍了我们的航行,狄奥尼索斯会对你们大发雷霆。他会惩罚我们所有人。你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女孩已经陷入酒神的疯狂了吗?” 黑兹尔和小笛本来已经停止颤抖和痉挛了。她们正坐在甲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波西。但当他瞪眼示意她们时,她们又开始了那拙劣夸张的表演,像鱼一样一边颤抖一边来回摔打自己。海豚战士互相推搡,摔倒在地,试图远离它们的俘虏们。 “骗子!”克律萨俄耳怒吼道,“闭嘴,波西·杰克逊!你们的营地管理员不在这里,他已经被召回奥林匹斯山了。这是常识!” “所以你承认狄奥尼索斯是我们的管理员!”波西说。 “他曾经是。”克律萨俄耳纠正道,“大家都知道。” 波西对克律萨俄耳做出手势,好似他刚刚出卖了自己一样。“你看?我们全完了。如果你不相信我,让我们检查一下那个冰箱就知道了!” 波西冲向那个制冷装置。甚至没有人尝试阻止他。他砰的一声打开冰箱盖,在一堆冰块中翻找。这里应该有一瓶的。拜托了。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红银相间、装着可乐的瓶子。他冲着海豚战士挥舞这玩意儿,像是在对它们喷驱虫剂似的。 “看啊!”他大喊道,“神祇选的饮品!在健怡可乐的恐怖面前颤抖吧!” 海豚战士开始惊慌失措。它们处在撤退崩溃的边缘。波西能够感觉到这一点。 “神祇会接管你们的船。”波西发出警告,“他将终结你们向海豚转变的过程,或者把你们变得精神错乱,再或者将你们变成精神错乱的海豚!你们唯一的希望是立刻游走,快!” “荒谬!”克律萨俄耳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他看起来不知道该把他的剑指向哪里——冲着波西还是冲着他自己的船员。 “拯救你们自己吧!”波西警告道,“对我们来说已经太晚了!” 然后他喘了口气,专心寻找弗兰克藏在了哪里。“哦,不!弗兰克正在变成一只疯狂的海豚!”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说的是,”波西重复了一遍,“弗兰克正在变成一只疯狂的海豚!” 弗兰克不知道从哪儿走了出来,蹒跚着,做出个抓着自己喉咙的夸张表演动作。“哦,不,”他说,像是在对着台词提示装置念对白,“我正在变成一只疯狂的海豚。” 他开始变形。他的鼻子伸长变为吻,皮肤变灰、变得光滑。他以海豚的样子倒在甲板上,尾巴扑腾着,抽打着甲板的木地板。 海豚战士在恐惧中一哄而散,像是被遥控一样颤抖着扔下自己的武器,完全忘记了它们的俘虏,不理睬克律萨俄耳的命令,跳出船外。在这一片混乱中,安娜贝丝飞快地行动,割断了黑兹尔、小笛和海治教练身上的束缚。 转瞬间,克律萨俄耳就孤身一人陷入重围。除了安娜贝丝的匕首与海治教练的蹄子外,波西和他的朋友们没有武器,但他们那可以杀人的表情使黄金男孩清楚地了解到,他已经完蛋了。 他退到船舷边缘。 “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杰克逊。”他咆哮着说,“我会带着我的复仇……” 他的话很快就被弗兰克打断了——弗兰克又变身了。一头八百磅重的灰熊很明显会打断这种谈话。他一爪横扫克律萨俄耳,将黄金面具从他的头盔上挠了下来,克律萨俄耳尖叫着,立即用双臂挡住自己的脸,跌下水去。 他们跑到船舷边。克律萨俄耳已经消失了。波西想过追赶他,但是他不熟悉这片水域,而且他也不想再次单独面对这个家伙。 “真是太精彩了!”安娜贝丝过来亲了他一口,这让他感觉好受多了。 “是太孤注一掷了。”波西纠正说,“现在,我们需要摆脱那艘海盗的三层桨座战船。” “把那艘船烧了?”安娜贝丝问。 波西看了看手中的健怡可乐。“不,我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这花费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更多。在他们干这事时,波西一直在扫视海面,等待着克律萨俄耳和他的海盗海豚战士杀回来,不过他们并没有回来。 雷奥又清醒地站了起来——感谢那一小口神酒。小笛照料着伊阿宋,不过他的伤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严重。他更多是因自己再一次被俘虏而感到无比羞愧,这一点波西也同样认同。 他们将属于自己的所有补给品重新放回该放的位置,从一片混乱中将它们重新摆放整齐;同时海治教练在敌船上进行了一场体育竞技活动,用他的棒球棒破坏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东西。 当他们做完这一切后,波西将敌人的武器运回海盗船上。海盗船的储藏室里装满了宝物,但波西坚持表示,他们不能碰那些东西。 “我能感觉到,这里的金子大约值六百万元,”黑兹尔说,“再加上那些钻石,红宝石……” “六……六百万?”弗兰克结结巴巴地说,“加拿大元还是美元?” “留在那儿,”波西说,“那些是贡品的一部分。” “贡品?”黑兹尔问。 “哦。”小笛点了点头,“堪萨斯。” 伊阿宋咧开嘴笑了起来。之前他们遇到酒神时,他自己也在那里。“疯狂,但我喜欢这样。” 最终波西回到了海盗船上,并打开了舷侧通海阀。他让雷奥用他的强力工具在船舱底下额外多钻了几个孔,雷奥当然很乐意听候这种差遣。 阿尔戈二号的全体船员在船舷集合,切断了抓钩上的线绳。小笛取出了丰饶之角,在波西的指引下,用它通过消防水带喷出了健怡可乐,浸透了敌船的甲板。波西以为这得花几个小时的时间,但那艘船飞快地沉没了下去,被海水和健怡可乐灌满。 “酒神狄奥尼索斯,”波西呼唤道,手中高举着克律萨俄耳的黄金面具,“或者巴克斯——随便哪个名字。是你让这场胜利成为可能,虽然你并不在这里。你的敌人听到你的名字便胆战心惊……或说见到你的健怡可乐,或随便什么东西。所以,谢谢你。” 这些话很难说出口,但波西还是坚持着继续往下说:“我们将这艘船作为贡品献给你。我们希望你能喜欢它。” “价值六百万元的金子,”雷奥喃喃自语,“他最好喜欢。” “嘘!”黑兹尔训斥道,“贵重金属才没有那么好呢。相信我。” 波西把黄金面具扔到船上,这让那艘船沉没得更快了,棕色的泡沫状液体顺着这艘战船的桨口涌出,在货舱里起泡,把海水都变成了起泡的棕色。 波西招来波浪,将敌船淹没。雷奥操纵着阿尔戈二号远离了消失在水面下的海盗船。 “那不会引起污染吗?”小笛问。 “这我倒不担心。”伊阿宋对她说,“如果酒神巴克斯喜欢,这艘船就会消失不见。” 波西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过他觉得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狄奥尼索斯是否能听到他的话或在不在乎他,对此他并没有信心,更不用说在他们和双胞胎巨人交战时帮助他们,但他总得试试。 在阿尔戈二号向东驶入一片雾气时,波西确定了,与克律萨俄耳斗剑至少带来了一个好处。他感觉到了谦卑——甚至谦卑到了愿意给葡萄酒老兄献上贡品的程度。 在与海盗的这次冲突之后,他们决定,剩下那段去罗马的旅程还是用飞的方式好。伊阿宋强调他已经休息良好,足以承担放哨的职责,与仍然因肾上腺素而充满激情的海治教练一起。每当船体被湍流击中,教练就会挥舞着球棍大喊道:“去死吧!” 距离黎明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于是伊阿宋建议波西试着多睡几个小时。 “一切安好啦,伙计,”伊阿宋说,“给其他人一个拯救全船的机会,嗯哼?” 波西同意了,虽然之前在他的船舱中,他觉得自己很难入睡。 他凝视着吊在天花板上摇晃的青铜灯架,思考着克律萨俄耳在斗剑中是多么轻松就打败了他。黄金男孩连汗都不用出,就能杀了他。他让波西活命,只是因为某些其他人已经花大价钱买下了稍后杀死他的特权。 波西感觉这就像是一支箭从他盔甲的裂缝上滑了过去——仿佛他仍然保有阿喀琉斯的祝福,而某个人已经找到了他虚弱的那一点(阿喀琉斯的祝福,指的是像希腊英雄阿喀琉斯一样,浑身刀枪不入,但还有一处死穴——译者注)。他的年龄越大,作为混血半神生存的时间越长,他的朋友们就越仰仗他。他们信赖他,依靠他的能力。就连罗马人都用盾牌把他举起来,并让他做执政官,而他才与他们相识几个星期。 但波西并没有感受到自己变强大了。他的英雄事迹做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能做的非常有限。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骗子。我不像你们想的那么伟大,他想要警告他的朋友们。他的失败,比如今晚这一次,似乎证明了这一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开始害怕窒息。地面上或者海上都没有那么多溺水的人,但那感觉就像他正沉入到太多他人的期望中,从字面意义上说,这让他头痛不止。 噢……在他开始思考这些之后,他知道自己把太多时间花在安娜贝丝身上了。 雅典娜曾经告诉过波西他的致命缺点:他恐怕对他的朋友太忠诚了。他看不到大局。他会去救他的朋友,即使那会导致世界毁灭。 在那时,波西耸耸肩把这话当成耳旁风。忠诚怎么会是一件坏事呢?此外,在对抗泰坦的过程中,一切事情都运转良好。他救出了他的朋友们,并且打败了克洛诺斯。 现在,尽管如此,他却开始怀疑。他很乐意把自己丢在任何一个魔兽、神祇或者巨人身上,来换取朋友们的免遭伤害。但如果他不能胜任呢?如果别的什么人必须这么做呢?让他承认这一点其实蛮困难的。他甚至在诸如给伊阿宋一个放哨的机会这样简单的事上都会出问题。他不想依靠某个其他什么人来保护他自己,尤其是当他们会受伤的情况下。 波西的妈妈曾经为他做过这些。她不得不和一个粗野的凡人保持着一段糟糕的关系,因为她认为这样可以让波西免受魔兽的骚扰。格洛弗,他最好的朋友,在波西了解到自己是个混血半神之前,已经保护了他几乎一年的时间,而格洛弗自己几乎被牛头人米诺陶杀死。 波西再也不是个小孩子了。他不希望任何他爱的人为他冒风险。他必须强到足以保护他们。但现在,他假设着如果让安娜贝丝独自离开,去寻找雅典娜之印。他知道她可能会死去。如果真能有什么选择的话——拯救安娜贝丝或者完成任务——波西真的会选择任务吗? 疲惫最终压倒了他。他睡着了,在他的噩梦中,万千隆隆巨响化为了大地女神盖娅的笑声。 波西梦到,他站在混血营一座大房子前门的门廊处。盖娅沉睡的面容出现在混血者之丘的一边——她宏伟的面容自草坡的阴影中浮现。她的嘴唇没有动,但她的声音却在整个溪谷中回荡。 “所以这就是你的家。”盖娅低声说,“看它最后一眼吧,波西·杰克逊。你本可以回到这里。至少,当罗马人入侵时,你会和你的同伴们一起死去。但是现在你的血将洒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洒在远古之地的石头上,而我将崛起。” 大地摇撼。在混血者之丘的山顶,塔莉亚的松树爆发出火焰。毁灭席卷山谷——草地变成了黄沙,森林崩碎为尘土。河流与独木舟之湖彻底干涸。小木屋与大房子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当震颤停止时,混血营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原子弹爆炸后的荒原,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波西站立的这一小部分门廊。 在他身旁,灰尘打着旋儿固化成一个女人的样子。她闭着眼睛,仿佛正在梦游一般。她的长袍如森林般翠绿,上面点缀着金色与白色的斑点,如同阳光穿过树枝洒下来的样子。她的头发如同被耕耘过的泥土一般乌黑。她的容貌绝美。但尽管她的双唇浮现着梦幻般的笑容,她看起来仍然冷漠而遥远。波西有一种感觉,她可以看着混血半神死去或者城市燃烧,而她脸上的笑容却会始终如一。 “当我改造这个世界时,”盖娅说,“我将让这里永远以荒地的形态留存,以提醒我你的好意,以及他们在阻止我时是何等彻底的无力。你的陨落无关紧要,我可爱的小卒子——不管是福尔库斯还是克律萨俄耳,抑或我那将要面对你的亲爱的双胞胎。你将会死去,而我将在那里吞噬你。你现在唯一的选择是……你会孤独赴死吗?自愿来到我这里吧,带上个女孩。也许我会宽恕这片你热爱的土地。否则的话……” 盖娅睁开了眼睛。绿色与黑色在这双眼睛中化为旋涡,如地壳一般深邃。盖娅可以看到一切。她的耐心无穷无尽。她的苏醒十分缓慢,但一旦她觉醒,她的力量无人能敌。 波西的皮肤刺痛。他的双手变得麻木。他向下看去,意识到自己正在崩裂为尘土,如同每一个被他打败的魔兽一样。 “好好享受塔塔勒斯地狱吧,我的小卒子。”盖娅发出愉悦的声音。 金属的咔啷咔啷的颠簸声将波西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的是起落架放下的声音。 有人在敲他的门,然后伊阿宋的脑袋伸了进来。他脸上的擦伤已经消肿了,蓝眼睛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嗨,老兄,”他说,“我们正从罗马上空降落。你真应该来瞧瞧。” 天空是耀眼的蓝色,仿佛风暴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太阳自遥远的山间升起,一切事物都沐浴在闪耀的光芒之下,整个罗马城就像刚刚从洗车场里出来似的。 波西之前也见过大城市。毕竟他是纽约人。但罗马那绝对的巨大仿佛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感到呼吸困难。这城市看上去毫不在意地理带来的限制。它伸展过丘陵和山谷,数十座桥梁横跨台伯河,并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彼端。大街小巷毫无规律和理由地穿过一片片街区。玻璃的办公建筑矗立在刚发掘的遗迹旁边。一座大教堂屹立在一排古罗马圆柱旁,旁边则是一座现代足球场。在一些街区,红瓦屋顶的老旧灰泥建筑拥挤在鹅卵石路边。如果波西将这些地区集中起来,他就能想象自己回到了远古的时代。他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广阔的露天广场与交通堵塞的街道。公园里密集地种植着各类树木:有棕榈树、松树,杜松和橄榄树,整个城市被分割成许多部分,就好像罗马并没有决定好自己属于哪一部分世界——或者,也许它还在相信,整个世界仍都属于罗马。 这个城市仿佛知道波西关于盖娅的梦境。它知道大地女神有意抹去整个人类文明,而这个已经屹立数千年的城市,则对她展开了回击:你想要毁掉这个城市,泥巴脸?放马过来试试吧。 换句话说,这就是海治教练所谓的凡人城市——只不过要更高一些。 “我们将降落在公园里。”雷奥宣布着,瞄准了一片点缀着棕榈树的宽阔绿地,“希望幻影迷雾能让我们看起来像一只大鸽子或别的什么。” 波西希望伊阿宋的姐姐塔莉亚在这里。她总是能控制幻影迷雾,使人们看到如她所愿的事物。波西从来都不擅长这些。他只能不断地想着:别看我们别看我们,然后寄希望于罗马人不会注意到一艘巨大的青铜希腊三层桨座战船在早高峰的时段降落在他们的城市里。 不过他的念叨似乎起作用了。波西没有注意到任何汽车在路边打转,或者罗马人指着天空尖叫“外星人入侵了!”阿尔戈二号降落到了草坪上,收起了船桨。 车水马龙的噪声环绕着他们,但公园本身很宁静,空无一人。在他们降落的地方,绿色的草地向着一排树木倾斜。一座旧别墅依偎在一些松树的阴影下,那些松树看起来很怪异,树干纤细弯曲,大概有三四十英尺高,郁郁葱葱的树冠生在上面。它们让波西想起了小时候妈妈曾经给他读过的那个儿童文学作家苏斯博士的书里提到的那些树。 在他们右边,顺着小丘顶端蜿蜒而下的是一面长长的砖墙,顶端布满供弓箭手射击的垛口——也许是一条中世纪时期的防线,也许是古罗马时期的。波西并不能确定。 在北边,大约一英里开外,穿过城市交汇处的地方,大竞技场的顶端耸立在其他屋顶之上,看起来和旅游照片中的样子一模一样。波西的双腿此时开始颤抖起来。他确实来到了这里。他曾经觉得,旅行到阿拉斯加已经非常有异域风情了,但现在他正站在古罗马帝国的心脏,希腊混血半神敌方的领土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片土地对他人生的影响和纽约一样大。 伊阿宋指向弓箭手石墙的底部,那里有一道石阶通向某个隧道。 “我想我知道我们在哪儿。”他说,“这里是西庇阿斯之墓。” 波西皱了皱眉头:“西庇阿……蕾娜的天马?” “不是,”安娜贝丝停顿了一下,“他们是一个罗马贵族家族,而且……噢,这片地方真让人感到惊奇。” 伊阿宋点了点头:“我之前研究过罗马地图。我一直想要来这里,但是……” 没有人想要接下这句话的话头。看着朋友们的脸庞,波西能看得出来,他们和他一样敬畏这里。他们做到了。他们在罗马着陆了——真的罗马。 “有何计划?”黑兹尔问,“尼克能撑到今天日落——这是最好的情况。而这整个城市可能今天就会被毁灭。” 波西把自己从眩晕中摇醒:“你说得没错。安娜贝丝……你能把你的青铜地图归零并矫正到那个点吗?” 她的灰眼睛变成了如雷暴一般的暗色,波西可以把她表情的意思翻译出来:记住我之前说过的,小子,你自己做梦去吧。 “能。”她小心地说,“现在的位置在台伯河上。我想我可以找到那里,但是我应该……” “带我一起去。”波西接下后半句话,“好呀,你说得对。” 安娜贝丝的目光像匕首一样剜了过来:“这不……” “安全。”他建议道,“一个混血半神独自穿越罗马不安全。我会跟着你走到台伯河。我们可以用那封介绍信,有希望能见到河神台伯里努斯。也许他会给你一些帮助或建议。然后你就可以从那儿开始独自前行了。” 他们展开了一场无声的瞪视争论,但波西不会退却。他刚开始和安娜贝丝交往时,他的妈妈反复往他的脑袋里灌输:送你的约会对象回家是一种很有礼貌的行为。如果这是真话,那把她送到她的史诗级单人死亡任务的起点处也会是一种很有礼貌的行为。 “很好。”她喃喃自语,“黑兹尔,现在我们在罗马了,你能确定尼克的精确位置吗?” 黑兹尔眨了眨眼睛,似乎刚刚从观看这场波西/安娜贝丝秀的恍惚中走出来。“呃……有希望,如果我离得够近的话。我需要在城里四处走走。弗兰克,你能跟我一起吗?” 弗兰克两眼放光:“必须可以。” “还有,呃……雷奥,”黑兹尔加了一句,“你也一起来吧,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个半人马鱼说过,我们会在一些机械相关的事情上需要你的帮助。” “好呀,”雷奥说,“没问题。” 弗兰克的笑容变为某种更类似于克律萨俄耳的面具一样的僵硬表情。 波西没什么人际关系方面的天赋,但就连他也可以感觉到这三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早在他们撞进大西洋时,这几个人的行动就不太一致。这不只是两个男人在黑兹尔面前竞争。这更像是他们三个人在互相纠葛,展现出了某种类似谋杀之谜一类的剧情,但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究竟谁才是受害人。 小笛拔出刀放在围栏上。“伊阿宋和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守着船。我想看看克陶普垂斯匕首会展示给我怎样的景象。但是,黑兹尔,如果你们确定了尼克的位置,不要自己跑去那里。回来叫上我们。与巨人战斗需要我们所有人一起上。” 她没有把显而易见的事实说出来:即使他们所有人一起上也不够用,除非有一位神祇站在他们这边。波西决定还是先不提这件事了。 “好主意。”波西说,“不如我们先计划好回来碰面的时间,就定在……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三点?”伊阿宋建议,“这大概是我们能够集合起来,并且仍然有希望打败巨人、救出尼克的最后时间。如果临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导致必须改变计划,大家要试着发一条彩虹女神讯息。” 其他人点头同意,但是波西注意到有些人瞥了安娜贝丝一眼。另一件没有被说出来的事情:安娜贝丝有另一个不同的计划。她会在三点时回来,或更晚一些,或永远回不来。无论如何,她将只靠自己,前去搜寻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 海治教练咕哝着:“这可以给我吃椰子的时间——我是指嵌进我们船体上的那些椰子。波西、安娜贝丝……我不喜欢你们两个自己离开。记住一点:注意你们的行为。如果我听说了任何有意思的事情,我会让你们一直禁足下去,直到斯提克斯冥河结冰为止。” 在他们全都可能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提到关于禁足的事情真是太荒谬了,波西禁不住微笑起来。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他保证道,他环视他的朋友们,试图不去感受那种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团聚在一起的消极气氛,“祝你们每一个人好运。” 雷奥降下舢板,波西和安娜贝丝最先离开了战船。 第三十二章 跨上河神明星的摩托车前行 换一种情况的话,与安娜贝丝一起在罗马闲逛会是一件棒极了的妙事。无论是穿过蜿蜒的街道,躲开汽车以及疯狂的黄蜂摩托驾驶员,还是从成群的游客中挤出一条路,并艰难地通过鸽子海滩,他们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没有放开。天气很快就暖和起来。有一次,他们躲开主路上的汽车尾气,感觉空气闻起来就像是烤面包和刚剪下来的鲜花的味道。 他们以大竞技场为目标,因为那是最容易看到的地标,但经证实,到达那里比波西预想的要困难。在上空看,这座城市就显得非常巨大、令人困惑,在地面上时这里则变本加厉了。有几次他们迷路走到了死胡同里,倒是偶然间发现了许多古老的美丽喷泉和巨大遗迹。 安娜贝丝对这里的建筑发表了不少看法,但波西的眼睛始终在留意着其他东西。有一次他发现了一个发光的紫色魂灵——一个拉列斯神正从一座公寓建筑的窗户里盯着他们看。还有一次他看到了一个穿白袍的女人——也许是一个仙子或者女神——手中握着一把看起来很邪恶的匕首,滑行在石柱废墟和街心公园之间。没人攻击他们,然而波西感觉他们似乎被人监视了,而且那些监视者们并不友好。 最终他们到达了大竞技场,这里有几十个穿着廉价角斗士服装的男人正在与警察混战——塑料剑对警棍。波西不太确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他和安娜贝丝决定继续往前走。有时候凡人比魔兽还要奇怪。 他们转向西走,每过一会儿就停下来问问去河边的方向。波西并没有深思熟虑到的一点是——呃——在意大利人们是说意大利语的,而他不会。不过,最后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还有几次,有些人在街上走过来,向他们问一些问题,波西只能困惑地看着他们,这时他们便会改用英语。 下一个发现:意大利人使用欧元,而波西一张欧元也没有。当他看到一家卖碳酸饮料的旅游纪念品商店时,就对此感到懊悔了。那时几乎已是中暑了,天气变得很热,而波西开始希望他能有一艘装满了健怡可乐的三层桨座战船。 安娜贝丝解决了这一问题。她在背包里翻来找去,拿出了代达洛斯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敲打了几个命令。一张塑料卡片从一边的插槽处弹了出来。 安娜贝丝得意扬扬地挥舞着那东西:“国际信用卡,专为应付突发事件。” 波西惊愕地注视着她:“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别管了。我不想知道。你就这么一直神奇下去好了。” 碳酸饮料很有帮助,但当他们到达台伯河时还是又热又累。河边建有石质的路堤,分类混乱的仓库、公寓、商店和咖啡厅挤在河边。 台伯河自身是一条宽广的、懒散的、焦糖色的河。一些高大的柏树自岸边垂下枝条。最近的桥看起来相当新,用钢梁建造,但是在它旁边屹立着一座破碎的石质拱桥,在越过河一半的位置断开——这些废墟也许是从凯撒时代遗留到今天的。 “就是这个。”安娜贝丝指着那座旧石桥说,“我从地图上认出它了。但现在我们该干什么?” 波西很高兴她说的是我们。他不想现在就离开她。实际上,他不确定当时间到了的时候,他是不是能够允许自己这么做。盖娅的言语又一次在他耳边回响:你会孤独赴死吗? 他凝视着河流,想知道他们应该怎样才能接触到河神台伯里努斯。他并不真的想跳进去。台伯河看起来并不比家后面的东河更干净,在那里他可是遭遇到太多不高兴的河流精灵的。 他对着旁边一家咖啡馆打了个手势,那里有可以俯瞰河流的桌子。“午饭时间到。我们再试试你的信用卡怎么样?” 即使现在是正午,这里也很空。他们拉过一张桌子,露天坐在河边,服务员匆忙走了过来,看到他们时似乎有一点惊讶——特别是当他们说要点午餐的时候。 “美国人?”他问道,带着痛苦的微笑。 “没错。”安娜贝丝说。 “我很想要个比萨。”波西说。 这个服务员看起来像是在试图吞咽一枚欧元硬币。“当然,如您所愿,先生。让我来猜一猜:再要一杯可口可乐?加冰?” “太棒了。”波西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摆给他这么一张臭脸。波西又没有找他要蓝色的可乐。 安娜贝丝点了一份意大利式三明治和一杯泡沫苏打水。在侍者离开后,她对波西微笑:“我想意大利人吃饭的时间比这晚得多。他们不往饮料里加冰。而且他们只给游客做比萨。” “哦。”波西耸了耸肩,“那可是最好的意大利食物,而他们甚至不吃?” “我可不会在服务生面前那么说的。” 他们越过桌子握住对方的手。波西只要看到沐浴在阳光下的安娜贝丝就感到心满意足了。阳光总是会让她的头发显得如此明亮而温暖。她的眼睛有着天空和鹅卵石的颜色,在褐色和蓝色间交替轮换。 他想知道,如果他告诉了安娜贝丝那个关于盖娅要毁灭混血营的梦境的话会如何。他决定不这么做。安娜贝丝不需要再担心更多事情了——除了她需要面对的那些。 但这让他想知道……如果他们并没有吓退克律萨俄耳的海盗的话,将会发生什么?波西和安娜贝丝会被套上锁链,送到盖娅的爪牙那里。他们的血将会洒在远古之石上。波西猜测这意味着他们会被带到希腊,以某种极可怕的方式被献祭。但安娜贝丝和他一起面对过太多的坏情况了。他们会想出一个逃脱的计划,成功脱身——这样安娜贝丝就不会在罗马单独面对那项任务了。 你何时陨落无关紧要,盖娅曾这么说过。 波西知道这是个可怕的愿望,但对于他们没有在海上被抓住,他几乎有些遗憾。至少那样他会一直和安娜贝丝在一起。 “你不用感到羞愧。”安娜贝丝说,“你在想关于克律萨俄耳的事情,是吗?剑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你最终还是救了我们。” 不知不觉地,波西笑了。“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了解你。”她说。 那你喜欢我吗?波西想问,但他压下了这想法。 “波西,”她说,“你不能总背负着整个任务的压力。那不是一个人能承担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共有七个人。而且你必须让我自己去寻找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 “我曾失去你。”他坦诚地说,“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我们生命中有一大块时间被夺走了。如果我再次失去你……” 午餐送了上来。服务生看起来平静了不少。在接受了他们是愚蠢的美国佬这个事实后,他显然决定原谅他们并有礼貌地款待他们。 “这里的景色很美,”他说着向河那边点头示意,“请好好享受。” 服务生一离开,他们就安静地吃了起来。比萨是一块没什么味道的方形面团,也没多少奶酪。也许,波西想,这就是为什么罗马人不吃这东西。可怜的罗马人。 “你必须信任我。”安娜贝丝说,波西几乎认为她在谈论她的三明治,因为她都没有看他的眼睛,“你要相信我会回来。” 他又咽下去了一口比萨:“我完全相信你。这不是问题所在。不过你到底要从哪儿回来?” 黄蜂牌摩托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波西沿着河岸看去,发现驶来一辆速可达摩托,它有着典型的老派样式:很大,车身浅蓝色。骑手是个穿着丝质灰色套装的男人。在他后面坐着一个戴头巾的年轻女人,她的双手环绕着男人的腰部。他们在咖啡厅的桌子间迂回,并将车停在波西和安娜贝丝旁边。 “哎呀,哈罗。”那男人说。他的声音很低沉,几近沙哑,像是电影演员的声音。他的头发短且打着蜡,被梳到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后面。以50年代父辈们看的那种电视的审美方式来说,他很英俊。虽然他的衣服看起来也很老派。他从摩托车上下来时,能看出他便裤的腰线比正常的要高,然而不知为何他仍然看起来潇洒且极富男子气概,而不是像一颗完整的花生。波西觉得很难猜出他的年龄——也许只有三十多岁,尽管这个男人的穿着和做派都像是老祖父式的。 女人滑下摩托车。“我们有个几乎可以说是可爱的早上。”她呼吸急促地说。 她看上去大约二十一岁,同样穿着一套老式服装。她的长及脚踝的金盏花色裙子和白衬衫被一条大皮带收到了一起,展现出波西从未见过的细腰。当她挪动她的围巾时,她黑色的波浪短发弹成完美的形状。她有着深色的俏皮的双眸和闪耀的微笑。波西曾见过不少水中仙女,甚至都不如这位女士长得俏皮可爱。 安娜贝丝的三明治从手上掉了下来。“哦,天哪。你们怎么……怎么会……” 她看起来如此震惊,以至于波西感觉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两个人才对。 “你们俩看起来的确很眼熟。”他决定这么说。他认为也许是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们的脸。他们似乎来自一个老牌的电视秀节目,但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们的年龄完全没有那么老。然而,他还是指着那个男人,胡乱猜道:“你是《广告狂人》里的那家伙?” “波西!”安娜贝丝看起来异常惊骇。 “啥?”他反问,“我看的电视不多。” “他是格利高里·派克!”安娜贝丝的眼睛圆睁,而她的嘴已经没法合拢了,“以及……哦上帝啊!奥黛丽·赫本!我知道这部电影。《罗马假日》。但那是在20世纪50年代。这是怎么……” “哦,我亲爱的!”那女人像一个空气精灵一样旋转着坐到了他们的桌子上,“恐怕你把我们错当成了什么别的人!我的名字是瑞亚·西尔维亚。我是罗马城建造者罗穆卢斯和瑞摩斯的母亲,那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但你真是太好心了,说我像1950年生的人一样年轻。旁边这位是我丈夫……” “台伯里努斯。”格利高里·派克说着用极富男子气概的方式向波西伸出手,“台伯河的河神。” 波西晃了晃他的手。这个男人闻起来像是喷了须后水。当然了,如果波西是台伯河,他大概也想用古龙香水把自己的味道盖起来。 “呃,嗨。”波西说,“你们两个总是看起来像美国电影明星吗?” “我们有吗?”台伯里努斯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实际上我不太确定。你知道的,西方文明的迁移有两种方式。罗马影响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也在影响罗马。最近这里受了很多美国人的影响。我宁愿忘掉这几个世纪。” “好吧。”波西说,“但……你是来帮忙的?” “我的水中仙女们告诉我,你们两个在这里。”台伯里努斯将他深黑的双眼转向安娜贝丝,“亲爱的,你有张地图?以及介绍信?” “呃……”安娜贝丝将信和青铜碟递给了他。她如此心无旁骛地盯着河神看,让波西开始感到妒忌了。 “所……所以……”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曾经在这个任务上帮助过其他雅典娜的孩子吗?” “哦,我亲爱的!”那个可爱的女士,瑞亚·西尔维亚,将她的手放在了安娜贝丝的肩膀上,“台伯里努斯永远那么乐于助人。你知道的,他救了我的孩子罗穆卢斯和瑞摩斯,并把他们带到母狼神鲁帕那里。后来,当那个老国王纽曼想要杀了我的时候,台伯里努斯可怜我并让我做了他的妻子。自那以后我就坐在他身边统治这个河流王国。他实在是如梦似幻!” “谢谢你,我亲爱的。”台伯里努斯带着扭曲的笑容说道,“是的,安娜贝丝,我曾经帮助过许多你的兄弟姐妹……至少让他们安全地开始他们的旅程。惭愧的是之后他们全都痛苦地死去了。不错,你的文件看起来很正规。我们该出发了,雅典娜之印在等着我们!” 波西紧握住安娜贝丝的手——也许有点太紧了。“台伯里努斯,让我跟她一起去吧。只要再多往前走一点就行。” 瑞亚·西尔维亚甜甜地笑了起来。“你不能,傻孩子。你必须回到你的船上和你的其他朋友在一起对抗巨人!这条路将显现在你朋友小笛的匕首上。安娜贝丝则有另一条不同的道路。她必须独自前行。” “的确如此,”台伯里努斯说,“安娜贝丝必须靠她自己去面对神殿的守卫。这是唯一的途径。还有,波西·杰克逊,要想解救你那个被困的朋友,时间已经不太够了。你必须赶快。” 波西的比萨在他胃里就像是一大块水泥。“但是……” “一切都没问题的,波西。”安娜贝丝握紧了他的手,“我必须做这个。” 他想要抗议,而她的表情阻止了他。她很恐惧,但是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把这恐惧藏了起来——只是为了他。如果他试图争辩的话,对她而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艰难。或者,更坏的是,他会说服她留下来。假如在罗马被夷为平地,盖娅苏醒并毁灭了这个世界之后他们还能生存下来的话,她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最大的挑战中退缩了,并将永远活在这个阴影中……雅典娜的雕像握有击败巨人的关键。波西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去做,但安娜贝丝是唯一能够找到它的人。 “你说的没错。”他强逼着自己挤出每一个字,“注意安全。” 瑞亚·西尔维亚咯咯傻笑着,好像这是什么荒谬的意见。“安全?想都别想!但这是必须承受的。来吧,安娜贝丝,我亲爱的。我们将向你展示道路从哪里启程。之后,你就要靠自己了。” 安娜贝丝吻了波西。她有些犹豫,似乎在思索该说些其他什么。随后她背上了背包,爬到了速可达摩托车的后座。 波西痛恨这样。他宁可和世界上任何一个魔兽战斗。他宁可和克律萨俄耳再打一次。但他逼迫自己留在椅子上,看着安娜贝丝坐着摩托,和格利高里·派克以及奥黛丽·赫本一起消失在罗马的街道上。 第三十三章 智慧女神之女独自前行 安娜贝丝本以为事情还可以更糟糕一些。如果她必须继续一个恐怖的单人任务,至少她已经先和波西在台伯河岸边吃完午餐。而现在她正和格利高里·派克一起坐在一辆速可达摩托上。 她能够知道这些老电影都是因为她的爸爸。在过去几年里,自从他们两个的关系重新恢复之后,他们就花了更多时间相处,而她了解到她爸爸也有着精力充沛的一面。当然啦,他喜欢军事史、武器,以及双翼飞机,但也热爱老电影,特别是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的浪漫爱情喜剧。《罗马假日》是他最爱的一部。他也让安娜贝丝看了那部电影。 她觉得情节有点傻——一个公主从照顾她的人中逃脱,并在罗马爱上了一个美国记者——但她怀疑,她爸爸之所以喜欢这部电影,是因为它让他回忆起自己与雅典娜女神的浪漫经历——另一对不可能结合,也无法有美好结局的情侣。她的爸爸一点也不像格利高里·派克。雅典娜当然也和奥黛丽·赫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安娜贝丝知道,人们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他们并不需要幻影迷雾来扭曲自己的观感。 当浅蓝色的速可达穿行在罗马街道上时,女神瑞亚·西尔维亚为安娜贝丝讲解点评了这座城市在这几个世纪以来是怎么改变的。 “萨布利希安桥就在那儿,”她指向台伯河上的一道弯,“你知道的,就是贺雷修斯和他的两个朋友从侵略军手中保卫城市的那个地方。如今,这里的罗马人哪有那么英勇!” “而且看啊,亲爱的,”台伯里努斯补充道,“那里是罗穆卢斯和瑞摩斯被冲上岸的地方。” 他似乎是在说河边的一块地方,在那里有一群鸭子用塑料袋和糖果包装纸做了个窝。 “啊,没错,”瑞亚·西尔维亚高兴地点着头,“你当时自己泛滥起来,把那俩宝贝冲到岸上以便狼群找到他们,真是太好心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台伯里努斯说。 安娜贝丝感觉头晕眼花。河神在谈论某些几千年前发生的事情,那时这里除了沼泽以及一些棚户之外什么都没有。台伯里努斯救了两个小婴儿,其中一位建立了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帝国。这竟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瑞亚·西尔维亚指着一座不小的现代公寓大楼说:“那里曾经是罗马爱与美之神维纳斯的神殿。后来成了一座教堂。再然后是一座宫殿。再然后是公寓大楼。它被烧过三次。现在它又是公寓大楼了。而在那里的那片地方……” “拜托。”安娜贝丝说,“你让我头都晕了。” 瑞亚·西尔维亚笑了:“啊,对不起,我亲爱的。这里的历史一层盖着一层,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希腊。当罗马还是一堆泥巴小屋组成的聚落时,雅典已经很古老了。你会见到的,只要你能活下来。” “这可毫无帮助。”安娜贝丝喃喃自语。 “我们到了。”台伯里努斯宣布。他将摩托开到一座很大的大理石建筑前面,建筑上沾满了城市的尘垢,但仍然美丽如昔。华丽的罗马诸神雕塑装饰在屋顶轮廓线上,巨大的入口被铁门阻挡,沉重的挂锁锁住了门。 “我要进那里面?”安娜贝丝真希望她把雷奥带来了,或者至少能从他的魔法工具腰带里借两把钢丝钳来。 瑞亚·西尔维亚捂着嘴咯咯傻笑:“不,我亲爱的。不在那里面,在那下面。” 台伯里努斯指向建筑旁边的一排石质台阶——如果在曼哈顿的话,这种台阶会通往地下公寓。 “罗马的地上混乱不堪,”台伯里努斯说,“但和地下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安娜贝丝·蔡斯,你必须下到那座被埋葬的城市中,找到外来神明的祭坛。你前任们的失败会指引你。在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安娜贝丝感觉肩膀上的背包更沉重了。她就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刻,一直在研究那张青铜地图,并保养着代达洛斯的笔记本电脑。 不幸,她所了解到的那一点事情让这个任务更加不可能完成。“我的兄弟姐妹……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地一路走到神殿,对吗?” 台伯里纳斯摇了摇头:“但你知道什么样的奖赏等在那里,如果你能够将它解放出来的话。” “没错。”安娜贝丝说。 “它将会为希腊和罗马的孩子们带来和平,”瑞亚·西尔维亚说,“它可以改变即将到来的战争的进程。” “如果我活下来的话。”安娜贝丝说。 台伯里努斯悲伤地点了点头:“因为你也明白,你必须要面对那个守卫。” 安娜贝丝还记得萨姆特堡垒的蜘蛛,以及波西描述的那个梦——黑暗中的咝咝声。“是的。” 瑞亚·西尔维亚看了看她的丈夫:“她很勇敢。也许她比其他人更加强大。” “我希望如此。”河神说,“再见了,安娜贝丝。祝你好运。” 瑞亚·西尔维亚双眼发光:“我们计划了一个特别美好的下午!出发去商店!” 格利高里·派克和奥黛丽·赫本骑着他们的浅蓝色摩托车飞速离开。安娜贝丝转过身,独自走下了台阶。 她在地下待过足够久的时间。 但是台阶刚下了一半,她就意识到,当年她独自冒险的时候,离现在已经间隔了太长时间。她僵在了那里。 诸神啊……自从她还是个孩子起,就没这么单打独斗过了。在跑出家后,她独自生存了几个星期,在小巷子里生活并躲避那些魔兽,直到塔莉亚和卢克带走了她并一路保护她。在那之后,自从抵达混血营开始,她就一直在那里生活到了十二岁。那之后,她的所有任务都是和波西以及她的其他朋友们一起完成的。 上一次她感到如此的害怕和孤独,还是在她七岁大的时候。她记得那一天塔莉亚、卢克和她迷路了,闯进了布鲁克林一个独眼巨人的巢穴里。塔莉亚和卢克被抓了起来,而安娜贝丝当时必须把他们救出来。她仍然记得自己在那荒废宅邸的黑暗角落中颤抖,听着独眼巨人模仿着她朋友们的声音,试图将她骗出来,骗到空旷的地方。 如果这也是个骗局呢?她不禁在想。如果其他雅典娜的孩子死去是因为台伯里努斯和瑞亚·西尔维亚把他们带进了一个陷阱里呢?格利高里·派克和奥黛丽·赫本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她逼迫自己继续前进。她没有选择。如果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真的在这下面,它将决定这场战争的命运。更重要的是,这将会帮助到她的妈妈。雅典娜需要她。 在台阶的尽头,她来到一扇带有铁质拉环的老旧木门前,在拉环上面有一个带钥匙孔的金属板。安娜贝丝开始考虑开锁的办法,但在她碰到拉环的同时,火焰在门中间燃烧成一个形状:一个雅典娜的猫头鹰的轮廓。烟雾从钥匙孔中飘了出来。门从内侧打开了。 安娜贝丝最后一次抬起头来。在楼梯井的顶上,天空已经变成了一块蔚蓝色的方块。凡人们将会享受这个温暖的下午。情侣们会在咖啡厅里手牵着手。游客们会熙熙攘攘地穿过商店和博物馆。罗马人在继续他们每天的日常工作时,大概不会考虑他们脚下的这上千年的历史,而且也绝对不会知道那些灵魂、神明以及魔兽仍然居住在这里。也不明白事实上他们的城市在今天就会毁灭,除非某支混血半神小队成功阻止了那些巨人。 安娜贝丝走进那扇门。 她发现她身处一间机械风格的地下室。古老的砖墙上交叉布满现代的电缆和铅管,天花板被钢铁脚手架和旧式花岗岩罗马石柱结合着吊了起来。 地下室的前一半堆放着板条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安娜贝丝打开了几个。其中一些放着一串串多彩的线轴——像给风筝或者某种艺术和制造工程使用的。其他板条箱装满了廉价的塑料角斗士剑。也许在某一时期这里是一个旅游商店的仓库吧。 在地下室后面,地板被挖了开来,展现出又一列台阶——这次是由白色的石头制成——将她带向更深的地底。 安娜贝丝趴在边缘处。即使有她的匕首投射出的光彩,这里仍然太过黑暗,无法看透。她将手放在墙上,找到了灯光的开关。 她轻触开关。日光灯灯泡发出的耀眼白光,照亮了楼梯。在下面,她看到马赛克地板上装饰着鹿和半羊人——这也许是间古罗马别墅的房间,只不过被藏在这个放满了装着线轴和塑料剑的板条箱的地下室下方。 她往楼梯下爬去。这个房间大概有二十平方英尺。墙壁曾经被涂上鲜亮的颜色,但大多数壁画都剥落褪色了。唯一的出口是一个被挖开的洞,就在地板的一个角落,马赛克图案被拔起的地方。安娜贝丝蹲在开口旁边。这下面直接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但安娜贝丝看不到洞底在哪里。 她听到下面也许三十或四十英尺的地方有流水的声音。空气闻起来并不像下水道——只不过陈旧、发霉,带点甜味而已,像是腐烂的花束。也许这里是一条古老的运河槽。她没有找到下去的路。 “我不会跳下去的。”她喃喃地对自己说。 就像回应她的话一样,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发出光芒。雅典娜的印记在这个洞穴的底部爆发出来,照亮了下方四十英尺处地下运河旁闪亮的砖砌建筑。燃烧的猫头鹰像是在嘲弄着她:来呀,路在这里,孩子。你最好想出点主意来。 安娜贝丝思考了一下她的选项。太危险了,所以她不能跳下去。没有梯子,也没有绳子。她想从上面借用一些金属脚手架,然后就像用消防滑杆那样,但那些架子都被螺栓钉在上面了。而且,她也不想弄塌她头顶的建筑。 挫折感像一支白蚁军队一般爬过她的全身。她花了一生的时间看着其他混血半神获得神奇的能力。波西可以控制水流。如果他在这里,他可以让水位上升,然后简单地漂下去。黑兹尔,根据她自己所说的,可以通过完美的精确感在地面下找到她的方向,甚至创造或改变隧道的路线。她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一条新道路。雷奥只需要从他的腰带里掏出正确的工具并且造出足以搞定一切的东西就好。弗兰克可以变成一只鸟。伊阿宋可以简单地操控风然后飘下去。就连使用魅惑语的小笛……她可以说服台伯里努斯和瑞亚·西尔维亚,让他们提供更多帮助。 可安娜贝丝有什么呢?一把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青铜匕首,以及一枚被诅咒的银币。她有她那装着代达洛斯笔记本电脑的双肩包、一瓶水、几片用于紧急时刻的神食,以及一盒火柴——也许火柴压根就没用,但她爸爸将必须永远有办法生火的观念刻进了她脑子里。 她没有任何神奇的能力。就连她那件真正的魔法物品——她的纽约洋基队隐形棒球帽现在都失去效力,而且还被她留在了阿尔戈二号的舱室里。 你有你的头脑,一个声音说。安娜贝丝希望这是雅典娜在对她说话,但这更有可能只是一厢情愿。 头脑……如同雅典娜最宠爱的英雄奥德修斯那样。他没有用力量,而是靠着聪明赢得了特洛伊战争。他利用他的机敏与睿智战胜了所有的魔兽和困境。这才是雅典娜看重的价值。 智慧之女独自前行。 这并不意味着不带其他人,安娜贝丝意识到。这表示不借助任何特殊的力量。 好吧……可是怎么才能安全地下去并且确保她在需要时可以再从里面跑出来呢? 她爬回地下室注视着那些打开的板条箱。风筝线和塑料剑——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主意是如此荒谬,她几乎笑了出来,但总比没有强。 她坐下开始工作。她的双手似乎知道该如何去做。有时候这种情况会发生,诸如当她在战船的机械装置旁帮助雷奥或者在电脑上绘制建筑规划图时。她从来没有用风筝线和塑料剑制作过任何东西,但是这似乎很简单、很自然。几分钟的时间里,她就用十几个线团和一篮子塑料剑造出了一个将就凑合的绳梯——一条编织线,靠手工力量织就,所以并不厚实,每两英尺的间隔就绑着一把剑供手脚攀登所用。 作为测试,她将其中一端绑在了一根承重柱上,然后倾身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绳子上。塑料剑在她身下弯曲,但它们为绳索上的绳结提供了更大的空间,所以至少她可以抓握得更紧了。 这个梯子没法赢得任何设计奖项,但它可以把她安全地送到洞穴底部。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往她的背包里塞满了剩下的线轴。她不确定为什么,但她只能找到这点财产了,而且反正也不太沉。 她掉头回到马赛克地板上的那个洞里,确保梯子的一头缠在最近的一个脚手架上,然后将绳子放进洞穴中,自己爬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密特拉战神的考验 当安娜贝丝吊在空中,在剧烈摇摆的梯子上一手接一手地往下爬时,她不由得为了这些年在混血营进行的攀岩课程训练而感谢喀戎。她经常大声抱怨爬绳子对于她打败一个魔兽一点帮助也没有。喀戎只是笑着,像是他知道这一天将会到来一样。 最终安娜贝丝把自己送到底下。她错过了建筑物的边缘,直接落在了水道里,结果证明,那里只有几英寸深。冰冷的水浸透了她的跑鞋。 她握住发光的匕首。这条浅浅的水道流向一个砌砖通道的中间。每隔几码,墙上便伸出一个陶瓷管道。她猜测这些管道是排水沟,古罗马管道系统的一部分,对她来说,像这样一个深埋于地下,塞满了许多个世纪的管道、地窖和下水道的隧道,到了现在还能存在,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感到比这冰水还要彻骨的寒冷。几年前,波西和她前往代达洛斯的迷宫完成任务——一个由隧道和房间组成的神秘网络,被施以层层魔法,布下重重陷阱,在美国的所有城市之间贯穿着。 当代达洛斯死在迷宫的那一战时,整个迷宫都倒塌了——至少安娜贝丝是这样认为的。但如果那东西不只出现在美国又会怎样?如果这里是迷宫的某种更古老的版本呢?代达洛斯曾经对她说,他的迷宫有生命,会不断成长、变化。也许迷宫也可以再生,就像魔兽一样。这说得通。这是某种原始的力量,就像喀戎说的——有些东西不会真正死去。 如果这是迷宫的一部分的话…… 安娜贝丝决定不再细想下去,但她同样也决定不再假定自己的方向是精确的。迷宫使距离变得不再有意义。如果她不小心的话,她会因为往一个错误的方向走了二十英尺而走到波兰去。 单纯为了安全起见,她把一个新的线轴系在了她绳梯的尾端。她可以一边探索一边放出绳子做指引。这是个老技巧,不过的确管用。 她犹豫着该走哪条路。两个方向的隧道看起来完全一样。随后,在她左边五十英尺左右的地方,雅典娜之印在墙上燃烧了起来。安娜贝丝可以发誓它在用那两个炽烈的大眼睛瞪视着她,好像在说:你这是怎么了?赶紧啊! 她真的开始痛恨那只猫头鹰了。 当她到达那片区域的时候,标记消退了,而她也用完了第一个线轴上的线。 在她连上一根新线时,她瞥了一眼这个隧道。这里有一片碎坏了的砌砖区域,像被攻城锤在墙上敲了个洞一样。她越过去看。在把匕首伸到开阔的地方来照明后,安娜贝丝可以看到一个下层的房间,又长又狭窄,有着马赛克地板,绘有壁画的墙壁,两侧设有长凳。看样子就像是地铁车厢。 她将脑袋钻进洞里,希望没有什么东西会把它咬掉。房间里最近的一边是一个用砖堵着的门。较远的一边有个石桌,或许是一个祭坛。 嗯……水道继续延伸,但安娜贝丝可以肯定这是正确的道路。她想起台伯里努斯曾说的:找到外来神明的祭坛。这并不像是任何祭坛室的出口,而是一次掉到长凳上的短暂坠落。她可以毫无问题地再爬出去。 她让自己落了下去,手中仍然举着线轴。房间的屋顶是带有石拱的圆桶形状,但安娜贝丝不喜欢它支撑着拱顶的样子。就在她脑袋正上方,在靠近没有用砖堵着的门的拱顶上,顶石已经破裂了一半。压力使裂痕渐渐贯穿了天花板。这块地方也许已经完整地支撑了两千年,但她觉得还是最好不要在这里耗费太长的时间。以她现在的倒霉程度,这里很可能在接下来两分钟内就会倒塌。 地板长而狭窄,由马赛克组成,上面绘制有一排七个图案,像是一条时间线。在安娜贝丝脚边的是一只渡鸦,接下来是一头狮子,其他几个看起来像是拿着各种武器的罗马士兵。剩余的部分损害太严重,或者被灰尘盖住,安娜贝丝无法看清细节。损坏的瓷器乱丢在两边的长椅上。墙壁上绘制着宴会的场景:一个穿长袍的男人戴着如同冰激凌勺一般的弯曲帽子,站在一个放射出太阳射线般光芒的大个男人旁边。站在他们周围的是一个持火炬者和一些侍从,各种诸如乌鸦或狮子一类的动物在背景中漫游。安娜贝丝不确定这些图画代表什么,它们没有让安娜贝丝想到任何她知道的希腊传奇故事。 在房间的最远端,祭坛上精巧地描绘着戴着冰激凌勺帽子的男人,手握一把刀对准了一头公牛的脖子。一个男人的石像站立在祭坛上,双膝深陷进石头里,向外高举的双手中握着匕首和火炬。再一次,安娜贝丝对这些画面意味着什么毫无头绪。 她迈开前往祭坛的第一步。她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往下看去,意识到自己刚刚把脚踩进了一个人类的胸腔骨中。 安娜贝丝吞下了自己的尖叫。这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才刚刚往脚下扫过一眼,并没有看见任何骨头。可现在地板上到处都堆着这些东西。这块胸腔骨明显很古老,当她移开脚时瞬间破碎为一地灰尘。在骨头旁边放着一把已被腐蚀的青铜匕首,与她自己那把非常相似。这个死人携带着这把武器,抑或这把武器杀了他。 她握住刀刃,看向前方。稍远一点的马赛克小道上,一个更完整的骷髅四肢伸开横卧着,身上还残存着一些绣花红色紧身上衣,像是一个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男人。他的褶边衣领和头骨烧得很严重,似乎这家伙曾经决定用焊枪来洗头。 太好了,安娜贝丝心想。她抬起眼睛看向祭坛上那个拿着匕首和火炬的雕像。 某种类型的测试,安娜贝丝判定。这两个人失败了。修正一下:不只是两个人。更多骨头和衣服碎屑散落在每一条通往祭坛的路上。她猜不出有多少骷髅显露了出来,但是她很愿意打赌他们都是来自过去的混血半神,为同一个任务而来的雅典娜的孩子们。 “我不会成为躺在地板上的另一具骷髅。”她对着雕像叫道,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勇敢。 “一个女孩,”一个仿佛水声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房间中,“女孩是不被允许的。” “一个女性的混血半神,”另一个声音说,“不可饶恕。” 屋内隆隆作响。尘土从崩裂的天花板上落下。安娜贝丝箭一般冲向她来时经过的洞口,但洞口已经消失了。她的线轴被切断了。她爬上长椅,敲打着墙壁上那个洞口本该存在的地方,希望洞口的消失只是幻象,但墙壁给人非常坚实的感觉。 她掉进陷阱里了。 在这长椅旁边,十多个幽魂闪着微光迈入现实——发着光的紫色男人身穿罗马式的宽外袍,像是她在朱庇特大本营看到的拉列斯神。他们对她瞪着眼睛,仿佛她打断了他们的会议。 她做了自己能做的唯一的事。她走下长椅并用她的背顶住了用砖堵住的门。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一些,虽然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紫色魂灵和脚下的那些混血半神的骷髅全都让她想要钻进T恤尖叫。 “我是雅典娜的孩子。”她尽可能大胆地说。 “一个希腊人。”其中一个幽魂用嫌恶的口气说,“这就更糟糕了。” 在房间的另一边,一个样子很老的幽魂有点困难地站起来(幽魂也有关节炎吗?)并屹立在祭坛上,他穿着一件闪光的袍子,戴着尖帽子,拿着一支牧羊人手杖。黑色的双眼直盯着安娜贝丝。她的第一个想法是他看起来像教皇。 “这里是密特拉神的洞穴,”(密特拉教是古代的一个秘密宗教,只准男性入教,曾在罗马士兵中非常流行。成员分为七个等级。最高级是父亲,最低级是渡鸦——译者注)老幽魂说,“你干扰了我们神圣的仪式。你不能在看到我们的密教仪式后还活着。” “我不想看你们的密教仪式。”安娜贝丝向他保证,“我正跟随着雅典娜之印。告诉我出口在哪儿,我马上离开。”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想不出该怎么离开这里,但是她知道她必须在兄弟姐妹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她的道路通向更远的地方——深入罗马地下的深层。 你前任们的失败会指引着你,台伯里努斯这么说过,在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幽魂用拉丁语含糊地互相交谈着。安娜贝丝捕捉到其中一些关于女性混血半神和雅典娜的刻薄词语。 最终,戴着教皇帽子的幽魂用他的牧羊人手杖敲了敲地面。其他的拉神也安静了下来。 “你的希腊女神在这里没有力量,”教皇说,“密特拉才是罗马战士的神灵!他是军团之神,帝国之神!” “他甚至不是罗马人,”安娜贝丝抗议道,“他难道不是更像……波斯人或类似什么人吗?” “你这是在亵渎神灵!”老人大喊道,他把手杖在地上咚咚地多敲了几次,“密特拉保护着我们!我是这个兄弟会的父亲……” “那叫神父。”安娜贝丝翻译道。 “别插嘴!作为父亲,我必须保护我们的密教仪式。” “什么密教仪式?”安娜贝丝问,“一打穿着罗马宽外袍的死人环坐在山洞里?” 幽魂们咕哝着、抱怨着,直到那位父亲用出租车哨子一般的声音重新控制住他们。这老人的肺活量不错。“你很明显是个异教徒。就像其他人一样,你必须死。” 其他人。安娜贝丝努力不去看那些骷髅。 她的头脑狂暴地运作着,抓住她所了解的任何关于密特拉的事情。这个教派有一个为战士准备的神秘祭仪。在军团中非常流行。密特拉是作为战神代替雅典娜的诸多神明中的一个。阿芙洛狄忒在查尔斯顿的下午茶闲聊中曾经提到过他。除了这些之外,安娜贝丝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密特拉并不是他们会在混血营谈论的那些神明。她十分怀疑这些幽魂会有耐心等她掏出代达洛斯的笔记本电脑进行一番搜索。 她扫了一眼地面的马赛克——那是排成一列的七个图案。她研究着这些幽魂,注意到他们全都在罗马宽外袍上佩戴着某一种类的徽章——一只渡鸦、一支火炬,或一张弓。 “你们在进行通过仪式,”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成员分为七个等级,而最高等级便是父亲。” 幽魂们集体大吸了一口气。然后他们开始同时大喊大叫。 “她是怎么知道这个的?”其中一个问道。 “这个女孩收集到了我们的秘密!” “安静!”父亲命令道。 “她也许也知道关于严酷考验的事情!”另一个叫道。 “严酷考验!”安娜贝丝说,“我知道那个!” 又一轮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荒谬!”父亲大喊,“这个女孩在说谎!雅典娜的女儿,选择你的死法。如果你不选,神会替你选一个的!” “火焰或匕首。”安娜贝丝猜测。 就连父亲看起来也被震慑了。显然他记不起来,过去被这些死法处罚的受害者们正躺在地板上。 “你……你是怎么……”他的声音哽住了,“你是什么人?” “雅典娜的孩子,”安娜贝丝再次说道,“但不是随便哪个孩子。我是……嗯,我的姐妹会中的母亲。实际上,我是玛格那·玛特(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母是瑞亚。罗马帝国时期信奉的另一个众神之母是玛格那·玛特——译者注)。这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在我的视线之下,密特拉也无法掩藏任何事物。” “玛格那·玛特!”一个幽魂在绝望中悲泣,“众神之母!” “杀了她!”其中一个幽魂冲向她,伸出手试图勒死她,但是他从她的右侧穿了过去。 “你已经死了。”安娜贝丝提醒他,“坐下。” 那个幽魂尴尬窘迫地回到了座位上。 “我们不需要自己杀死她,”父亲咆哮着说,“密特拉会为我们做这件事!” 祭坛上的雕像开始发光。 安娜贝丝双手压住她背后那扇砖门。那一定就是出口。那上面的灰泥剥落,但它并没有松动到可以让她用蛮力破坏的程度。 她绝望地环视房间——破裂的天花板、马赛克地板、墙上的壁画,以及雕刻的祭坛。她开始把想到的推论都说出来。 “这可不好,”她说,“我了解这一切。你们用火焰测试,因为火炬是密特拉的符号。他的另一个符号是匕首,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也用刀刃来测试。你想要杀了我,就如同……呃,如同密特拉杀死神圣的公牛。” 这些纯属猜测,但祭坛上展示了密特拉杀死公牛的情景,所以安娜贝丝设想这一定非常重要。幽魂们悲泣着捂住自己的耳朵。其中一些还抽打着自己的脸颊,像是要把自己从一个讨厌的梦中唤醒。 “众神之母全都知道!”其中一个说,“这不可能!” 除非你环视这间屋子,安娜贝丝心想。她的信心增强了。 她瞪视着刚刚说话的幽魂。他的罗马宽外袍上佩戴着渡鸦的徽章——和她脚下地板上的符号一样。 “你只不过是只渡鸦。”她斥责道,“那是最低下的等级。安静,让我和你的父亲说话。” 那幽魂畏缩了:“请饶恕我!请饶恕我!” 在房间另一边,那位父亲微微颤抖——因为狂怒或因为恐惧,安娜贝丝不确定具体是哪种情绪。他的教皇帽倾斜到了脑袋的一边,像汽油的容量指针指向“空”那一栏一样。“确实,你知道很多,众神之母。你的智慧非常伟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你不能离开。编织者已警告我们你会到来。” “编织者……”安娜贝丝感到内心往下一沉,了解到了那位父亲所说的是什么:那是波西梦中那个黑暗中的东西,这座神殿的守护者,这一刻她甚至期盼自己不知道答案,但是她必须尝试着保持平静,“编织者也畏惧我。她不希望我跟随雅典娜之印继续前进。但你们会让我通过。” “你必须选择严酷考验!”父亲坚持道,“火焰或匕首!在其中一种考验面前幸存,然后,也许有可能我会让你通过!” 安娜贝丝低头看了看她兄弟姐妹的骨头。你前任的失败会指引着你。 他们都选择了这两者之一:火焰或匕首。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对抗严酷考验。但他们都死了。安娜贝丝需要第三种选择。 她注视着祭坛上的雕像,上面发出的光芒在这一瞬间更加明亮。她可以感受到它的热度穿过了这间房屋。她的直觉想要专注在匕首或者火焰上,但她强迫自己把精神聚集在雕像的底部。她想知道为什么它的腿卡在石头里。然后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出现了:也许那个密特拉的小雕像并不是卡在岩石里。也许他本人就是从岩石中形成的。 “既不要火焰也不要匕首。”安娜贝丝坚定地说,“还有第三种测试,而我将通过那一种。” “第三种测试?”父亲询问道。 “密特拉自岩石中诞生。”安娜贝丝说着,暗暗希望自己没有说错,“他自岩石中完全长成,来到世上,握着他的匕首和火焰。” 一片尖叫和悲泣声告诉她她猜得很对。 “众神之母知道一切!”一个幽魂哭喊道,“这是我们最严密守护的秘密!” 那么也许你们就不应该把那尊雕像放到你们的祭坛上,安娜贝丝心想。但她仍然感谢这些愚蠢的男性幽魂。如果他们让女性战士进入他们的祭祀仪式,说不定他们就可以学到一些基本常识。 安娜贝丝戏剧性地用手指向她进来的那面墙:“我自石头中诞生,就如同密特拉一样!因此,我已经通过了你的严酷考验!” “呸!”父亲吐了一口口水,“你是从墙上的洞里进来的!完全不一样。” 好吧。看起来这个父亲不是个彻底的白痴,但安娜贝丝保持着自信,她瞥了一眼天花板,然后另一个计划便自动浮现了——所有细节都汇合在一起。 “我可以控制许多石头。”她举起了她的手,“我会证明我的力量比密特拉更伟大。只需一击,我就可以让这间屋子倒塌。” 幽魂们悲泣、颤抖,看向天花板,但安娜贝丝知道他们看不到她所看到的事物。这些幽魂是战士,不是工程师。雅典娜的孩子们有许多技能,不仅仅只和战斗有关。安娜贝丝学了好几年的建筑学。她知道这间古老的屋室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意识到天花板上的应力性断裂意味着什么,屋顶某一个点上承载着所有压力——石拱的顶部正好在她上方。顶石即将要崩碎了,而当这一切发生时,如果她可以把握好正确的时间…… “这不可能!”父亲咆哮道,“编织者付给我们许多贡品,让我们毁灭任何胆敢进入神殿的雅典娜的孩子。我们从未让她失望。我们不能放你过去。” “那么你们就在我的力量面前颤抖吧!”安娜贝丝说,“你们会承认我能毁灭你们这间神圣的房间!” 父亲皱起了眉头。他不自在地扶正了他的帽子。安娜贝丝知道她已经把他逼上了绝路。她不能显示怯懦,只能硬着头皮孤注一掷。 “你倒是试试看啊,雅典娜的孩子。”他决定,“没有人可以弄塌密特拉的洞穴,更不用说只用一击。尤其还是一个女孩!” 安娜贝丝举起她的匕首。天花板很低。她可以很轻松地碰到顶石,但她要确保计算好这一击的位置。 她身后的门被挡着,但是理论上来说,如果这间屋子开始倒塌,这些砖也会损坏并崩塌。她应该可以在整个天花板倒塌前破开一条路——当然要假设那砖墙后面有什么东西,不光是坚实的地面;而且还要假设安娜贝丝可以够快、够强壮并且够幸运。否则的话,她将成为一块混血半神薄饼。 “好啦,男孩儿们,”她说,“看起来你们选错了战神。” 她刺向顶石,仙铜的兵刃如同切方糖一般将其切开。有那么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父亲幸灾乐祸地盯着她,“你看到了?雅典娜在这里没有力量!” 房屋开始摇撼。一道裂缝纵贯整个天花板,洞穴的远端倒塌下来,将祭坛和父亲一起埋葬。更多裂痕扩大了。砖石自拱顶处掉落。幽魂们尖叫着逃跑,但是他们看起来无法穿过这些墙壁。显然,即使在死后,他们仍被束缚在这间屋子里。 安娜贝丝转过身。用全身力量猛击被阻挡的入口,砖墙随即倒塌。密特拉的洞穴在她身后向内侧爆开的同时,她冲入一团黑暗之中,并发现自己跌落了下去。 第三十五章 宙斯信使的快递礼物 安娜贝丝认为自己了解疼痛。她曾经从混血营的火山熔岩墙上掉下来。她曾在威廉斯堡桥被毒刃刺伤胳膊。她甚至曾经用她的双肩承受了整个天空的重量。 但和用她的脚踝硬着陆比起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她立刻知道自己摔坏了。痛苦像是灼热的钢丝戳进她的双腿,一路往上直插她的臀部。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她、她的脚踝,和那剧烈的痛苦。 她几乎昏了过去。她感到天旋地转。呼吸变得短促。 不。她对自己说。不能休克。 她尝试呼吸得更慢一些。她尽量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痛苦逐渐平息,由绝对的折磨变为讨厌的一跳一跳的疼痛。 她的一部分内心想要因为这不公平的情况而对这个世界怒号。这一切旅程,最终就这么停在诸如摔坏的脚踝之类普通的事情上了? 她强迫自己的情绪让步。在营地,她接受过在任何糟糕情况下生存下去的训练,包括受了这样的伤。 她环视四周。她的匕首刚刚弹跳到了几英尺外。在它的微光之下,她可以辨认出这间屋子的特点。她躺在沙石荒料的冰冷地板上。天花板有两层楼高。她从中掉出来的那个门离地面有十英尺高,现在完全被屋里那瀑布般崩落的碎屑挡住了,这就像是制造了一场岩滑。散落在她四周的是旧的木料碎片——一些破裂粉碎,其他则碎成了小木块。 真愚蠢,她责骂自己。她直冲入那道门,预想着那里是水平的走廊或其他房间。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跌进一片空间的事情。这堆木材也许原本曾是一道楼梯,但在很久以前就倒塌了。 她检查她的脚踝。她的脚没有显出太奇怪的弯曲。她可以感受到她的脚趾。没有看到任何血——这些都是好消息。 她摸到一块木料。但即使是这么微小的移动都让她疼得叫喊出来。 木片在她手上破碎开来。这块木头大概有几个世纪那么老了,或者甚至一千年。她没有办法知道这间屋子是不是比密特拉的神殿还老,或者也许——如同迷宫一样——这间屋子也是历经许多个纪元的各种东西被随意扔在一起的大杂烩。 “好了。”她大声地说,只是为了听到自己的声音,“思考,安娜贝丝。思考事情的优先级。” 她回忆起在一次愚蠢的野外生存训练里,格洛弗曾教过她的回到营地的方法。至少在那个时候看起来很愚蠢。第一步:审视周围的环境,看有没有直接的威胁。 这间房子似乎没有崩塌的危险。滑石停止了。墙壁由坚实的整块石头制成,没有她可以看到的明显裂缝。天花板没有下垂——好事。 唯一的出口在远处的墙上——一个通向黑暗的拱门。在她和门之间,一个小小的砖砌沟渠横穿地板,让水从左至右流过屋子。也许是罗马时代的管道?如果水可以引入的话,又是一件好事。 一个角落里堆着一些碎了的陶瓷花瓶,溢出的枯萎褐色团块也许曾是果实。令人厌恶。另一个角落是一些看起来完整得多的木制板条箱,以及一些用皮带捆扎的柳条箱。 “所以,没有什么危险。”她对自己说,“除非有什么东西从那黑暗的隧道里滚进来。” 她瞪着门口,几乎准备好面对更坏的运气。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她说,“下一步:清点存货。” 她还有什么能用的?她有水瓶,还有更多水在沟渠里,只要她能到达那里。她有刀。她的背包装满了各种颜色的线轴(好耶!),她的笔记本、青铜地图、一些火柴以及一些用于应对紧急情况的神食。 啊……对啊。现在几乎就是紧急情况了。她从背包中翻出这种天神的食物然后大吃大嚼。一如往常,它的味道类似舒适的记忆。这一次它是黄油爆米花——上次品尝这个味道时,还是她与她父亲在他圣弗朗西斯科的地盘共度的电影之夜,没有继母,没有弟弟们,只有安娜贝丝和她的爸爸蜷缩在沙发上看着愚蠢的老式浪漫喜剧。 神食使她的全身都变得温暖。她腿上的痛楚变成迟钝的抽搐。安娜贝丝知道她仍然处于大麻烦中。因为就连神食也不能立刻治好坏了的骨头。它也许可以加快愈合,但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她在一天或更长时间里都不能把任何重量放在那只脚上了。 她尝试去够她的匕首,但它离得太远了。她往那个方向冲了一段。疼痛依旧向外展开,如同钉子刺穿了她的脚一样。她脸上的汗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但继续往前冲了一次之后,她设法拿到了匕首。 握住匕首的感觉好多了——并不只是有光亮和安全感,还因为至少它能带来熟悉感。 接下来如何?格洛弗的生存讲座里提到过要留在原地等待救援,但这不可能发生。即使波西找到追踪她行踪的办法,密特拉的洞穴也已经塌掉了。 她可以尝试用代达洛斯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什么东西,但她怀疑这里有没有信号。此外,她能呼叫谁?她没法把请求帮助的信息发给任何离这里够近的人。混血半神从不拿手机,因为他们发出的信号会吸引太多魔兽的关注,而且她的朋友里没有一个人会坐在那儿检查他们的电子邮件。 一条彩虹女神讯息?她有水,但是她怀疑自己能否弄出制造彩虹的足够量的光。她所拥有的唯一钱币是她的雅典德拉克马,这可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贡品。 呼叫帮助还有一个问题:这本应该是个单人任务。如果安娜贝丝得到救援,她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有什么东西在告诉她,如果那样做的话,雅典娜之印就不会再指引她。她会永远在这里徘徊迷失,而且永远找不到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 所以……停下不动并等待救援没有任何帮助。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找到继续独自前进的办法。 她打开水壶开始喝水。之前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渴。当瓶子空了时,她爬到水槽那里重新把它装满。 水很冷,水流很急——这是好迹象,说明这水应该是安全能喝的。她装满瓶子,然后用手捧起一些泼在脸上,马上就感到更加清醒了。她洗了把脸,并尽可能地清洁了身上的擦伤。 安娜贝丝坐起来瞪着她的脚踝。 “你怎么就摔坏了呢。”她斥责它。 脚踝没有回应。 她必须用某种装置固定住它。这是唯一让她有能力移动的办法。 嗯…… 她举起她的匕首,借助青铜的光芒再次检查这间屋子。现在她离那敞开着的门更近了,至少这点是好事。那扇门通向黑暗而安静的走廊。外面吹拂过来的空气闻起来陈旧腐朽,而且不知何故,也显得邪恶。不幸的是,安娜贝丝没有看到其他能让她走的路。 伴随着许多次喘息,眨掉眼睛中的泪水,她爬到了楼梯的残骸那里。她找到了两块造型相当不错、而且长度也足够做夹板的木板。然后她挪到柳条箱那里,用匕首切开了皮带。 当她让自己做好固定脚踝的心理准备时,她注意到木制板条箱上一些已经褪色了的文字:赫尔墨斯快递公司。 安娜贝丝激动地向箱子滑过去。 她想不出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宙斯的信使赫尔墨斯为神祇、精灵乃至混血半神递送的都是有用的东西。也许他在几年前就把这个补给包扔在这里,是为了帮助和她一样想要完成这个任务的混血半神们。 她把它撬开,拉出几张包在里面的气泡膜,但无论里面原本有什么,现在都空了。 “赫尔墨斯!”她抗议道。 她闷闷不乐地注视着那些气泡膜。然后她头脑里的齿轮合上了扣,她意识到,这包装纸就是礼物本身。“哦……太完美了!” 安娜贝丝用气泡膜作为固定工具,包裹住她摔坏的脚踝。她用木头夹板将之固定住,然后用皮带把它们绑在一起。 之前,她曾经在急救实习中,用夹板为其他营地里的人固定假的伤腿,但她从未想象过她必须为自己打夹板。 这是个艰难而痛苦的工作,但最终还是完成了。她在楼梯残骸中搜寻,直到她找到一块扶手——一块四英尺长的狭窄木板,可以当作拐杖使用。她把后背顶在墙上,让她好的那条腿做好准备,然后努力把自己拉起来。 “噢啊!”黑色的斑点在她的眼睛里飞舞,但她还是让自己站了起来。 “下一次,”她对着黑暗的房间喃喃地说,“还是让我和魔兽战斗好了。那样容易得多。” 在敞开的门径之上,雅典娜之印在拱顶上熠熠生辉。 燃烧的猫头鹰似乎在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总算好了。哦,你想要个魔兽?往这边走! 安娜贝丝想知道这个燃烧的印记是不是对应着一个真实的神圣猫头鹰。如果是的话,只要她活下来,她就一定会找到这只猫头鹰,然后一拳轰在它脸上。 这个想法让她的精神振奋了一些。她成功跨过了沟渠,慢慢蹒跚地走进走廊。 第三十六章 蜘蛛海洋 通道的走向笔直又平坦,但在经历了坠落之后,安娜贝丝决定不再冒险。她借用墙壁作为支撑,用拐杖轻敲着前方的地面,确保那里没有陷阱。 在她行走时,那病态的甜腻味道更重了,这让她的神经紧张不安。水流的声音在她身后渐渐消逝。在这里变成了一种如同一百万个细小的声音在一起合唱般的低声细语,就像是来自墙内一样,然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安娜贝丝尝试加快速度,但是她无法在不失去平衡或者不挤压她受伤的脚踝的情况下走太快。她蹒跚向前,确信有什么东西正在跟着她。那细小的声音聚在一起,变得更近了。 她摸着墙,而她的手收回来时沾满了蛛丝。 她惊叫着,然后为自己发出的声音而诅咒自己。 这只不过是蛛网,她对自己说。但这并没有让她耳边的咆哮声停止。 她预料到会有蜘蛛。她知道前面有什么:编织者。尊敬的女士。黑暗中的那个声音。但是这网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么接近那个东西了。 她一边颤抖着一边在石头上擦着手。她在想什么啊?她不可能独自完成这个任务。 太晚了,她对自己说。只管继续前进吧。 她向下前进,一步一步往下痛苦地挪着台阶。她身后的那些低语声听起来更响了,就像是上百万片干枯的叶子在风中打转。蛛丝变得更粗更厚,充满了整个隧道。很快她就不得不从自己的脸前面将它们拨开,将这些像彩带一样罩在她身上的薄窗帘从中间劈开。 她的心脏想要穿破她的胸腔跑出来。她更加鲁莽地蹒跚向前,试图无视脚踝的痛苦。 最终走廊在一个被旧木料填到齐腰高的门口处终止。看起来有人试图在这片通路处设置路障。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安娜贝丝用她的手杖将这些木板尽可能地推开。她爬到剩下的木堆上,用空着的那只手拿到了几打碎木片。 在路障的另一边,是一间篮球场大小的房间。地板由罗马风格的马赛克构成。挂毯的残骸挂在墙上。门两边各有一个壁灯架,上面各放有一个没有点燃的火把,全都被蜘蛛网所覆盖。 在屋子的另一头,雅典娜之印烧过另一个门。不幸的是,在安娜贝丝和那个出口之间,地板被一道横越而过的十五英尺宽的裂口分为两半。横跨深坑的是两条平行的木梁,假如双脚都踩上的话,中间的距离过于遥远,而且每一条都太狭窄,没法直接走过去,除非安娜贝丝是个杂技演员,而她不是;而且不能带着受伤的脚踝——但她已经受伤了。 她刚刚走过的走廊已经充满了咝咝的噪声。蛛丝颤抖着舞动,同时第一只蜘蛛出现了:比橡皮软糖大不了多少,但漆黑而滚圆,飞掠过墙壁和地板。 哪一种蜘蛛?安娜贝丝不知道。她只知道它们来找她了,而她大概有几秒钟时间可以制订一个计划。 安娜贝丝想要哭泣。她想要有个人,任何一个能帮助她的人。她想要雷奥和他的火焰技巧出现,或者伊阿宋和他的闪电,或者黑兹尔来把隧道弄塌。她最想的还是波西。当波西和她在一起时,她总是觉得自己能更勇敢。 我不会死在这里,她对自己说,我要再见到波西。 第一只蜘蛛几乎到门前了。在它们后面是一支庞大的军队——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爬虫海洋。 安娜贝丝蹒跚到一个壁灯架旁,抓起一支火把。火把的末端覆盖着沥青,便于点燃。她的手指像灌了铅一样,但她在背包中翻找出了那些火柴。她划掉其中一根,将火把点燃。 她把它插入路障中。老旧的干木头瞬间就着了起来。烈焰跳上蛛网,咆哮着以闪耀着的火光顺着隧道蔓延过去,烧掉了数以千计的蜘蛛。 安娜贝丝从她燃起的篝火那里走了回来。她花了一段时间恢复自我,但她怀疑自己是否杀掉了所有蜘蛛。它们会在火焰熄灭的同时再次聚集成群。 她走到裂口的边缘。 她用火把照亮深坑,但是看不到底。跳进去肯定会是自杀行为。她可以试着用交替倒换两手的方式爬过其中一根木梁,但是她并不信任自己双臂的力量,而且她也看不出,当她到达另一边时,要如何才能在带着塞满东西的背包和受伤的脚踝,把自己给拖上去。 她蹲下身子研究那木梁。每一根都沿着一边装有一套铁制环首钩,每隔一英尺一个。也许这是桥两边的扶手,而中间的木板被抽走或毁掉了。但环首钩?这不是用来支撑木板的,更像是…… 她扫了一眼墙上。同样种类的钩子被用来挂着残破的挂毯。 她意识到木板并不是桥。这是某种织布机。 安娜贝丝将点着的火把扔到裂口的另一边。她并不觉得她的计划可以奏效,但还是将她背包中的所有线轴都拉了出来,开始在两道梁之间编织,用翻花绳的方式在环首钩和环首钩之间来回捆扎,将线绳在上面绕了第二圈和第三圈。 她的手在以爆炸般的速度移动。她不再思考这个工作,而只是放手去做,来回缠绕并将线打上结,慢慢地扩展她所编织的这张越过深坑的网。 她忘记了腿上的疼痛,以及身后那明灭不定、渐渐熄灭的燃烧的路障。她缓缓地挪到深坑上。这编织物可以承受她的体重。在她意识到之前,自己已经通过了一半的距离。 她从哪儿学到做这个的? 是雅典娜,她告诉自己。我母亲的能力是有用的技艺。对安娜贝丝来说,编织似乎从来都不是特别有用——直到现在。 她往身后瞥了一眼。路障上的火焰熄灭了。几只蜘蛛爬到了门边。 她在绝望中继续编织,而最终她穿过了裂口。她抓起火把,把它塞进她编织的桥中。火焰沿着细绳狂奔过去。就连木梁也着了火,就好似它已预先在油中浸透了一样。 转瞬间,这座桥就燃烧出一个清晰的图形—— 一排完全相同的燃烧着的猫头鹰。安娜贝丝真的把它们织进了线中,抑或这是某种魔法?她不知道,但是在蜘蛛们开始穿过它时,木梁破碎并倒塌进深坑之中。 安娜贝丝屏住呼吸。她没有看到任何让那些蜘蛛不从墙上或天花板上爬过来抓到她的理由。如果它们开始这样做,她就必须逃跑了,而她可以确定,自己跑得肯定不够快。 出于某些原因,蜘蛛们没有追上来。它们群聚在深坑的旁边—— 一片沸腾的、由爬虫组成的黑色地毯。然后它们分散开来,如潮水般退回被烧焦的走廊中,像是安娜贝丝已经不再能引起它们的兴趣。 “或者我通过了测试。”她大声说。 她的火把熄灭了,留给她的只有匕首的光芒。她意识到她把那根临时拐杖留在了裂口的另一边。 她感到筋疲力尽,无计可施,但是头脑仍然清醒。她的恐慌似乎随着那座织物之桥一起烧光了。 编织者,她想,我一定很接近了。至少我知道前方是什么。 她继续前行到下一条走廊,一跳一跳,保持着不把体重压到受伤的脚上。 她不需要走太远。 二十英尺之后,隧道通向一个如大教堂一般大的洞穴,如此宏伟,以至于安娜贝丝的大脑很难处理自己看到的每一样东西。她猜测这就是波西梦中的那个房间,但它并不黑暗。带有魔法光芒的青铜火盆,就如同神祇们在奥林匹斯山所使用的一样,绕着房间围了一圈燃烧着,墙壁上点缀着华丽的挂毯。石头地面上有着蛛网状的裂纹,就如同一层冰一样。天花板如此之高,以至于在阴暗之中完全看不到,只能见到一层叠着一层的蛛网。 厚重的蛛丝和柱子一样粗,从天花板上延伸至整个房间,固定着墙壁和地板,就好像浮桥上悬着的缆绳。 蛛网同样环绕着神殿的中心,那东西是如此令人恐惧,以至于安娜贝丝很难抬起眼睛去看它。被笼罩在里面的是一座四十英尺高的雅典娜雕像,有着发光的象牙色皮肤以及黄金的裙装。雅典娜伸出一只手,手中握着一个生有双翅的胜利女神耐克的雕像——这座雕像在这里显得很小,但大概也有真人一般高。雅典娜的另一只手放在一面有广告牌那么大的盾牌上,还刻着一条蛇从盾牌后面伸出来窥视,就如同雅典娜在保护它一样。 女神的脸平静而友善……并且看起来就像是雅典娜。安娜贝丝已经见过许多雕像,但一点也不像她的妈妈,而这个巨大的版本,建造于数千年以前,让她觉得艺术家一定曾见过雅典娜本人。他捕获了她的完美。 “帕台农的雅典娜,”安娜贝丝低声说,“真的在这里。” 在整个一生中,她都想要拜访帕台农神庙。现在她所见到的就是那座神殿最主要的主体,本应屹立在那里——而她则是在过去几千年间,第一个做到这个的雅典娜的孩子。 她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大张着。她强迫自己咽了一口口水。安娜贝丝可以站在这里,将这座雕像看上一整天,但她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她已经找到了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现在,她该如何把它从这个洞穴中解救出来? 蛛丝如同薄纱帐篷一般盖着它。安娜贝丝估计,如果没有这些蛛网,雕像早就穿过脆弱的地板掉下去了。从她一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她就能看出下面的裂痕非常宽,可能会让她把整只脚陷进去。在裂缝之下,除了空无一物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 一股寒意浸透了她。守护者在哪里?安娜贝丝如何在不让这里的地板崩塌的情况下解放这座雕像?她可没法把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推到她来时的那条走廊里。她打量这个房间,希望能看到什么有帮助的东西。她的眼睛徘徊过那些织锦,它们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美。其中一幅展示的田园牧歌的情景如此三维,甚至就像是一扇窗户。另一幅织锦则展示了诸神与巨人的战斗。安娜贝丝看到了冥界的景象。再下一幅是现代罗马的地平线。而在她左边的那幅织锦上……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幅织锦上描绘着两个混血半神在水下接吻:那是安娜贝丝和波西,那天在营地,他们的朋友们把他俩扔进了独木舟湖。这画面是如此的栩栩如生,以至于她都怀疑,编织者是不是当时就在那里,正带着一个防水相机潜伏在湖中。 “这怎么可能?”她喃喃地说。 在她上方的阴影中,一个声音说话了:“我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你要来这里了,我的甜心。” 安娜贝丝战栗了。突然间她又回到了七岁,藏在她的被子里,等待着蜘蛛晚上来袭击她。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波西所描述的:一个愤怒的嗡嗡声,有许多音调,女性,但并不是人类。 在雕像上方的阴影里,什么东西在移动着——某些黑暗而巨大的东西。 “我曾在梦中见过你。”那声音中有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和邪恶,就如同她在走廊中闻到的味道,“我必须确定你有足够的价值,只有一个雅典娜的孩子可以聪明到通过我的测试并活着到达这里。的确,你是她最有才能的孩子。当你完全失败时,你的死亡将会令我那位古老的敌人痛苦倍增。” 相比起现在这种好似冰冷的酸液填满她静脉的感觉,安娜贝丝脚踝上的痛苦都算不上了。她想要逃跑。她想要恳求怜悯。但她不能示弱——至少现在不能。 “你是阿拉克涅。”她叫了出来。“那个被变成蜘蛛的编织女。” 那个东西的身形往下一沉,变得更清晰、更恐怖了。“我被你的母亲诅咒,”她说,“被所有人鄙视,并被变成了一个丑得吓人的东西……只因为我编织的技艺更加高超。” “但你在竞赛中输了。”安娜贝丝说。 “那是胜利者所书写的故事!”阿拉克涅叫喊道,“看看我的作品!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 安娜贝丝不需要这么做。那些织锦是她见过的最好的——比女巫瑟西的作品更好,以及,是的,甚至比一些她在奥林匹斯山上看到的织物都要好。她想知道她的母亲当初是不是真的输了——她是否让阿拉克涅消失,并重新改写了真相。但是现在,这并不重要。 “你从远古的时代起就守卫着这个雕像,”安娜贝丝猜测,“但它不属于这里。我要把它带回去。” “哈。”阿拉克涅说。 就连安娜贝丝自己都承认自己的威胁很可笑。一个脚踝上缠着气泡膜的女孩怎么可能将如此巨大的雕像从地下的房间中移走? “我恐怕你必须要先击败我,我的甜心。”阿拉克涅说,“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那个生物从蛛网的帘子后现身,随后安娜贝丝意识到,她的任务是没有希望的。她就要死了。 阿拉克涅有一个巨型黑寡妇蜘蛛的身体,她的下腹部有一个多毛的红色沙漏状印记,以及一对黏糊糊的吐丝器。她那八条细长的腿上布满了倒弧形的倒钩,每一根都有安娜贝丝的匕首那么大。如果这只大蜘蛛再靠近一点,单靠她甜腻的恶臭就足以令安娜贝丝昏厥。但最恐怖的部分是她畸形的脸孔。 她也许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现在,黑色的下颌骨就像獠牙那样从她的嘴部凸出来。其他的牙齿则长成了白色的细针。细小的黑暗胡须点缀在她的面颊上。她的眼睛巨大,没有眼睑,是纯粹的黑色,还有两只小一点的眼睛粘在她的太阳穴外面。 这个生物发出猛烈的咝——咝——咝的声音,那也许是在笑。 “现在我将尽情地享用你,我的甜心。”阿拉克涅说,“但是不要害怕。我会制作一幅美丽的织锦来描绘你的死亡的。” 第三十七章 被附身的海牛兄弟们 雷奥真希望自己没有表现得这么棒。 真的,有时就是让人尴尬。如果不是因为他对机械玩意儿特别敏锐,他们就不会找到那条秘密滑道,也就不会在地下迷路,又会被那些金属玩意儿攻击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是黑兹尔的错。作为一个对地下有超级感知力的女孩,她在罗马的表现可不怎么样。她带着他们不停地绕着城市兜圈子,搞得晕头转向,还不断走回头路。 “抱歉,”她说,“不过……这里的地道太多,那么多层,简直没法弄清。就好像站在一个乐队中间,试图单独辨认出一种乐器的声音一样。我快聋了。” 结果,他们在罗马整个儿游览了一番。弗兰克好像很喜欢跟在他们一旁,像只大牧羊犬似的慢慢踱步(嗯,雷奥想着他是不是真能变成那么一只,或者什么更好的东西:比如一匹马,好让雷奥能骑在上面)。不过雷奥开始变得不耐烦了。他的脚很痛,天气又热又晒,路上还挤满了游客。 古罗马广场还不赖,不过也被四处生长的灌木和树木毁得差不多了。需要耗费不少想象力才能把它还原出过去熙熙攘攘的旧罗马城中心的样子。雷奥能想象出来,纯粹是因为他见过坐落于加利福尼亚的新罗马。 他们一路经过了很多大教堂、独立拱门、服装店和快餐厅。某个古罗马家伙的雕像看起来正指着旁边的一家麦当劳。 在那些大马路上,道路交通太疯狂——老天,雷奥原来还以为休斯敦人开车就算是疯狂呢——不过,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小巷子里转来转去,穿过喷泉和小咖啡店,害得雷奥不能在那里休息一下。 “我从来没想到我能亲眼看看罗马,”黑兹尔说,“当我还活着的时候。我是说上一次活着的时候,那时候墨索里尼正当权。我们正在打仗。” “意大利前首相墨索里尼?”(墨索里尼,意大利独裁者。意大利与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结为盟友——译者注)雷奥皱起眉头,“他不是那个什么希特勒的超级死党吗?” 黑兹尔盯着他的样子好像他是个外星人。“超级死党?” “当我没说。” “我真想去看看许愿池。”她说。 “这儿每个街角都有池子。”雷奥嘟囔着。 “或者去看看西班牙广场。”(西班牙广场是罗马知名度最高的广场。经典电影《罗马假日》曾在这里拍外景。这里的特来维喷泉也被称为许愿池,造型取材自罗马神话中海神战胜归来的题材。是意大利最漂亮的雕刻艺术品之一——译者注)黑兹尔说。 “你干吗要跑来意大利看西班牙广场?”雷奥问,“那不就像跑去中国吃墨西哥菜一样吗?” “你没救了。”黑兹尔抱怨说。 “人们总这么说。” 她转向弗兰克,拉住他的手,就好像雷奥完全不存在一样。“来,我认为我们该走这边。” 弗兰克给了雷奥一个困惑的笑容——好像他很难决定到底是该幸灾乐祸呢,还是该感谢雷奥说了蠢话——不过他很开心地任由黑兹尔拉着他。 走了大概有一百年那么久之后,黑兹尔终于在一座教堂前停了下来。至少,雷奥猜那是座教堂。建筑主体有个很大的圆顶。入口处有个三角形的顶部,典型的罗马柱,上方还有一行铭文:M.AGRIPPA什么什么的。 “是用拉丁文写的‘把握机会’?”雷奥猜测道。 “这是我们最好的赌注了。”黑兹尔的话现在听起来比之前这一整天的口气都要确定,“这里面某个地方应该有个秘密通道。” 很多旅游团正在附近四处打转。导游们举着写有各种数字的彩色标牌,十几种不同语言的讲解混在一起,听起来仿佛他们正在玩什么国际宾果赌博游戏。 雷奥听了几秒钟那个西班牙导游的讲解,然后汇报给他的朋友们:“这儿是万神殿。一开始是马尔库斯·阿格里帕为众神建造的庙宇,后来被烧毁。罗马皇帝哈德良将它重建,之后留存至今,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了。这是全世界保存最完好的罗马建筑之一。” 弗兰克和黑兹尔瞪着他。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黑兹尔问。 “我天资聪颖。” “鬼扯吧,”弗兰克说,“他是从旁边导游那儿偷听来的。” 雷奥露齿一笑:“也许。来吧。我们得想法找到那个秘密通道。我希望这地方有空调。” 当然,没有空调。 往好处来讲,这里既不用排队也不用买票,所以他们只需要从旅游团中间挤出一条路就可以。 万神殿里面看起来相当惊人,特别是考虑到这地方是两千多年以前建造的。大理石地板上拼出方形和圆形的花纹,看起来像罗马风格的井字游戏。室内主体是个带圆形大厅的巨大房间,有点像美国的国会建筑。墙壁内侧排满不同的壁龛、雕像和墓碑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不过真正引人注意的是上方的圆顶。整个建筑内的光线都来自顶部的一个圆形开口。一道阳光斜射进圆厅,在地板上闪耀,就好像宙斯正在上面拿着放大镜,准备烤了底下这些渺小的人类。 雷奥不是像安娜贝丝一样的建筑家,但他懂得欣赏工程设计。罗马人用巨大的石制嵌板拼成了圆顶,不过他们把每块嵌板都凿出了方形套方形的图样。这看起来很帅气。雷奥看得出来,这也使得圆顶更轻,也更易于支撑。 他没对他的朋友们提起这些。他怀疑他们不会在意这个,不过如果安娜贝丝在这儿,她一定会花上一整天来讨论这些。想到这个,雷奥不禁想知道她的雅典娜之印探险进行得怎样了。雷奥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但他开始担心起那个吓人的金发女孩了。 黑兹尔停在房间中央并开始转圈。“这太了不起了。在过去,罗马火神伏尔甘的孩子们会偷偷来这里为混血半神的武器开光祝福。这就是帝国黄金被施法的地方。” 雷奥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想象着一群混血半神穿着黑袍子,努力试图悄悄地从前门把一辆蝎形弩炮推进来的情景。 “但我们不是因为这个来这里的。”他猜测道。 “不,”黑兹尔说,“这里有个入口——一个能带我们找到尼克的隧道。我可以感觉到它就在附近。我只是不太清楚到底在哪儿。” 弗兰克咕哝着说:“如果这个建筑有两千年那么久,那确实可能还留有罗马时期的一些秘密通道。” 雷奥刚犯了些低级错误,现在是重新表现的时刻了。他扫视着神庙内部,心想着:如果我要设计一个秘密通道,我会把它放在哪里? 他有时可以仅仅把手放在机器上,就能搞清楚它是怎么运作的。他就是这么学会开直升机的。他也是这么修好青铜巨龙范斯塔的(在范斯塔坠毁之前)。他还曾有一次给纽约时代广场的大屏幕重新编了码,让上面显示:所有的姑娘都爱雷奥……当然,那只是个意外。 现在他试着感知这栋古老建筑是怎么运作的。他转向一个红色大理石制的祭坛形状的东西,那里有个童贞女玛丽亚的雕像。“在那里。”他说。他充满信心地走近那个神龛。它被造成一个像是壁炉的形状,底部跨立着一道拱门。炉架上刻着一个名字,像墓碑一样。 “通道就在这附近。”他说,“这个叫拉斐尔什么的?这家伙的长眠之地就挡在去通道的路上。” “是个有名的画家(拉斐尔与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合称“文艺复兴三杰”。是著名画家。死后葬在万神庙——译者注),我想。”黑兹尔说。 雷奥耸耸肩。他有个叫拉斐尔的堂兄,他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名字。他想知道他可不可以从魔法工具腰带里弄出一小条炸药,给这里来一次小小的破坏;不过他觉得这地方的看管人大概不会同意。 “等等……”雷奥环顾四周,以防有人在看他们。 大多数旅游团都正呆呆地盯着圆厅,不过有个三人组让雷奥不太放心。大约五十英尺之外,几个明显超重、带着美国口音的中年人正在很大声地聊天,互相抱怨天气太热。他们看起来像是被塞进沙滩服装的海牛——凉鞋、短裤、游客T恤和宽檐儿帽。他们的腿又粗又白,还布满了蜘蛛一样的青筋。这些家伙看起来尤其无聊,雷奥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在那边逛来逛去的。 他们正看着他。雷奥不太知道为什么,但他们让他很紧张。也许他讨厌海牛。 忘了他们。雷奥对自己说。 他溜到墓碑的一边,用手抚摸着一根罗马柱,一直到基座。在最底部,有些线条被刻在大理石上——那是罗马数字。 “嘿,”雷奥说,“这东西不是很讲究,但挺有效。” “那是什么?”弗兰克问。 “一个组合锁。”他在罗马柱背面摸到了更多数字,还有一个方形的洞,大约有一个插座大,“锁的面板部分被扯掉了——可能是在最近几个世纪里被糟蹋掉的。不过我应该可以直接控制里面的机械构造,只要我能……” 雷奥把他的手放在大理石地板上。他可以感觉到石头下方那古老的铜制机关。普通的铜肯定早就被腐蚀得没法用了,但这些是仙铜——混血半神的手工制品。雷奥用了一点点意念的力量,按照那些罗马数字排列的顺序驱动它们运作起来。滚轴转动了——嗒,嗒,嗒三声。然后是嗒嗒两声。 在墙边的地上,一块大理石地板滑入另一块之下,露出一小块黑暗的方形开口,大小勉强只能让人挤进去。 “罗马人个子一定很小。”雷奥打量着弗兰克,“你得变成什么瘦点的东西才能钻过去。” “这么说可不大礼貌!”黑兹尔责备道。 “什么?我只不过说……” “别介意了,”弗兰克嘟囔道,“在我们继续之前,得先把其他人找来。这是小笛说的。” “他们正在半座城之外,”雷奥提醒他,“而且,呃,我不确定我能把这入口再关上。里面的机关已经很老了。” “棒极了,”弗兰克说,“我们要怎么才能确定底下是安全的?” 黑兹尔跪了下来。她把手放在开口上方,像是在确定下面的温度。“下面没有活的东西……至少几百英尺之内没有。地道先往斜下方,然后朝南方前进,差不多是这样。我没感觉到有任何陷阱……” “你怎么能知道这些?”雷奥问。 她耸耸肩:“我猜,就跟你在大理石柱下面开锁差不多。我很高兴你没有想过要去抢银行。” “噢……银行的保险库,”雷奥说,“我还真没想过。” “忘了我说的吧。”黑兹尔叹了口气,“听着,现在还没到三点。我们至少可以再往前侦察一点点。在联络其他人之前,我们要尽可能精确地确定尼克在哪里。你们两个留在这儿,直到我叫你们。我要再检查一下,确定这个通道起码在结构上没问题。我在地下的时候能够感知更多。” 弗兰克阴沉地说:“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你可能会受伤的。” “弗兰克,我能照顾我自己,”她说,“地下是我的专长领域。我先下去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安全的。” “除非弗兰克变成一只鼹鼠,”雷奥建议道,“或者土拨鼠。那些东西帅呆了。” “闭嘴。”弗兰克咕哝道。 “或者一只獾。” 弗兰克用手指着雷奥的脸。“雷奥·瓦尔迪兹,我发誓……” “你们两个,安静,”黑兹尔叱责道,“我很快就回来。给我十分钟。如果到时候我还没回来……不,算了。我会没事的。只不过别趁我在下面的时候就开始自相残杀。” 她从洞口下去了。雷奥和弗兰克尽力挡住她,不让别人看到。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努力看起来随意一些,就好像两个十几岁男孩在拉斐尔的墓前晃悠,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旅游团一拨拨来了又走,大部分无视雷奥和弗兰克。有些人不安地瞥了他们一眼,马上就走过去了。也许那些游客以为他们想要问路。不知为什么,雷奥咧嘴笑的样子好像会让他们不安。 那三个美国海牛仍然在大厅中间晃悠。其中一个穿着的T恤上写着:罗马。好像如果他不穿这个,就会忘记自己在哪里似的。每隔一会儿,他就会朝雷奥和弗兰克这里瞥一眼,似乎他觉得他们的存在令人很不快。 这家伙身上的某种东西让雷奥感到不舒服。他希望黑兹尔能快点。 “她之前告诉我了,”弗兰克突然说道,“黑兹尔告诉我,你发现了关于我的生命线的事。” 雷奥吓了一跳。他几乎忘记了弗兰克站在他身边。 “你的生命线……哦,那个燃过的木柴,对了。”雷奥强忍着想要举手点火并哈哈坏笑的冲动。这个主意蛮有趣的,不过他还没有那么残忍。 “听着,伙计,”他说,“这没什么。我永远不会做任何让你陷入危险的事情。我们是站在同一队的。” 弗兰克拨弄着他的百夫长徽章。“我一直知道火焰能够杀了我,但自从我外婆的大宅子在温哥华被烧毁之后……那种死亡的感觉突然就变得真实多了。” 雷奥点点头。他很同情弗兰克,不过这家伙说起他的家族宅邸时也没有丝毫收敛一些。感觉好像在说“我撞毁了我的兰博基尼跑车”,然后等着大家说“哦,可怜的孩子!” 当然,雷奥没把这话说出来。“你的外婆——她死在火灾中了吗?你之前从没说过。” “我……我不知道。她病了,而且已经很老了。她说她会在她自己的时间里,以她的方式死去。不过我觉得她从火灾里逃出来了。我看见一只鸟从火中飞走。” 雷奥思考着:“所以你的整个家族都能变形?” “我猜是吧。”弗兰克说,“我妈妈可以。外婆认为那就是她在阿富汗被杀的原因,在战争中。妈妈去帮她的一些伙伴,然后……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个炸弹爆炸了。” 雷奥感同身受地瑟缩了一下:“所以,我们都在大火中失去了妈妈。”他本没打算这么做,但他还是告诉了弗兰克那晚在工作室中,盖娅向他显形的事。他妈妈在那之后死了。 弗兰克的眼睛湿润了:“我从来不喜欢听人们对我说,‘关于你妈妈的事,我感到很难过’。” “听上去一点都不诚恳。”雷奥同意道。 “不过听说你妈妈的事我真的很难过。” “谢谢。” 没有黑兹尔的动静。那些美国游客还在万神殿四处乱转。他们绕的圈子好像变小了,似乎正试图溜近拉斐尔的墓并不让人发现。 “在朱庇特营地的时候,”弗兰克说,“我们那个小屋的拉神,维特利乌斯,他告诉我,作为玛尔斯的孩子,再加上从我妈妈那里遗传来的变形能力,我有着比其他混血半神更强大的力量。他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生命被制约在一块木柴上。只有这么巨大的弱点才能稍微平衡一下这个力量。” 雷奥想起他同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在大盐湖的对话。她说过类似的东西,关于保持平衡、祝你好运都是骗人的假话。真正的成功需要牺牲。 她的幸运饼干仍在雷奥的魔法工具腰带里,等着他来掰开。很快,你将会面临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不过我倒是可以帮助你……只不过你要付出代价。 雷奥希望他可以把这段记忆从他脑袋里弄出去,塞进魔法工具腰带里。它在他脑子里占据的地方太多了。“我们每个人都有弱点,”他说,“比如我,举例来说,我惨绝人寰地既风趣又帅气。” 弗兰克哼了一声:“你也许也有弱点,但你的生命没有维系在一块木柴上。” “确实。”雷奥承认道。他开始想:如果他有弗兰克这样的问题,他会怎么解决?几乎所有的设计缺陷都是可以被修复的。“我在想……” 他看着房间对面,突然噎住了。那三个美国游客正往这边走来,不再打转也不再偷偷摸摸。他们直直地朝拉斐尔的墓走过来,三个人都恶狠狠地瞪视着雷奥。 “呃,弗兰克?”雷奥问,“十分钟到了吗?” 弗兰克跟随着他的目光。那几个美国人看起来既愤怒又困惑,就像他们正在一个恼人的噩梦里梦游一样。 “雷奥·瓦尔迪兹,”那个穿着罗马T恤衫的家伙叫道。他的声音变了,听起来空洞又刺耳。听到他的英语,你会觉得那根本不是他的母语,“我们又见面了。”三个游客一起眨了眨眼睛,然后他们的眼睛变成了纯金色。 弗兰克叫起来:“他们是幻灵!” 海牛们紧握着他们结实的拳头。一般来说,雷奥不担心自己会被戴宽檐儿帽的肥胖家伙谋杀,不过据他猜测,即使在这种身体里,幻灵仍然很危险,尤其当这些幻灵完全不在乎宿主生死的时候。 “他们进不了这个洞。”雷奥说。 “对,”弗兰克说,“地下现在听起来真是不错。” 他变成了一条蛇从边缘滑了下去。雷奥跟着跳下去,与此同时那些幻灵开始在上方哀号:“瓦尔迪兹!杀了瓦尔迪兹!” 第三十八章 遗失的发明 有一个问题解决了:入口在他们上方自动关上,把他们的追捕者关在了外面。它同样也把光线遮断了,不过雷奥和弗兰克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雷奥只希望他们不要再从进来的地方出去。他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从底下把那块地砖打开。 至少被附身的海牛伙计们被关在了另一面。在雷奥头顶上,大理石地板颤动着,像是有肥胖的游客正在用脚狠踩它。 弗兰克一定已经变回人形了。雷奥可以听到他在黑暗中喘气的声音。 “现在怎么办?”弗兰克问。 “好吧,别被吓着了,”雷奥说,“我要召唤一点小火苗,那样我们就能看见东西了。” “谢谢你的警告。” 雷奥的食指像个蛋糕蜡烛一样冒出火苗。在他们面前,有着低矮天花板的通道向前延伸。就像黑兹尔想的那样,它向下倾斜,然后平着向南边延伸。 “好吧,”雷奥说,“只有一个方向可走。” “我们去找黑兹尔。”弗兰克说。 雷奥完全同意这个提议。他们下到一条走廊里,雷奥带着火光走在前面。他很高兴弗兰克替他看着背后,他又高又壮,万一被附身的游客们以某种方式突破了入口挤进来追他们,他还随时可以变成吓人的动物。雷奥想知道幻灵们会不会直接丢下那些人,渗到下面来,附身在他们中的一个人身上。 哦,这就是我今天能想到的最好念头了吗?雷奥斥责自己。 走过了大约一百英尺左右,他们在一个拐角转弯,发现了黑兹尔。在她的金色骑兵剑的光线下,她正在检视一扇门。她实在太全神贯注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直到雷奥开口说:“嘿。” 黑兹尔猛地回过身就要挥动她的骑兵剑。雷奥的脸还算幸运,因为她那柄剑太长了,没法在这走道里挥砍过来。 “你们在这儿干吗?”黑兹尔质问道。 雷奥吞咽了一下:“抱歉。我们遇到了一些愤怒的游客。”他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用充满挫败感的咝咝声说:“我恨那些幻灵。我以为小笛已经逼它们保证离得远远的了。” “哦……”弗兰克说,似乎他正想出了他的今日好念头,“小笛让它们保证它们会离船远远的,并不再附身在我们身上。不过如果它们跟着我们,然后用其他人的身体来袭击我们,那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它们并不算是违背了誓言……” “好极了,”雷奥抱怨说,“幻灵们同时还是律师。现在我真的想把他们杀掉。” “好了,暂时忘记它们吧,”黑兹尔说,“这扇门真让我恼火。雷奥,你能在这把锁上试试你的能力吗?” 雷奥抻了抻他的指关节:“请给大师让道,谢谢。” 这扇门很有趣,比上面的罗马数字组合锁要复杂多了。整扇门都覆盖着帝国黄金,中央嵌着一枚保龄球那么大的机械球体。球体由五个同心圆构成,每个上面都刻着星座符号——金牛座、天蝎座等——以及看似无序的数字和字母。 “这些是希腊字母。”雷奥惊奇地说。 “唔,很多罗马人说希腊文。”黑兹尔说。 “我猜也是,”雷奥说,“但这种工艺……没有要冒犯你们朱庇特营地的意思,不过这对罗马人来说太过复杂了。” 弗兰克轻蔑地说:“是呀,你们希腊人就热衷于把事情弄复杂。” “嘿,”雷奥抗议道,“我只是在说这个装置精巧又深奥。让我想起了……”雷奥盯着那个球体,试着回想他曾读过或者听过的类似的古老机械,“这是种更先进的锁,”他得出结论,“你需要把环上的符号按照一种正确的顺序排列,然后门就会打开。” “正确的顺序是什么?”黑兹尔问。 “好问题。希腊球形……天文学,几何学……”雷奥感到兴奋起来,“哦,不可能。我猜……π的值是多少?” 弗兰克皱起眉头:“哪种派?” “他说的是数字,”黑兹尔猜测道,“我曾在数学课上学过这个,但……” “π是用来测量圆的面积的,”雷奥说,“这个球,如果它是我想到的那个人做出来的话……” 黑兹尔和弗兰克都茫然地盯着他。 “别在意,”雷奥说,“我很确定π是,呃,3.1415什么什么的。数字无限往后延续,不过这个球只有五个环,所以这些就够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 “如果你错了呢?”弗兰克问。 “呃,那么,雷奥失败,这里爆炸。让我们来试试看!” 他转动圆环,从最外开始向内。他忽视其他星座符号和字母,只是照着π的值来排列那些数字。什么都没发生。 “我真蠢,”雷奥自言自语道,“π应该向外展开,因为它是无限的。” 他把数字排列反转过来,从中心开始向边缘排。当他排好最后一圈时,球内的什么东西发出咔嗒一声。门缓缓打开了。 雷奥满脸笑容地望着他的朋友们:“这,朋友们,就是我们在雷奥的世界中解决问题的方法。进来吧!” “我恨雷奥的世界。”弗兰克咕哝着。 黑兹尔笑起来。 房间里的好东西多得足够雷奥忙上好几年。这个房间差不多有混血营的铁匠铺那么大,墙边排列着铜面的工作台,以及装满古老金属加工工具的篮子。许多像是蒸汽朋克篮球一样的铜球和金球散落在周围,处在各种各样的拆解过程中。散乱的装置和电线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地。粗金属电缆从每个桌上延伸到房间后部,那里有个封闭的顶层小间,看起来像是剧院的调音室。另一边有一道楼梯通往那间房间。看起来所有的电缆都接到那儿去了。楼梯的左侧,有一排装满羊皮卷的书架——也许是古老的卷轴记录。 雷奥正要朝桌子走去,突然看到他的左侧有什么东西,差点惊跳起来。门口的两侧站着两个穿着盔甲的人体模型,穿戴着全套罗马盔甲,佩带着盾和剑。就像是用铜管造的骷髅稻草人。 “伙计们,”雷奥走向一个,“这玩意儿要是能动就帅呆了。” 弗兰克悄悄从模型身边躲开:“这些东西会活起来然后袭击我们,对吧?” 雷奥笑起来。“没可能的。他们根本还没完成。”他敲打着最近的那个模型的脖子,那里有松散的铜线从护胸下面伸出来,“看,头部电线完全没有接上。还有这里,在手肘这儿,这个关节的滑轮系统完全没有矫正。要我猜?有罗马人试着复制这个希腊人的设计,但他们没有这个技术。” 黑兹尔扬起眉毛:“罗马人不怎么擅长复杂的东西,我猜。” “不擅长或者精巧,”弗兰克补充说,“或者深奥的东西。” “嘿,我只不过说出我看见的东西。”雷奥摇了摇模型的脑袋,让它点头,看起来就像同意他的话一样,“不过这仍旧……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尝试。我曾听过有传说罗马人没收了阿基米德的作品,但是……” “阿基米德?”黑兹尔看起来相当困惑,“他不是个古代数学家或者类似什么的吗?” 雷奥笑了:“他远远不止是个数学家。他是火匠之神赫菲斯托斯的儿子中最有名的一个……” 弗兰克抓了抓耳朵:“我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你怎么知道这个模型是他的设计品?” “肯定是他的!”雷奥说,“看,我曾读过关于阿基米德的全部资料。他是第九号小屋的英雄。这家伙是个希腊人,对不对?在罗马完全壮大、接手意大利之前,他住在南意大利的一个希腊殖民地里。最终罗马人来了,毁掉了他的城市。罗马将军想要宽恕阿基米德,因为他太有价值了——就像古代世界的爱因斯坦——但一些愚蠢的罗马士兵杀了他。” “你又来了,”黑兹尔抱怨着,“愚蠢和罗马两个词不要一直搭在一起,雷奥。” 弗兰克嘟囔着表示同意。“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些的?”他问道,“这附近有个西班牙导游吗?” “没有,伙计,”雷奥说,“作为喜欢建筑工程的混血半神,你不可能不知道阿基米德。这家伙是个彻底的精英。他计算出了π的值。他造出的所有那些测量工具,我们至今仍然用在设计上。他发明了液压螺旋机,可以把水注入管道里。” 黑兹尔不悦地说:“液压螺旋机。真抱歉我居然不知道这么了不起的成就。” “他还用镜子造了个死亡射线来烧掉敌方船只,”雷奥说,“这个够了不起了吧?” “我在电视上看见过那个,”弗兰克确认道,“他们证明了那个东西其实没法起作用。” “啊,那只不过是因为现代凡人不懂得怎么使用仙铜,”雷奥说,“那才是关键。阿基米德还发明了很多可以装在起重机上的钩爪,能够把敌人的战船从水里拎出来。” “好吧,这的确很酷。”弗兰克承认道,“我喜欢抓娃娃机。” “这就对了嘛,”雷奥说,“不管怎么说,他的发明还是不够。罗马人毁掉了他的城市。阿基米德被杀了。根据传说,这个罗马将军是阿基米德研究工作的崇拜者,所以他搜刮了阿基米德的工作室,装了一大堆纪念品带回罗马。这些东西从历史中消失了。除非……”雷奥朝着桌子上的东西挥挥手,“它们都在这儿。” “你是指这些金属篮球?”黑兹尔问道。 雷奥不敢相信他们竟然不能欣赏眼前的这些东西,不过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伙计们,阿基米德构想了球体。罗马人没法搞清楚这个。他们觉得这些只不过是用来计时或者观星的,因为它们上面画着星星和行星。这就像是弄到一支来复枪然后拿来当拐杖一样。” “雷奥,罗马人是出类拔萃的工程师,”黑兹尔提醒他,“他们建造水渠、道路……” “攻城器械,”弗兰克补充道,“公用厕所。” “好吧,好吧,”雷奥说,“不过阿基米德自成一派。他的球体可以做各种各样的事,只不过没有人确定……” 突然雷奥想到了一件极为惊人的事,以至于他的鼻子差点冒出火来。他飞快地把它扑灭。老天,这种事可真尴尬。 他跑向那排书架,检查卷轴上面的标签。“哦,天哪。就是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举起一个卷轴。他不是很擅长古希腊文,但他可以肯定这个文件上的标题写的是“球体制造”。 “伙计们,这是那本失传的书!”他的手在发抖,“阿基米德写了这个,描述了他的制造手段,但所有的手抄本在古代都失传了。如果我可以翻译这个……” 无穷的可能性在雷奥面前闪现。对雷奥来说,这个任务现在完完全全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次元。雷奥必须把这些球和卷轴安全带出这里。他必须保护这些东西,带回第九号小屋的仓库里,然后好好研究它们。 “阿基米德的秘密,”他喃喃地说,“伙计们,这可比代达洛斯的手提电脑要伟大多了。如果罗马人要对混血营发起攻击的话,这个秘密可以拯救营地。它们说不定还能给予我们对抗盖娅和巨人的优势!” 黑兹尔和弗兰克怀疑地对视了一眼。 “好吧,”黑兹尔说,“我们并不是来拿卷轴的,不过我猜我们可以把它带走。” “前提是,”弗兰克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与愚蠢的、不复杂的罗马人一起分享它的秘密。” “什么?”雷奥茫然地盯着他,“不介意。听着,我根本不是想无礼——啊,别管它了。重点是,这可是个好消息!” 这么多天以来,雷奥第一次感到充满希望。 自然,这就是所有的事情开始变糟的那一刻。 在黑兹尔和弗兰克身边的桌子上,其中一个圆球开始咔嗒作响,发出呼呼的声音。一排细长的腿从它的中线上伸开来。圆球站起来,从头顶挥出两根铜线,像泰瑟电击枪一样击中了黑兹尔和弗兰克。雷奥的两位朋友双双倒在地上。 雷奥跳起来要去帮他们,但两个不可能动的穿着盔甲的模型动了起来。它们握着剑朝雷奥走过来。 左边的那个转动了它歪斜的、狼脑袋形状的头盔。无视自己既没有脸也没有嘴的现实情况,那个熟悉的空洞声音在面甲后面开始说话: “你没法从我们这儿逃脱的,雷奥·瓦尔迪兹。”它说,“我们不喜欢附身在机器上,不过它们比游客要好用。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第三十九章 态度恶劣的盔甲杀手 复仇女神涅墨西斯所说的话中,有一句雷奥是完全同意的:祝你好运都是骗人的假话。至少在事关雷奥自己的好运时,总是如此。 去年冬天,他曾惊恐万状地看着独眼巨人准备把伊阿宋和小笛浇上汁做烧烤。那件事他用自己的计谋解决了,也救出了他的朋友,全部单凭他一个人,但那时,他起码有时间思考。 现在他没那么多时间。一颗被附身的蒸汽朋克保龄球用卷须抽晕了黑兹尔和弗兰克。而两具态度恶劣的盔甲正准备要杀了他。 雷奥没法用火攻击它们。火根本伤不了盔甲。除此之外,黑兹尔和弗兰克也离得太近了。他不想烧到他们,或者一不小心把那块事关弗兰克性命的木柴给点着了。 在雷奥的右边,那套带有狮子形状头盔的盔甲吱吱嘎嘎地转动它的细脖子,打量着黑兹尔和弗兰克。那两个人仍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 “一名男性混血半神和一名女性混血半神,”狮子脑袋说,“这正合适,只要剩下的那个死掉就好了。”它空洞的面具转回来盯着雷奥,“我们不需要你,雷奥·瓦尔迪兹。” “噢,嘿!”雷奥试着做出个迷人的笑容,“你们总是会需要雷奥·瓦尔迪兹的!”他伸开手,希望自己看起来自信又有用,而不是绝望并吓得半死。他想,这会儿再往衣服上写“雷奥之队”是不是已经太晚了。遗憾的是,盔甲可不像那耳喀索斯的粉丝俱乐部那么容易忽悠。 有着狼脑袋头盔的那套盔甲咆哮道:“我曾进入过你的脑子,雷奥。我帮助你开启了战争的开端。” 雷奥的笑容消失了。他退后了一步:“是你干的?” 现在他能理解为什么那些游客一来就盯着他,还有为什么这个声音听起来那么耳熟了。他在自己的脑子里听见过。 “是你让我发射了弩炮?”雷奥质问,“你管那叫帮助?”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狼脑袋说,“我知道你的极限。你又小又孤单。你需要朋友们来保护你。没有他们,你根本别想反抗我。我发过誓不再附身于你,但我照样可以杀了你。” 盔甲一步步上前。它们的剑尖就在雷奥面前几英尺的地方晃动。 雷奥的恐惧突然之间被极为强烈的怒火代替了。这个戴着狼脑袋头盔的幻灵使他受了侮辱,控制了他,让他攻击了新罗马。他让他的朋友们遭遇危险,还搞砸了他们的任务。 雷奥匆匆瞥了眼桌上休眠的那些圆球。他考虑着他的魔法工具腰带。他想到他身后那间阁楼——那个像是隔音室一样的隔间。转瞬之间:废铜烂铁行动计划成形了。 “第一,你可不了解我;”雷奥对狼脑袋说,“第二,拜拜。” 他跑向楼梯并冲了上去。盔甲的确很吓人,不过它们的动作并不快。就像雷奥猜想的一样,隔间的两侧都有门——推拉式的折叠金属门。这里的操作者早就想到他们会需要保护,以防哪天他们的造物突然失控……就像现在这样。雷奥砰地将两扇门都关上,然后从手中召唤出火焰,把锁熔化。 盔甲渐渐从两边靠近。它们咔咔地撼动着铁门,尝试用剑劈开。 “这蠢透了,”狮子脑袋说了,“你只不过是在延缓死期。” “延缓死期是我最大的爱好。”雷奥环视着他的新居。这个能俯瞰整个工作间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看起来像一个控制板。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雷奥很快就排除了大多数:一张肯定做不成的人体弹射器的图解;一把奇怪的黑色长剑(雷奥从来使不好剑);一大块铜镜(雷奥的样子看起来糟透了);还有一系列工具,要么是坏了,要么看着就觉得受挫或者笨拙。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件主要装置上。在桌子中央,有人把一个阿基米德球拆开了。齿轮、弹簧、杠杆和顶杆散落得到处都是。下面房间的所有铜线都被接到了这里,连在这个球下方的一块金属板上。雷奥可以感觉到仙铜布满了这间工作室,就像心脏上的动脉——时刻准备着为这个地方导入魔法力量。 “一至尊篮球驭众球(这里是向世界著名的奇幻作品《指环王》致敬,雷奥套用了前者的“一至尊魔戒驭众戒”——译者注)。”雷奥喃喃道。 这一个球体是主控器。他正身处一间古罗马的地面指挥中心。 “雷奥·瓦尔迪兹!”幻灵咆哮着,“开门,否则我就杀了你!” “这提议真是公平又大方!”雷奥说,他的视线仍留在那个球上,“让我弄完这个。最后的请求,好不好?” 幻灵们肯定被弄糊涂了,因为有那么一会儿,它们停手没再砍门。 雷奥双手拂过球体,重组起它的部件。那些愚蠢的罗马人为什么非要把这么美的机器拆开不可?他们已经把阿基米德杀了,偷了他的东西,然后还非要去糟蹋一个他们一辈子也弄不懂的装置。不过反过来说,至少他们把这里锁好、藏起来整整两千年,直到雷奥来取回它们,还算有心。 幻灵们又开始拍门了。 “谁呀?”雷奥叫道。 “瓦尔迪兹!”狼脑袋怒吼。 “哪个瓦尔迪兹?”雷奥问。 最终幻灵们会意识到它们是进不来的。那么,如果狼脑袋真的已经了解了雷奥的思路,他就会猜出还有另一个办法可以逼雷奥就范。雷奥必须抓紧了。 他把所有的齿轮装好,但其中一个装错了,以至于他不得不从头再来。赫菲斯托斯的手榴弹在上,这可真难! 他终于把最后一个弹簧安上了。这些笨手笨脚的罗马人差点把压力调节器整个毁了,不过雷奥从他的腰带里拿出了一套钟表匠工具,做了些最后校准。阿基米德是个天才——假设这东西真能起作用的话。 他绕好了启动盘。齿轮开始转动。雷奥合上球体顶部,开始研究它上面的同心圆——它和工作室大门上的那个很相似。 “瓦尔迪兹!”狼脑袋猛敲着门,“我们的第三个伙伴会杀掉你的朋友们!” 雷奥低声地诅咒着。第三个伙伴。他低头瞥了一眼那个打倒了黑兹尔和弗兰克的蜘蛛腿泰瑟电击球。他意识到第三个幻灵正藏在那东西里面。但雷奥仍然必须推理出正确的序列来启动主控球。 “啊,好吧,”他叫道,“我被你打败了。就再……就再来一秒钟。” “一秒钟也没有了!”狼脑袋吼道,“打开这扇门,否则他们就得死。” 被附身的泰瑟电击球挥出它的卷须,给了黑兹尔和弗兰克又一击电流。他们毫无意识的身体抽搐着。这样的电击可能会让他们心脏停止跳动。 雷奥竭力忍住眼泪。这太难了。他做不到。 他盯着球体的表面——七道环,每一道上面都布满了细小的希腊字母、数字和星座符号。这次的答案不会再是π了。阿基米德绝不会把一模一样的事做两遍。再说,仅仅把手放在球上都能让雷奥感觉到,这次的序列根本是随机的。是某个只有阿基米德本人才知道的密码。 证据就是阿基米德的遗言是:不要乱动我的圆。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雷奥觉得那句话完全可能指的就是这一个球。这个锁实在是太复杂了。如果雷奥有几年时间,他也许可以解开这些符号,想出那个正确的组合,但他现在连几秒钟都没有。 他没有时间,没有好运。而他的朋友们就要死了。 你将会面临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有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她告诉过他这一刻会来的。雷奥将手伸进口袋,拿出那块幸运饼干。女神警告过他关于请求她帮助的代价——像是会失掉一只眼睛这种程度的重大代价。但如果他不尝试的话,他的朋友们就会死。 “我需要这个球体的启动密码。”他说。 他掰开了那块饼干。 第四十章 消灭混血半神频道 雷奥展开那张小纸卷。上面写着:这就是你的请求?认真的?(完毕) 在纸的另一面写着:你的幸运数字是:12,朱庇特,猎户座,德尔塔,3,西塔,欧米伽。(向盖娅复仇吧,雷奥·瓦尔迪兹。) 雷奥用颤抖的手指转动了圆环。 在门外,狼脑袋受挫地咆哮着:“如果朋友对你来说无所谓,也许你需要些别的刺激。也许我该把所有这些卷轴都毁掉,这些可都是阿基米德的无价之作!” 最后一道圆环到位了。球体随着动力启动嗡嗡作响。雷奥双手抚摸着表面,感觉到那些细小的按钮和杠杆在等待他的指示。魔法和电力的脉搏经由仙铜电缆奔走,充满整个房间。 雷奥从来没演奏过乐器,不过他想那种感觉一定就像现在这样——熟知每个音、每个键以至于你完全不用考虑你的手在干吗。你只需要专注于你想要创造出什么样的声音。 他先从小的地方着手。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下面主屋中一个相当完整的金球上。那颗金球抖动起来。它长出了三条腿,咔嗒咔嗒地朝泰瑟电击球走去。一个小圆锯从它的上端冒出来,然后它开始切割泰瑟电击球的脑袋。 雷奥试着激活另一个圆球。这一个爆炸了,卷起一小朵由铜屑和烟形成的蘑菇云。 “啊嗯,”他咕哝着,“抱歉,阿基米德。” “你在干吗?”狼脑袋强令道,“停止你那愚蠢的行为,赶紧投降!” “哦,好,我投降!”雷奥说,“我完完全全正投降着呢!” 他试着开始控制第三个球。这一个也弄坏了。对于毁坏这些古老发明,雷奥觉得相当过意不去,但现在事关生死。弗兰克之前曾指责他关心机器胜过关心人,但如果问他,是要救这些老旧的圆球还是他的朋友们,这根本没什么好选择的。 第四次尝试状况好了些。一个带红宝石装饰的圆球打开顶部,伸出了直升机螺旋桨。雷奥很高兴桌子布福德不在这里——它会与这个小球坠入爱河的。红宝石球旋转着升起来,笔直航向那些文件架。球体的中间伸出许多根细细的金色手臂,开始扫荡那些珍贵的卷轴。 “够了!”狼脑袋尖叫道,“我要毁掉这些……” 它转身得够及时,正好看见红宝石球带着那些卷轴起飞,嗞嗞作响地穿过房间,然后盘旋在远端的一个角落里。 “什么?!”狼脑袋大叫,“杀掉那些囚犯!” 它肯定是在和泰瑟电击球说话。不幸的是,泰瑟电击球这时候已经没法执行它的命令了。雷奥的金色球正坐在它那被锯开的脑袋上,从里面捡出齿轮和电线,活像在掏空一个南瓜。 感谢众神,黑兹尔和弗兰克开始有动静了。 “呸!”狼脑袋向狮子脑袋示意,“快!我们自己来干掉这些混血半神。” “我可不这么认为啊,伙计们。”雷奥转向狮子脑袋,双手操纵着控制球,然后他感到一阵震动传过地面。 狮子脑袋战栗起来,它的剑垂下了。 雷奥露齿而笑:“你现在可处在雷奥的世界了。” 狮子脑袋转身冲下楼梯。但它没有朝黑兹尔和弗兰克走过去,反而大步走上对面的楼梯,面对它的伙伴。 “你在干吗?”狼脑袋质问道,“我们得……” 啪咚! 狮子脑袋砰地将盾牌打在狼脑袋的胸口。它用剑柄狠敲伙伴的头盔,让狼脑袋变成了被砸平、扭曲、看起来相当不高兴的狼脑袋。 “给我停下来!”狼脑袋吼叫道。 “我没办法停下来!”狮子脑袋哀号着。 雷奥开始渐渐掌握技巧了。他下命令让两套铠甲扔下剑和盾,互相抽打对方的耳光。 “瓦尔迪兹!”狼脑袋用一种发颤的声音说,“就冲这个,你死定了!” “好耶,”雷奥叫道,“现在谁在附身谁呢,你们这些‘鬼马小精灵’?” 两个机械人滚下楼梯,随后雷奥逼它们像20年代的小女人一样跳起了踢踏舞。它们的关节开始冒烟。房间周围的其他球开始一个个噗噗作响。这个古老的系统里被传输了太多能量。雷奥手中的控制球开始变得烫手。 “弗兰克,黑兹尔!”雷奥大叫,“快找掩护!” 他的朋友们仍旧晕乎乎,惊愕地呆瞪着那些还在跳踢踏舞的铁家伙们,不过他们听见了雷奥的警告。弗兰克将黑兹尔拉进最近的一张桌子下面,用身体护住她。 雷奥最后拧了一下球,给整个系统传送了一波巨大的震动。铠甲武士们被炸成了碎片。杠杆、活塞和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在所有的桌子上,小球们像加热了的苏打水罐子一样噼啪爆开。雷奥的金色小球僵住了。他的飞行红宝石球和卷轴箱子一起掉在了地上。 房间里突然一片安静,除了偶尔有几下火花噼啪声。空气闻起来像是着火的汽车引擎。雷奥奔下楼梯,发现弗兰克和黑兹尔安然无恙地躲在桌子底下。他从没这么高兴地看到这两人在拥抱对方。 “你们还活着!”他说。 黑兹尔的左眼有些抽搐,也许是因为电击的冲击。除此之外她看起来一切都好。“嗯,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基米德大获全胜!”雷奥说,“这些老机器里刚刚只剩下最后一点电力来做场告别演出。在我输入了密码之后,一切就都变得简单了。” 他拍拍控制球,后者正糟糕地冒着烟。雷奥不知道它还能不能被修好,不过这会儿他刚松了口气,还没时间去管这个。 “那些幻灵们,”弗兰克说,“离开了?” 雷奥咧嘴笑着:“我最后的指示是让盔甲的杀戮开关超负荷了——基本上锁死了它们的电路并且熔掉了核心。” “请说人话。”弗兰克说。 “我把那些幻灵困在了线路里,”雷奥说,“然后我熔掉了它们。它们不会再去打扰任何人了。” 雷奥扶他的朋友们站了起来。 “你救了我们。”弗兰克说。 “别说得那么惊讶。”雷奥环视着毁掉了的工作间,“真糟糕,这些东西都被弄坏了,不过至少我抢救了那些卷轴。如果我能把它们带回混血营,也许我可以从中学会重造阿基米德的发明。” 黑兹尔揉搓着她的一侧脑袋:“但我不明白。尼克在哪里?沿着隧道应该能带我们找到尼克的。” 雷奥几乎忘记了他们原本是下来干什么的。尼克显然不在这里。这个地方是个死路。那么为什么…… “噢。”他感觉好像有个吱吱叫的电锯小球在他的脑袋上,把他脑子里的电线和齿轮往外扯,“黑兹尔,你能多精确地追踪到尼克?我是说,你能直接感觉到他在这附近,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兄弟?” 她皱起眉头,因为经受了电流看起来仍有点歪歪斜斜的。“不……不完全是。有时候我能觉得他在附近,不过,就像我说的,罗马让人混乱,那些隧道和洞穴导致太多干扰。” “你用你的金属探测能力来追踪他,”雷奥猜道,“他的剑?” 她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你最好来一下这边。”他领着黑兹尔和弗兰克走到控制室,指着那把黑色的剑。 “哦,哦不。”如果不是弗兰克接住她,黑兹尔可能就要倒下去了,“但这不可能!尼克的剑和他一起在那个青铜罐子里。波西在他的梦里见到了!” “要不就是梦错了,”雷奥说,“要不就是巨人们把剑挪到这儿来当作诱饵。” “所以这是个陷阱。”弗兰克说,“我们被骗到这里来了。” “但这是为什么?”黑兹尔哭着,“我的兄弟在哪里?” 一种咝咝声充斥了控制台。起先,雷奥以为是幻灵回来了。然后他意识到桌上的铜镜开始冒出雾气。 “啊,我可怜的混血半神们。”盖娅睡着的脸出现在镜中。像往常一样,她说话并没有动嘴,要是她拿个腹语术娃娃在身边就更吓人了。雷奥最恨那些玩意儿。 “你们有过你们的选择。”盖娅说。她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听起来好像不仅仅是镜子,连石墙都在发出声音。 雷奥意识到她就在他们周围,她无处不在。当然了。他们在地下。他们花了那么多的工夫建造了阿尔戈二号来进行海面和天上行动,结果最后还是落到了地底下。 “我向你们所有人都提供过自我拯救的方法。”盖娅说,“你们原本可以回去的。现在已经太晚了。你们来到了旧世界,这里是我最强壮的地方,我将会苏醒的地方。” 雷奥从他的魔法工具腰带里抽出一把榔头。他重重地砸在镜子上。金属只不过像茶杯托一样碎了,不过能砸碎盖娅的鼻子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给你提个醒,以防你没有注意到,泥巴脸,”他说,“你的小埋伏失败了。你那三个幻灵给熔在了金属里,而我们统统没事。” 盖娅轻柔地笑起来。“哦,我亲爱的雷奥。你们三个和朋友们分开了。这才是最大的重点。” 工作室的门砰地关上了。 “你们被困在我的怀抱里了。”盖娅说,“与此同时,安娜贝丝在独自面对她的死亡,她恐惧又受伤,落在了她母亲最大的敌人手中。” 镜中的影像变化了。雷奥看见安娜贝丝躺在某个黑暗洞穴的地上,紧握着她的铜匕首,像是要试图阻挡什么怪兽。她的脸色非常可怕,一条腿上绑着的像是某种夹板。雷奥看不见她在看着什么,但那一定是某种极度恐怖的东西。他想要相信这影像不过是个谎言,但他有种可怕的感觉,这可能是真的,这是正在发生的事。 “其他人,”盖娅说,“伊阿宋·格雷斯,小笛·麦克林,还有我亲爱的朋友波西·杰克逊——他们不出几分钟就会被毁灭。” 画面又变了。波西手握着激流剑,带着伊阿宋和小笛顺着一道螺旋形的台阶进入黑暗之中。 “他们的力量会背叛他们,”盖娅说,“他们会死于各自的力量元素。我几乎希望他们能够活下来。他们能成为更好的献祭品。不过,啊呀,黑兹尔和弗兰克,你们也可以。我的仆人们不久就会来接收你们,把你们带到远古之地。最终,你们的鲜血将会唤醒我。在此之前,我都会允许你们慢慢欣赏朋友们的毁灭。请尽情享受你们这次失败的任务的最后一瞥吧。” 雷奥无法忍受了。他的手烧得白热。当他猛地将手掌贴在镜子上,将它熔成一团铜水时,黑兹尔和弗兰克慌乱地向后退去。 盖娅的声音被沉默代替。雷奥只能听到血液在他自己的耳朵里轰鸣的声音。他颤抖地吸了口气。 “抱歉,”他对他的朋友们说,“她开始变得烦人了。” “我们该怎么办?”弗兰克问,“我们必须出去帮助其他人。” 雷奥扫视着工作间,这里现在乱七八糟,充满着冒烟的破球碎片。他的朋友们仍然需要他。这里仍是他的个人秀。只要他的魔法工具腰带还在身上,雷奥·瓦尔迪兹就绝不会眼巴巴地坐在地上观看“消灭混血半神频道”。 “我有个主意。”他说,“但这需要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干。” 他开始把他的计划讲给其他两个人听。 第四十一章 预言匕首的死亡影像 小笛想要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当她和伊阿宋在甲板上踱步时,两人都听到了海治教练正在大唱《老麦克唐纳有个农场》(歌词里所有的动物都被改成了武器)后,他们俩决定去公园里野餐。 海治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我们算什么,小孩?”伊阿宋问。 海治哼了一声:“小孩是指那些小羊羔。它们是很可爱,但还要履行它们的社交价值。你们绝对不是小孩。” 他们在池塘边的一棵柳树下铺开毯子。小笛把丰饶之角倒了倒,从里面倒出一整顿饭——包得整整齐齐的三明治、罐装饮料、新鲜水果,还有一个(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出现的)带紫色奶油的生日蛋糕,上面已经插好了蜡烛。 她蹙起眉头:“今天有谁过生日吗?” 伊阿宋瑟缩了一下:“我本来没打算要说的。” “伊阿宋!” “这里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他说,“而且老实说……在上个月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还是上次去罗马营地的时候,塔莉亚告诉了我。” 小笛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感觉——连你自己的出生日期都不知道。伊阿宋在两岁大的时候就被交给母狼神鲁帕抚养了。他从来不知道谁是他的人类母亲。直到去年冬天他才与他姐姐重聚。 “七月第一天,”小笛说,“是初一日。” “是的。”伊阿宋勉强笑了一下,“罗马人认为这很吉利——以尤里乌斯·凯撒命名的月份的第一天。朱诺的圣日。哟嗬。” 小笛不想强迫他来庆祝,如果他自己本不打算庆祝的话。 “十六岁?”她问道。 他点点头:“哦,天哪。我可以拿驾照了。” 小笛笑起来。伊阿宋迄今为止杀了那么多魔兽,拯救了世界那么多次,但想象他为驾照考试绞尽脑汁还真是好笑。她想象他坐在一辆老林肯车的方向盘后,车前贴着实习车牌,副驾驶座还坐着个暴躁的驾校老师来替他紧急刹车。 “所以,”她催促说,“吹灭你的蜡烛吧。” 伊阿宋照做了。小笛不知道他是不是许了愿——希望他和小笛都能活着完成任务然后永远在一起。她决定不去问他。她不想破坏这个愿望,更完全不想知道他是不是许了别的什么愿。 从昨晚他们离开海格力斯之柱时,伊阿宋就显得心烦意乱。小笛不会怪他。作为老大哥,大力神海格力斯让人失望透顶,而老河神阿刻罗俄斯又说了些关于朱庇特孩子们的不好听的话。 小笛注视着丰饶之角。她不知道阿刻罗俄斯有没有开始习惯他完全没有角的状况。她希望如此。当然,他试图杀他们,不过小笛仍然对这位老河神感到抱歉。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么孤单、沮丧的人会长着一只能冒出菠萝和生日蛋糕的角。是不是因为丰饶之角把他心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抽干了?也许现在角没了后,阿刻罗俄斯终于可以享有一些幸福并且把它们保留给自己。 她也一直在想阿刻罗俄斯的建议:如果你们能成功到达罗马,那个洪水的故事会帮上你的忙。她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故事。她只是不明白那个故事能帮上什么忙。 伊阿宋把一根熄灭的蜡烛从他的蛋糕里拔出来:“我一直在想。” 这句话把小笛拉回了现实。“我一直在想”这句话从你自己的男朋友口中说出来听起来挺吓人的。 “想什么?”她问。 “朱庇特营地,”他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那里受训。我总是被要求与他人合作,组队工作。我曾认为自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实际上我总是领导者。即使在我小时候……” “朱庇特的儿子,”小笛说,“军团中最强大的孩子。你那时可是明星。” 伊阿宋看起来不太舒服,但他没有否认:“现在在这支七人的队伍之中……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不太习惯作为,嗯,一群实力相当的人们中的一个。我感觉自己失败了。” 小笛握住他的手:“你并没有失败。” “当黄金之剑克律萨俄耳袭来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感觉的,”伊阿宋说,“这场旅途中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在被敲晕,什么忙也没帮上。” “拜托,”她责备道,“身为英雄,并不意味着你必须是无敌的,而只是意味着,你必须有足够的勇气挺身而出,做那些该做的事情。” “那如果我不知道什么事是该做的呢?” “那就是朋友存在的意义。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力量。合在一起,就能够把事情圆满解决。” 伊阿宋思考着她的话。小笛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接受她的说法,但是她很高兴他能信任她。她喜欢他有点自我怀疑的时候。他并没有次次都成功,也并不是在每一次事情出问题的时候就觉得整个宇宙都欠他——不像是她最近见到的另一位天空之子。 “海格力斯是个浑蛋,”他说着,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绝对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但如果不是你带头,我不会有勇气站出来面对他。那一刻你是英雄。” “我们可以轮流来做英雄。”她提议道。 “我配不上你。” “你不许这么说。” “为什么不?” “那是分手台词。除非你是想和我分手……” 伊阿宋靠近并吻了她。罗马午后的色彩突然变得格外鲜明,好像整个世界瞬间被调成了高清模式。 “不分手,”他保证说,“我也许有时会头脑发昏,但我还没有那么蠢。” “好的,”她说,“现在,蛋糕——” 她停住了。波西·杰克逊正朝他们跑来,小笛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带来的是坏消息。 他们聚集在甲板上,好让海治教练也听到整个故事。在波西说完的时候,小笛仍然无法相信。 “所以,安娜贝丝被人用一台速可达小摩托绑架了,”她总结道,“骑车的是电影明星格利高里·派克和奥黛丽·赫本。” “不算是绑架,说实话,”波西说,“不过我有一种很坏的预感……”他深深吸了口气,好像他正在努力让自己不要崩溃,“不管怎么说,她……她就那么去了。也许我不该让她去,但是……” “你不得不这么做,”小笛说,“你知道她必须独自去。而且,安娜贝丝既坚强又聪明。她会没事的。” 小笛在她的话里用了点魅惑语,这也许不太好,但波西现在必须集中注意力。如果他们卷入战斗,安娜贝丝不会想要他因为为她分心而受伤。 他的肩膀放松了一点:“也许你是对的。不管怎么说,格利高里——我是说台伯河河神台伯里努斯——说我们能救尼克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少。黑兹尔他们还没回来?” 小笛看了看船舵上的时间。她没有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现在是下午两点。我们说过在三点时会合。” “最晚三点。”伊阿宋说。 波西指着小笛的匕首:“台伯里努斯说你可以找到尼克的所在地,通过……你知道,那个。” 小笛咬住嘴唇。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从克陶普垂斯匕首上面看到更多的可怕影像。 “我试试,”她说,“这把匕首并不总是显示我想看的东西。实际上,它从没给我看过我想看的。” “拜托,”波西说,“再试试看。” 他海绿色的双眼恳求地望着她,像头需要帮助的可爱小海豹。小笛想不出为什么安娜贝丝每次都能跟这个家伙争执并且占得上风。 “好吧。”她叹息着拔出匕首。 “你看匕首的时候,”海治教练说,“看看能不能查到最近的棒球比分。意大利人觉得棒球一文不值。” “嘘。”小笛研究着铜匕首。微光闪烁着。她看见一个满是罗马混血半神的公寓顶层。有十二个人围坐在餐桌边,屋大维正在说话并指着一张大地图。蕾娜在窗边踱步,向下注视着中央公园。 “这可不妙,”伊阿宋低声说,“他们已经在曼哈顿安置了一个前线基地。” “还有,那张地图显示的是长岛。”波西说。 “他们正在侦察这块地域,”伊阿宋猜测道,“讨论入侵步骤。” 小笛并不想要看这个。她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光线的涟漪划过匕首表面。她看见了废墟——一些倒塌的墙,一根立柱,覆盖着苔藓和干枯藤蔓的石板地面——所有这些都在一片长满野草的山坡上,当中星星点点地矗立着一些憔悴的树木。 “我刚才就在那儿,”波西说,“在古罗马广场。” 视野开始放大。石板地面的一边,一段台阶显露出来,通往一扇带挂锁的现代铁门。匕首的影像放大,直接穿过那道门,随着螺旋形的楼梯井向下,然后进入一间黑暗、圆柱形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一个谷仓的内部。 小笛猛地扔下匕首。 “怎么了?”伊阿宋问,“它正要显示什么东西呢。” 小笛感觉整艘船好像又回到了海上,正在她脚下摇晃。“我们不能去那儿。” 波西皱起眉头:“小笛,尼克快要死了。我们必须找到他。更别提罗马也快要被毁灭了。” 她的魅惑语不会起作用。她把看到过这间圆形房间影像的事保密了太久,现在发现根本没法说出来。她有种可怕的感觉,感到告诉波西和伊阿宋真相是没法改变任何事情的。她没法改变将要发生的事。 她捡起那把刀。刀柄摸起来比平常还要冷。 她强迫自己看着匕首。她看见两个穿着角斗士铠甲的巨人坐在超大号的执政官椅子上,互相用金色的高脚杯祝酒,就好像他们刚刚赢得了什么重要战役。在他们之间,放着一只很大的铜罐。影像继续放大。铜罐中,尼克·德·安吉洛正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所有的石榴种子都吃完了。 “我们太晚了。”伊阿宋说。 “不,”波西说,“不,我不相信。也许他只是进入深眠来争取时间。我们必须抓紧。” 匕首表面变暗了。小笛把它插回鞘中,试着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她希望波西是对的,希望尼克仍然活着。另一方面,她并没看出这个影像在哪个方面能联系到那个溺水房间的幻象。也许巨人们举杯庆祝的是她、波西和伊阿宋将统统死掉。 “我们该等等其他人,”她说,“黑兹尔、弗兰克和雷奥应该快要回来了。” “我们等不及了。”波西坚持道。 海治教练轻蔑地嘟哝道:“只不过是两个巨人。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拿下他们。” “嗯,教练,”伊阿宋说,“这是个很棒的提议,不过我们需要有人来掌船——或者有羊来掌船。随便。” 海治皱着眉头:“然后让你们三个人把所有的乐趣都独占?” 波西握住半羊人的手臂:“黑兹尔他们需要你在这里。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会需要你来领导。你是他们的主心骨。” “是啊。”伊阿宋尽力保持着严肃,“雷奥总是说你是他的主心骨。你可以告诉他们我们去了哪里,让他们开船来旧广场找我们。” “还有这个。”小笛解下克陶普垂斯,把它交到海治教练手里。 半羊人的眼睛睁大了。没有一个混血半神会离开自己的武器,但小笛已经受够所有这些邪恶的影像了。她宁可不要任何预言,更愿意直接面对自己的死亡。 “用这柄匕首盯着我们点,”她建议道,“还有,你可以查看棒球比分。” 事就这么定了。海治严厉地点点头,准备完成他那份任务。 “好吧,”他说,“不过如果有任何巨人跑来这里……” “随你怎么炸掉他们。”伊阿宋说。 “那些烦人的游客呢?” “不行。”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嗯。好吧。别耽搁太久,否则我会带着燃烧的弩炮去找你们的。” 第四十二章 干瘪瘪的僵尸宁芙 找到那个地方其实很简单。波西直接带他们到了那里,在一片荒废山坡的一侧,那里能够俯视古罗马广场的废墟。 进去也很简单。伊阿宋的黄金剑直接切开了挂锁,铁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没有凡人看见他们。没有警报响起。石阶盘旋向下进入黑暗之中。 “我第一个。”伊阿宋说。 “不!”小笛大叫。 两个男孩都转向她。 “小笛,怎么回事?”伊阿宋问,“那把匕首上的影像……你以前看到过,对不对?” 她点点头,感到眼睛有些许刺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我看见下面那间屋子灌满了水。我看见我们三个人都要溺死了。” 伊阿宋和波西都皱起眉头。 “我不会溺死。”波西说,虽然他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在提出问题。 “也许未来改变了,”伊阿宋思考着,“刚才你给我们看的影像里,那儿一点水都没有。” 小笛希望他是对的,不过她猜他们不会那么走运。 “这样吧,”波西说,“我先下去看看。会没事的。我马上回来。” 在小笛来得及反对之前,他已经消失在楼梯下面。 在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她默默地计着数。大概数到三十五左右,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然后他出现的楼梯上,看起来迷惑大于放松。 “好消息:没有水。”他说,“坏消息:我没有看见底下有任何出口。然后,嗯,怪消息:好吧,你们该看看这个……” 他们谨慎地走下去。波西带头,激流剑出鞘握在手上。小笛跟着他,伊阿宋走在她后面,替他们防备身后。楼梯是个石制的狭窄螺旋形,直径不超过六英尺。即使波西告诉过他们“一切正常”,小笛仍然睁大眼睛提防着陷阱。每一次楼梯转弯她都等待着伏兵出现。她没有武器,只有丰饶之角用一根皮绳挂在肩上。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男孩们的剑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也许小笛能用她的超高速烟熏火腿来射击敌人。 随着他们往下走,小笛看见石头上被刨出陈旧的涂鸦:罗马数字、名字和意大利文的句子。这意味着除了罗马帝国时代,最近还有其他人下来过这里,不过小笛并不安心。如果这下面有魔兽,他们一定会忽略凡人,只等着些新鲜多汁的混血半神送上门来。 最终,他们到达了底部。 波西转过身:“小心最后一级台阶。” 他跳到地面上,站在圆柱形房间的地板上,地板比楼梯低大约五英尺。怎么会有人设计出这样的楼梯?小笛想不通。也许房间和楼梯是在不同时期建造的。 她想转身离开但没有办法,因为伊阿宋正在她身后,而且她不能丢下波西一个人在下面。她爬下去,伊阿宋也跟着下来。 这间房间和她在克陶普垂斯匕首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里没有水。圆弧墙面上曾经漆过壁画,但现在已经褪色变成了蛋壳白,其中偶尔有一些小色块。圆形天花板距离他们大概有十五英尺。 在房间的背面,楼梯对面,有九个壁龛嵌在墙上,每个都离地有大约五英尺高,能装下一个成人大小的雕像。但每一个壁龛都是空的。 这里的空气又干又冷。就像波西所说的,这儿没有其他出口。 “好吧。”波西扬起眉毛,“现在是奇怪的部分了。看着。” 他走到房间中央。 瞬间,绿色和蓝色的光线在墙壁上漾起涟漪。小笛听见了泉水的声音,但这里没有水,也没有任何光源,除了波西和伊阿宋的剑。 “你闻到海洋的味道了吗?”波西问。 小笛起先没有注意到。她正站在波西身边,而波西闻起来总有海洋的味道。不过他是对的。咸水和风暴的味道变得越来越强烈,就好像一场夏季飓风马上就要来临。 “幻觉?”她问。突然间,她感觉异常口渴。 “我不知道,”波西说,“我觉得就像是这底下应该有水——很多很多水。但这里一滴都没有。我从没到过这种地方。” 伊阿宋朝那排壁龛走过去。他碰了碰最近那个的底板——正好到他眼睛的高度。“这个石头……里面嵌入了贝壳。这是个宁芙水神殿。” 小笛觉得自己的嘴无疑变得更干了:“一个啥?” “在朱庇特营地有一个,”伊阿宋说,“在神殿山上。是一种供奉水泽仙女宁芙们的神龛。” 小笛伸手触摸另一个壁龛的底部。伊阿宋说得没错。壁龛里镶嵌着很多梭螺、螺蛳和扇贝。这些贝壳在水一样的光线中看起来像是在摇曳,摸起来像冰一样冷。 小笛总认为宁芙是友善的精灵——犯傻而轻浮,基本无害。她们同阿芙洛狄忒的孩子们处得很好,喜欢分享八卦和美容小窍门。但这个地方感觉并不像混血营的独木舟湖,或者任何小笛曾遇见过宁芙的林中小溪。这个地方非自然、充满敌意,而且非常干涸。 伊阿宋退了回来,看着这排壁龛:“这样的神龛在古罗马到处都是。有钱人在他们的宅院外面建造神龛敬献宁芙,确保本地水源永远保持鲜活。有些神龛是建造给自然精灵的,但大多数都只是人造的而已。” “所以……没有真的宁芙住在这里?”小笛充满希望地问。 “不一定,”伊阿宋说,“我们站着的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喷泉。很多时候,如果一座宁芙水神殿属于某个混血半神,他或者她会邀请宁芙去那里居住。如果有个精灵住下来,会是件吉利的事。” “对房子主人来说是吉利事,”波西猜测道,“但这也会把宁芙和新的水源约束在一起。如果这个喷泉是在一个漂亮的阳光闪烁的公园里,用水管不停注入新鲜的水倒还好……” “但这地方在地下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了,”小笛猜测道,“干枯,又被埋葬了。那些宁芙会发生什么?” 这时水流的声音变成了一种齐声咝语,像蛇的灵魂。波浪般的光线从海蓝绿色变成了紫色和恶心的黄绿色。在他们上方,九个壁龛开始发光。它们不再是空的了。 每个壁龛中都站着一个干瘪的老女人,看起来干枯、易碎,让小笛想到木乃伊——只不过,在一般情况下,木乃伊并不会动弹。她们的眼睛是暗紫色,就好像作为她们生命泉源的纯净蓝色水源在她们体内凝结、变稠了。她们美丽的丝绸裙子已经变得破烂又褪色。她们的头发,曾经打着卷、装饰着珠宝、梳成罗马贵妇人的发式,现在像稻草一样凌乱又干枯。如果水中食人族真的存在的话,小笛想,看起来一定就像她们一样。 “那些宁芙会发生什么?”最中间壁龛里的那个生物说道。 她看起来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可怕。背驼得像个水壶把手,骸骨般的双手上只有一层像纸一样的皮肤。在她头上,一个破损了的金月桂环在她那公路死尸一样的发间闪烁着。 她用紫色的眼睛盯着小笛:“真是个有趣的问题,亲爱的。也许宁芙们仍然在这里,受着苦,等待着复仇。” 如果以后再有机会,小笛发誓她一定会去熔掉克陶普垂斯匕首然后再把残渣封印起来。这把蠢刀子从来不给她看整个来龙去脉。当然,她看见自己溺水了。但如果她知道有九个干瘪掉的僵尸宁芙在等着她,她绝对不会下到这里来。 她考虑要冲向楼梯,但她转过身发现出口已经消失了。当然了,那里除了一面空白的墙之外什么都没有。小笛怀疑这可能不是什么幻象。除此之外,她也绝对没法在僵尸宁芙跳下来抓住她之前逃到对面去。 伊阿宋和波西站在她的两侧,剑在手中。小笛很高兴他们在她身边,但她怀疑他们的武器不会有什么大用。她看到过这间屋子里将要发生什么。这些宁芙将会以某种方法打败他们。 “你们是谁?”波西质问道。 当中的宁芙转过头:“啊……名字。我们曾经有过名字。我是韩格诺,九人之首!” 小笛想这真是个残酷的笑话,这么个像她一样的丑老太婆就被叫作韩格诺,(韩格诺的英文意思为臭老太婆——译者注)不过她决定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好。 “九个人,”伊阿宋重复道,“这个神龛的宁芙们。总共是九个神龛。” “当然。”韩格诺恶毒地笑了笑,露出她的牙齿,“不过我们是最初的九人,伊阿宋·格雷斯,你父亲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在场。” 伊阿宋的剑放低了:“你是说众神之王朱庇特?当他出生的时候你们在场?” “宙斯,我们这么叫他,”韩格诺说,“真是个会哭叫的小崽子。瑞亚分娩的时候我们也去了。在婴儿出生后,我们把他藏了起来,这样他的父亲克洛诺斯,就不会消灭他了(在希腊神话中,泰坦之王克洛诺斯,推翻了自己的父亲天空之神乌拉诺斯之后,成为新的众神之王。他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和自己一样,夺走自己的权利与宝座,会消灭自己的孩子——译者注)。啊,他嗓门可真大,那个小婴儿!多亏我们把他的吵闹声掩盖过去,克洛诺斯才没找到他。当宙斯长大以后,他许诺给我们永恒的荣誉。但那是在旧国家了,在希腊。” 其他的宁芙在她们的壁龛里哭号、抓挠着。小笛意识到她们好像被困在里面了,就好像她们的脚和那些装饰用的贝壳一起被粘在了石头上。 “罗马的力量崛起后,我们被邀请到这里,”韩格诺说,“一个朱庇特的儿子将我们诱骗到这里来。一个新家,他保证过,更大、更好!没有首付,完美的邻里,罗马会永久存续。” “永久。”其他人低语着。 “我们被诱惑,”韩格诺说,“离开了在吕凯俄斯山的井水和泉源,搬到了这里。在很多个世纪里,我们的生活都美妙极了!派对,以我们之名做的献祭,每周都有新裙子和珠宝。所有的罗马混血半神都向我们调情,赞美我们。” 宁芙们哭号和叹息着。 “但罗马并没能永存。”韩格诺咆哮道,“水道被转移了。我们主人的庄园被抛弃、摧垮。我们被遗忘了,被埋葬在地下,但我们不能离开。我们的生命泉源被约束在这个地方。我们的旧主人从没想过要解放我们。这么多个世纪里,我们在黑暗中枯萎,干渴……如此干渴。” 其他人抓挠着她们的嘴。 小笛感觉自己的喉咙正在紧缩。 “我对你们感到非常抱歉,”她说,试着使用魅惑语,“这一定非常可怕。但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如果我们能帮忙……” “哦,多么甜蜜的嗓音!”韩格诺叫道,“多么美丽的脸蛋。我曾像你一样年轻。我的嗓音曾像山泉一样抚慰人心。但你知道当一个宁芙被困在黑暗中,除了仇恨没有其他养料,除了暴力没有其他滋润时,她的心志会发生什么变化吗?对啊,亲爱的。你可以帮助我们。” 波西举起手来:“呃……我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也许我可以召唤出一个新水源来。” “哈!”韩格诺喊道,而其他八个回应着,“哈!哈!” “当然了,波塞冬的儿子,”韩格诺说,“我和你父亲很熟。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保证过你会来。” 小笛得扶住伊阿宋的手臂才不至于摔倒。 “巨人们,”她说,“你们为他们服务?” “他们是我们的邻居。”韩格诺微笑着,“他们的房间就在这儿的上方,为了他们那些把戏,水道的水就转移到他们那儿去了。当我们把你们处理掉了以后……你们就算帮助了我们……双胞胎保证过,我们将永远不会再受苦了。” 韩格诺转向伊阿宋:“你,朱庇特的孩子——你的先辈犯下了可怕的背叛,将我们带到这里,你将为此偿还。我清楚天空之神的力量。是我把他带大的!曾几何时,我们宁芙们曾掌控井里和泉上的雨水。当我处理完你,我们将重新得到那种力量。至于波西·杰克逊,海神的孩子……从你那里,我们将会得到水,无尽的水。” “无尽?”波西的眼睛从一个宁芙望向另一个,“呃……听着,我不知道什么无尽。不过也许我可以分个几加仑给你们。” “而你,小笛·麦克林。”韩格诺的紫色双眼闪烁着,“多么年轻,多么可爱,那副嗓音,多么好的天赋。从你那儿,我们将得回我们的美貌。我们储存了之前所有的生命力量,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非常干渴。在你们三个身上,我们将豪饮!” 九个壁龛都开始发光。宁芙们消失了,水从她们凹室里倾泻而出——令人作呕的、黑色的水,像石油一样。 第四十三章 洪水边的灵魂歌舞 小笛需要一个奇迹,而不是什么睡前故事。但眼下这个时候,她震惊地呆站在这里,脚边全是倾泻而出的黑水,她想到的却是那个阿刻罗俄斯提过的传说——洪水的故事。 不是那个诺亚方舟的故事,而是她爸爸过去讲给她听的切罗基版本,里面有跳舞的灵魂和骷髅狗。 在她小的时候,她总是被爸爸抱着坐在他的大躺椅里。她会盯着窗外马里布的海岸线,然后她的爸爸会给她讲他自己从汤姆爷爷那里听来的一个故事,那要追溯到在俄克拉何马州的时候。 “这个男人有一条狗。”她的爸爸总会那么开场。 “你不能这么开始讲故事!”小笛抗议道,“你应该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爸爸笑了:“但这是个切罗基故事。切罗基人挺单刀直入的。所以,不管怎样,这个人有一条狗。每天他都带他的狗到湖边去喝水,而那条狗都会发疯地冲着湖乱叫,就好像它对那湖特别生气一样。” “它是特别生气吗?” “耐心点,甜心。终于,这个男人被他的狗叫得恼火了,所以他骂了它。‘坏狗狗!别冲着水乱叫了。那只是水而已!’而让他惊奇的是,狗直视着他开始说话了。” “我们的狗会说谢谢,”小笛自告奋勇地说,“它还会说滚。” “类似吧,”她爸爸同意道,“不过这条狗说的可是完整的句子。这条狗说,‘很快就有那么一天,风暴就要来了。水位会升高,每个人都会淹死。你可以造一个筏子来拯救你自己和你的家人,但首先你必须牺牲掉我。你必须把我扔进河里。” “那也太可怕了!”小笛说,“我永远不会淹死我的狗!” “这个男人大概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他觉得他的狗在说谎——我是说,等他差不多从听见狗说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当他抗议时,狗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就看看我的后颈那儿。我已经死了。’” “这太让人难过了!你干吗要给我讲这个?” “因为是你让我讲的。”她爸爸提醒她。而且的确,这故事里有种东西也让小笛着迷。她听了这故事几十次了,但她仍旧不住地想着它。 “不管怎样,”她爸爸说,“男人抓住狗的后颈,看见它的毛皮已经裂开了,那底下除了骨头什么都没有。这条狗是条骷髅狗。” “好恶心。” “我同意。所以,男人含着泪,向他烦人的骷髅狗道别,将它扔进了水里。它马上就沉下去了。男人造了个筏子,然后洪水来了,他和他的家人得救了。” “除了那条狗。” “对。除了那条狗。当雨终于停下来时,筏子靠岸了,男人和他的家人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人。男人听到山的另一侧传来一些声音——像是很多很多人在一起笑和跳舞的声音——但当他跑上山顶,唉,看到那里除了一地的尸骨什么都没有——那些很多很多在洪水里死去的人的尸骨。他意识到那是那些死去的人的灵魂在跳舞。那是他听见的声音。” 小笛等着:“然后呢?” “然后,没了。结束了。” “你不能就这么结束!那些灵魂为什么要跳舞?” “我不知道,”爸爸说,“你祖父从来不觉得这需要什么解释。也许灵魂们很高兴这一家人获救了。也许他们在死后的生活中过得很开心。他们是灵魂。谁知道呢?” 小笛对此从来没有满意过。她有好多好多问题都没有答案。这家人后来又养狗了吗?显然不是所有的狗都淹死了,因为她自己就有一条狗。 她忘不掉这个故事。她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看待狗狗了,总是想着它们其中的某一条其实是一条骷髅狗。而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人一定得牺牲掉他们的狗才能得救。牺牲你自己而去救你的家庭,似乎是一件高尚的事——一件非常像是狗狗会做的事。 现在,在罗马的宁芙水神殿里,漆黑的脏水已经升到她的腰部,小笛不禁在想,为什么河神阿刻罗俄斯会提起那个故事。 她真希望自己能有个救生筏,不过她担心自己更像那条骷髅狗。她大概已经死了。 第四十四章 黑暗之水中的祭品 水以惊人的速度灌入池子,小笛、伊阿宋和波西敲打墙壁,寻找出口,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们爬上壁龛以求争取一些高度,但是水从每一个壁龛中涌出,所以他们就像是在瀑布的边缘寻求平衡。即使小笛站在一个壁龛里,水也很快就漫到了她的膝盖。从地面算起,水大约有八英尺高,而且水面还在快速上升。 “我可以试试闪电。”伊阿宋说,“在屋顶轰个窟窿?” “会把整个屋子弄倒,然后把我们碾碎的。”小笛说。 “或者把我们电死。”她补充道。 “没太多选择的。”伊阿宋说。 “我到底下去找找看。”波西说,“如果这地方被建成一个喷泉,那肯定有办法把水放出去。你们两个,看看壁龛里有没有秘密出口。也许那些海贝就是把手或者别的什么玩意。”这是一个绝望的主意,但小笛乐得有事去做。 波西跳进水中。伊阿宋和小笛爬过一个又一个壁龛,又踢又打,拧着嵌在石头里的海贝,但是他们没遇到什么好运气。 比小笛预想的还快,波西冲出水面,一边喘息一边扑腾。她伸出手去,还没把他拉起来,自己倒先差点被拖到水里去。 “我喘不过气了。”他噎住了,“这水……不正常。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宁芙们的生命力,小笛想道,如此凶险恶毒,连海神的儿子也控制不了。 随着水流在小笛身边渐渐上升,她也感觉自己受了影响。腿部肌肉抖得就像跑了好几公里,双手变得又皱又干——即使是泡在喷泉的中央。 男孩们缓缓挪动着,伊阿宋的面孔晦暗,看上去仿佛有点握不住剑。浑身尽湿的波西战栗着。他的发色不那么深了,就像颜色被滤掉了似的。 “他们在夺走我们的力量。”小笛说,“要把我们抽干。” “伊阿宋。”波西咳嗽着,“放闪电。” 伊阿宋举起剑。屋里隆隆作响,但是没有闪电出现。屋顶没有破。反而有一阵小型的暴风雨在屋顶成形。暴雨倾泻,喷泉池的水位甚至上升得更快了。不过这不是普通的雨。这些东西跟池子里的水一样黑。每一滴雨都叮刺着小笛的皮肤。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伊阿宋说。 现在水已经涨到齐颈深。小笛感到自己的力量消散了。汤姆爷爷关于水中食人族的故事是真的。坏宁芙们会偷走她的生命。 “我们会活下去的。”她对自己嘟哝着,但是没法大声说出来。很快毒水就要没顶了。他们必须游泳,但这些东西已经让他们的身体麻痹了。 他们会淹死,正如她曾看见的景象。 波西开始用手背把水推开,就像在驱走一条恶狗:“控……控制不住了。” 你们得牺牲掉我。骷髅狗在故事里这么说。你们得把我扔进水里。 小笛感觉就像有人拎住了自己的后颈,露出了体内的骨头。她抽出了丰饶之角。 “我们不能跟它对抗。”她说,“如果我们退缩了,就只会变得更虚弱。” “什么意思?”伊阿宋在雨中大喊。 水漫到下巴了。再涨上几英寸,他们就得游泳了。但是水位到天花板还有一半的距离。小笛希望他们还有时间。 “丰饶之角。”她说,“我们必须用活水压制宁芙,给她们完全无法消化掉的水流。如果我们能稀释这些毒物……” “你的角可以做到这些?”波西为了保持头部露在水面上而挣扎着,这对于他来说显然是一种新经验。他看上去已经吓得失去了理智。 “要有你帮忙才行。”小笛开始明白丰饶之角的工作原理了。它产生出来的好东西不是凭空而来。只有她专注于与伊阿宋的全部正面体验时,她才能用各种食物把大力神海格力斯埋起来。 要产生足够多的洁净活水,她还得专注得更深入,更多地开发自己的情绪。不幸的是,她正在失去专注力。 “我要你们两个把所有一切都倾注到丰饶之角里。”她说,“波西,快想大海。” “盐水?” “无所谓了!只要干净就行。伊阿宋,想暴风雨——更多更多的雨。你们俩都来握住丰饶之角。” 他们被水托出了壁龛的架子,三个人挤成一团。小笛试着去回忆刚开始冲浪时老爸教给她的安全课程。要帮助溺水者,你得从后面把手臂伸到他身边,用脚在前面踩水,倒退着游,就像仰泳一样。她不确定这种策略在同时应付两个人的时候还奏不奏效,但是她还是每条胳膊各挽住一个男孩,让他们把丰饶之角拿在中间的时候还能浮在水面上。 什么事也没发生。暴雨倾盆,还是颜色黑暗,带着酸性。 小笛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上升的水流打着旋儿,要把她拖下去。她感到力量在消散。 “不妙啊!”伊阿宋一边吐水一边大喊。 “我们无计可施。”波西同意。 “你们必须合作。”小笛大喊着,希望自己是对的,“你们两个,快想着清洁的水——一股怒涛。别退缩。想象你们全部的力量都离你们而去。” “那不难!”波西说。 “要强迫它们出来!”她说,“拼尽全力,就像……就像你们已经死了,你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帮助那些宁芙。就像一个礼物……一个祭品。” 话音落下,一阵沉默。 “再试一次。”伊阿宋说,“一起。” 这次小笛也把全部注意力倾注在丰饶之角。宁芙们想要她的青春、她的生命、她的声音?好吧。她主动放弃,想象着全部力量从体内倾泻出去。 我已经死了。她对自己说,就像骷髅狗一样冷静。这是唯一的办法。 净水从角中喷涌而出,巨大的力量把他们推到墙边。雨帘变成了白色,洁净凛冽,小笛不禁喘息出声。 “奏效了!”伊阿宋喊道。 “好过头了,”波西说,“我们把这个房间的水灌得太多了!” 他说对了。水上升得太快,天花板只有几英尺远了。小笛甚至可以伸手摸到那朵小小的雨云。 “别停!”她说,“我们得一直稀释毒水,直到那些宁芙被净化。” “如果她们净化不了呢?”伊阿宋说,“她们在这下面变邪恶已经几千年了。” “别退缩就对了,”小笛说,“奉献出一切。即使我们要被淹没。” 她的头撞上了天花板。雨云消散,溶进水中。丰饶之角继续涌出清流。 小笛把伊阿宋拉过来亲了一下。“我爱你。”她说。 这句话从她嘴里涌出,就像水涌出丰饶之角。她不知道他的反应如何,因为他们现在都在水下。 她屏住呼吸。水流在耳中轰鸣。水泡在身边打旋儿。小笛还看得见光线在屋子里荡漾,她很惊喜。水变得更干净了吗? 尽管肺快爆炸了,小笛还是把最后的力量灌注进丰饶之角。尽管已经没有空间,水还是继续奔涌出来。墙壁会在水压之下破裂吗? 小笛眼前一黑。 她本以为耳中的轰鸣是她自己濒死时的心跳。随后她意识到屋子在震颤。水旋转得更快了。小笛感觉自己在下沉。 拼尽最后的力量,她向上游去。脑袋冲出水面,她猛力呼吸。丰饶之角停了下来。就像灌满屋子那么快,水退了。 听到一声惊呼,小笛才意识到波西和伊阿宋的脸还在水里。她把他俩扶起来。波西立即大口喘起气来,随后开始踩水,但伊阿宋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了无生气。 小笛靠过去,喊着他的名字,晃着他的身体,抽他的脸。她几乎没意识到水已经全部排走,他们正待在潮湿的地面上。 “伊阿宋!”她绝望地想要思考。是不是该把他翻过来?抽他的背? “小笛。”波西说,“我有办法。” 他跪在她身边,触摸伊阿宋的前额。水从伊阿宋的嘴里冒了出来。他突然睁开双眼,一道雷霆从波西和小笛的身后闪过。 当小笛的视野再次清晰,她看到伊阿宋坐了起来,脸上恢复了血色。 “对不住。”他咳嗽着,“刚才不是故意……” 小笛一把抱住他。她本想吻伊阿宋一下,但她不想让他窒息。 波西咧嘴笑了:“以防你心里纠结,说明一下,你肺里刚才进的水是干净的。我可以很轻松地把水弄出来。” “谢了,兄弟。”伊阿宋虚弱地握了下波西的手,“不过我觉得小笛才是真的英雄。她救了我们大家。” “确实如此。”房间里一个声音回荡着。 那些壁龛发出光芒。九个身影出现了,她们不再是枯萎的生物,而是穿着迷人蓝裙的宁芙。宁芙们黑亮的卷发用金银的别针别起来,瞳孔是柔和的蓝色或绿色。 在小笛的注视下,八个宁芙化为水汽升腾而去,只有中间那个宁芙留了下来。 “韩格诺?”小笛问道。 宁芙笑了:“是啊,亲爱的。我没想到凡人竟能如此无私……尤其是混血半神。无意冒犯。” 波西站起身:“那我们要怎样理解冒犯呢?你刚才还想淹没我们,吸取我们的生命。” 韩格诺脸上一抽:“抱歉了。当时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不过你们让我想到了草地上的阳光、雨水和小河。波西和伊阿宋,谢谢你们,我想起了大海和天空。我被净化了。但我最感谢的还是小笛。她所分享的东西比净化流水还要好。”韩格诺转向她,“你有一份善良的自然天性,小笛。我是个自然精灵。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韩格诺指向屋子的另一侧。通往地面的阶梯重新出现。在正下方,一个闪烁的圆洞出现了,仿佛一个小水道,大小刚好够一个人爬过去。小笛怀疑这就是水流排走的地方。 “你们可以回到地面。”韩格诺说,“或者如果你们坚持的话,也可以顺着水道找到巨人。我离开后,两条路都会很快消失的,所以请赶快选择。水管通向古老的高架水渠,这些水渠供应着这座宁芙水神殿和被巨人称为家园的地宫。” “啊。”波西按着太阳穴,“别,别再用那些复杂的新词了。” “哦,家园可不是个复杂的词啊。”韩格诺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真诚,“我本以为这里就是家,但你们已经断绝了我们和此处的联系。我的姐妹们已经出发去寻找新家了……山间的溪流,又或者草地中的湖泊。我会随她们而去。对森林草地和洁净的活水,我早已迫不及待。” “啊。”波西紧张地说,“过去几千年,许多事情已经起了变化。” “无稽之谈。”韩格诺说,“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农牧神——潘神可不会允许自然界被败坏。事实上,我已经等不及要见他了。” 波西看上去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住了。 “祝你好运,韩格诺。”小笛说,“谢谢你。” 宁芙最后一笑,随后化为一片水汽,消失了。 宁芙水神殿暂时亮起了更柔和的光芒,犹如满月。小笛闻到了异域风情的气味和盛开的玫瑰香。她听到了遥远的音乐和交谈甚欢的声音。她猜测自己听到了这个圣地在古代举办的数百年的宴会和庆典,那些记忆仿佛随着精灵的身影被释放了出来。 “那是什么?”伊阿宋紧张地问。 小笛把手伸给他。“那是灵魂们在跳舞。来吧,我们还是去会一会那些巨人吧。” 第四十五章 爱狂欢的疯子巨人 波西厌倦了水。 如果大声把这句话说出来,恐怕他就得被踢出波塞冬的少年海洋侦察团了,但他并不在乎。 在宁芙水神殿侥幸存活后,他想回到地面上去。他想干干爽爽地好好在温暖的阳光里坐上一阵——最好是跟安娜贝丝一起。 不幸的是,他不知道安娜贝丝在哪儿。弗兰克、黑兹尔和雷奥都在行动中失踪。他仍然必须去拯救尼克·德·安吉洛,假设那个家伙现在还没有死掉的话。而这些事情比起巨人将要摧毁罗马,盖娅将行走在大地上并掌管这个世界来说,都不算什么。 说正经的,这些魔兽和神祇都已经好几千岁了。他们就不能歇上个几十年让波西过完一生吗?显然不行。 在排水管里向下爬行时,波西打头阵。三十英尺后,排水管变成了宽阔一点的隧道。波西从左边稍远一点的某处听到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像一台需要上油的巨型机器。他完全没兴趣搞明白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响声,于是继续寻找应该前行的道路。 又走了几百英尺,他们在隧道里遇到一处拐弯。波西举起手,示意伊阿宋和小笛等等。他从拐角处张望了一下。 走廊通进一间宽敞的屋子,屋顶高二十四英尺,由一排排的支柱撑起。看上去有点像波西在梦中见过的车库之类的玩意儿,但堆满了东西。 吱嘎声来自巨型齿轮和滑轮系统,这些东西没什么道理地把地面的各部分升升降降。水在明渠里流动(啊,太好了,更多的水),驱动着带动部分机器的水车。另外的机器连接在装着地狱犬的巨型仓鼠滚轮上。波西不禁想起了地狱犬欧拉芮夫人,想起了她会有多讨厌被困在这些滚轮里的某一个当中。 悬在天花板上的是关着活动物的笼子——有一头狮子、几匹斑马、一整群鬣狗,甚至还有一条只剩下八个脑袋的九头蛇。看上去颇有古风的铜和皮制的传送带川流不息地运送着一堆堆武器和护甲,就像亚马孙在西雅图的仓库一样,只是这里明显古旧了很多,而且组织和安排可没那么完备。 整个房间就像个巨大而可怖的不稳定机器。雷奥可能会喜欢这里吧。波西想道。 “那是什么?”小笛低声说。 波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看到巨人,所以就示意朋友们跟上来看看。 门道进去大约二十英尺,一座等身角斗士木像突然从地面上冒了出来。它随着一条传送带噼里啪啦地前行,挂在一根绳子上,升向屋顶的一个槽。 伊阿宋嘟哝着:“真见鬼。” 他们走了进去。波西扫视了屋子。有几千件东西要看,而且大部分都在动,不过作为一个患有阅读障碍的混血半神,有个好处就是波西对混乱很适应。大约一百码之外,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搭设起来的讲台上,旁边有两把大过头的空执政官椅子。在它们中间立着一个可以装个人进去的青铜大罐子。 “瞧啊。”他把讲台指给朋友们。 小笛一皱眉:“这也太容易了吧。” “当然。”波西说。 “但我们别无选择。”伊阿宋说,“我们必须得救尼克。” “对。”波西开始从传送带和移动的平台之间寻找道路穿过房间。 仓鼠滚轮里的地狱犬们没注意到他们。它们忙着奔跑和喘气,红色的眼睛就像车头灯般闪烁。其他笼子里的动物向地狱犬投去无聊的眼神,就像是说我想杀了你,可这会消耗太多能量。 波西试着留神陷阱,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像陷阱。他还记得几年前自己有多少次差点死在迷宫里。他真心希望黑兹尔在这里,这样她的地下技能就能帮上忙(而且她当然就能和自己的弟弟重聚了)。 他们跳过一条水渠,躲过一排关着的狼。去青铜罐子的路走到大约一半时,头顶的天花板打开了。一个平台降了下来。站在上面的人一只手举起,高昂着头,就像一个演员,是紫发巨人厄菲阿尔特斯。 正如波西在梦中所见,就巨人的标准——大约十二英尺高——来说,紫发巨人个头很小,但是他已经试着用花哨的外表进行弥补。他换下了角斗士的护甲,穿上了连狄奥尼索斯都会觉得粗鄙的夏威夷衫。衣服上有一个粗俗的图案,由死亡的英雄、恐怖的刑罚、在竞技场中吃奴隶的狮子构成。巨人的头发用金银钱币扎成辫子。背上背着一根十英尺长的长矛,跟衣服不算是时尚搭配。他下身穿着亮白色的牛仔裤,一双皮凉鞋穿在他的……好吧,不是脚,是弯曲的蛇头上。蛇吞吐着芯子,扭动着,似乎不太乐意扛上一个巨人的体重。 厄菲阿尔特斯冲混血半神们一笑,就像他真的非常非常乐意见到他们似的。 “可算来了!”他大喊,“太高兴了!老实说,我不认为你们能过了宁芙那一关,但是你们做得不赖嘛。更有娱乐性了。你们恰好及时赶上了主要演出呢!” 伊阿宋和小笛从波西的两边靠近了些。有他们在身边,波西感觉好了一些。巨人比他们面对过的不少魔兽的体形都要小上不少,但这家伙的某些方面让波西毛骨悚然。厄菲阿尔特斯的眼睛里跳动着疯狂的光。 “我们来了。”波西开口了,仿佛他以前曾经说过似的,“放我们的朋友走。” “当然可以!”厄菲阿尔特斯说,“不过,他恐怕有点过了保质期。俄托斯,你在哪里?” 一块石头飞出去,地面打开,另一个巨人站在平台上,升了起来。 “俄托斯,终于到了!”他的兄弟欢唱着,“你没跟我穿一样!你……”厄菲阿尔特斯的表情变成了恐惧,“你穿的这是什么?” 俄托斯看起来就像世界上最大、最暴脾气的芭蕾舞者。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紧身舞衣,波西真心觉得还是多留一些遐想空间的好。他的巨型舞鞋的趾部被砍掉,好让蛇可以钻出来。一顶钻石的冠冕(波西决定大度地把它想象成国王的王冠)固定在编成鞭炮状的绿发上。他看上去很忧郁,不舒服还很可悲,但他还是像舞者般鞠了一躬,虽然对于他那一对蛇足和背上的长矛来说,这样做并不容易。 “诸神与泰坦们呀!”厄菲阿尔特斯大喊,“现在是表演时间!你到底在想啥呢?” “我不想穿角斗士的行头,”俄托斯抱怨道,“我还是觉得芭蕾会比较完美,你懂的,既然世界末日大决战已经开启。”他满怀希望地向混血半神们扬起眉毛,“我还有一些特别的戏服……” “别!”厄菲阿尔特斯厉声打断他,波西也立即表示同意。 紫发巨人面对着波西。他笑得好像被电击了一样痛苦。 “请原谅我兄弟,”他说,“他台风很差,而且也不懂打扮。” “好吧。”波西决定不去点评他那夏威夷衫,“现在,关于我们的朋友……” “哦,他嘛。”厄菲阿尔特斯一声冷笑,“我们本打算让他公开死去,但他没有娱乐价值。于是他蜷起来睡了几天。可那算是哪门子的表演?俄托斯,把那罐子翻过来。” 俄托斯蹒跚着走向讲台,间或停下来行个屈膝礼。他在罐子上敲了敲,盖子飞了出去,尼克·德·安吉洛滚了出来。他死灰的脸色和过于消瘦的身形让波西心跳骤停。波西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他想马上冲过去查看,但厄菲阿尔特斯站在旁边。 “现在我们得赶快。”大厄说,“我们该去你们的舞台方向。地宫已经准备好了!” 波西准备把巨人一挥两段,跑出这里,但俄托斯站在尼克身边。如果战斗开始,尼克完全无力自保。波西得给他争取恢复的时间。 伊阿宋举起他的金质罗马短剑:“我们可不是任何演出的一部分,那地下的玩意儿是啥?” “地宫!”厄菲阿尔特斯说,“你是个罗马混血半神,对吧?你该懂的!啊,我倒是觉得如果我们就在这里把秘密工作给干了,你真的就不知道地宫的存在了。” “我知道这个词。”小笛说,“那是指竞技场的地下区域。用来产生特效的所有零件和机械都存在那里。” 厄菲阿尔特斯满腔热情地拍拍手:“正是如此!你是剧院里的学生吗,姑娘?” “呃……我爸爸是个演员。” “太好了!”厄菲阿尔特斯转向他的兄弟,“听到了吗,俄托斯?” “演员。”俄托斯嘟囔着,“每个人都是演员。没人会跳舞。” “友善一点。”厄菲阿尔特斯斥道,“不管怎么说,姑娘,你说得完全正确,但是这座地宫可远远不只是竞技场的后台而已。过去的时候有些巨人被囚禁在地下,他们想要逃脱的时候就会造成地震,你听说过吧?好吧,我们做的可不止这些呢!俄托斯和我在罗马的地下被关了几乎永恒的时光,不过我们一直忙着建立我们自己的地宫。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去创造罗马史上最伟大的奇观——也是最后一个奇观了!” 尼克在俄托斯脚边颤抖着。波西感觉胸膛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个地狱犬仓鼠笼又开始转动了。至少,尼克还活着。现在他们只需击败巨人们,最好不要同时摧毁掉罗马,然后离开这里去找朋友们就行了。 “所以!”波西希望把巨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舞台方向,你说的吧?” “是的!”厄菲阿尔特斯说,“现在,我知道悬赏令里说你和那个女孩安娜贝丝最好都是抓活的,但是老实说,那个女孩已经遭遇了厄运,我希望你不介意计划的变动。” 波西的嘴里泛起宁芙的毒水一般的味道:“已经遭遇了厄运。你不是想说她……” “死了?”巨人问道,“不,现在还没呢。不过别着急!你看,我们还把你的其他朋友锁了起来。” 小笛发出一声被卡住脖子一般的低呼:“雷奥?黑兹尔和弗兰克?” “就是他们。”厄菲阿尔特斯答道,“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他们当作祭品。我们可以让雅典娜女孩死掉,而这会让那位女士非常高兴。我们也可以用你们三个进行表演!盖娅可能会有点失望,但是说真的,这样是双赢。你们的死亡会更有娱乐性。” 伊阿宋咆哮着:“你们要娱乐?我就给你们点娱乐。” 小笛踏步上前。不知如何,她成功挤出一个甜甜的笑:“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她告诉巨人们:“干吗不放我们走呢?这会是一个难以置信的转折点。具有极好的娱乐价值,同时也将向全世界证明你们有多酷。” 尼克动了动。俄托斯低头看看他。他的蛇足把芯子吐向尼克的头。 “还有!”小笛赶快说,“还有,我们逃跑的时候还可以一边跳舞。或许还会来一段芭蕾!” 俄托斯把尼克全抛到脑后。他缓步走过来,向厄菲阿尔特斯摇摇指头。“看到了吧?那就是我跟你说的!绝对会让人难以置信的!” 一瞬间,波西以为小笛就要得手了。俄托斯哀求地看着他的兄弟。厄菲阿尔特斯摸着下巴,仿佛正在考虑这个点子。 最后他摇摇头:“不……不,恐怕不行。你懂的,姑娘,我是反酒神狄奥尼索斯派。我有个人的名望要维持。狄奥尼索斯以为他自己懂得怎么搞聚会?他大错特错了!他的狂欢和我所做的相比显得寡淡无味。比如说,我们玩的老特技,我们当时把山峰都堆叠起来想要抵达奥林匹斯山。” “跟你说过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俄托斯低声说。 “还有那次我兄弟用肉盖住自己,跑过一个满是龙族的障碍训练场。” “你说过火神赫菲斯托斯电视台会在黄金时段播出的。”俄托斯说,“但根本就没人看到过我。” “好吧,这次精彩的表演会更好的。”厄菲阿尔特斯承诺,“罗马人总想要面包和马戏团——食物和娱乐!我摧毁他们的城市后,会把这两样都给他们的。一个范例,看吧!” 天花板上有东西落下,掉在波西的脚边:一块面包,装在白底红黄点的塑料包装里。 波西拿起来:“神奇面包?” “厉害吧?”厄菲阿尔特斯里舞动着狂喜的光芒,“你可以留着那块面包。我打算一边毁灭罗马人,一边分发几百万个面包。” “神奇面包挺好的。”俄托斯承认,“虽然罗马人本应该为此起舞的。” 波西抬眼瞟了瞟尼克,他才刚刚开始挪动。波西希望在战斗开始时,尼克至少能清醒地爬开。波西也需要从巨人那里得知关于安娜贝丝的更多信息,以及别的朋友被关在哪里。 “也许吧。”波西试探着,“你们该把其他的朋友带到这里。你也知道,公开展示的死亡……总是越多越开心的,对吧?” “嗯。”厄菲阿尔特斯玩弄着夏威夷衫上的一颗纽扣,“不行。要改动编舞已经太晚了。但是别怕,马戏团会很奇妙的!啊……不是现代马戏,提醒一下。现代马戏有小丑,我讨厌小丑。” “人人都讨厌小丑。”俄托斯说,“就连小丑自己都会讨厌其他小丑。” “没错。”他的兄弟表示赞同,“但是我们谋划了更好的娱乐!你们当中的三个会在上面痛苦地死去,在所有的神祇和凡人可以看到的地方。但那不过是个开场仪式!在过去,比赛要持续几天甚至几星期。而我们的盛大表演——罗马的毁灭——会持续一整个月,直到盖娅苏醒。” “等等。”伊阿宋说,“一个月,然后盖娅就醒了?” 厄菲阿尔特斯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是的,是的。大概八月一日是毁灭整个人类最好的日子。这不重要!依靠着无尽的智慧,大地母亲已经同意罗马第一个被毁灭,缓慢而壮观。这是唯一与其相配的方式!” “那么……”波西不敢相信自己手里拿着一块神奇面包,同时还讨论着世界末日,“你们只是在给盖娅进行暖场表演。” 厄菲阿尔特斯脸色一暗:“这不是暖场,混血半神!我们会把野兽和怪物放到街上。我们的特效部门会制造火焰和地震。灰岩坑和火山口会到处随机出现!灵魂肆虐。” “灵魂不行的。”俄托斯说,“给我们预测的目标族群都表示这不会提高收视率。” “那些怀疑论者!”厄菲阿尔特斯说,“地宫能让一切变得可行。” 厄菲阿尔特斯疾走到一张铺着桌布的大桌子边。他拉开桌布,显示出一整套操纵杆和按钮,看上去复杂得就像阿尔戈二号的控制面板。 “这个键?”厄菲阿尔特斯说,“这个可以向讲台抛出一打狂暴的狼。这一个可以让台伯河水漫河堤,我们就能在纳沃纳广场重演一次海战了。波西·杰克逊,作为波塞冬的儿子,你该感到高兴啊!” “呃……我还是觉得放了我们这主意比较好。”波西说。 “他是对的。”小笛再次尝试,“否则我们就卷入了冲突。我们跟你们打,你们跟我们打。我们搞砸你们的计划。你们知道,我们最近击败了不少巨人。我不喜欢事情脱离控制。” 厄菲阿尔特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小笛眨眨眼:“是吗?” “我们不能让事情脱离控制。”巨人同意了,“每件事的时间必须完美到准确。不过别担心。我已精心设计了你们的死亡。你们会喜欢的。” 尼克呻吟着开始爬远。波西希望他爬快点,少呻吟。他有点想把手里的神奇面包扔向尼克。 伊阿宋换了一只手持剑:“如果我们拒绝和你们的精彩表演合作呢?” “好吧,你们杀不了我们。”仿佛感到这想法很无理,厄菲阿尔特斯笑道,“你们身边没带神祇,而那本是你们胜利的唯一希望,所以说真的,痛苦地死去明显是更合理的做法。抱歉,但是演出必须继续。” 波西意识到,这位巨人甚至比亚特兰大的海神福尔库斯还糟糕。厄菲阿尔特斯不太像反狄奥尼索斯派。他其实是打类固醇打疯了的狄奥尼索斯。诚然,狄奥尼索斯是狂欢和失控的晚会之神,但厄菲阿尔特斯就只是以混乱和毁灭为乐的。 波西看看朋友们:“我有点厌倦这家伙的夏威夷衫了。” “战斗时间?”小笛握紧了丰饶之角。 “我讨厌神奇面包。”伊阿宋说。 他们三个人同时冲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混血半神烤肉串 事态立即出了问题。巨人消失在两团烟雾中,又重新出现在房间里一半距离的地方,各在一个不同的点。波西冲向厄菲阿尔特斯,但是地上的槽在他脚下打开,金属的墙壁从两边升起,把他和朋友们隔开。 墙壁开始向他合拢,犹如一把钳子。波西跳上去,抓住了八头蛇笼子的底部。他匆忙中瞥到小笛跃过火坑组成的跳房子图形,冲向尼克,后者头正晕着,赤手空拳地被两头美洲豹追杀。与此同时,伊阿宋冲向俄托斯,俄托斯拔出长矛,一声长叹,就像他更愿意跳天鹅湖而不是再杀掉一个混血半神似的。 波西在一瞬间同时看到了这些景象,但是他对此也无计可施。八头蛇啮咬着他的手。他摇摇晃晃,掉了下去,落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涂过漆的胶合板树丛上。他想穿过树丛时,树木变换着位置,于是他用激流剑把整片林子都砍倒了。 “太好了!”厄菲阿尔特斯大喊,他站在波西左侧约六十英尺的控制面板前,“我们把这当作一次彩排。现在我可以把八头蛇放到西班牙阶梯上了吗?” 他拉动一根操纵杆,波西瞟了一下身后。之前他吊着的那个笼子升向天花板上的一个开口。还有三秒钟它就会消失。如果波西攻击巨人,八头蛇就会蹂躏城市。 波西一边咒骂着,一边把激流剑像回旋镖一样扔出去。虽然这把剑不是设计来做这个的,但仙铜的利刃还是削断了吊着八头蛇的链子。笼子横向翻滚着,笼门打开,魔兽突然冲了出来,正好落在波西面前。 “啊,你真是个扫兴的家伙!”厄菲阿尔特斯喊道,“很好。如果必须的话,就在这儿开打吧,不过,没有了欢庆的人群,你的死亡就不会那么好玩了。” 波西走上前面对怪兽——然后意识到他刚刚把武器扔了出去。就他而言,计划有点糟糕。 八个蛇头都喷出酸来,波西滚向侧面,他原本站立的地方被熔化成了一个冒着蒸汽的火山口。波西讨厌九头蛇。他的内心本能是砍掉蛇头,但是每砍掉一个头,它就会再长出两个来。因此,丢失了剑差不多可以算是一件好事。 上次面对九头蛇时,波西被一艘战舰救了命,战舰上的青铜加农炮把魔兽轰了个粉碎。那种战术现在帮不了他了……,也许可以? 八头蛇猛力出击。波西躲闪到一个巨型仓鼠滚轮后面,扫视一眼房间,寻找着他在梦里见过的盒子。他想起了关于火箭发射器的事。 在讲台那边,小笛站着保护尼克,让他不受美洲豹攻击。她用丰饶之角瞄准,向大猫的头上射出一块烤肉。肉闻起来应该不错,因为美洲豹都追着肉去了。 小笛右边大约八十英尺处,伊阿宋在大战俄托斯,剑来矛去。俄托斯的钻石头饰掉了,他看起来很为这事生气。他本有几次机会可以刺穿伊阿宋,但是巨人坚持在每次攻击前来个芭蕾舞转体,减慢了他的速度。 与此同时厄菲阿尔特斯大笑着按着控制面板上的按钮,用高处的齿轮拉动着传送带,随机打开动物笼子。 八头蛇绕着仓鼠滚轮冲锋。波西在一根柱子后摇晃闪躲,抓住一只装满神奇面包的垃圾袋扔向怪兽。八头蛇喷出酸来,但这是错误的。袋子和包装纸在半空中熔化了。神奇面包像灭火泡沫一样吸收了酸液,飞溅到八头蛇身上,一层冒着蒸汽的、黏糊糊的高卡路里有毒胶质把它包住了。 怪兽蹒跚着,摇头晃脑,眨着眼要把神奇酸液弄出眼睛,这时波西绝望四顾。他没看见火箭发射盒子,但堆在后墙边的是一个类似画架的奇怪装置,装着一排排导弹发射器。波西看到一门火箭炮、一把榴弹发射器、一根巨型罗马焰火筒,还有一打看起来很邪恶的兵器。它们看上去连在一起,指着同样的方向,接到边上的一根铜手柄上。架子顶端写着肉红色的字:毁灭快乐,罗马! 波西摆弄着设备。发出咝咝声的八头蛇从后面冲来。 “我就知道!”厄菲阿尔特斯开心地大叫,“可以从拉比卡纳古道炸起!我们可不能让观众永远等下去。” 架子后,波西手忙脚乱,把它转向厄菲阿尔特斯。他没有雷奥的机械技能,但他知道怎么瞄准武器。八头蛇快速移向波西,遮挡了他视野中的巨人。波西希望这装置有足够的火力可以一次性打倒两个目标。他猛拉操纵杆,但它纹丝不动。八个蛇头耸立在波西上方,准备把他熔成一池烂泥。他再次猛拉操纵杆。这一次架子晃动起来,武器开始嗞嗞作响。 “卧倒,找掩护!”波西大吼着,希望朋友们听到这个消息。 架子开火时,波西冲向一侧。声音仿佛爆炸火药工厂中正在进行的一场节日祭典。八头蛇立即消散不见。不走运的是,后坐力震偏了架子,把更多的火力倾泻到屋子的四处。一块天花板崩塌,粉碎了一架水车。更多笼子从链子上脱落,放出两只斑马和一群鬣狗。一枚榴弹在厄菲阿尔特斯脑袋上方爆炸,但那也只是把他炸倒在地而已。控制面板看上去根本就没损伤。 屋子的另一边,沙袋如同雨点般落在小笛和尼克身边。小笛试图把尼克拉到安全位置,但一个沙袋击中她的肩膀,她跌倒在地。 “小笛!”伊阿宋大喊。他向小笛冲去,完全把俄托斯抛在脑后,巨人把长矛瞄准伊阿宋的后背。 “小心!”波西大吼。 伊阿宋反应很快。俄托斯长矛出手,伊阿宋着地一滚。矛头从他上面飞过,伊阿宋挥手召出一阵风改变了长矛的方向。长矛飞过屋子,从侧面刺穿了刚刚起身的厄菲阿尔特斯。 “俄托斯!”厄菲阿尔特斯蹒跚着离开控制面板,紧紧抓住长矛,开始化为魔兽之尘,“请你别再要我的命了好吗!” “不是我的错!”俄托斯话音未落,波西的导弹发射装置便又射出最后一颗罗马焰火。燃烧着的粉色的死亡之球(它天生就是粉色的)击中了俄托斯头顶的天花板,炸成一朵绚丽的烟花。五彩的火星在巨人周围优雅地旋转。随后一块十英尺的天花板掉下来,把他砸扁。 伊阿宋跑到小笛身边。手臂被伊阿宋碰到时,她喊着痛。她的手臂看上去弯得很不自然。但她低语着:“没事。我没事。”在她身边,尼克坐了起来,迷惑地左右张望,好像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场战斗。 令人伤心的是,巨人并没有被消灭掉。厄菲阿尔特斯已经重新聚拢成形,他的头和肩从沙土丘里升起。他把手臂解放出来,怒视着波西。屋子另一边,一堆瓦砾动了起来,俄托斯钻出来,脸有点凹陷。他头发里的所有鞭炮都炸了,发辫冒着烟。他的紧身舞衣碎成片缕,大概是他能最没有魅力的唯一方式了。 “波西!”伊阿宋喊着,“控制器!” 波西醒悟过来。他从口袋里再次找到激流剑,抽剑出鞘,戳向开关板。他的剑从上面砍入,带着青铜火花雨把控制器劈开。 “不!”厄菲阿尔特斯哀号,“你破坏了我们的精彩表演!” 波西转身太慢。厄菲阿尔特斯像挥动棒球棍一样挥动着长矛,猛地扫中波西的胸部。他双膝跪地,剧痛让他腹如火烧。 伊阿宋跑到他身边,不过俄托斯笨拙地跟在后面。波西努力起身,发现自己跟伊阿宋并肩对敌。讲台上面,小笛还是躺在地上无力起来。尼克几乎没有意识。 随着时间推移,巨人每分钟都变得更加强壮。而波西则不是。 厄菲阿尔特斯抱歉地笑了:“累了吗,波西·杰克逊?正像我说的,你杀不死我们。所以我们陷入了一个僵局。哦,等等……不对!因为我们可以杀了你们。” “那个。”俄托斯捡起掉落的长矛,喃喃地说,“你一整天都在提到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我的兄弟!” 巨人掉转矛头,准备用波西和伊阿宋来个混血半神烤串。 “我们不会放弃的。”伊阿宋咆哮着,“我们会把你们砍成碎片,就像朱庇特对萨图尔努斯做的事情那样。” “说得对。”波西说,“你们两个已经死了。我不在乎到底有没有神祇站在我们这边。” “哎呀,那可够丢人的。”一个新的声音说。 在他的右边,又一架平台从天花板降落。一个穿紫色营地T恤、卡其布短裤、凉拖鞋配着白袜子的男人随意地斜倚在一根顶端饰有松果的杖子上。他扬起头上的宽边帽,眼眸里燃烧着紫色的火光。“我可不愿意去想象我专程赶来却毫无用处的可能性。” 第四十七章 当一回罗马竞技场角斗士 波西从没把希腊酒神狄先生视为一个镇定因素,不过,突然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机械减速后停止了。野兽不再号叫。两头美洲豹跑过来——还舔着嘴唇上小笛的炖肉——亲切地在把头低在神祇的腿边。狄先生挠着它们的耳朵。 “说真的,厄菲阿尔特斯。”他责备道,“杀戮混血半神是一码事。动用为你那精彩表演准备的美洲豹?那就越过底线了。” 巨人发出一声尖叫:“不——不可能。狄……狄……” “实际上,是罗马酒神巴克斯,我的老朋友。”神祇说道,“而且这当然有可能了。有人告诉我这边有派对呢。” 看上去,他和在堪萨斯的时候比起来并无二致,但是波西还是分不清巴克斯和他的老朋友(或者说其实根本不是朋友)狄先生之间的差别。 巴克斯更凶恶,更瘦,肚腩小一点。他的头发更长,脚步更加跳跃,眼睛里闪现着更多的愤怒。他甚至可以让手杖上的松果看上去更吓人。 厄菲阿尔特斯的长矛颤抖着:“你……你们这些该死的神祇!消失吧,以盖娅的名义!” “嗯。”听起来,巴克斯不为所动。他在毁坏的支柱、平台和特效道具间踱步。 “俗气。”他朝一个漆过的木质角斗士摇摇手,又转向一个装饰着刀子,仿佛超大号擀面杖的设备,“廉价、无聊。这个嘛……”他查看了还在冒烟的火箭发射装置,“俗气、廉价,又无聊。老实说,厄菲阿尔特斯,你没有时尚感。” “时尚?”巨人的脸涨红了,“我的时尚堆积成山。我定义时尚。我……我……” “我的兄弟浑身都渗透着时尚。”俄托斯补充道。 “谢谢。”厄菲阿尔特斯叫道。 巴克斯迈步向前,巨人们踌躇后退。“你们俩变矮了吗?”神祇问道。 “啊,你的笑话太低级了。”厄菲阿尔特斯咆哮着,“要摧毁你,我的个头够了,巴克斯!你们神祇,总是藏在你们的凡人英雄背后,把奥林匹斯山的命运寄托在他们这些玩意儿上。”他朝波西发出一声冷笑。 伊阿宋举起剑:“巴克斯大人,你是要杀了这些巨人还是怎样?” “好吧,我当然希望如此。”巴克斯说,“请吧,继续。” 波西瞪着他:“你不来帮忙?” 巴克斯一耸肩:“我很感激你在海里的祭品。一整船的健怡可乐。很好。不过我会更喜欢百事轻怡。” “还有六百万的黄金和珠宝。”波西喃喃低语。 “是啊。”巴克斯说,“不过对于五个或以上的半神小队来说,酬金已经包含在内了。所以那不是必须的。” “什么?” “没关系。”巴克斯说,“至少,你们吸引了我的注意。让我来到了这里。现在我得看看你们值不值得我帮忙。继续啊,去战斗。如果我被打动了,我会跳下场去加入压轴大戏的。” “我们用矛捅了一个。”波西说,“用天花板砸了另一个。所以你到底怎么定义打动呢?” “啊,好问题……”巴克斯轻叩着酒神杖,然后他来了一个让波西想到“啊哦不要”的笑容,“你也许需要一点灵感!舞台还没被正确地搭建好。你把这就叫作精彩表演,厄菲阿尔特斯?让我给你看看真正的精彩表演是怎么完成的。” 神祇化为一片紫雾。小笛和尼克也消失了。 “小笛!”伊阿宋大吼,“巴克斯,你把他们……” 整个地板隆隆作响,开始抬升。天花板上打开一系列面板。日光照射进来。空气如海市蜃楼般闪烁微光,波西听见上面人群的咆哮声。 地宫攀升过饱经风霜的石柱森林,进入一个毁坏的竞技场中间。 波西的心脏翻了个跟头。这不是什么别的竞技场,正是古罗马竞技场。巨人的特效设备已经在加班工作,顺着毁坏的支撑梁柱铺设地板,于是竞技场又有了合适的地面。露天看台自我修复着,直到它们白得闪闪亮。巨型的红金两色顶棚从头顶伸出,在下午的阳光中提供阴凉。皇帝的包厢悬着丝绸的帷幕,两侧是旗帜和金鹰。欢呼声来自几千个闪烁着的紫色灵魂,罗马的拉列斯神们被叫回来进行了返场演出。 漏孔打开,向竞技场喷洒沙子。巨大的布景道具出现了——车库大小的石膏山、石柱,还有真实尺寸的塑料家畜(不知为了何种原因)。一侧出现了一个小湖。竞技场的地板上,沟壑十字交叉,以备万一有人对堑壕战突然来了兴致。波西和伊阿宋站在一起,面对巨人双胞胎。 “这才是合适的演出!”巴克斯的声音轰响着。他身着紫袍金冠,坐在皇帝包厢里。他左边坐着尼克和小笛,一个护士打扮的宁芙照料着小笛的手臂。巴克斯的右边蹲踞着一个半羊人,给他递上薯片和葡萄。酒神拿起一听百事轻怡,人群充满敬意地安静下来。 波西抬头向上看着他:“你就打算干坐在那儿吗?” “混血半神是对的!”厄菲阿尔特斯大吼,“懦夫!你自己来跟我打啊!没有混血半神,光是你我。” 巴克斯懒懒地笑了:“罗马天后朱诺说她集合了一支杰出的混血半神小队。给我看看。娱乐我,奥林匹斯山的英雄们。给我一个做更多事的理由。作为神祇总是有特权的。” 他打开饮料罐,人群开始欢呼起来。 第四十八章 巨人变成燕麦粥 波西已经参加过很多次战斗了。他也曾在几座竞技场里战斗过,但没有什么地方像这里一样。在这座巨大的罗马竞技场里,有数千个欢呼的灵魂。酒神巴克斯俯视着他,还有两个十二英尺高的巨人矗立在他的面前,波西感觉自己既渺小又微不足道,就像一只小虫子。他同时也感到非常愤怒。 与巨人战斗是一回事。巴克斯把它变成了一场游戏,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波西还记得卢克在几年前和他说过的话。那时候波西刚从他的第一次任务中胜利归来。“你没有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没有意义吗?所有这些英雄——都只不过是奥林匹斯神祇们的小卒子罢了。”卢克这么说过。 波西现在的年龄已经和卢克那时候差不多了。他可以理解卢克那时候为什么会对神祇如此怀恨在心。在过去的五年中,波西已经当了太多次小卒子。奥林匹斯的神祇们似乎已经订好了时间表,要轮流使唤他似的。 或许诸神们比泰坦神要好很多,比巨人或者盖娅也要好,但那并不能让他们变得更明智或者更善良。这也不是波西必须参与这场愚蠢的竞技场战斗的原因。 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太多选择。如果他想救他的朋友们,他就必须打败这些巨人。他也必须存活下来,去寻找安娜贝丝。 厄菲阿尔特斯和俄托斯进攻过来,这让他的选择变得更加容易。两个巨人一齐举起了一座像波西在纽约公寓那么大的假山,朝着混血半神们猛地丢了过来。 波西和伊阿宋猛地冲了出去。他们同时跃进最近的战壕里,那座假山在他俩的头顶上爆炸了。塑料的碎片落满他们的全身。这并不致命,但是让人刺痒得快疯了。 人群喝起倒彩,全都嗜血地大喊着:“快打啊!快打啊!” “我还是去放倒俄托斯?”伊阿宋在这片噪声中大喊着,“或者这一次换你来打他?” 波西努力思考。分开作战是很自然的计划——一对一地与这两个巨人战斗,然而上一次这种方法并不算太好用。这种念头提醒了他,他们需要制定一个完全不同的战略。 整整这一路的旅程中,波西一直感觉自己负有责任,要领导并保护他的朋友们。他很确定伊阿宋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们一直在以小组进行活动,希望那样能够更安全。他们像一个共同体一样战斗,每一位混血半神都拼尽了自己的全力。但是赫拉让他们组成七个人的小队是有原因的。波西和伊阿宋几次少有的并肩作战——在萨姆特堡垒召唤风暴,协助阿尔戈二号逃出海格力斯之柱,还有在宁芙水神殿里,波西都感到他自己变得更加自信,更能够克服一切困难,仿佛他这辈子以前只是一个独眼巨人,而和伊阿宋在一起的时候,他便能突然觉醒,以两只眼睛看世界了一样。 “我们一起出击。”他说,“先干掉俄托斯,因为他更弱。迅速解决掉他,然后对付厄菲阿尔特斯。仙铜和黄金一起——或许那样能让他们重新恢复形体的间隔变得更长。” 伊阿宋干巴巴地微笑了一下,像是刚刚发觉他将会以一种困窘的方式死去一样。 “为什么不呢?”他表示赞同,“但是厄菲阿尔特斯可不会一直站在那儿袖手旁观,看着我们杀死他的兄弟。除非……” “今天的风很好。”波西提议,“而且还有几条下水管道就在这座竞技场下方呢。” 伊阿宋突然间心领神会。他大笑出声,波西感觉他们两人之间擦出了友谊的火花。这个家伙在很多事情上,想法都和他一模一样。 “数到三就开始?”伊阿宋说。 “还等什么呢?” 他们一齐冲出战壕。就像波西猜测的那样,双胞胎已经再次举起另一座塑料假山,等着给他们致命一击。巨人们将假山高举过头,做好投掷准备。波西操纵一根水管,让它在他们脚下爆开,震动了整片地板。伊阿宋则送出一阵强风,撞上厄菲阿尔特斯的胸膛。紫发巨人跌跌撞撞向后倒去,而俄托斯没法承受住整座假山的重量,失手将整个假山砸在了他兄弟的脑袋上。厄菲阿尔特斯只剩下蛇脚伸了出来,蛇头到处移动,仿佛正在纳闷它们身体的其余部分跑到哪里去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赞许的吼声,但波西怀疑厄菲阿尔特斯只是被砸昏了过去。他们最多只能争取到额外的几秒钟。 “嘿,俄托斯!”他大喊着,“芭蕾舞剧《胡桃夹子》烂死了!” “啊——”俄托斯抓起他的长矛扔了出来,但他太过愤怒,根本没法直接瞄准。伊阿宋把刺向波西的长矛拨开,甩落到湖里。 两位混血半神朝水边退去,同时大喊着对芭蕾舞剧的咒骂——这可真是一种挑战,因为波西对芭蕾舞几乎完全不懂。 俄托斯赤手空拳地朝着他们冲过去,显然有两件事他没有意识到:第一,他是赤手空拳的;第二,在与海神波塞冬的儿子战斗时,冲向一大摊水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等他想要停下来时已经太晚了。两位混血半神分别滚到两侧,伊阿宋召唤着强风,用巨人自己的冲劲势头将他推进水里。当俄托斯挣扎着想起身的时候,波西和伊阿宋浑然一体地出击了。他们一跃而起,冲向巨人,用手中的剑瞄准了俄托斯的脑袋。 这个可怜的绅士都没有机会做个芭蕾舞的旋转脚尖,就在湖面上爆开,变成了一堆粉末,像一包巨大的饮料粉。 波西将湖水搅动,形成一股旋涡。俄托斯的本体想要恢复身形,但当他的脑袋在水中出现时,伊阿宋便招来雷霆,把他再次炸成尘土。 虽然目前情况还好,但他们没法一直让俄托斯保持无法复活的状态。自地下的战斗开始之后到现在,波西已经很疲劳了。他的内脏被长矛柄抽得剧痛。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可仍然还有一个巨人需要对付。 就像友情提示一样,塑料假山在他们身后爆开了。厄菲阿尔特斯站了起来,愤怒地大吼着。 波西和伊阿宋等待着他朝他俩笨拙地移动过来。他的长矛拿在手里。很明显被一座塑料假山压扁只会让他变得更有动力。他的双眼跳跃着凶残的光芒。下午的日光打在他那编着硬币的头发上。就连他的蛇脚也显得很愤怒,蛇头露出毒牙,咝咝地叫着。 伊阿宋再次召唤了一道闪电攻击,但厄菲阿尔特斯用长矛引下了闪电,让爆炸偏转了方向,劈飞了一头真实比例的塑料母牛。他将挡在面前的一根石柱劈断,仿佛那只是一堆砖头。 波西努力想让湖水保持搅动。他并不想让俄托斯现在复活,重新参与到战斗中来,但当厄菲阿尔特斯冲到他们面前只剩几英尺的时候,波西也不得不分散了注意力。 伊阿宋和波西做好迎击巨人的准备。他们围着厄菲阿尔特斯,不停挥砍戳刺着,就像金色和铜色的两团闪光,但巨人挡开了他们的每一次攻击。 “我不会投降的!”厄菲阿尔特斯咆哮着,“你们可以毁掉我的精彩表演,但盖娅仍然会毁掉你们的世界!” 波西猛冲出去,将巨人的长矛砍成两截。厄菲阿尔特斯眼睛眨都不眨,用长矛的钝头向下横扫,将波西撞倒在地。波西被狠狠地扫飞了出去,持剑的胳膊着地,激流剑咔嗒一声脱手了。 伊阿宋想要占得先机。他跨入巨人的防御圈,朝他的胸膛刺了出去,但不知为何厄菲阿尔特斯挡开了这一击。他将长矛尖端的那一段刺向伊阿宋的胸膛,把他的紫色T恤划成了背心。伊阿宋脚下一个踉跄,看着自己的前胸渗出了细细的血痕。厄菲阿尔特斯把他踢向后方。 在上面的皇帝包厢里,小笛惊叫了出来,但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咆哮声中。巴克斯脸上带着娱乐的笑容观看着角斗,同时大声地嚼着薯片。 厄菲阿尔特斯矗立在波西和伊阿宋面前,把他那砍成两半的长矛分别举在两个人的脑袋上。波西持剑的那只胳膊已经失去知觉了,伊阿宋的罗马短剑也飞到了竞技场地面的另一端。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波西抬头看了一眼巴克斯,考虑着要把怎样的临终诅咒施加在这个废物酒神身上,这时他看到罗马竞技场的天空上有一个东西正在迅速往下降——那是一个巨大的深色椭圆形物体。 俄托斯在湖里号叫着,想要警告他的兄弟,但他那张半隐半现的脸孔只能发出“啊啊哦哦呜呜呜”的声音。 “别担心,兄弟!”厄菲阿尔特斯说,他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位混血半神,“我会让他们吃尽苦头的!” 这时,阿尔戈二号出现在天空之中,左舷先出现,绿色的火焰从弩炮中爆了出来。 “说实在的,”波西说,“留意你身后。”他和伊阿宋翻滚到一边,厄菲阿尔特斯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咆哮着。 波西跳到一条壕沟里,就在此时,爆炸震撼了整座罗马竞技场。当他再一次爬出来,阿尔戈二号正在入场并准备降落。伊阿宋把脑袋从被他临时充作炸弹掩体的塑料马儿身后探出头来。厄菲阿尔特斯浑身被烧得焦黑,躺倒在竞技场的地上,哀号不已。他身体周围的沙砾都被烤焦,因为希腊火的超高温度而变成了一圈明晃晃的玻璃。俄托斯在湖水里挣扎着,努力想恢复形体,但他的胳膊以下完全一团糟,就像一大坨燕麦粥似的。 波西蹒跚着走向伊阿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群灵魂给了他们持续不断的热烈欢呼,与此同时,阿尔戈二号伸展开着陆齿轮,稳稳地停在竞技场的地面上。雷奥站在船舵那里,黑兹尔和弗兰克分别在他两侧,都笑得很开心。海治教练绕着武器平台在跳舞,朝着空气不断挥舞着拳头,同时在呐喊:“干得好!” 波西转向皇帝包厢。“如何?”他朝巴克斯喊道,“对你来说这样的娱乐足够了吧?你这个喷着酒气的小……” “不必发牢骚了。”突然之间这位神祇就来到竞技场上,站在他身旁,他掸了掸紫色罩袍上的薯片残渣,“我已经认定了,在这场战斗中你们是配得上我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伊阿宋愤怒地吼道,“你根本什么都没做!” 巴克斯走到湖水边缘。湖水立刻被排干,只留下一团俄托斯脑袋形状的烂泥。巴克斯小心地选着路,走到湖底,抬头看着周围的观众。他举起了酒神杖。 人群嘲弄地大叫着,纷纷举起了大拇指,朝地下指去。波西一直弄不清楚这代表的是允许他活着还是要让他死。两种代表的意思他都听说过。 巴克斯选择了更富娱乐性的选项。他用他的松果手杖狠狠地抽着俄托斯的脸。这一大坨俄托斯牌燕麦粥终于完全碎裂瓦解了。 人群更加狂热起来。巴克斯爬出湖底,大摇大摆地走到厄菲阿尔特斯面前,他仍然摊开四肢躺在地上,全身被烤煳了,还冒着烟。 巴克斯再一次举起了酒神杖。 “杀呀!”人群呐喊起来。 “别杀我!”厄菲阿尔特斯哀号着。 巴克斯用力向巨人的鼻子戳去,厄菲阿尔特斯破碎成一堆灰尘。 灵魂们欢呼起来,向巴克斯抛撒着同样是灵魂状态的五彩纸屑。巴克斯绕着整个赛场大步走着,双臂胜利般地举起,欣喜地享受着膜拜。他朝着混血半神们露出笑容。“我的朋友们,这才叫真正的表演!而且我做了些事情。我杀了两个巨人!” 当波西的朋友们纷纷从战船上岸之后,灵魂观众们闪着微光消失了。小笛和尼克从皇帝包厢里挣扎着跑了出来,然后这座竞技场上的魔法翻新着又恢复成一片迷雾。竞技场的地面仍然是固体的,但整座露天场地看上去仿佛已经几万年没有经历过一次美妙的猎杀巨人表演了。 “好了,”巴克斯说,“这可真够有乐趣的。你们现在得到我的批准,可以继续旅程了。” “你的批准?”波西愤怒地喊起来。 “是的。”巴克斯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尽管你自己的旅程可能要比你期待的更加困难一点点,海神尼普顿之子。” “是希腊海神波塞冬。”波西下意识地纠正了他,“什么叫作‘我自己的’旅程?” “你们可以试试艾曼纽大楼后面那块停车的空地。”巴克斯说,“那是绝佳的突围地点。现在,我的朋友们,再会了。还有,啊,祝你们在其他小事情上都有好运。” 酒神消失在一团雾气弥漫的云中,留下一阵轻微的葡萄汁香气。伊阿宋朝着小笛和尼克跑了过去。 海治教练则和黑兹尔、弗兰克还有雷奥一起朝着波西跑了过来。 “那就是狄奥尼索斯吗?”海治问道,“我爱那个家伙!” “你们还活着!”波西对大家说,“巨人们说你们已经被抓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雷奥耸耸肩:“噢,那只是雷奥·瓦尔迪兹又一项绝妙的伟大方案而已。你会惊讶地发现,一个阿基米德的球体,一位能感知到地下情况的女孩,还有一只鼬鼠,这些能让你达到多么不可思议的程度。” “我是那只鼬鼠。”弗兰克闷闷不乐地说。 “基本上就是这样,”雷奥解释道,“我用阿基米德的设备激活了一个液压传动螺旋系统——顺便说一句,等我把这东西安装到船上的时候肯定棒极了。黑兹尔感觉到了钻孔到地表上的最佳路径。我们造出了一条大隧道,足够一只鼬鼠通过,然后弗兰克就爬了上去,身上带着我迅速组装出来的简易信号发射器。在那之后,剩下的事情就是黑进海治教练最喜欢的卫星频道的网络,然后告诉他把船开过来营救我们。在他和我们接头之后,找到你们就很容易了,这还多亏了罗马竞技场整个建筑腾起的那道神祇一般的光辉。” 雷奥的这段故事波西只听懂了百分之十,不过他觉得已经足够了,因为他还有更加紧迫的问题要问:“安娜贝丝在哪里?” 雷奥抽搐了一下:“呃,关于这个……我们认为,她现在仍然麻烦在身。受伤了,大概摔坏了腿——至少从盖娅给我们看的画面上是这样。我们下一站就去救她。” 两秒钟之前,波西已经做好崩溃的准备了。现在又一波肾上腺素的巨浪冲刷过了他的整个身体。他想要把雷奥掐死,质问他为什么阿尔戈二号没有一开始直接去援救安娜贝丝,但他想了想,觉得那样听上去有一点太忘恩负义了。 “告诉我那个画面是怎么回事。”他说,“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地面颤动起来。木板纷纷开始消失,流沙开始渗入下方地宫的缝隙中。 “我们上船再说吧。”黑兹尔提出建议,“我们最好在还能离开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 他们航出了罗马竞技场,在罗马城的房顶上空掉头向南驶去。 在圆形竞技场的广场周围,交通车流停了下来。一大群凡人聚在一起,可能在纳闷为什么这个建筑物的废墟会一直冒出奇怪的光亮和声响。从波西看到的情况来说,巨人那些宏大的毁灭计划全都没有成功。这座城市看上去和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人注意到天空中飞过一艘巨大的希腊三层桨座战船。 混血半神们在船舵处集合。伊阿宋给小笛扭伤的肩膀缠着绷带,黑兹尔坐在船尾,把神食喂给尼克吃。冥神哈迪斯之子几乎没有力气抬头。他的声音细若游丝,黑兹尔只能低下头凑过去,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弗兰克和雷奥描述着那件堆满了阿基米德球体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还有盖娅在青铜镜里展示给他们看的画面。他们迅速决定了,最有可能找到安娜贝丝的线索是巴克斯之前提到的那条含义模糊的建议:艾曼纽大楼,不管它到底是哪儿。弗兰克开始在船舵的电脑上输入文字,雷奥则狂暴地敲打着控制台,同时嘟囔着:“艾曼纽大楼。艾曼纽大楼。”海治教练想要帮忙,便和一张上下颠倒的罗马街道图摔起跤来。 波西半跪在伊阿宋和小笛身边:“肩膀怎么样了?” 小笛露出一个微笑:“正在痊愈。你们两个人都太棒了。” 伊阿宋用胳膊肘戳了戳波西:“你和我,这个组合不算太糟。” “反正比堪萨斯玉米地里那场比赛好多了。”波西表示赞同。 “在这里!”雷奥喊了出来,指着显示器,“弗兰克,你真是太神了!我这就设定路线。” 弗兰克耸了耸肩膀:“我只是能理解屏幕上的字而已。有一个中国游客把这地方标记在谷歌地图上了。” 雷奥朝其他人咧开嘴乐起来:“他认得中文!” “只是一点点啦。”弗兰克说。 “这也太酷了吧。” “伙计们。”黑兹尔插了进来,“我真不愿意打断你们的互相赞美,不过你们应该过来听听这个。” 她扶着尼克站了起来。尼克的肤色一直都很苍白,但现在他的皮肤看上去就像奶粉一样。他那漆黑深邃的双眼,不禁让波西想到了他曾看到过的那些被解放出来的战俘囚犯的样子。不过波西认为之前尼克基本上已经属于这种情况了。 “谢谢你们。”尼克的声音沙哑,他的目光焦急地望向整个团队,“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希望。” 在之前的一个多星期里,波西一直在酝酿着许多严厉而尖刻的话语,等着再见到尼克的时候扔给他听,但这个家伙现在看上去是如此的伤心而虚弱,波西真是一点怒火也燃不起来了。 “一直以来你都知道两个营地的存在,”波西说,“你本可以在我第一天到达朱庇特营地的时候告诉我我是谁,但你没有那么做。” 尼克靠着船舵,身子向下滑了滑:“波西,我很抱歉。我是去年才发现朱庇特营地的。我的爸爸指引我来到那里,不过我不明白这是因何缘故。他告诉我,诸神已经让这两个营地隔绝了几个世纪,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时机还不对。但他说让我了解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一阵咳嗽让他不得不弯下腰去。 黑兹尔扶住他的肩膀,直到他再次直起身子。 “我……我认为爸爸那是在指黑兹尔的事。”尼克继续说道,“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她。但现在……我认为他想让我了解两个营地同时存在,因为这样我就能理解你们的任务有多么重要。因此我前去寻找了死亡之门。” 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电流。字面意义上的,因为伊阿宋开始放射出电火花。 “你找到那些门了吗?”波西问道。 尼克点点头:“我太愚蠢了。我以为在冥界里我可以随心所欲去任何地方,但我直接走进了盖娅的圈套。我就像是要从黑洞里逃跑一样难以脱身。” “嗯……”弗兰克咬着嘴唇,“你所指的黑洞是什么?” 尼克想要开口回答,但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内容,都一定太过令人恐惧,说不出来。他转身看向黑兹尔。 黑兹尔把手扶在弟弟的手臂上:“尼克告诉我,死亡之门在两端各有一道——一端是凡人的世界,另一端是冥界。凡人这一端的大门入口在希腊。那里被盖娅的部队重兵把守。他们就是在那里把尼克带回到了地面的世界,随后将他押送到了罗马。” 小笛现在一定感到很紧张,因为她的丰饶之角向外喷出了一个奶酪汉堡。“这扇门具体在希腊的哪里?” 尼克困难地倒吸了一口气:“哈迪斯之屋。那是古希腊伊庇鲁斯的一个地下神殿。我可以在地图上将它标记出来,但是……但是凡人世界这一侧的入口并不是问题所在。在冥界里,死亡之门是位于……位于……” 波西的后背上就好像被一只微小的蜘蛛爬过一样,泛起了一阵寒意。 黑洞。冥界里某个无法逃脱的地方,就连尼克·德·安吉洛都没法去的地方。为什么波西之前没有想到那里呢?他曾经到过非常靠近那里的边缘之处。到现在他仍然会在噩梦里见到这个地方。 “塔塔勒斯。”他猜测地说,“冥界的最深处。” 尼克点点头:“他们把我放到了那个坑下面,波西。我在那下面见到的东西……”他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黑兹尔抿起了嘴唇。“从来没有凡人去过塔塔勒斯。”她解释说,“至少,没有人去过那里还能活着回来。那里是冥神哈迪斯的顶级安全监狱。远古的泰坦们,还有诸神的其他敌人全都被束缚在那里。那里也是所有魔兽在地面上死去之后要前往的地方。那里……呃,没有人知道那里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她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弟弟,心里想着的后半句话没有必要说出来,大家也都明白:那里什么样子,只有尼克知道。 黑兹尔把尼克的冥铁剑递给了他。 尼克倚靠在剑上,仿佛那是一根老年人的手杖:“现在我理解了,为什么哈迪斯都没能关上死亡之门。”他说,“还有为什么诸神不会进入塔塔勒斯。即使是死神塔纳托斯自己,也无法接近那个地方。” 雷奥从舵轮上瞥了他一眼:“那么让我猜一猜,我们必须要去那里?” 尼克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我是哈迪斯的孩子,连我都几乎没法幸存下来。盖娅的军队立即就压倒了我的力量。它们在那下面极其强大……没有混血半神有希望抵抗得住。我差一点就要精神错乱了。” 尼克的双眼看上去就像是被打碎的玻璃。波西不禁难受地在想,是不是他内心的某块地方也永远破碎了。 “那么我们就航向伊庇鲁斯。”波西说,“我们只要把凡人这一端的大门关上就可以了。” “我也希望能那么简单。”尼克说,“死亡之门必须要在两端同时控制才能够关闭。这就像是某种双重密封装置。也许,我是说也许,到达哈迪斯之屋以后,你们七个人协同作战,是可以在凡人的这一端打败盖娅的军队。但你们必须还要有一支队伍同时在塔塔勒斯那一端战斗,这支队伍要强大到足以在魔兽的主场领地内打败一支魔兽大军才可以。” “肯定会有办法的。”伊阿宋说。 没有人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波西觉得自己的内脏往下一沉。随后他意识到整艘船都在朝着一幢像宫殿一样的巨大建筑下降。 安娜贝丝。尼克带来的消息太令人惊骇,波西在之前的片刻时间里已经忘记了她仍然身处险境,这让他感到了惊人的负罪感。 “随后我们会解决塔塔勒斯的问题。”他说,“那下面是艾曼纽大楼吗?” 雷奥点点头:“巴克斯说了那后面有个停车场空地什么的?你看,那就是了。现在要怎样?” 波西回忆起了他梦境里那个黑暗的房间,那个被称为“女士”的魔兽发出邪恶的嗡嗡声。他回忆起了当安娜贝丝在萨姆特堡垒与那群蜘蛛遭遇并平安归来之后,她的样子看上去有多么震惊不安。波西开始怀疑起下面那个神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比如说,字面意义上的万蛛之母。如果他的怀疑是正确的,而安娜贝丝已经被困在那下面单独面对那个怪物好几个小时了,她的腿还摔坏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已经不在乎她的任务是否必须要独自完成了。 “我们必须把她救出来。”他说。 “嗯,是啊。”雷奥表示赞同,“但是,嗯……” 他看上去像是想要说:如果我们已经来晚了怎么办? 不过他还是很明智地改变了话头:“那边就是停车场的空地了。” 波西看向海治教练:“巴克斯说过关于‘突围’的话。教练,你是不是还存着不少弩炮的弹药?” 半羊人压抑不住脸上的笑容,笑得就像是一头野蛮的山羊。“我以为你不会问到呢。” 第四十九章 半人半蜘蛛的纺织比赛 安娜贝丝已经到达了恐怖的极限。 她先是被性别歧视的灵魂们袭击,随后又摔坏了脚踝。她被一只蜘蛛大叫追着爬过了一个深坑。而现在,身上带着剧痛,脚踝被包裹在木板和气泡包装纸里,除了匕首以外毫无武器,现在还要面对阿拉克涅——一个半蜘蛛半人的巨大怪物。她想要把安娜贝丝杀掉,然后将这件事作为纪念制成一幅织锦。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安娜贝丝战栗过,浑身大汗过,呜咽过,忍住过无数眼泪。她的身体早已因为害怕而想要放弃,而她的精神一直在说着:好的,抱歉,我已经不可能比现在更害怕了。 所以,安娜贝丝现在反而开始思考。 这个巨大的怪物堵在通向那尊被蜘蛛网覆盖的雕像的路上。她正在一根根蛛丝上移动着,同时开心地发出咝咝的声音,她的四只眼睛在黑暗中全都反着光。显然她现在既不着急,也不想放慢步调。 安娜贝丝真希望这怪物的动作能慢一点。 倒不是说这有多重要。安娜贝丝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没法跑的,而且她也不喜欢在这种条件下战斗。阿拉克涅大概有好几百磅重。那些长着倒刺的蜘蛛腿是完美的捕猎和杀戮工具。而且,阿拉克涅很可能还有其他恐怖的能力——比如说用毒牙咬人,或者就像一个古希腊的蜘蛛侠那样抛出蜘蛛网之类。 不行。战斗并不是解决方式。 那么只剩下计谋和头脑了。 在古代的传说中,阿拉克涅是因为傲慢而惹上麻烦的。她吹嘘自己的织锦技艺比雅典娜还要高超,而这一切导致了奥林匹斯山的首次电视直播的惩罚节目:你以为你能比一位女神织得还要好?阿拉克涅输惨了。 安娜贝丝知道高傲是怎么一回事。那也是她自己的致命瑕疵。她必须经常提醒自己,她一个人是没法完成所有事情的。而且也不是每一件事的最佳人选都是她。有时候她会目光短浅,忘记其他人的需求,甚至包括波西在内。而且一谈及她最喜欢的内容,她很容易就会分心。 但她能不能利用这样的弱点来对付这只蜘蛛呢?说不定能拖延一些时间……尽管她不确定拖延下去能有什么帮助。她的朋友们是无法来找她的,即使他们知道她去了哪儿也不行。援军无法到来。然而尽管如此,拖延下去总比死掉强。 她努力保持着自己镇静的表情,不过在脚踝伤到的情况下这并不容易。她无力地依靠在离身边最近的一幅织锦上——那图案描绘了古罗马的城市风光。 “真了不起啊。”她说,“和我说说这幅织锦吧。” 阿拉克涅的嘴唇在下颌之上扭曲了:“你为什么在乎这个?你马上就要死了。” “呃,好吧。”安娜贝丝说,“但你在画面中捕捉到的光线角度真是太惊人了。这些阳光你是用真正的金线织出来的吗?” 这幅织锦真是绝妙的作品。安娜贝丝不用假装印象深刻,它真的很棒。 阿拉克涅露出了一个自命不凡的笑容:“不,孩子,不是金子。我混合了颜色,让明黄色与深色调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还能显出三维立体的效果。” “美极了。”安娜贝丝的大脑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部分:一部分在承担着这次谈话,另一部分则疯狂地运转着,想要抓住任何能生存下来的计划。然而她什么都没想出来。阿拉克涅只被击败过一次——败于雅典娜本人。需要凭借天神的魔法和不可思议的技艺,才能获得那场编织竞赛的胜利。 “那么……”她说,“你是亲眼看见这幅美景的?” 阿拉克涅发出咝咝的声音,她的嘴里冒出了泡沫,这可不太有吸引力。“你正在努力拖延你的死期。这可不会奏效的。” “不,不。”安娜贝丝坚持着,“这些美丽的织锦不能让所有人见到,真是太可惜了。它们应该被送到博物馆,或者……” “或者怎样?”阿拉克涅问道。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安娜贝丝的脑海里生长完全,蹦了出来,就好像她的妈妈从宙斯脑袋里跳出来一样。但这样做她能成功吗? “没什么。”她充满渴望地叹了口气,“这是个愚蠢的想法。太糟了。” 阿拉克涅爬到了雕像上,栖在女神雕像的肩膀上。即使从这个距离,安娜贝丝也能闻到蜘蛛发出的恶臭,就像整整一间面包店做出来的点心被留在那里放了一个月之后发出的霉味一样。 “什么?”蜘蛛质问道,“什么愚蠢的想法?” 安娜贝丝竭力让自己撑住,不要后退。无论脚踝是否受伤,她身体里的每根神经现在都激荡着恐惧,告诉她要赶紧逃离这个悬停在她上方的巨型蜘蛛。 “噢……是这样,我之前负责重新设计了奥林匹斯山。”她说,“你知道的,就在泰坦战争结束后。我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工作,但我们还需要大量公共艺术品用来布置。比如说,诸神的王座厅……我刚刚在想,你的作品如果能展示在那里就完美了。奥林匹斯的神灵们最终将会看到你是个怎样的天才。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想法很愚蠢吧。” 阿拉克涅那长满硬毛的下腹部开始颤抖起来。她的四只眼睛闪着微光,好像在每一只眼睛之后都隐藏着不同的念头,她正在努力将这些念头编织进一张连贯清晰的大网一样。 “你重新设计了奥林匹斯山。”她说,“我的作品……放在王座厅。” “嗯,其他地方也都需要。”安娜贝丝说,“主厅可能会需要好几幅。那幅希腊风景的织锦——九位缪斯女神一定会很喜欢的。而且我很确定其他神祇会为了你的作品争吵起来的。他们肯定要争抢着把你的织锦挂在他们自己的宫殿里。我猜,除了雅典娜,其他神祇还从来都没有见识过你的手艺吧?” 阿拉克涅猛地合上了下颌:“几乎没有。在古代,雅典娜把我的所有好作品都毁了。你看,我的织锦以不带奉承的方式描绘诸神的行为。你妈妈可不怎么欣赏这种事情。” “这可真虚伪。”安娜贝丝说,“因为诸神一直以来都在互相取笑找乐子。我觉得关键在于要挑起一位神祇来对抗另一位。比如说,如果有那么一幅取笑我妈妈的织锦,那战神阿瑞斯肯定爱极了。他一直都很记恨雅典娜。” 阿拉克涅的脑袋倾斜到了一个不正常的角度:“你会跟你的亲妈妈对着干?” “我只是在告诉你阿瑞斯会喜欢什么。”安娜贝丝说,“而宙斯肯定愿意拿些东西去嘲笑波塞冬。噢,我敢担保,如果奥林匹斯天神们看到了你的作品,他们会意识到你有多棒,而我也只好搞一场投标的价格战。至于和我妈妈对着干,那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她派我来这里送死,不是吗?上一次我在纽约见到她时,她基本上已经和我脱离母女关系了。” 安娜贝丝对她讲述了之前的事情。她将自己的苦涩和悲伤表达给了她,而且听上去绝对真实诚恳。蜘蛛甚至都没动弹。 “雅典娜本性就是如此。”阿拉克涅咝咝地说,“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会抛弃。女神肯定不会允许我的织锦被展示在诸神的宫殿里。她一直都很嫉妒我的才能。” “想象一下在经历了这么久之后,你最后终于大仇得报的感觉吧。” “大仇得报没问题,那就是杀了你!” “好吧,我估计是。”安娜贝丝抓了抓头,“或者……让我成为你的代理人。我可以将你的作品引荐到奥林匹斯山。我可以布置一场展示给其他诸神的展览。等到我妈妈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奥林匹斯天神们最终会看到,你的作品才是更棒的。” “那么你承认了!”阿拉克涅高喊道,“雅典娜的一个女儿承认了我是更棒的!噢,这听上去真甜蜜。” “而这能为你带来许多好处。”安娜贝丝指出,“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就只能一直生活在这片黑暗里。如果盖娅摧毁诸神的话,他们就再也没法了解到你是更好的织工了。” 巨型蜘蛛发出了咝咝的叫声。 安娜贝丝很担心她的妈妈会突然出现,然后用某种恐怖的苦难来诅咒她。每个雅典娜的孩子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妈妈在所有事情上都是最棒的,而且你永远永远也不能否定这点。 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或许雅典娜理解安娜贝丝说这些话只是为了保命。又或许雅典娜现在情况很糟糕,被她的希腊神格和罗马神格撕扯得快要精神分裂,所以根本就没法注意到安娜贝丝。 “这样可不行。”阿拉克涅说,“我不会允许的。” “好吧……”安娜贝丝移动着身体,想要将重心移开那只疼得一跳一跳的伤脚。一道新的裂痕出现在地板上,她只好跛着脚缩了回来。 “当心!”阿拉克涅喊道,“这间神殿的地基在好几个世纪之前就被侵蚀空了。” 安娜贝丝吓得心跳都乱了:“侵蚀空了?” “你完全不清楚,我们的下方沸腾着多大的恨意。”蜘蛛说道,“这些充满恶意的怨念来自如此众多的魔兽,它们全都想要接近帕台农的雅典娜然后毁掉它。我的蛛网是唯一能支撑起这个房间的东西,女孩!踏错一步,你就会一路掉进塔塔勒斯——而且相信我,不像死亡之门,这里是有去无回的,你会摔得很惨!在你还没把我的艺术作品的展示计划都告诉我之前,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 安娜贝丝的嘴里有股锈味儿。一路掉进塔塔勒斯?她努力想要集中精神,但这并不容易,因为地板一直在嘎吱作响,慢慢开裂,碎石落入下方的虚无之中。 “啊对,计划。”安娜贝丝说,“呃……就像我说的,我非常愿意将你的织锦带去奥林匹斯山,将它们挂得到处都是。你可以永远用你的精湛技艺给雅典娜迎头痛击。但我能这样做的唯一方式是……不行,这样太困难了。你还是直接过来杀了我吧。” “不行!”阿拉克涅喊道,“这样简直不能接受。潜伏在这里苦思冥想已经不能带给我任何乐趣了。我必须要把我的作品送上奥林匹斯山!我需要做些什么?” 安娜贝丝摇着头:“抱歉,我什么都不能说。干脆把我推进塔塔勒斯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吧。” “我拒绝!” “别太荒唐啦。杀了我吧。” “我才不听你的命令呢!告诉我我必须做些什么?不然……不然……” “不然你就杀了我?” “是的!不对!”蜘蛛用自己的前腿捧住脑袋,“我必须把我的作品送上奥林匹斯山。” 安娜贝丝努力控制住激动之情。她的计划看来真的奏效了……但现在她仍然要让阿拉克涅确信,然后让她去做出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她记起了弗兰克·张给过她的忠告:“越简单越好。” “我估计需要扯出一些丝绳,做点东西。”她让步地说道。 “我可以吐丝啊!”阿拉克涅说,“我是只蜘蛛!” “是的,但如果要把你的作品放到奥林匹斯山展示,我们需要一份合适的面试材料。我必须把这个概念贯彻进去,再提交一份申请,把一堆文件订在一起。嗯……你有没有大头照?” “大头照?” “就是黑白的……呃,别管了。面试材料才是最重要的。这些挂毯绝妙极了。但诸神还会要求一些真正特殊的东西——一些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展示你天分的东西。” 阿拉克涅咆哮起来:“你是在说,这些还不是我的最佳作品吗?你是要挑战我,和我进行比赛吗?” “噢,不是!”安娜贝丝笑了起来,“我来比?天哪,当然不是。你简直太优秀了。能和你竞争的人只有你自己,看看你是否真的能做出些将你的作品送上奥林匹斯山的东西。” “我当然能了!” “好吧,我的确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面试材料,你知道的……这些都是正式手续。我恐怕会比较困难。你确定你不要直接杀了我省事吗?” “不要再提那个了!”阿拉克涅尖声叫着,“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我会展示给你看的。”安娜贝丝取下她的背包。她将代达洛斯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机器。三角形的图标在黑暗中亮起了光芒。 “那是什么?”阿拉克涅问道,“新型织布机?” “从某种方式上来说是的,”安娜贝丝说,“这个是用来做编织设计的。这里有一张艺术品的设计图是需要你造出来的。” 她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颤抖。阿拉克涅把身体放低,从安娜贝丝的肩膀正上方低头看下来。安娜贝丝控制不住地在想,那些针状的牙齿如何轻而易举地就能咬进她的脖子。 她打开3D成像程序。她上一次的设计图依然显示在上面——那是安娜贝丝这个计划的关键,灵感来自最不像缪斯的那个人:弗兰克·张。 安娜贝丝迅速地做了一些运算。她给这个模型增大了尺寸规模,然后将它的构造展示给阿拉克涅看——那些丝绳是如何编织在一起,随后织成一个巨大的圆柱体的。 电脑屏幕发出的金色光线照亮了蜘蛛的脸孔:“你想让我做的就是那个?但这算不上什么东西!这么小,还这么简单!” “实际大小要比这个大。”安娜贝丝在心里计算着,“你看到这些尺寸值了吗?它当然要做得相当巨大,才能让诸神印象深刻。这东西也许看上去简单,但它这种构造包含着难以置信的性能。你的蜘蛛丝会是完美的材质——既柔软又富有弹性,而且坚硬如钢。” “我明白了……”阿拉克涅皱起眉,“但这东西不是一幅织锦啊。” “这就是为什么它会是一个挑战。它在你的适应区域之外。像这样的一座概念性雕塑,才是诸神正在期盼的。它会被矗立在奥林匹斯山王座厅的大堂入口那里,接受每一位参观者的膜拜。这样你就会永远成名了!” 阿拉克涅的喉咙中发出一声不满意的哼声。安娜贝丝能看出来她并不接受这个。她的两只手开始发冷,手心冒汗。 “这东西会消耗很多蛛网。”蜘蛛抱怨着,“比我在一年之内能吐出来的还要多。” 安娜贝丝正盼着这个呢。她刚才已经计算好了相应的体积和大小。“你得把雕像上的那些蛛网拆掉,”她说,“用那些丝来造。” 阿拉克涅似乎要开口反对,但安娜贝丝朝着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到底什么更重要啊——是蒙着这尊旧雕像呢,还是证明你的艺术品是天下第一呢?当然了,你必须要极其小心。你还要留下足够的蛛网固定住这间屋子。要是你认为这样太困难了的话……” “我可没那么说!” “好吧。只不过……雅典娜之前说过,这样一个编织品对任何织工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即使她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如果你觉得自己做不来的话……” “雅典娜那么说过?” “嗯,是啊。” “荒谬绝伦!我当然能做到!” “太棒了!但你需要现在就开始做了,要赶在奥林匹斯诸神选定了其他的艺术家作品做装饰之前。” 阿拉克涅咆哮着:“如果你在骗我的话,小姑娘……” “你可以把我扣在这里当作人质。”安娜贝丝提醒她,“反正我哪儿也去不了。一旦这雕塑完工,你也会觉得它是你迄今为止做过的最令人吃惊的好作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很乐意去死。” 阿拉克涅犹豫了一下。她那些带刺的蜘蛛腿如此接近,可以一下子就将安娜贝丝刺穿。 “好吧。”蜘蛛说,“最后一次挑战——对战我自己!”阿拉克涅爬回自己的网上,开始拆掉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上的蛛丝。 第五十章 完美陷阱 安娜贝丝已经感觉不到现在的时间了。 她能够感觉到之前吃下的神食在修复她的腿。但是她的脖子后面仍然一下一下跳着疼得很厉害。小蜘蛛从四面的墙上出现,在黑暗里到处爬动着,仿佛正等待着它们女主人的命令。上千只小蜘蛛在织锦背后沙沙地爬动着,让编织出的画面像被风吹动一样晃来晃去。 安娜贝丝坐在不断颤动的地板上,努力想要保存体力。当阿拉克涅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尝试着在代达洛斯的笔记本上寻找信号,好去联系她的朋友们,但她当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所以她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只能以惊讶和恐惧的感受看着阿拉克涅工作。她那八条腿用催眠般的速度移动着,缓慢地拆散雕像周围覆盖的丝绳。 当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显示出她那金色的衣服和明亮的象牙色脸庞之后,整个雕像显得比阿拉克涅更加令人吃惊。她用严厉的表情注视着下方,仿佛在说:给我带点好吃的零食回来,或者其他什么。安娜贝丝能够想象,回到古希腊的时候,漫步在帕台农的神殿里,仰望这尊巨大的雕像。女神手持盾和剑,脚下是大蛇,她那只空着的手掌里是长着翅膀的胜利女神。任何凡人的衣袍对她来讲,大小只够在身上打一个衣服结。 除此之外,雕像还辐射出力量。当雅典娜被渐渐显露出来之后,她周围的空气也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她那象牙色的皮肤放射出生命的光芒。整间房子里的小蜘蛛都变得焦躁不安,开始退到门厅里去。 安娜贝丝猜测,阿拉克涅的网不知以何种方式覆盖并抑制住了雕像的魔力。现在它已经被解放,帕台农的雅典娜便让这间屋子充满了魔法的能量。无数世纪以来凡人的顶礼膜拜和贡品焚烧,使得这种力量得以延续。这尊雕像里充满了雅典娜的力量。 阿拉克涅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一直在低声自言自语,计算着丝线的长度,以及工程所需要的丝绳的数量。只要她一犹豫,安娜贝丝就大声喊出鼓励的话语,而且不断提醒她,她的织锦悬挂在奥林匹斯山上这件事将会有多么美妙。 雕像越来越温暖明亮,这让安娜贝丝能够看到这间神殿里的更多细节。这座罗马的石质建筑曾经可能会微微发出白光,阿拉克涅过去的那些受害者和食物们——那些变黑的骨头悬挂在网上。巨大的丝质缆索连接着地板和天花板。安娜贝丝现在终于注意到,她脚下的大理石瓷砖是多么易碎。它们的上面覆盖着一层蛛网,就像用网兜固定住一面打碎了的镜子一样。只要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轻微地移动一下,更多的裂痕就从地板上传播出去,越变越宽。在某些地方,地板上已经出现了像下水道检修孔一样的大洞。安娜贝丝几乎要祈祷这间屋子再次变黑,即使她的计划成功,即使她打败了阿拉克涅,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要如何才能从这间房间里逃出去。 “这么多丝,”阿拉克涅嘟囔着说,“我都可以做出二十幅织锦了。” “继续加油!”安娜贝丝喊着,“你的作品现在看起来棒极了。” 蜘蛛继续工作着。过了像是永恒那么久的一段时间,一座蛛丝堆成的闪光小山,堆在了雕像的脚边。这个房间的四壁仍然覆盖着蛛网,把房间支撑在一起的缆索也没有被破坏。然而,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已经解放了。 “请快醒过来。”安娜贝丝向雕像祈求着,“母亲,帮帮我。” 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地板上的裂痕似乎传播得更加广泛了。据阿拉克涅所说,在无数个世纪之内,那些魔兽们的恶意已经把这座神殿的地基侵蚀空了。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的,现在雅典娜的雕像被解放出来,可能会吸引来自塔塔勒斯的魔兽们的更多注意力。 “设计图你得抓紧了。”安娜贝丝说。她把电脑屏幕转向阿拉克涅,让她去看。但蜘蛛打断了她:“我早就记在脑子里了,孩子。我有艺术家那观察细节的眼光。” “你当然有。但是我们应该抓紧了。” “为什么?” “嗯……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把你的作品介绍给全世界了。” “嗯。好吧。”阿拉克涅开始编织。这是一项缓慢的工作,要将丝线织成长长的纤维线绳。整个房间颤动着。安娜贝丝脚下的裂痕变得越来越宽。 即使阿拉克涅注意到了,她似乎也不在乎。安娜贝丝考虑过用某种方式把蜘蛛推下深坑,但她又否定掉了这种想法。这里并没有足够巨大的洞坑,而且,就算地板崩塌,阿拉克涅还可以用她的蛛丝悬挂在房上,再逃脱出来,而安娜贝丝和这尊古代雕像就只能一路摔进塔塔勒斯了。 阿拉克涅缓慢地将长长的丝绳编织到一起。她的技艺是完美无瑕的。安娜贝丝也不得不觉得印象深刻。她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了一种短暂的质疑,如果阿拉克涅当年真的比雅典娜的编织技艺要好呢? 但阿拉克涅的技艺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她被惩罚是因为太过骄傲和粗鲁。无论你自己有多么棒,你都不能直接去侮辱诸神。奥林匹斯诸神们一直在提醒人们,他们永远比你们要棒,所以你们不要自以为了不起。不过……就夸下海口这种事来说,被变成一个永生不死的怪物大蜘蛛,似乎还是太过严酷的惩罚。 阿拉克涅迅速编织着,将这些绳结打在一起。很快,刚才的构造图案已经完成了。在雕像的脚下,矗立着一个丝质绳结的圆柱体编织物,直径有五英尺宽,高度有十英尺。圆柱的表面闪烁着像鲍鱼壳一样的微光,但它对安娜贝丝来说谈不上美观。这东西的唯一功能就是:一个陷阱。如果它真的奏效了,那才叫美呢。 阿拉克涅转向安娜贝丝,露出了一个迫切的微笑:“完成了!现在,我的回报呢!向我证明,你会履行你的承诺。” 安娜贝丝研究着这个陷阱。她皱起眉头,到处走动,从每一个角度检查着编织的成果。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拖着自己的伤脚踝,弯下腰去,用手和膝盖爬到了圆柱体里面。她早已在头脑中就完成了相关的计算和测量。如果她算错了,那她的计划就完蛋了。她从丝质的内部通道中滑了出来,没有触到内壁。蛛网的确很黏,但这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从另一端爬出来,摇了摇头。 “有个瑕疵。”她说。 “什么?!”阿拉克涅喊道,“不可能!我一直是按你的示意图……” “里面。”安娜贝丝说,“你自己爬进去看看。就在正中间。是编织上的瑕疵。” 阿拉克涅从嘴里吐出泡沫。安娜贝丝担心有些逼得太紧了,如果这只蜘蛛一怒之下一口把她吃下去,那样的话她就会变成蛛网上的另一具尸骨了。 不过,阿拉克涅只是在脾气暴躁地踱着她那八条腿:“我从来不会出错的。” “噢,瑕疵很小。”安娜贝丝说,“你可以修复它。我只想把你最完美的作品展示给诸神。进到里面检查一下吧。如果你能修好它,我们就把它送到奥林匹斯山上去。你将会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艺术家。他们可能会把九位缪斯女神解雇,然后雇你来监管所有的艺术。阿拉克涅女神……是的,对此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女神……”阿拉克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好,好,我会修复这个瑕疵。” 她将脑袋伸进圆柱内部的通道里:“在哪儿?” “就在正中央。”安娜贝丝喊道,“进去吧。那里面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紧。” “我没事的!”她打断她,然后蠕动着爬了进去。 就像安娜贝丝所希望的那样,蜘蛛的腹部整个钻了进去,显得很紧。当她努力把自己的身子推过去的时候,那些编织好的丝绳张开来,将她容纳进去。阿拉克涅将自己的下腹部和吐丝器整个都塞了进去。 “我没看到任何瑕疵!”她说。 “真的吗?”安娜贝丝问道,“好吧,这很奇怪。那你出来,我进去再看看。” 揭示真相的时刻到了。阿拉克涅蠕动着想要退出来,然而编织的通道在她周围收缩,迅速将她固定住了。她努力地想向前蠕动,但这个陷阱已经把她的整个腹部都裹了起来。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她都动弹不得。安娜贝丝本来很担心蜘蛛那些带刺的长腿可能会划破丝线,但阿拉克涅的蛛腿全都被紧紧地压在她的身体上,令她几乎动弹不得。 “这……这是什么?”她喊道,“我被塞住了!” “啊,”安娜贝丝说,“我忘记告诉你了。这个艺术品被称作中国绳结。至少,这是它的巨大变形版本。我称其为中国式蜘蛛绳结。” “这是背叛!”阿拉克涅猛踢着腿,来回滚动,不停扭着身子,但陷阱仍然将她裹得紧紧的。 “这是事关生存的事情。”安娜贝丝纠正道,“无论如何你也是打算要杀了我的,不管我帮你还是不帮你,对不对?” “啊,那是当然!你是雅典娜的孩子。”陷阱仍然很近,“呃,我是说……不,当然不是!我会尊重我的承诺。” “啊哈,”安娜贝丝向后退着,同时这个编织的圆柱体内部开始再次猛踢起来,“通常情况下这些陷阱会用竹篾来编织,但蜘蛛丝的材质更好用。它能紧紧地迅速固定住你,而且材料强韧,无法打破——即使是你也一样。” “啊——”阿拉克涅翻滚蠕动着,但安娜贝丝躲开了她翻滚的路径。即使她的脚踝受伤,她也可以成功避开一个丝质手指陷阱的。 “我会毁灭你!”阿拉克涅保证道,“我是指……不,如果你让我出去,我会对你非常好的。” “如果我是你,我会省省力气。”安娜贝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感到放松,“我这就叫我的朋友们来。” “你……你要把他们叫来欣赏我的艺术品?”阿拉克涅充满希望地问道。 安娜贝丝环视这间屋子,还是有某种方式可以送出一条彩虹女神讯息到阿尔戈二号的。她的瓶子里还有一些水,但如何才能制造出足够的光线和烟雾,在这样黑暗的洞穴中造出一条彩虹来呢? 阿拉克涅开始再次翻滚起来。“你是叫你的朋友们来杀我!”她尖叫着,“我不要死!不要像这样!” “冷静下来,”安娜贝丝说,“我们会让你活着的。我们只想要那尊雕像。” “雕像?” “是的。”安娜贝丝本不应该把这些说出来,但现在她的恐惧已经转变为愤怒和恨意,“我将要在奥林匹斯山最显要的位置展示的艺术品,不可能是你的作品。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才属于那里——就端放在诸神的中央公园内。” “不!不!那也太可怕了!” “噢,不会直接是那样的。”安娜贝丝说,“首先我们会把雕像带去希腊。有预言告诉我们说,她有帮助我们打败巨人的力量。在那之后……嗯,我们没法直接把它送回帕台农神庙。那样的话将会引发太多问题。它在奥林匹斯山上将会更安全。它会让所有雅典娜的孩子们团结起来,并且给希腊和罗马带来和平。感谢你将这尊雕像安全地保存了那么多个世纪。你帮了雅典娜一个大忙。” 阿拉克涅尖叫厮打着。一段蛛丝从怪物的吐丝器中射出,粘在了墙上的一幅挂毯上。阿拉克涅收缩着腹部,盲目地撕扯着粘住的织物。她继续翻滚着,随机地射出蛛丝,将魔法火焰的火盆弄翻,扯开地板上的瓷砖。整个房间摇动着。那些织锦开始燃烧起来。 “快停下来!”安娜贝丝跛着脚躲开蜘蛛射出蛛丝的路径,“你会让整个洞穴坍塌,我们两个都会死的!” “那也比看着你赢了要好!”阿拉克涅叫喊着,“我的孩子们!帮帮我!” 噢,棒极了。安娜贝丝寄希望于雕像的魔法光环能够让那些小蜘蛛们不敢靠近,但阿拉克涅一直尖叫不断,乞求着它们的帮助。安娜贝丝考虑过要杀了这个蜘蛛女人让她停止叫喊。现在用她的匕首来解决她就很容易了。但她不愿意在魔兽无助的状态下杀掉它们,即使是阿拉克涅也一样。而且,如果她能刺进那个丝织的圆柱,那么这个陷阱可能会松开。很可能在安娜贝丝能够结果她之前,阿拉克涅就会挣脱出来。 所有的这些念头都来得太迟了。蜘蛛开始挤满这间房间。雅典娜的雕像放射出更明亮的光线。蜘蛛们很明显不愿意靠近,但它们拥挤在边缘,好像在蓄积着勇气。它们的母亲正在尖叫着需要帮助。最终,它们会一路倾泻过来,将安娜贝丝覆盖住。 “阿拉克涅,快停下!”她大喊着,“我会……” 阿拉克涅不知以何种方式扭过了她的身体,将她的下腹部指向安娜贝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股蛛丝就像重量级拳击手套那样撞在了安娜贝丝的胸口上。 安娜贝丝向后倒去,她的腿爆发出一阵剧痛。她疯狂地用匕首挥砍着身上的蛛丝,然而阿拉克涅还是用她的吐丝器将安娜贝丝扯了过去。 安娜贝丝终于将蛛丝砍断,爬着逃走了,但那些小蜘蛛正逐渐朝她逼近。 她意识到,即使她竭尽全力去努力,也无济于事。她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阿拉克涅的孩子们将会在她母亲的雕像脚下杀死她。 波西,她心想,对不起了。 就在那一瞬间,这个房间发出了嘎吱声。天花板爆出一团炙热的光线。 第五十一章 稀奇古怪汽车雨 安娜贝丝从前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她还从来没见过天上会下汽车雨。 在洞穴的顶部坍塌以后,阳光洒下来,晃得她的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把眼睛眯成最细的一道缝,瞥见了阿尔戈二号悬停在头顶上。一定是战船用弩炮在地面上方直接炸出了一个大洞。 一块块和停车场大门一样大的沥青路面砸了下来,还带着六七辆意大利小轿车。其中一辆本来会砸到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上,但雕像释放出一团像能量力场一样的光环,把汽车弹开了。不幸的是,那辆被弹开的汽车直直朝着安娜贝丝砸了过来。 她跳到一侧,伤脚踝再次被扭到。一波剧痛几乎令她昏过去,但她还是及时闪开了身子。那辆亮红色的菲亚特500猛地砸上了裹着阿拉克涅的蛛丝陷阱,将洞穴的地面砸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带着中国式蜘蛛绳结一起消失在地下。 当阿拉克涅向下坠落的时候,她尖叫哭喊着,就像行驶在即将撞车的路线上的货运火车。但她的哭号声迅速消散了。在安娜贝丝周围,更多的碎片砸到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大洞。 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仍然完好无损,然而雕像基座下面的大理石已经开始像星爆一样碎裂掉了。安娜贝丝全身都盖满了蛛网。她被房间中留下的蜘蛛丝缠住了手臂和双腿,就像牵线木偶一样,但神奇的是,不知怎么,没有碎片砸到她的身上。她想要相信是那尊雕像在保护着她,虽然她内心怀疑这只是运气,没有其他。 蜘蛛大军消失了。它们也许退回到了黑暗之中,也许跟着一起掉进了深坑里。阳光洒入洞穴,墙上挂着的那些阿拉克涅的挂毯全都破碎成了尘土,安娜贝丝完全不敢去看那种惨状——尤其是那幅描绘着她和波西的挂毯。 但这些全都不重要了,因为波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安娜贝丝!” “我在这儿!”她抽泣着说。所有的恐惧似乎全都随着这声喊叫离她而去。在阿尔戈二号缓缓下降的过程中,她看到波西倾身趴在栏杆上。他的笑容比任何她见过的织锦都要美好。 整个房间仍然在摇晃着,但安娜贝丝还是站住了身体。她脚下的地板目前看来似乎还是坚实的。她的背包不见了,代达洛斯的笔记本电脑也不见了。她那把从七岁开始一直带在身边的仙铜匕首,同样也不见了——很可能是掉到了深坑之中。安娜贝丝毫不在乎。因为她还活着。 她慢慢凑到那辆菲亚特500砸出的大洞边缘。安娜贝丝目力所及之处,参差不齐的岩石墙壁一路陷入到黑暗当中。几块突出的岩架在洞内的墙壁上杂乱地凸了出来,但安娜贝丝看到那些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束蜘蛛丝悬挂在那上面,就像圣诞节的装饰彩带一样。 安娜贝丝不禁在想,阿拉克涅到底告诉没告诉她这个深坑的真相。那只巨蜘蛛是一路掉进塔塔勒斯了吗?她想要对这个念头感到满意,但事实却让她有点伤心。阿拉克涅的确做出了一些美丽的事物。她已经被惩罚了数千年。现在她最后剩下的挂毯也被毁掉了。在这一切之后,落入塔塔勒斯似乎是一个太过残酷的结局。 安娜贝丝朦胧地感觉到阿尔戈二号悬停在地板上方大概四十英尺的地方。战船降下一副绳梯,但安娜贝丝还是感到头晕目眩,只能盯着黑暗。随后,波西忽然出现在她身边,他的手指和她的交握在了一起。 他轻轻地转过她的身子,让她离开坑边,用双臂紧紧搂住了她。她把脸庞埋进他的胸膛,开始不停地流着眼泪。 “没事的。”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他并没有说“你还好吗”或者“我们还活着”。毕竟,自从去年到现在他们经历过这些事之后,他知道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们两个在一起。他这么说让她更爱他了。 他们的朋友们聚集在他俩周围。尼克·德·安吉洛也在那里,但是安娜贝丝的意识已经模糊起来,仿佛这其实没有什么让她感到惊讶。似乎他就应该是同他们在一起的才对。 “你的腿。”小笛蹲在她旁边检查着泡沫包装纸裹起来的伤处,“哦,安娜贝丝,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开始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开口说话已经变得很困难,但当她打开话匣子以后,后面的话语就能很容易地说出来了。波西一直没有松开过她的手,这也让她感觉更加安心舒适。当她讲完之后,朋友们的脸色全都带着惊讶赞许的表情缓和下来。 “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啊,”伊阿宋说,“这些事情全是你独力完成的。而且还是在脚踝摔伤的情况下。” “呃……一部分是在脚踝受伤的情况下。” 波西咧开嘴笑了:“你让阿拉克涅自己给自己编了陷阱?我知道你很棒,但是我的赫拉啊(相当于我的天哪)——安娜贝丝,你做到了!几十代雅典娜的孩子们的努力都失败了,只有你找到了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 每个人都注视着那尊雕像。 “我们要拿它怎么办呢?”弗兰克问道,“它的个头也太大了。” “我们必须带着它一起前往希腊。”安娜贝丝说,“雕像有某种力量,能够帮助我们阻止那些巨人。” “巨人的灾星金又白,”黑兹尔回忆着,“胜利伴随痛苦出自编织的监狱。”她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安娜贝丝,“这句说的是关住阿拉克涅的监狱。你用计谋让她自己织出了这个。” 还有很多很多痛苦。安娜贝丝心想。 雷奥举起双手。对准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用手指比出了一个画框的姿势,就好像正在做着测量。“好吧,可能还需要重新再安排一下,但我觉得我们可以通过舱门把她运进马厩。万一她的底部伸到了船底之外,我可能就得用一面旗子裹住她的脚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了。” 安娜贝丝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想象着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从他们的三层桨座战船中凸了出去,基座上还裹着一块横幅:加长货物。 随后她又想到了预言的其他部分:双子扼住天使的呼吸,无尽死亡之钥握在其手。 “你们几个情况怎样?”她问道,“那两个巨人怎么样了?” 波西给她讲述了拯救尼克,巴克斯现身,还有和双胞胎巨人在古罗马竞技场的战斗。尼克没怎么说话。这个可怜的家伙看上去就像在荒野里迷路了六个星期的样子。波西解释了尼克发现的有关死亡之门的事情,还有他们如何必须要在门的两侧同时关闭才可以。即使头顶上方有阳光洒下来,波西带来的消息也仿佛让整个洞穴再次黑暗了下来。 “所以说凡人的那一端在伊庇鲁斯,”她说,“至少那个地方是我们可以到达的。” 尼克一脸苦相:“但另一侧才是问题所在。塔塔勒斯。” 这个词似乎在整个空间中回荡。他们身后的深坑中散发出一阵寒冷的气流。此时此刻安娜贝丝已经清楚地了解到,这个大坑的确是直接连到冥界之内的。 波西肯定同样也感觉到了。他拉着她再次远离了坑边一段距离。她的双臂和腿上还都拖着蛛丝,就好像新娘的礼服。她真希望她的匕首还在,这样就能把这些垃圾砍断。她差一点就要让波西用激流剑来代劳了,不过在她开口之前,他说:“巴克斯提到了一些话,说我的旅程将会比我期待的要艰难许多。我不确定这是为什么。” 整个房间发出吱嘎声。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倾斜到了一边。雕像的脑袋撑在了阿拉克涅支撑房间的缆索上,但基座下方的大理石地基开始破碎剥落。 安娜贝丝的胸中泛起一阵恶心的感觉。如果这尊雕像坠入深坑,那么她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他们的任务也终将失败。 “固定住它!”安娜贝丝喊道。 他的朋友们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弗兰克·张!”雷奥喊道,“带我到船舵那里,快!教练正一个人在上面。” 弗兰克变形为一头巨鹰,他们两人飞到了船上。 伊阿宋搂住小笛,转向波西。“马上就回来接你们。”他召唤风力,跃入空中。 “这地面坚持不住了!”黑兹尔发出警告,“我们必须马上爬到绳梯上。” 大块的尘土和蛛网从地板上的洞眼中落下。支撑着房间的蜘蛛丝就像巨大的吉他琴弦一样颤抖着,开始崩断。黑兹尔跳起身来抓住绳梯底部,示意尼克跟上,但尼克身体状况还没有回复,没法全速发力。 波西把安娜贝丝的手抓得更紧了。“会没事的。”他喃喃地说。 她抬起头,看到抓钩从阿尔戈二号上射下来,包裹住了雕像。一副套索绕在了雅典娜的脖子上,就像绞索一般。雷奥从船舵那里发出指令,伊阿宋和弗兰克疯狂地从这根绳索跑到另一根,努力将其固定。 尼克刚刚跑到绳梯那里,安娜贝丝的伤腿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她喘着粗气,脚下一个踉跄。 “怎么了?”波西问道。 她摇晃着朝绳梯走过去。可为什么她的身体是向后移动的?她的脚下一绊,脸朝下摔倒了。 “她的脚踝!”黑兹尔在绳梯上喊道,“砍断它!砍断它!” 安娜贝丝的意识被痛楚折磨得模糊起来。砍断什么,脚踝吗? 很明显波西也没有反应过来黑兹尔想要说什么。然后不知什么东西猛地把安娜贝丝向后拉过去,把她拖向深坑。波西一跃而起蹿了过去。他抓住她的胳膊,但那下落的势头冲力太大,带着他一起朝坑里落去。 “帮帮他们!”黑兹尔喊道。 安娜贝丝瞥见尼克艰难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移动,黑兹尔想要解开已经绕在绳梯上的佩剑。其他朋友的注意力仍然在雕像身上,而黑兹尔的叫喊声也混杂在其他人的叫声以及洞穴发出的隆隆声中了。 安娜贝丝在撞到坑壁的时候呜咽起来。她的双腿悬在半空。太晚了,她终于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被蜘蛛丝缠住了。她本应该马上就把那些蛛丝砍断的。她以为那些蛛丝是松开的,但因为整个地面全部覆盖着蛛网,她没有注意到其中一根蛛丝像绳索一样套住了她的一只脚——而那根蛛丝的另一端则直接连在深坑里,连接着下面黑暗中某种沉重的东西,那力量正把她往深渊里拉。 “不。”波西低声说,他的双眼中闪着光芒,“我的剑……” 但如果不松开安娜贝丝的胳膊,他是没法够得到激流剑的,而安娜贝丝已经没有力气自己抓住坑壁了。她沿着边缘往下滑。波西和她一起落了下去。 她的身体拍在了什么东西上。一阵剧痛袭来,她估计自己晕过去了一小会儿。当她苏醒过来,再次能看到东西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在了深坑里,身体悬挂在空中。波西正竭力抓住一块突起的岩架,大概在深坑顶端下方十五英尺处。他一只手支撑着他俩的重量,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安娜贝丝的手腕,但扯住她腿的那股力量太强大了。 “别想逃离。”下方黑暗中的一个声音说道,“我去了塔塔勒斯,你也要一起来。” 安娜贝丝不确定她是否真正听到了阿拉克涅的声音,还是只是她脑海里的想象。 深坑颤动起来。波西是唯一阻止她下落的力量。他也几乎没法握住那块只有书架隔板那么大的岩架了。 尼克俯身来到坑边,使劲伸出手,但他的距离太远了够不到他俩。黑兹尔朝着其他人叫喊着,但就算他们在这一片混乱中听到了她的叫喊,也没法及时赶来援救。 安娜贝丝的腿就像正要被从身体上扯掉一样。剧痛将眼前的一切染成了血红色。冥界的力量就像宇宙中的暗引力一样拖拽着她。她已经没有力量去抗争了。她知道自己掉得太深,没可能获救了。 “波西,放开我吧。”她用嘶哑的声音说,“你没法把我拉上去的。” 他的脸因为用尽全力而泛白。她能够望进他的眼睛,看出他明白现在已剩绝望。 “永远不会。”他说,他抬头看向十五英尺之上的尼克,“另一端,尼克!我们会在那里和你们会合。明白吗?” 尼克猛地睁大了眼睛:“但是……” “指引他们去那里!”波西大喊着,“向我保证!” “我……我会的。” 在他俩身下,黑暗中的声音笑了起来。“祭品。用来唤醒女神的完美祭品。” 波西用力握紧了安娜贝丝的手腕。他的脸庞憔悴,伤痕累累,留下了血痕,他的头发上覆满了蜘蛛网,但当他把目光投到她眼中时,她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英俊过。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他做出了承诺,“你再也不会从我身边离开了。再也不会。” 就在此刻,她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有去无回的旅程。非常艰难的坠落。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她说。 她听到尼克和黑兹尔仍然在尖叫着呼唤帮助。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遥远的阳光——也许这将是她能看到的最后一缕阳光了。 然后,波西松开了那一小块岩架。他和安娜贝丝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落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五十二章 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奋进 雷奥仍然处在震惊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刚刚用锚索抓钩固定住了帕台农的雅典娜雕像,地面就坍塌了,最后一根蛛网也崩断了。伊阿宋和弗兰克跳下去援救其他人,但他们只找到了悬在绳梯上的尼克和黑兹尔。波西和安娜贝丝失踪了。通往塔塔勒斯的深坑被好几吨的碎片掩埋住。雷奥刚刚把阿尔戈二号从洞穴中拉了起来,整个地方就内爆了,把停车场余下的部分也一起掩埋了进去。 阿尔戈二号现在停靠在一个能俯瞰全城的小山上。伊阿宋、黑兹尔和弗兰克又回到大灾难的现场,希望能从碎石中挖出一条道路,去救援波西和安娜贝丝,但他们几个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那个洞穴就这么消失不见了。现场挤满了警察和救援工作者。没有凡人受伤,但那些意大利人估计抓破脑袋想上几个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巨大的天坑会在一座停车场的正中央冒了出来,还吞下了大概一打的高端好车。 在一片眩晕而茫然的悲痛中,雷奥和其他人小心翼翼地将雅典娜雕像安置到了船舱底部,这都要归功于战船的液压传动装置,还有弗兰克·张——大象临时工的协助。雕像放置在那里刚刚好,虽然雷奥对要怎么处理这尊雕像毫无头绪。 海治教练伤心欲绝,没法来帮忙。他一直在甲板上踱着步子,眼含热泪,拉扯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还抽自己耳光,嘟囔着。“我本应该救他们的!我本应该炸掉更多东西的!” 最后雷奥让他去甲板下方,检查一切东西,做好启程准备。教练他就算暴打自己一顿也于事无补。 六位混血半神聚集在后甲板上,注视着远处那场内爆发生的地方,那里仍然在冒着灰尘和烟雾。 雷奥将手放在阿基米德球上,现在它已经被放置在船舵上,等着被安装到船里。他本应该因此感到激动的。这可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发现——比九号仓库要重大得多。如果他能破译出阿基米德的那些卷轴,他就可以做出许多伟大神奇的事情。他并不敢抱太大希望,但他最终可能能为某位他的龙类朋友造出一张全新的控制盘了。然而,这代价还是太过高昂了。 他几乎能听到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的笑声。我告诉过你我们可以做买卖的,雷奥·瓦尔迪兹。 他打开那块幸运饼干,得到了球体的通行密码,拯救了弗兰克和黑兹尔。但祭品是波西和安娜贝丝。雷奥很确定这一点。 “这都是我的错。”他悲痛地说。 其他人盯着他看。只有黑兹尔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在大盐湖的时候,她正和他在一起。“不。”她坚决地表示,“不,这是盖娅的错。完全与你无关。” 雷奥想要相信她的话,但他做不到。他们开始这次旅程就是始于雷奥搞砸了,放火烧了新罗马城。他们在旧罗马城的结局就是雷奥打开了那块饼干,付出了比一只眼睛还要惨痛得多的代价。 “雷奥,听我说。”黑兹尔抓住他的手,“我不会允许你这样自责。我不能接受这个,在山米……在他……” 她哽咽住了,但雷奥明白她的意思。他的曾祖父就曾将黑兹尔的失踪怪罪到自己身上。山米一生过得很好,但他就算到了坟墓也一直相信,是因为他卖掉了一颗受诅咒的钻石,才给他所爱的女孩带来了厄运。 雷奥也不想要黑兹尔再次遭受这样的痛苦折磨,但这两件事是不同的。真正的成功需要牺牲。雷奥的确选择了要打开那块饼干。波西和安娜贝丝的确掉进了塔塔勒斯。这些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尼克·德·安吉洛拖着脚走了过来,身体支撑在他的冥铁剑上。“雷奥,他们没有死。如果他们真死了,我能感觉到的。” “你怎么就能确定呢?”雷奥问道,“如果那个大坑真的通向……你知道的……你怎么能在这么遥远的距离就感觉到他俩呢?” 尼克和黑兹尔交换了一下目光,或许是在比对着他们那自带的哈迪斯/普路托死亡雷达。雷奥打了个哆嗦。对他来说,黑兹尔从来都不像是冥界的孩子,但尼克·德·安吉洛——这家伙可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黑兹尔承认,“但我认为尼克说得对。波西和安娜贝丝还活着……至少,目前还活着。” 伊阿宋用拳头砸着围栏:“我应该注意到的。我能够飞下去救他们的。” “我也是。”弗兰克呜咽着说。这个大块头看上去就要泪奔了。 小笛把手放到伊阿宋的背上。“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你们两个当时都在尽力拯救雕像。” “她说得对,”尼克说,“即使那个深坑没有被掩埋住,你们也没法直接飞进去,你们也会被扯下去的。我是唯一一个真正进入过塔塔勒斯的人。那地方的力量有多强大,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要你一接近,它就会把你吸进去。连我都不能幸免。” 弗兰克抽了抽鼻子:“那么波西和安娜贝丝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尼克转动着手指上那枚骷髅银指环。“波西是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混血半神。没有冒犯你们其他人的意思,但事实如此。如果说有什么人可以幸存的话,那就是他了,尤其是当安娜贝丝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们会在塔塔勒斯找到出路的。” 伊阿宋转过身:“你是说,找到通往死亡之门的路。但你曾告诉过我们,那里被盖娅最强大的军队层层把守。只有两个混血半神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尼克承认道,“但波西让我指引你们到伊庇鲁斯去,寻找凡人那一端的大门入口。他计划着要在那里与我们会合。如果我们能在哈迪斯之屋幸存,并在盖娅的军队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话,那我们也许可以和波西以及安娜贝丝一起,从两端同时封印住死亡之门。” “然后将波西和安娜贝丝安全地救回来?”雷奥问道。 “或许吧。” 雷奥并不喜欢尼克的语气,仿佛他并没有把全部的疑虑都分享出来。而且,雷奥很了解关于锁和大门的相关情况。如果死亡之门需要从两端同时被封印,除非有什么人被困在冥界出不来,不然他们要如何才能做到呢? 尼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们该如何做到这些,但波西和安娜贝丝一定会找到出路的。他们会一路踏平塔塔勒斯,然后找到死亡之门。当他们做到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也做好准备。” “这并不容易。”黑兹尔说,“盖娅会把一切她能找来的力量都扔过来阻止我们,不让我们到达伊庇鲁斯的。” “这根本不算新鲜事了。”伊阿宋叹了口气。 小笛点点头:“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必须要先封印住死亡之门,才能在盖娅崛起之前阻止那些巨人。否则她的大军将永生不死。而且我们必须赶快。罗马人已经来到了纽约,他们很快将会朝着混血营进军。” “我们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伊阿宋补充道,“厄菲阿尔特斯说盖娅正好会在一个月之后苏醒过来。” 雷奥挺直身体。“我们能做到的。” 每个人都盯着他看。 “阿基米德的球体能够给战船升级。”他说,内心希望自己的判断正确,“我会好好研究我们得到的这些古代卷轴。那上面有各种各样我可以制造出来的新式武器。我们将带着一整座全新的高杀伤力军械库给盖娅的军队一个迎头痛击。” 在战船的船首处,范斯塔嘎吱嘎吱开合着下颌,挑衅地喷出火焰。 伊阿宋绽放出一个微笑。他拍了拍雷奥的肩膀。 “听起来像是个计划,海军司令大人。您想要设定航线吗?” 他们居然取笑他,叫他海军司令,不过这一次雷奥接收了这个头衔。这儿是他的船。他已经努力了这么久,谁也没法阻止他。 他们会找到哈迪斯之屋。他们会来到死亡之门。而且,诸神在上,如果雷奥必须要设计出一套超长超长的打捞机械臂,长度足够把波西和安娜贝丝从塔塔勒斯里捞出来,那么他就会这样做。 涅墨西斯想要他向盖娅复仇,发泄怒火?雷奥很愿意服从。他这就去让盖娅后悔她这辈子遇上了雷奥·瓦尔迪兹。 “好的。”他朝着罗马的城市风景看了最后一眼,转过身去面对血红色的日落,“范斯塔,升起船帆。有朋友们等着我们去救援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